「歎什麼氣呀?十里外就聽到了。」
「怎能不歎氣呢?瞧少爺對那個郡主這麼著迷,這仇要怎麼報?我又怎對得起老爺?」老劉原是柴莫連父親的貼身保鑣,王僕情誼深厚,為主報仇也是他這十年來活下來的唯一理由。
「記得少爺小時候嗎?少爺那時候就很疼愛她了。」秀嬸回憶當年。
「說的是。」
「只是……我總覺得奇怪。」秀嬸蹙起眉頭,「你不覺得現在的郡主跟小時候挺不一樣,也不太像?」
「沒聽過女大十八變嗎?」老劉仔細想想,「我就看不出來。
記得她眼睛大大圓圓、小鼻子挺挺的,和現在滿像呀!」
「我不是說外表,是指性子。」她拉著他坐下,「她小時候愛哭、愛撒嬌,現在卻一點郡主習性都沒有,人的外貌會變,但本性可難改。」
「說的是,這點倒是有點奇怪。」老劉隨即搖搖頭,「但是郡主就是郡主,別想太多了,氣人的是戴長風太會算計,幾次給我們的回應都是要少爺去見他,從不願單獨赴約,真是貪生怕死!」
「那你決定怎麼做?」
「只好對郡主下手,給戴長風一點教訓。」老劉瞇起眼。
「什麼?那少爺肯嗎?」
「不肯也得肯。」老劉堅定地望著秀嬸,「我會勸他,為了一個女人而忘記百餘口性命是如何枉死的,再怎麼也說不過去。」
「可是他會聽嗎?你真有把握?」秀嬸一臉遲疑的又說:「再說……再說我已不是那麼討厭郡主,你真要殺她?」
「老伴,你怎麼也有婦人之仁了?」
「我本來就是婦人。」
「你還真是——」不知該怎麼說下去,老劉歎口氣,「你放心,我不會殺她,但是也不能就這麼讓她過好日子,我得讓少爺狠下心。」
「唉!你想怎麼做就去做吧!隨你的意思了。」秀嬸見老劉這麼執意,又能說什麼呢?「你打算怎麼做?」
「如果這兩天戴長風不再有任何消息,我就要想辦法了。」
老劉擰起眉心,「今兒個我會再下山探一探。」
「你經常上下山,可要小心一點。」秀嬸不放心地說:「前兩天才下了大雨,天雨路滑呀!」
「放心,我會小心的。」說著他便整理了下東西,打算再度下山。
一切就緒,他才走出房間,就瞧見柴莫連坐在廳裡喝著茶。
只聽見腳步聲,他便道:「老劉,你又要下山了?」
「沒錯,我去看看戴長風可有回訊息。」老劉朝他點點頭。
「辛苦你了。」
「哪的話。」老劉看看他又道:「可是少爺,有句話我必須說在前頭。」
「你說吧!」柴莫連放下瓷杯,平靜的望著他,似乎已經知道他要說些什麼。
「小的認為你不該再對那丫頭這麼好了,否則老爺在九泉之下一定不會瞑目。」老劉恭謹道。
「錯不在她,要我將所有過錯都推到她身上嗎?」他反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而是得讓戴長風有點警惕,否則他會以為咱們害怕呢!瞧他這兩天連點消息都沒有,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他義憤填膺的表示。
「好吧!那你下山看看,如果戴長風還是沒有任何動作,我們再從長計議。」柴莫連閉上眼說。
他心底很清楚,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否則老劉不知會做何打算?說不定會對曉凌動手也說不定。
只是戴長風這老傢伙未免將他看得太扁了,真以為以不變應萬變,就可以安全脫身嗎?
「那太好了,我這就下山去,會早去早回的。」得到少爺的這句話後,老劉立刻精神大振,而後笑容滿面的離開了。
望著老劉急匆匆離開的背影,柴莫連內心有著更深更濃、尢法解除的緊繃。
***
延和郡王府的氣氛依舊低沉,雖然已經有郡主的下落,但是王爺卻不動聲色,著實急壞了原伯等忠心的下人們。
「王爺,怎麼不將郡主被劫一事上報皇城,讓皇上派人來援助呢?」原伯問道。
戴長風舉手輕搖,「不,這是我們府裡的私事,用不著調兵遣將。」
「私事?這怎麼會是私事,郡主被劫,事關重大呀!」
「你不懂,這是好幾年前結下的怨與仇呀!」只是其中有太多隱情是莫連那孩子不知道的。
看了那封信,他才知道劫走曉凌的就是莫連那孩子,至於十寨口的劉發就是當年跟在柴天成身邊的老劉。他很想當面和莫連談清楚,但他身邊有那個偏執的劉發在,只好請他私下前來,可他不懂莫連為何不肯?
「什麼意思,小的真不懂。」那件事可是樁秘密,除了戴長風之外,就只有死去的柴天成知曉。
「這事就別再多問了。」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目前他只好拿出證據了,只是當年與柴天成的私函都在王府內,雖然已派可靠的下屬王祥去取來,但是路程遙遠,一時半刻是無法趕回來的。
「是的。」原伯嘴上這麼說,但心底當真不明白呀!「不過王爺,難道您要將這件事就此擱下?」
「再給我_幾天時間。」希望王祥趕緊回來。
「時間拖愈長,郡主會更危險。」原伯還是得提醒王爺呀!
「放心吧!曉凌不會出事的。」如果是莫連將她劫了去,他相吉他絕不會傷及無辜,況且他從小就疼愛曉凌,光是這點他就有十成十的把握。
只是既然將曉凌劫走,也該放回小淘,還是他打算拿她倆當棋子?
「這是什麼道理?」原伯不解。
戴長風搖搖頭,並未多語就離開了,徒留原伯一臉的疑惑與擔憂。
***
又過了兩天,戴長風依然沒有任何回音,這不禁讓老劉愈想愈氣。
他來到柴莫連的房間,「少爺,您忙嗎?小的有點事想與您談談。」
「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要您殺了郡王。」老劉凜著張臉,很重的一宇字說出口。
「什麼?」柴莫連抬起臉,半瞇著眸望著他,「你瘋了嗎?」
「我沒瘋,因為我知道戴長風是吃定我們了,所以一定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老劉跪了下來,「少爺,難道您忍得住?」
「這不是忍得住或忍不住的問題,重點是我們何苦殺害一個無辜的人,何況她壓根不清楚當年的事。」柴莫連嗓音放沉,激動得連額上都冒出青筋。
「戴長風就是看準這一點,所以連一點聲響都不發,難道我們要待在這裡等著官兵上門嗎?」老劉難得的拉大老嗓對他喊。
「哦?那殺了她就表示一切結束了?仇也不用報了?」他反問。
「少爺,如果不殺她,至少也該給戴長風一些警訊,讓他知道他的寶貝女兒性命堪虞,而不是在這裡享福。」老劉老淚縱橫地懇求。
「警訊?」柴莫連瞇起眸。
「我請我老伴注意過郡主,她的右臂上有個胎紋,只要將那塊割下,由我送去給戴長風,他一定會嚇一跳的。」
「你……你怎麼這麼狠?」柴莫連訝異地站了起來,直瞪著他,「竟然想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做這種事,你……你是我所認識的老劉嗎?」
「那您也不是我所認識的少爺。」他大膽的頂回去,「我所認識的少爺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忘了家仇,更不會忘了老爺和夫人是怎麼死的。」
「劉發!」他深吸口氣,冷著嗓喊道:「你可以指責我,我也承認要我對一個女人下手的確辦不到,但是如果你背著我胡來,你該知道我會怎麼做。」說完,柴莫連便大步朝外走去。
眼看他就這麼走出去,老劉跪在地上痛哭失聲,「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
而這時,站在窗外的小淘難受不已地撫著胸口,她看看柴莫連的背影,再看看屋裡捶胸頓足的老劉,心口泛起的是無法言喻的疼痛。
其實,她並不怪老劉,畢竟是百餘口性命的仇恨,不是輕易就可以釋懷的;她當然也感受得到柴莫連身上背負的壓力有多重,殺了她他可以對許多人交代、也對他自己交代,但是她知道他不忍,就算他不愛她,他也不會去傷害一個女人。
怎麼辦?該讓他繼續痛苦下去嗎?
為了她這個冒牌郡主,受到所有人的苛刻,多不值呢?
歎口氣,她佯裝不知情地走過去找他,見他駐足在樹下,遙望著遠方沉下的夕陽。
小淘看著他的背影良久,徐步走向他,「莫連。」
他轉過身,笑看著她,表情中不見剛剛被老劉逼迫的無奈。
可見他掩飾得極好,「晚霞挺美的。」
她走過去,隨著他的視線凝望向遠方,「剛剛你的背影看起來好孤單,讓我覺得很心痛。」
他睨她一眼,「心痛什麼?」
「心痛你這幾年都是一個人。」她抬頭望著他的眼,「你是不是很恨我,卻因為無法對我出手,所以在心裡怨自己?」
他的臉色霍然一變,「你是什麼意思?」
「沒,我只是不希望你為了我而縛綁住自己。」她的小手握住他的,「我好難過,你那麼包容我,我卻沒辦法為你做些什麼。」
「你回去吧!」他反握住她的,老劉剛才的那番話,讓他忍不住擔心她會受傷空口。
「什麼?」小淘震驚地望著他。
「我說回去。」
「你……你讓我回去嗎?」她心底蕩漾著澎湃的酸澀滋味,只因為她懂……懂得他為何要這麼做。
「準備一下,明天一早我就送你下山。」柴莫連望著她,「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和戴家的怨仇一筆勾銷。」小淘緊抿雙唇,壓不住內心翻湧的酸楚,「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不是一直想逃嗎?」因為要逃,還弄傷自己幾次。
「可現在我只想陪著你。」陪他憂、陪他惱,更想為他分擔心底的痛苦。
「不需要,你走吧!」他深吸口氣,「既然已經決定了,我就不會改變心思。」
「可是——」
「夠了,再說的話,我現在就押你回去。」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為什麼她無法感受到他的用意?
「我不能走。」她走的話,他一定會成為罪人,她不要他背負不孝的罪名。
「戴曉凌,你非得惹我生氣不可嗎?或者……或者你還希望我為你負責?」他雙手擦腰,冷睇著她,「好,就算要負責,你也得下山回家去。」望著他堅定的神情,小淘知道自己再怎麼說都沒用了,「好,就聽你的,明天我就回去。」
柴莫連這才鬆口氣,「那才聽話。」
「明天就要走了,今晚我要幫秀嬸做飯去。」說著,她便回頭離開「等一下。」柴莫連喊住她,「先別告訴她我要你明天離開的事。」
「我知道。」小淘無神地點點頭。可是她心底已做出決定,她不想害他、不想讓他因為她被下人看輕,不想讓那股恨積壓在內心一輩子。
現在,唯有她可以將它一一解開。
***
小淘在廚房裡幫忙,發現秀嬸所準備的每道菜都是莫連最愛吃的。
「今晚怎麼做那麼多菜?」小淘不解地問道。
「今天是……是老爺和柴府百餘口性命枉死的忌日。」秀嬸本不想說,但是她終究會知道呀!
「忌日?」小淘恍然大悟,難怪……難怪老劉今日的情緒會如此激動,而柴莫連又不願多談,想必他心底非常的痛苦。
秀嬸睨了她一眼,「真是造孽,為什麼我們少爺會喜歡上你。」
小淘難受的別開臉,事實上她內心的苦痛並不比他們少,她想幫柴莫連脫離仇恨的牢籠,但也不能因此害了王爺。
「算了,我也不想說了。」秀嬸將菜盛盤,「把這個端過去,可以開飯了。」
「好。」小淘正要端起,卻見架上放了一隻沒見過的瓶子,「秀嬸,這是什麼?」
「呃,別碰,那種東西可是劇毒。」秀嬸趕緊說道。
「劇毒引為何會擺在廚房?」太危險了。
「這種毒如果少量使用可以當成藥,剛剛要為老劉煎藥,才放在這兒。」秀嬸趕緊將瓶子拿到高處放置,「這樣就安全了。」
小淘直盯著那瓶藥看了會兒,才道:「我將菜端出去。」
將菜拿到外頭的木桌,正好瞧見老劉進來。
老劉先是望著她,跟著搖搖頭後便進入廚房找了壺酒,坐在木椅上猛灌了起來。
「老劉,空腹喝酒不好,用點菜吧!」小淘見了,忍不住勸他。
「不用你多事,我喝酒喝到死的話,對你比較有利。」幾口酒下肚,他說起話來就口沒遮攔。
小淘搖搖頭,「別喝了,今晚一切都會過去的。」
「什麼意思?」
「就是要你別再喝悶酒的意思。」她索性走過去,抽走他手中的酒壺,「喝多了會傷身,你還得照顧你們少爺呢!」
「你這丫頭!難怪……難怪少爺會對你死心塌地的。」老劉半瞇起眸,直瞅著她。
「別再這麼說了。」再怎麼死心塌地,他愛的也是郡主,不是她。
她只不過是個替代品,終有一天她得離開,讓真正的郡主來擁有他的愛。
可惜的是,她沒能親口對他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因為她不敢……她真的不敢。
「真是的,連喝個酒也要被你妨礙,不喝了。」老劉起身正要出去,卻被小淘攔往,「待會兒就要用膳了,你剛剛喝了不少酒,絕不能空腹。」
「少爺還沒來,我想去看看。」老劉才這麼說,就見柴莫連從外頭走了進來,當他一瞧見老劉和小淘在一塊兒,立即走過去拉開小淘,對老劉說道:「你想做什麼?」
「別這樣,老劉什麼都沒做。」小淘握住他的手,柔婉笑問:「餓了吧?可以用膳了。」
「好,吃飯吧!」看見她的笑容,柴莫連這才緩下緊繃的表情。
當柴莫連坐下後,看著滿桌子菜餚,才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秀嬸,祭祀咱勺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就快好了,用完膳後就可以祭拜了。」這個時辰也就是柴天成與其他人被行刑的時刻。
「等祭拜過我再用膳吧!」他站了起來。
「少爺,還有半個時辰,還是先用吧!」老劉趕緊道。
「沒關係,你們先吃。」說著,柴莫連便步出屋外,望著黑夜,這時小淘定到他身邊,「在想什麼呢?」
「沒事,只是在怨自己。」埋怨自己什麼事都做不好,反而把自己一顆心搞得亂烘烘。
「為什麼?因為我?」她猜測。
「何必將每件事都攬到自己頭上?」他睨了她一眼,「跟你無開,進去吃飯,別來煩我。」
「今晚我就要走了,多陪陪你不好嗎?」
「今晚?我是說明天一早送你回去,可不是今晚。還說想要陪我不肯走,現在可好,想早一點離開了?」他嗤道。
「呃!我只是說錯話,幹嘛這麼說。」她眼眶泛淚,卻沒敢讓淚水落下。
沒錯,今晚她就要離開,而且是一個人離開,兩人就此不再見面,但也可以一併帶走他的仇與愁,這樣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你怎麼了?垂著臉不說話,在想什麼?」他轉過身,雙臂抱胸瞅著她。
「你……能不能抱抱我?」她抬頭,對他甜甜一笑,見他呆愣住,她又道:「明天就要分開了,難道不能和你要個擁抱嗎?」隱忍的淚水終於還是滑落。看著她的淚,他的心揪疼著,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否則會更捨不得將她送走,「哭什麼,遠離我這個壞男人,對你而言是好的。」
「可我就喜歡壞男人。」她輕咬下唇,對他展開雙臂。
他心疼地走向她,將她牢牢納入懷中,閉上眼……他強忍心痛,只想這麼靜靜地感受她的體溫。
「莫連……」小淘倚在他溫暖的懷裡,輕喊著他的名字,「等我走了以後,你就會感到輕鬆了。」
「我送你走,不是因為這理由。」他摟著她的雙臂倏然收緊。
「我懂,就因為這樣,我更必須走。」唯有這樣,她才對得起王爺、郡主過去對她的照顧。
「你終於開竅了。」他鬆開她,看看時辰,「祭拜的時間到了。」
小淘想幫忙,可她不能,就怕柴莫連九泉之下的父母見了她連東西都吃不下。等他們祭拜好了,她才過去幫忙收拾,一切妥當後,大伙才聚在一起用晚膳。」
這段時間,小淘一直專注地望著柴莫連,想將他的樣子刻在心版上。就算到了另一個世界,也不會忘了他的模樣。
晚膳後各自回房,小淘一進房就忍不住哭泣,這一別她就再也看不見他了,她能不傷心嗎?
拿出紙筆,她交代了遺言,然後從袖口掏出一隻瓶,這瓶子就是廚房裡的那瓶毒物。
少量是藥,一整瓶喝下去又會怎麼樣呢?
她流著淚看著那只瓶子好久,最後還是打開瓶子,將它一飲而盡。
靠在床頭,她隱隱拉開一抹微笑,靜靜等待死亡之神將她帶走,此時她腦海裡流轉的淨是柴莫連俊魅的臉孔。
別了莫連,千萬不要太傷心,只要在你心底的某個角落還留有我的影子那就夠了。
不一會兒,窗外的風起了,她的身子也慢慢變涼了,她知道,她離開的時候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