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撥了個電話。「喂,子穎嗎?」
關子穎很生氣。「童有真,你還活著啊?知不知道我急死了,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你都沒接,還以為那個施龍宇真的把你綁架了。」
「沒啦,我們只是去走走。」她紅著瞼,有些心虛地問著。「補習班老師有說什麼嗎?」
「你真的擔心嗎?」子穎翻白眼,嘖了一聲。「我跟老師說你身體不舒服去看醫生了,還好那時老師都在休息室,沒看到你是被人擄走的,倒是補習班的同學都嚇得目瞪口呆,你這樣對嗎?再怎麼幸福,也犯不著用這麼激烈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告吧?」
「謝謝你。」有真吁了一口氣,放下心中那塊大石頭。
「不謝。」於穎簡單扼要切入重點。「跟他相處的感覺如何?開心嗎?有戀愛的感覺嗎?」
有真羞紅了臉,吞吞吐吐地說。「還可以啦。」
子穎對電話咆哮。「童有真,你再騙我!看以後發生這種事還有誰要幫你隱瞞!」
「好啦好啦,你不要這麼激動,我跟你說就是了。」有真嗯嗯啊啊半天,最綬終於才小小聲地說了:「……我跟他接吻了啦……」
「童有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啊?」子穎哇哇叫。「你忘了要聯考了是不是?還有你爸媽超恐怖的,一定先殺了你再宰了施龍宇,你真的完蛋了!」
「我、我也不知道……」有真苦惱地說:「我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子穎沉默了下,歎口氣。「嗯,我瞭解,那種感覺是不是很慌?是不是很興奮?有時候想起來還會心痛?對吧?」
「我不知道。」想了一會兒,有真誠實地說:「我只是覺得有人欣賞自己的感覺真好,好像被重視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那麼不起眼的人,可是遇上他之後,發現自己好像有一點特別……」
「那恭喜你,你戀愛了。」於穎有些嫉妒,但是她努力地不讓自己表現出來。讓有真跟施龍宇有進展,就等於讓她自己的戀情有進展。
誰教她每次打給彭冠分的時候,他總愛問童有真的事情,雖然問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卻讓人隱約感覺得出他很關心有真,這點讓她超級反感。
「這真的是戀愛嗎?」她真的很需要有人此時為她解惑,雖然那個吻並不像子穎說的那樣慌,也沒真的有多興奮,也說不上心痛,但畢竟那是她的初吻啊。
「我想再也找不到像施龍宇這麼喜歡你的人了,他每次跟我聊天時,話題都繞在你身上,問你家裡的情況,問你的成績,問你喜歡吃什麼,問你有沒有不開心的事。你就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了,你以為除了他之外,你還能遇到這麼帥又這麼喜歡你的人嗎?我想很難。」子穎說得有些苛刻,卻悄悄地打動了有真。
迷惘的青春期,同儕的力量很偉大,隨便就可能被影響,就算真的沒戀愛的感覺,也被講得曖昧了起來。
「我知道了,謝謝你。」有真掛上了電話,躺在沙發上。
她閉上眼,腦袋浮現的不是密密麻麻的考卷,也不是爸媽的臉,她想著施龍宇的笑容,他專注的眼神和溫熱的掌心,還有她嘴唇碰上他的感覺,暈暈麻麻的,被風吹得有點冰涼的吻,那感覺不知要怎麼形容,她真的恍惚了。
同一個時間,彭冠分驅車開過了彎彎曲曲的小路,來到半山腰有些隱密的建築物,他停車,熄火,走進這間屋子。
「冠分,你也來了啊?」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像國小老師的高瘦婦女,高興地上前拉著他的手。
看到她,彭冠分笑了。「院長,最近好嗎?」
「都好,看到你什麼都好。」和藹的育幼院長寵溺地看著冠分。「好久沒看到你,你好像又長高了。我聽民智說,你現在是大學生,還準備要考碩士,我很替你高興,這一群小孩中,就屬你的腦筋最好了。」
彭冠分謙虛地笑著。「應該是說我的運氣比較好吧,剛好遇到願意讓我升學的養丈母。他四處張望。「院長,龍有來這裡嗎?」
「有,你回來得正好,他們都在後院呢,那裡聊天比較不會吵到孩子們。」
「我去看看。」
彭冠分走過幽暗長廊,推開門,走進後院,聞到熟悉的茉莉花香,樹下有鞦韆,樹梢鳥兒鳴叫,幾張桌椅上坐了幾個大男孩,正在笑鬧。
彭冠分走進,那群人還沒發現,他聽見他們聊天的內容!!
「龍,你兼了那麼多差不累嗎?乾脆電動玩具店別做了,反正你的錢也快存夠了。」
「不行,聲色場所的工資比較高,我不會放棄。」背對著彭冠分正在講話的是施龍宇。
第一個發現彭冠分走近的是民智,他驚喜地站起身,給彭冠分一拳當作招呼。「冠分,你終於想起這裡了,這麼久沒回家,有沒有良心啊你!」
彭冠分淡淡地笑,他下知該如何解釋。「我一直都沒忘記。」
他常常想回來這裡探望,他的養父母卻希望他和這裡斷絕關係。
「人家冠分現在是大學生、是知識份子耶,哪有空理你們這些人。」施龍宇轉過身笑笑地挖苦他。
他和冠分的感情是這群人裡面最好的,五年前彭冠分被領養後,雖然不再朝夕相處,卻不曾斷了聯絡。
「冠分才不是那種人,聽院長說,他當家教賺的錢都寄給孤兒院了。」阿福為他伸冤。
「別說了,才那麼一點點而已。」彭冠分阻止阿福說下去。
「開開玩笑而己,你還當真?」施龍宇踢阿福一腳。「去你的,你會比我跟冠分感情還好嗎?」
挨揍的阿福哈哈笑。
「冠分,難得回家,坐下聊聊吧。」民智塞了罐啤酒給他。
彭冠分將酒放在桌上。「不好意嗯,請你們先離開一下,我有話要跟龍一個人說。」
氣氛有些詭異,民智瞧瞧冠分又看看施龍宇。「好啊。」
怎麼感覺今天的冠分好像有些冷酷,發生了什麼事嗎?一起長大,卻從沒看過他這樣。
不過大家還是很配合地離開了。
他們一離開,彭冠分就開口了:「喂,你站好。」
「幹什麼?」施龍宇挑眉。這小於今天吃錯藥了是吧?幹麼這麼嚴肅?下一秒,他感覺到右臉頰一陣火熱,疼痛感立刻從臉龐蔓延開來。
「幹什麼打我?!」施龍宇暴怒。「馬的,你有病啊你?!」他不客氣地立刻回一拳,卻被彭冠分用手硬生生地攔住。
「你今天帶童有真去哪了?」彭冠分冷冷的問著。
「你為了她打我?」施龍宇空著的另一隻手立刻往彭冠分臉上揮了一拳。
彭冠分嘴角滲血,他擦掉血跡,掄起拳頭又朝施龍宇的瞼揍下去。
施龍宇不甘示弱,莫名其妙挨打,他下爽地又馬上反擊。「你瘋了你!」
「誰都好,你幹麼要找童有真?!」彭冠分咆哮。
「我喜歡她,想接近她不行嗎?堂施龍宇也吼了回去。
兩個人在地上激烈地扭打,後院空曠,沒人聽到打鬥的聲音,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像仇人一樣粗暴且幼稚地打來打去。
「你不適合她,不要接近她!她要聯考了,沒心情理你!」彭冠分揍了他肚子一拳。
「我不適合,那你就適合嗎?」施龍宇抱著疼痛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彭冠分,你不要笑死人了,自己不敢追,也不准別人追,這是什麼道理?佔著茅坑不拉屎,你沒種!」
砰的一聲,彭冠分將施龍宇壓在樹幹上,他憤怒地瞪著他。
「我太瞭解你了,你做什麼事都三分鐘熱度,一下說要當車手,一下說要當酒保,沒多久又說自己要當DJ,你的熱情從沒有維持超過三個月,你接近童有真也只是因為新鮮,就因為她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沒多久你膩了,她的世界也被你毀了!」
「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是認真的?」施龍宇用力推開他,把彭冠分推倒在草皮上,他瞪著他吼著。「她也喜歡我,要不然昨天就不會讓我親她!」
彭冠分震驚得望著他,有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腦袋空白,血液逆流,他說不出話來,整顆心又同時充斥著酸楚。「……你怎麼可以這樣做?!」
「為什麼不可以?」施龍宇坐在椅子上,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喜歡她,她喜歡我,有身體上的接觸犯法嗎?我又沒帶她回家睡覺。」
「龍,她跟我們不一樣。」看著施龍宇叛逆的臉,彭冠分站起身,沉痛地說。
原本那張白紙,會在幾個月後,開始畫上美麗的顏色,揮霍她的青春,卻因為他一時興起,讓她認識了不該認識的人,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帶她去那種不良場所,才會遇到這種不適合的對象。
「誰說不一樣就不能湊在一起?」施龍宇用力擦掉唇邊的血跡,一臉孤傲。「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對她絕不是三分鐘熱度!」這句話賭氣的成分居多,施龍宇自己當然也清楚,只是此時不說就好像自己真的是混帳。
不管誰都好,就不該是施龍宇。彭冠分望向好友。
他瞭解施龍宇有一種魅力,誰都喜歡跟他在一起,可是,不該是童有真。
「她太單純、太沒心機,一旦認定後會緊咬不放,就像她為了考好成績硬是默背一整本題庫一樣,她還小,很容易被迷惑,她分不清楚喜歡和愛情,卻可能因為這樣葬送自己的一生。」
明白施龍宇吃軟不吃硬,彭冠分坐起身,緩慢而冷靜地說著。「帶她去那裡,是我該負的責任,讓她認識我朋友,未來有什麼不幸,也是我該負責。你別再去找她了,就算我拜託你。」
「我做不到。」施龍宇冷冷地拋下一句話,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彭冠分,本來我當你是會支持我一輩子的兄弟,看來,我要改觀了。再見。」
施龍宇走了後,彭冠分躺在草皮上,靜靜地望著星空。
他的下巴腫了,嘴也破了,手臂大概已經瘀青了。可是比起身體上的疼痛,他的心更痛。
為了什麼?因為他自責非但沒鼓勵好友去追求一個女人,還用這麼激烈的態度阻止他,然後破壞十幾年的交情?
還是因為他明白施龍宇的優點,他嘴甜,總懂得討女生歡心,青春期過後,桃花運從沒停過,童有真也可能就此淪陷?
或者是他太明白好友的缺陷,那匹脫韁的野馬,水遠都不可能為任何人停留,偏偏他還看上死心眼的有真?
不,這些都不是原因,是他的私心。
他私心希望有真能快快長大,他妄想做那個可以保護她的男人,他私心妄想有真可能有天會是屬於他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期待著每個禮拜六日當她的家教,雖然除了功課上,沒聊過其他話題,但那時的他,是快樂的,因為有真,他開始感覺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那兩次電話,他曾想過要對她說些什麼,又怕影響她考試的心情,他還沒有條件好到讓他可以勇敢追求,於是他選擇逃避,這一逃的結果,竟是讓他的好友搶先了一步。
彭冠分懊悔地閉上眼睛,想起有真與其他男人有過親密的接觸,他原本平靜的心湖全變成了一罈醋,酸澀得要命,可是現在的他卻什麼都下能做,只能不停地怪自習無能。
有真覺得自己彷彿戀愛了。
距離聯考不到兩個月,照理說,戀愛是該遭天打雷劈的事,可是她卻每天心情愉快,像快飛起來似的。
爸媽二度蜜月回來,感情不增反減,更是相敬如賓,對有真的管教也更加嚴苛。
她總是偷偷地在清晨打電話情話綿綿,也和施龍宇說好了,要他別打電話到家裡,見面的時間通常是在補習班休息的時候,那二十分鐘的時間裡,她會在巷子口等他,小倆口就算只聊幾句話也很甜蜜。
有真變得更心不在焉了,常常望著課本傻笑。
因為太早起床,她變成了熊貓眼。
她開始寫信,每次匆促見面時沒說完的話,她全寫在信紙上,等到見面時再拿給施龍宇,他收到她的信總是捧在胸口,像收到禮物般珍惜,還誇她宇漂亮,他誇獎了她之後,有真又發現自己多了個小小優點。
她變得愛笑了,花兒有人欣賞後,變得愈來愈漂亮,整個人閃閃發光。
被在乎的感覺真好,好像自己是被需要的,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麼重要。被欣賞的感覺真好,施龍宇的出現,像在她身上打上一盞聚光燈,讓有真不再覺得自己永遠站在下起眼的那一角。
她開始想瞭解施龍宇的一切,包括他的喜好、他的過去和他的生活,於是她忍不住跟彭冠分提到施龍宇的事,而彭冠分總是酷酷地看她一眼,然後低下頭看試卷,從來不曾回答她的問題。
「你好像心情很好。」當彭冠分這麼跟她說時,她總是靦腆地笑著,女孩兒家的心事統統寫在臉上。
每次她露出靦腆的笑容,彭冠分心裡就會感到酸楚。
有真的課業退步了,他替她緊張,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課本上,他比她還著急。雖然他不得不承認,看見她開心,整個人有了活力,他其實不免也跟著開心。
「如果你的功課再退步下去,我就不教你了。」無計可施的彭冠分,只能用恐嚇的。
「嗯,我知道了。」童有真剛開始會受到驚嚇,用功了幾天,又沉浸在少女情懷的幻想裡。彭冠分沒辦法,只好打電話給施龍宇。
隔天禮拜日的家教課,他看見童有真眼睛腫腫的,像哭過一樣,可是變得認真了。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愛情的力量也真諷刺,他說破嘴都沒用的事,施龍宇只是幾句話就教有真又認命讀書,施龍宇來做有真的家教說不定比他還稱職。
白天黑夜,他心裡有許多情緒下停拉扯,可是他總告訴自己,只要看見她開心就好。或者死心也好,問題是他辦不到。
那就等吧,等到有真聯考結束,他就和她沒有關係了。
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交集,她只是一隻誤闖入他陽台的迷途鳥兒,他只要打開窗,讓她自由飛翔,直到看下到她的背影,到那時,什麼都解決了。
那他的心該怎麼辦?
清晨,彭冠分清醒了,站在窗口看著茫茫的天色,他心中有種慾望,壓迫著他的胸腔,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等待著天亮。
天亮了,他該做些什麼?他在等待著不會再響起的電話吧?突然之間,他感到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