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墨皺眉捧著書信。這是這個月第幾封了?全是夫人瞞著老爺偷偷送來的。
依前幾封信看來,老爺和夫人果然不知洛姑娘與四小姐做了什麼好事,只是奇怪少爺為何突然不告而別,隔沒幾天,就自作主張娶了一房妻子,至今仍不見人影。
老爺自是罵聲連連,怪夫人教子無方。而夫人只盼少爺趕快回家,把這門親事交代清楚,免得他們日日夜夜擔心,一方面怕他被人騙了,一方面又怕他胡亂在妓戶裡認了一個風塵女回來。
書仲綺正在畫畫,一手執畫筆,一手拉著袖口,聞言只是哼了聲,頭也不抬一下。
靈墨不禁默默吐出一聲歎息。看來,跟少爺說也是白說了。
念頭一轉,她退出書房,旋身去找蘇淮雪。
她正在房間裡描繪刺繡的圖樣,靈墨一來,便把信交到她手上,道:「淮雪,你看。」
「嗯?」她一愣,怯怯地把書信展開,看了半天,秀眉不禁越蹙越緊,額頭上爬滿了汗。「這、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是京城傳來的家書啊!」靈墨腦中靈光一閃,才拍著頭奪回書信,低嚷道:「我忘了你……」忘了你家境清苦,識字不多。
她及時閉上嘴,轉口說:「老爺、夫人寫信來說,請少爺帶你回去讓他們瞧瞧。夫人說,少爺從小要什麼有什麼,她從沒管過他,如果少爺有了傾心意愛的女子,不妨帶回來看看,只要對方是個好姑娘,他們一定會成全的。」
「哦。」蘇淮雪一時不明她的用意。信拿給少爺就是了,跟她說這些做什麼?「那少爺知道了嗎?」
「當然知道啦。」靈墨急得拉了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這不是第一封信了,少爺根本不想回家,見了只當沒見。這樣下去不行的,老爺快氣炸了,直嚷著要和少爺斷絕關係。雖然老爺這麼嚷也不是第一次,未必真會定到這一步,不過,少爺再不回去,若讓老爺氣出病來,那怎麼辦?你想想辦法,勸少爺回家好不好?」
蘇淮雪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她是什麼身份?怎麼有辦法勸得動少爺?
「我勸?你知道我不怎麼會說話的,你怎麼不勸呢?」
「少爺早就不吃我這套啦!」
靈墨扁著嘴,十分委屈地紅了眼眶,瞅著她,「我就是說上一百句、一千句,也比不上你在他面前掉一顆眼淚來得管用。你就好心點,求求他嘛,他會依你的。你們成親三個多月了,到現在還不回去見公婆,以後進門怎麼辦?老爺、夫人要是把怨氣出在你身上,你就有『好』日子過啦!」
蘇淮雪聞言又是一呆。她好不好過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少爺好過就好了。
「我知道了,我會勸他的。」她低下頭,咬著唇瓣答應。
不管怎麼說,老爺、夫人都是少爺的血肉至親,既然他們要他回去,自己幫忙勸勸就是了。
「那就感激不盡啦!」
靈墨把書信折好放回信封裡,塞到她手上。
這幾個月來,少爺和淮雪的感情簡直濃得化不開,也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又不知能持續多久?
過去少爺也曾迷戀青樓女子,一連數月以青樓為家,現在他又對淮雪這樣,害她多少也有些糊塗了,真不懂少爺這樣寵淮雪,到底是何用意?
反正呢,這些事她不該管,也管不了這麼多,她只知道現在淮雪正得寵,還是讓她把少爺勸回家才是。
靈墨走了之後,蘇淮雪又惴惴不安的展信來看。
其實她不是完全看不懂,只是看得很慢,也只看得懂五六成,其餘艱難的字句,用猜的大概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唉,說到要回京城書家,其實她也有點兒怕,不知道老爺、夫人是什麼樣的人物?會不會命令少爺休了她?會不會排拒她?
她胡思亂想著,剛把書信收好,書仲綺便突然回來了,一進門就脫下染著墨水的袍子,隨手擱置,又走到她跟前,彎下腰來,柔聲笑問:「你在畫畫嗎?怎麼單單畫了一隻鳥?」
蘇淮雪看著繡棚,淡淡回道:「我見過你的花鳥畫,覺得很美,便想依樣畫在繡布上,用我的繡針試試繡幅仿畫。」
只是,現在她已經沒了繪製圖樣的心情……
她歎了口氣,便又推說:「我不記得你畫過什麼了,只記得這隻鳥。」
他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神采奕奕的衝著她笑。「我畫給你繡就行了,這有何難?」
說著,當真拉過椅子坐在她身邊,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擎著畫筆,便在繡棚上任意揮毫起來。
沒一會兒工夫,一朵朵丰姿綽約的牡丹就在繡布上綻放開來,一雙鵲鳥穿梭其間,啁啾嬉戲,恩愛無雙。
「一隻鳥兒總嫌孤單了些,還是畫一對兒好。」
她不解地盯著繡棚,遲疑半晌,才忍不住評道:「這幅畫,跟你素來好雅的風格大不相同。你只喜歡冷寂簡淡的意境,這幅畫好像太熱鬧了,富麗工致,全然不像出自你的手筆。」
他聞言笑道:「我和你在一起,心境怎麼冷寂得起來?」
蘇淮雪聽慣了他的甜言蜜語,並不特別高興。
書仲綺低頭吻著她的臉,兩人親匿的貼在一塊兒,耳鬢廝磨,直比畫上的鵲鳥更加纏綿。
她側頭避開他的吮吻,不去理會他在自己身上磨磨蹭蹭,只管理出一條絲線,穿過繡針,便開始一針一針沿著圖樣邊兒繡了起來。
而他也不打斷她,側頭倒在她肩上,閉眼垂目,心甘情願的膩在她身邊,聽著緞面傳來崩、崩的刺繡聲。淮雪對刺繡的那股勁兒,和他畫畫時專注的模樣毫無分別,一投入就什麼都忘了。
他閉目休息了片刻,便懶懶的牽起她一束髮絲把玩,一邊細看她專注寧定的臉龐。
若是平時,自己這樣盯著她看,她早就滿臉通紅了。
現在她視而不見,眼裡只有繡棚上的圖樣,他卻不覺得受到冷落,反而更加神魂顛倒。
她這模樣很美,她自己知道嗎?
他低頭輕嗅她頭髮上的馨香,不禁歎了一聲。她打算繡到天黑,都不理他了嗎?自己無事可做,可又離不開她,怎麼辦?
書仲綺從她背後輕輕地攬著她,側頭靠在她肩上,便打起盹兒。
鳥兒在窗外熱鬧的吟唱,窗內依然靜謐溫馨,一個困睡,一個繡花,漫漫清閒的午後時光,就這麼悄悄的度過了。
「仲綺,你醒醒。」蘇淮雪推著書仲綺。
原本以為他只是愛玩,故意貼在身後壓著她,她沒理會,沒想到他倒真的睡著了。
他睡著之後,自己並不覺得重,顯然是他沒把重量壓上來,那麼,他就這樣坐著睡著了?那有多累,怎麼不去床上睡呢?
「唔?」他揉揉眼睛,俊臉皺成一團,苦笑道:「肩膀好酸。」
她聞言便起身幫他揉捏按摩,一路從頸子捏到背脊,來來回回,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
見他舒服的展眉呻吟,她不禁微笑,十指挪到他耳後,一邊輕揉他腦部穴位,一邊柔聲責備,「下回別這樣了。」
書仲綺笑而不答,只是懶洋洋的閉眼,十分享受她規律的按摩。
蘇淮雪瞧他神色,似是心情頗佳,唇一咬,便把雙手抽回,把揣在懷裡的書信拿出來。
他睜眼一看,玉臉登時罩上一層寒霜,冷然低哼,「多事。」
靈墨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居然把腦筋動到淮雪身上來了。
怎麼,她想拐著彎操控他是不?這裡到底誰才是主子?她當一個丫頭,只要勤快、聽話就好,他的事,他自己想怎樣就怎樣,何時輪到她拿主意了?
「靈墨只是為你著想。」蘇淮雪低聲緩頰。
「不必提她,反正我自有主張,你也莫問。」
他接過書信,看也不看,便把它揉成一團,拋出窗外。
「啊?」她扶著窗欞,不禁低叫一聲,伸長手想把書信攔劫回來。
書仲綺卻一把把她拉到身邊,擁在懷裡,低頭笑道:「回去做什麼?我們在這兒,不是過得很開心嗎?」
蘇淮雪凝視他一貫嬉鬧的笑臉,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少爺娶我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迎著他的目光,她迷惑地抬頭問:「我已經不會露出馬腳了,為什麼還不回去?少爺不是一直想把煩人的婚事了結,好過著逍遙的日子嗎?」
書仲綺凝睇著她,笑容凍在臉上。
她又喊他少爺?他讓她穿最華貴的衣料,吃最上等的佳餚,竭盡所能的慣她、寵她,可她仍是以奴婢自居,非得天天惦記著自己娶她的理由?
在她心裡,究竟當他是主子的成份多些,還是愛人的成份多些?
就算夜深人靜,他們赤身裸體相擁而眠,他還是可以清楚察覺她對自己的保留。她對他,難道就連一點真感情也沒有嗎?
「你想回去?」他寒著臉。
蘇淮雪怔怔的看著他,沉靜半晌,才垂首回答,「少爺自有主張,淮雪不敢多言。我只是提醒少爺,莫忘了娶我的本意。」
「我絕不會忘。」書仲綺粗魯的放開她,冷峻地挑眉笑道:「回去就回去,叫靈墨準備,明天就走。」
說完,他就撇下她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走遠,她的心臟突然怦怦跳個不停。
自己是不是太多嘴了?
少爺回不回家,自己有什麼資格干涉,看他這麼氣,是不是後悔娶了她?
「靈墨,你睡了嗎?」
「還沒,等等。」
聽見書仲綺的聲音,靈墨趕緊下床,匆匆罩上袍子前來開門。
只見他垂著頭,身形蕭瑟的站在門外,門一開便把他拉進房裡,又把房門掩上。
靈墨爬梳著長髮,見他這副模樣,不禁覺得奇怪。
「有事叫我就行了,來我房裡做什麼?」
這幾天氣氛總是怪怪的,少爺不知在氣些什麼,一路上都不跟淮雪說話。
淮雪也可憐兮兮的,總是話在嘴邊,又說不出口。問她出了什麼事,她也說不上來,只說是因為勸少爺回家惹他生氣了。
這有什麼好氣的?依她看,八成是淮雪不小心說錯了什麼話,惹惱了少爺還沒自覺,偏偏她這人又是個實心眼,從她身上也問不出什麼要緊的關鍵。
書仲綺難得赧著臉,拉著她的手說:「明天回到家,有件事,要請你幫我好生留意著。」
靈墨聞言睜大了眼,問道:「什麼事?」
「要是有人暗中為難淮雪,你要幫著她一點。」他苦惱地咬著牙,「不然她以後在咱們家,只怕不好過。」
「當然不好過嘍。」靈墨眉毛一挑,便數著手指說:「我等著看四小姐怎麼修理她,洛姑娘不知要給她什麼排頭嘗,老爺就算承認她,夫人也不喜歡她。她不識字,家世又窮,大少爺看不起她也不奇怪,三小姐正眼也不會瞧她一眼,老爺那些姨太太向來毒嘴毒舌,下人們都在底下胡言亂語……嘩,好險,差點把兩隻手都數完了。」
書仲綺俊臉登時黑了一半。
靈墨瞅著她的寶貝少爺,冷哼著。現在才想到這些,會不會太遲了?
而且他是何時變得這麼關懷她們這些無足輕重的下人了?
「所以我才叫你幫著她一點。」他抓著靈墨的手臂,沉聲道:「我是少爺,看她不順眼的人,自然不會在我眼前作怪,可私底下就難說了。你是我房裡的大丫鬟,你若肯幫她,她才有好日子過。」
靈墨聞言不禁奇異地盯著他,好像完全不認得他了。
難道少爺對淮雪是真心的?
那少爺之前不願返家,是為了保護淮雪嗎?
她低頭玩繞著一撮頭髮,心情登時有些複雜煩亂,又有些沉悶難受。
「我幫她,不如您自個兒幫她。如果少爺一直和她恩恩愛愛的,盡早讓她懷孕,生下男丁,以後她在家中的地位自然穩固。我只是個丫鬟,能幫什麼?頂多趕走一些多舌的下人,少讓她為那些無謂的閒話心煩罷了。」
那就是答應了?他聞言不禁咧開笑臉,捏著她的臉頰,柔聲道:「還是你最聰明,最得我心了。」
要真得你的心,就不會只是個丫鬟了。
靈墨橫著眼,默默在心裡咕噥著,不甚情願,又無計可施。
哼,真便宜了那個村姑。
「爹、娘,這是淮雪。」
書仲綺吊兒郎當的摟著蘇淮雪,語帶輕佻,仍是一副玩世不恭模樣,分明有意挑釁書家兩老的脾氣與耐性。
書老爺見他這副模樣,氣得別開頭,瞧也懶得多瞧他一眼。
書夫人瞪著兒子,又看看丈夫,忍不住急道:「就算是夫妻,現在這裡大庭廣眾的,如此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幸好她一早接到他們即將返家的消息,便仗著正室夫人的威勢,把其他姨太太及不相干的人都轟出大廳了,不然他這副不莊重的樣子傳了出去,又是一堆閒言閒語。
書仲綺咧嘴一笑,正要開口辯駁,蘇淮雪卻掙開他的懷抱,垂頭斂目,乖乖的往旁邊站了幾步。
他登時呆住,怔怔瞧著她,不再嘻皮笑臉。
書家兩老見他倆這般一來一往,不禁意味深長的對看一眼。這世上居然還有女人不買他們兒子的帳?那可真是稀奇了。
書夫人仔細打量著蘇淮雪單薄、嬌小的身形,實在稱不上喜歡。但她是仲綺心儀之人,光憑這一點,已足夠叫人對她另眼相看。
「孩子,你家中還有什麼人,如何和仲綺結成姻緣呢?」
她乖巧的低頭回道:「淮雪姓蘇,家住秦淮河畔,父母都過世了,只有一個年邁的爺爺。幸得少爺援助,現在安頓在遠房親戚家裡。淮雪和少爺,自然是在秦淮河畔認識的。」
「父母過世了,你連兄弟、叔伯、家族長輩也沒有嗎?」
蘇淮雪搖搖頭,靜默不語。
書夫人難掩失望,也跟著低歎一聲。
此女容貌娟秀,又楚楚可憐,身世孤苦。而仲綺浪漫灑脫,行到江南,正好遇上了她,從此因憐生愛,出手援助,並娶了她,一點也不奇怪,只是這樣寒微的女子,如何配得上仲綺?
書老爺則寒著臉,冷哼一聲,側頭對書夫人道:「夠啦,總算是個清白女子,乖乖順順的,還求什麼?總比他以前往來的風塵女子強!橫豎老婆是他自個兒選的,合不合、配不配,都是他的事。你生的混小子,眼裡早就沒爹沒娘了,你理會他作啥?」
書夫人聞言又歎了一聲。
她這兒子也真是的,洛鳳屏有什麼不好?家世相當,容貌端正,教養良好,和仲綺並肩站在一塊兒,就好像一對璧人似的。可他卻不要鳳屏這樣的才女,反而寧願和村姑成親,兒子長得越大,真是越難理解了。
書仲綺不耐煩地冷睇著兩老,「都問完了?我們可以回房休息了嗎?」
兩老又對看一眼,書夫人攢著眉,道:「淮雪去休息吧,仲綺先留一會兒,我還有事要說。」
書仲綺深吸口氣,便轉頭往站在門口的靈墨看去。
靈墨意會的點頭,立即上前對蘇淮雪說:「少夫人,我帶您回房。」
直待她告退,步出大廳,書夫人才睇著自己的兒子,憂心忡忡地問:「你真的要跟她廝守終身嗎?那樣的姑娘……她哪一點強過鳳屏?」
書仲綺聞言露出諷刺的訕笑。「娘親說笑了,應該是鳳屏哪一點強過她才對,當然啦,除了身高之外。」
書夫人不禁怒斥,「你說什麼傻話?!鳳屏可是家世顯赫的才女。」
「才女?是蠻女吧?」他哈哈大笑,取笑那個姓洛的女人,他從來不會嘴軟,「光是她那副臭脾氣,淮雪就不知強過她幾百倍。若真叫我娶了那個潑婦,家裡以後還有太平嗎?」
書老爺聞言氣得拍桌大罵,「住口,你愛娶什麼樣的女人,那是你的事,但鳳屏的名譽豈容你隨口污蔑?」
「算我沒說,我收回。」書仲綺冷笑一聲,搖著折扇,自行踱到椅子前,大搖大擺的坐下,又道:「我的性子爹娘不是不知道,生性風流,不受管束,洛鳳屏偏偏也是心高氣傲之人,我不可能屈就她過日子。」
書夫人皺眉歎氣。這些她不是不知道,只不過她一直以為他們從小鬥到大,都是鬧著玩兒的。鳳屏雖然驕縱,但對仲綺一直懷抱情愫,只要仲綺肯讓著她些,兩人便是一對神仙眷侶。
「好,就算如此,京城裡就沒有好姑娘嗎?何必非娶這種身家的女子?」
他不悅的揚起墨眉,抬眼反問:「她怎麼不是好姑娘?她的身家又如何?在我眼裡,淮雪已經好到不能再好,再說她家世清白,也無可非議。」
「以她的身份,你盡可以收她做妾,可是成親——」
他一揮折扇,阻斷了娘親想說的話,「爹、娘,我娶她之時,她家中尚有祖父,我可是聘過媒、下過禮,在場也有人見證的,不信改天你找范含征問問。她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你要我貶她為妾,是不是有騙婚、始亂終棄之嫌?咱們家世代翰林,門風清正,難道能做出這種下流卑鄙、有辱門風之事?」
書老爺一聽頓時氣得跳腳,忍不住對著書夫人罵道:「聽聽,你把他寵成什麼德行?」
「唉!」書夫人苦著一張臉,歎息、歎息、再歎息。除了感歎、感慨,她還能做什麼?
書老爺冷冷地瞅著他。「你那門妻子,我對她……無話可說,你回頭叫她盡量待在自己房裡,不要隨意走動,我不想再看到你們。」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這種媳婦,真是難登大雅之堂。」
書仲綺心頭惱怒,立即拉下俊臉,頭也不回的踏出廳門。
看兒子彷彿不把自己的話當一回事,書老爺指著他的背影,氣得吹鬍子瞪眼,對書夫人吼道:「你看他,你看看你的好兒子!」
書仲綺聽而不聞,腳步匆忙,逕自往自己居住的園子奔去。
書家園林比山月漁雪閣佔地更廣,更加極盡工巧之能事,害他一路曲曲折折,彎來繞去的,煩不勝煩。
沒想到趕到一半,書季綾囂張的聲音便遠遠傳來。
「我還以為『聞名天下』的蘇淮雪是什麼樣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呢,沒想到長得這麼矮,瘦得像饑民似的,一陣風就吹走了吧?喂,你識不識字啊?住秦淮河畔?以前是在漁市賣漁貨的嗎?」
蘇淮雪聞言身子一僵,低著頭,不敢回嘴。
「四小姐說笑了。」靈墨只得苦哈哈地陪著笑臉,為她解圍,「少爺吩咐,少夫人一路上舟車勞頓,已經累壞了,我們正要回房休息,改天再敘。」
「急什麼,我聽說鄉下人耐操耐勞,說一會兒話,應該累不死人吧?」書季綾忙著上下打量她,怎捨得就這麼放她走。
「你說什麼呢?她可是你二嫂。」洛鳳屏拉著她的袖子,皺眉道。
「呸,我房裡的丫鬟都比她強,她憑什麼當我二嫂?」她不以為然地瞪著蘇淮雪。一臉土氣,越瞧越不順眼!
「既然你二哥喜歡她,她自然有她的長處了。」
「說到長處……那倒不是沒有,就是裝可憐嘛,哦?」她對蘇淮雪假笑一番,又轉頭瞅著洛鳳屏,笑道:「她八成是我二哥娶的幌子,專門拿來治你的啦,你怎麼說?要認輸嗎?」
洛鳳屏側頭不語,覺得拿她跟眼前這名村姑比擬,簡直是污辱了她。
「你們在說什麼?」
書仲綺匆匆踩過小徑,越過書季綾和洛鳳屏,直到蘇淮雪跟前才停下腳步,胸口微微起伏著。
她抬頭看著他,表情既不生氣,也不委屈,反而有種置身事外的漠然。
他不禁微微一怔,狠瞪了靈墨一眼。不是叫你照顧她嗎?
靈墨只得陪著笑,眼神很無奈。四小姐可不是下人,我能怎麼辦?
「二哥,你這娘子像啞巴似的,怎麼都不說話呀?我們逗她說了好久,她都不開口。」書季綾見他來了,立即漾開笑容。
書仲綺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什麼叫做『你這娘子』?她可是你二嫂,誰准你這般沒大沒小了?」
她吐吐舌頭,不依的耍賴道:「我沒大沒小?還不是跟你學的。」
他聞言冷笑,「那好,你要是不會叫人,就連我也別叫了。」
「你!」書季綾臉色一變,不禁動氣,「我可是你妹妹,你居然幫她?!你們才成親多久?她算什麼?」
一來就眼巴巴的站在她旁邊,生怕人家吃了他娘子似的,要不是他是二哥,她早就翻臉了。
「哈!」書仲綺仰頭一笑,毫不客氣地譏諷,「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幫她,難道學你那樣不三不四,幫著姓洛的外人?」
她聞言俏臉漲紅,忍不住猜想,自己幫鳳屏混到他房裡的事,難道被二哥發現了?他不會把她們的醜事張揚開來吧?
書季綾惴惴不安地側頭往好友臉上瞧去,只見鳳屏雙頰潮紅,臉色比自己還難看。她會難堪也是當然的,脫衣服的人是她,眼下最見不得有人提起這事,尤其是二哥。
「季綾,我們走。」
「鳳屏?」她咬著唇,歉然的望著好友。
「我需要跟這個粗鄙的鄉下女人爭丈夫嗎?」洛鳳屏高傲地仰起下頷,瞪視著書仲綺,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和這個目不識丁的村姑,如何恩愛一輩子!」
她拉著書季綾甩頭就走。書仲綺瞪著她們離去的背影,不禁暗啐,「潑婦。」
「爺,我先去整理房間。」眼看接下來沒自己的事了,靈墨適時的告退。
待她走開,書仲綺才拉著蘇淮雪的手,柔聲道:「你別在意她們說的話,季綾她們還小,說話一向沒有分寸。」
可她卻沒有想像中的沮喪反應,望著他,忽然嫣然一笑。這一笑,面容登時散發出光彩,好像芙蓉花兒乍然綻放,令他不禁看癡了。
她抬起袖子,踮起腳尖,抹著他的額頭。
「你怎麼一身汗?」她柔聲笑問。
書仲綺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的笑顏。他一路追著她,當然趕得出汗了。
一身汗就一身汗,有這麼好笑嗎?
瞧她笑得像陣春風,他忍不住伸手摟住她,心頭漾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
「你不生氣嗎?」
「嗯?」
「季綾她們……」
蘇淮雪搖搖頭。她早有準備,怎麼會生氣?
就算受氣,那也是她本來就應該承受的,自己是什麼身份,她清楚得很。
反而是他,其實根本不需要這麼緊張她的,可卻一直記掛著她,這份心意已經讓她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