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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機男ソ小茉莉(上) 第六章 作者:千尋

  入秋了,秋老虎殺氣騰騰。

   太陽在天空乖戾,午後,空氣裡沒有半點風,靜止的樹梢、靜止的街道,所有人都躲在家裡睡大頭覺。

   小今的外公外婆和媽媽也一樣,躲在房間裡,一支電風扇從左轉到右、從右轉到左,讓涼風來應付炎熱的下午。

   小今穿著媽媽的碎花洋裝,頭頂戴著大草帽,腳板踩著一雙陳舊卻乾淨的白布鞋,騎著舅舅的老鐵馬,卡啦卡啦的在田里漫遊,活脫脫像從五O年代裡走出來的古人。

   洋裝是媽媽的,不必改尺寸,穿起來剛剛好,上次她穿這一身衣服,還讓阿擎嘲笑。

   他是不會大剌剌笑她啦,只會悶著嘴偷笑,他以為他這樣很紳士嗎?錯,這比指著她大笑,更討人厭!

   所以她生氣了,買回來的棒冰不分他吃。

   他也不勉強,坐在蓮霧樹下靜靜觀賞她一個人舔兩支棒冰,手忙腳亂的模樣。

   他就是這種人,不會生氣、不會大笑,所有情緒到了他身上,通通自動縮小。

   是他不在乎這個世界,還是他過於內斂?不了,她只知道要怎麼樣惹他開心,怎樣觀察他快不快意。

   對於觀察他,她練就了一身好功力。

   他不愛笑,但兩邊嘴角稍稍上揚時,她就知道,他其實好快樂。

   如果嘴角只揚一邊,表示他在憋笑,而且,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正在高興。

   如果他嘴角抿成一條線,別誤會,他不是生氣,只是很努力、很努力,不讓人發現,他真的很快樂。

   很ㄍ一ㄥ的男人對不對?

   她不懂他在怕什麼,難不成害怕一旦讓別人發現他很快樂,快樂就會被剝削?她無法理解他的ㄍ一ㄥ,因為他們的生活背景不同。

   那麼,他生氣時會怎樣?

   要觀察他生不生氣,就不能看嘴角了,要看他的濃眉。

   眉頭皺代表懷疑,眉頭緊代表困惑,眉毛直了代表他正火大,他很少火大,少數的火大狀況之一,是她爬樹受傷那回。

   離開這裡那天,他提著她給的瓶瓶罐罐走在前面,在這裡很難叫到計程車,她只好陪他走到公車站牌前面。

   「你回去。」

   同一句話,他對她說過好幾遍,公車站牌離她家很遠,一來一回,她不是烤成小鳥干就是曬成黑木炭,但她不介意,反正她是天生的白皙美人。

   「不要。」她再好說話,也有脾氣拗的時候。

   「你跟來到底要做什麼?」他的眉毛是直的,她知道,他很火大。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眉毛直、嘴角緊,臉上的表情嚴肅得嚇人,可是,她沒讓他嚇到。

   「我還沒有跟你說再見。」

   小今嘟嘴,滿腦子想著,還有什麼招數沒使出來,如果能讓他再多待幾天就最好了。

   「再見。」蔣擎匆匆丟下兩個字,敷衍得過份。

   「不是我說的,不算。」她耍賴到底。

   他歎氣,轉過身,加快腳步走往站牌。

   「聽說,美國的維骨力是真的,『下次』,你可不可以幫我帶兩瓶回來,外婆的膝蓋不好,應該補一補。」她想預約他的下一次。

   他不應。

   「我在電視上面看到美國人元旦的時候,會在時代廣場倒數計時,你會不會去啊?如果你去的話,可不可以拍照給我?」

   到時候,他就會回來了吧?半年可是很長很長的時間……

   蔣擎還是不說話。

   「你知不知道我的籃球打得很不賴,你回美國幫我帶一雙小尺寸的喬登籃球鞋好不好?如果能再買一顆籃球送給我就更好了。」

   籃球?她這種小個頭根本是讓人家打著玩的,還是乖乖待在家裡醃芒果青吧。想是這樣想,他依舊保持沉默。  

   「聽說美國的熱狗又便宜又好吃,下次你回來帶一大包好不好?我們在院子裡面舉辦烤肉大會?」

   蔣擎受不了了,終於停下腳步,轉頭看她。

   「你是跟來要禮物,還是想跟我說再見?」

   「要禮物……就是為了不想說再見嘛。」嘟著嘴,她輕輕說。

   沒有心機的她,一下子就露了底,看向他的大眼睛裡蓄滿淚水。

   「笨蛋。」

   他開口,忍不住地伸出大掌將她的頭攬進懷裡。

   他再沒說其它的話,但小今認定了他的動作,那個動作的意思就是——笨蛋,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幹什麼依依不捨。

   於是,她在他懷裡笑開懷。

   她知道,他會回來,會帶回籃球鞋、維骨力、熱狗和……她送給他的倒地鈴。

   叮鈴叮鈐,她壓兩下手鈴。

   前面沒有行人、路上沒有來車,她按鈴聲純粹為了心情高興。

   蔣擎會回來,肯定會!

   茶也清耶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當她扯開喉嚨大聲哼歌時,突然,一陣不在預期中的天搖地動震撼了寂靜的午後光陰。

   她的把手沒握好,東拐西拐,腳踏車直接摔進路旁的溝渠裡。

   她站不起來,及腰的水把她的衣服弄濕了,她猛地灌進兩口水,掙扎著抓住旁邊的水泥地。

   她全身都痛,明知道受傷了,卻沒有時間去檢視自己的傷口,因為……最可怕的一幕正在她眼前延展。

   她眼睜睜地看著路在眼前斷成兩截,破碎的柏油路面以一種猙獰的面目回望她,她手中握住的水泥溝牆瞬間分裂,路邊的樹木倒了,轟轟,幾聲劇響,遠處樓房也跟著倒塌。

   尖叫聲、哭號聲,聲聲打進她耳膜,像深山裡的暮鼓晨鐘,震撼著她每一根神經。

   短短幾秒,大地撕裂了自己,世界在她眼前崩塌。怎麼會、怎會天地變色?前一刻,她還高高興興哼歌,怎麼會……

   終於,土地停止搖動,她踉踉蹌蹌從溝渠裡爬出來,想拉起水渠裡面的破爛腳踏車,但使盡了力,卻辦不到。

   放棄了,她跛著腳,往家的方向跑。

   外公外婆和媽媽都跑出來了吧?他們家的房子很堅固,外公常常自豪說,他的房子沒有偷工減料,都是用最結實的鋼筋水泥蓋起來的。

   沒錯,她的家才不會有事,她得快點回去,免得外公外婆擔心,媽媽一定又要念她是野猴子了,太熱天的不在家裡待著,成天往外跑。

   跑著跑著,看見路斷了,她得手腳並用,繞遠路、攀爬著變成小山谷的柏油路才能回家。

   回家……怎麼變得困難重重?

   她恐慌憂鬱,在心底重複吶喊:媽媽別擔心,我在這裡,我沒事,我馬上回去!

   人家都說母女連心,媽媽一定可以聽得見她,一定知道她平安無事。

   小今越跑越觸目驚心,阿發嫂家的房子全倒了,嬌姨家半倒,連洪伯的警察局也夷成平地。

   她應該停下腳步去看看他們需不需要協助,但是,真對不起,她沒辦法呀,她得趕快回家,讓外公外婆看到她,好小孩不能讓長輩替自己擔心。

   她越跑越快,小腿上面婉蜒著幾道紅色鮮血,細細地、密密地交織,像張網子,網住了她前進的腳步。

   跑啊,再跑快一點,不久就可以看到家了!外婆肯定會站在門口等她,媽媽絕對會著急得跑到外面大喊小今、小今……

   「媽媽,小今在這裡,再等一下下我就到家了!」她對著空無一人的道路大喊。

   倏地,她停下腳步,發怔。

   通往家裡的小徑斷成好幾截……啪地,她的神經也跟著繃斷了。路變成這樣,那家呢?家還在嗎?

   阿發嫂的家、嬌姨的家……小今的家……

   不會不會的,她猛搖頭。對啊,她在想些什麼啊,她的家沒有偷工減料,是外公督軍,一磚一瓦慢慢蓋起來的,怎麼會禁不起短短幾秒的震動?對啊對啊,幸好他們家的房子是鋼筋水泥、真材實料,地震水災風災通通都不怕。

   房子沒問題的,是外公太固執,她早就跟外公說得到鄉公所申請馬路拓寬,都是外公說這條路只有我們家的人會經過,幹麼把路拓得那麼大,浪費國家公帑。

   瞧,她是對的吧,路斷成這樣,下次舅舅、表哥們回來,車子肯定開不進去。

   她爬過路邊的果園,從那裡找路回去,很多樹都倒了,未熟的果實落了滿地,她非得發揮她小猴子的超高本領才能穿山越嶺,回到家裡。

   待會兒她要跟外公炫耀,誰說當小猴子不好啊?

   她一面爬一面自言自語,她有很多話要跟媽媽講,如果媽媽擔心爸爸回來找不到路的話……

   她摸摸口袋裡的存款簿,很好,還在,她願意把錢貢獻出來,再蓋一條一模一樣的路,到時,爸爸就不會迷路了。

   終於,她回到家裡了,正要鬆一口氣,可是擺在眼前的,那個讓她引以為豪的家……怎會變成斷垣殘壁?斷垣殘壁……那個斷垣殘壁是她的家嗎?會不會她繞錯了路口,走錯方向?

   視線掃過,她看見木頭做的、被砸得稀巴爛的小鳥信箱,看見被房子壓垮的桑樹,鏤花欄杆變得歪七扭八,兩層樓的房子傾倒……

   「媽!」

   霍地,尖銳的大喊從她喉嚨裡爆出,她從不曉得自己的聲音這麼可怕,她害怕、恐懼,無助的顫慄在她全身各處發作。

   「媽!」她放聲大喊。

   回應她的,是一片死寂。

   頭靠在飛機窗上,幾千公尺的俯視,小今再也看不見故鄉家園,窗外只有白茫茫的雲層,隱住她的思念。

   半個月,她恍恍惚惚的活過來了,卻仍然沒辦法把那些畫面做一個完整的串連,只有偶爾,一個畫面跳出來、一個畫面跳出來,刺激著她的痛覺神經,扯緊她的心。

   媽、媽……她雙手用力扒著,那些磚啊、石啊,那些她以為可以保障家人安全的鋼筋水泥,無情地覆蓋住她的親人。

   它們摧殘著她的手心、五指,鮮血滲出來、疼痛越來越重,但她只是一心一意想著,石塊下面的外公外婆和媽媽,更痛、更無肋。

   「外婆……再忍一下,小今來救你……」她沒有權利哭,她死咬住唇,恨恨的掘著、挖著。「外公,你在哪裡?你叫叫我,讓我聽見你好不好?」

   她喊了又喊,喊不出他們的回應,是暈了、厥了,還是他們埋得太深聽不見?

   不、不,不會死的,通通不會死啦!外公外婆最疼她,捨不得丟下她,媽媽知道她膽小,不會獨獨留她……對,他們不會死,小今還小,還要他們照顧。

   「媽……外公……婆……」她呼天喚地,卻喚不回親人的疼惜,她淚流滿面,流不盡滿心哀戚。「媽……你在哪裡……我找不到你啊……媽!媽……」

   一雙大手壓住她的肩膀,那份溫暖讓她有種錯覺,是阿擎回來了。

   「阿擎……」她抬頭,接觸到的卻不是熟悉的眼神,而是陌生的溫柔。

   淚水沿著腮幫子滑下,點點串串,她的聲音嘶啞,喊不出傷慟。

   「我幫你。」來人朝著她點點頭,捲起袖子。

   他的眼神支持了她,有他加入,她知道自己又多了勝算。

   她會找到外公外婆和媽媽,她會救起他們,然後他們要重新過著以前的幸福生活……

   小今低頭,看著裹滿紗布的雙手。

   聽說,這雙手縫了幾十針,可是竟然半點疼痛感覺都沒有,聽說有一根十幾公分的鐵釘扎進她的手掌裡,造成破傷風,可她覺得……沒有心痛來得難受。

   她發高燒了嗎?沒印象耶,那些天,她在水深火熱中度過,區區的身體發燒算什麼。

   「傷口在痛嗎?」身旁的男人對她說。

   她看他一眼,好陌生。

   他是誰?她記不得他的五官,但記得他溫柔的眼神。

   「謝謝你幫我。」十幾二十天了,他的眼神一直陪她撐過苦難。

   「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專屬天使,只要你需要,我就會出現。」

   他的嘴沒有笑,臉沒有笑,但他有一雙愛笑的眼睛,帶著讓人安全的笑意,告訴她,有我在,你放心。

   那天,他看見灰頭土臉的她,據說他喊她的名字喊了十幾次她都沒有聽見,她只是專心挖著腳下的石塊,執意要把它們全部搬空。

   直到他的手覆上她的肩,她才抬起頭。她的喉嚨乾涸,發不出聲音,但他大概聽見她的心在喊救命,於是他回答「我幫你」。

   最後,他們一起找到三個人。

   她最重要的親人啊,是在睡夢中去世的嗎?為什麼被那麼重的石塊壓住,表情可以這樣安詳?

   摟著外婆,看著身邊並躺的外公和母親,她不斷自問他們真的死了嗎?為什麼漂亮得幾乎看不見傷口?!

   一定是在大地震之前,天使就帶他們飛進天堂,所以,他們沒有痛、不會驚惶失措。

   可是他們手牽手一起走了,怎會忘記帶上她?她是他們最疼愛、最寵的心肝寶貝啊!

   這筆帳,肯定要算,他們不可以看見美麗的天堂,就忘記她會哭、會害怕,不可以放下小今,忘記她有多麼害怕孤寂。

   她怨啊,又好氣,氣得眼淚自作主張,趁她無能為力之際,自顧自的落下。

   抱抱媽媽、抱抱外公,沒有了,蔣擎走了,媽媽走了、外公外婆也走了,那幾隻老是在黃昏逛到他們家門口要東西吃的貓咪也失蹤了。

   大家通通離開她,只有寂寞自願留下。

   淚水流乾了,她再也掉不出新淚,全身很熱、也很冰冷,只覺得突然間這個世界與她再不相干,她成了世界邊緣的過路人……

   遠處,那個有溫暖眼神的好心男人背著她,一通電話打過一通。他也有家人埋在瓦礫堆下嗎?也和她一樣,焦心著親戚的安全嗎?

   她應該安慰他、祝福他的,可她辦不到,她沒有力氣幫助別人,她被滿滿的哀慟壓得喘不過氣。

   「我聯絡到直升機了,它們會馬上過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舅舅的電話,我替你聯絡他們?」

   他認識她嗎?為什麼知道她有個舅舅?她沒問,因為沒有力氣。

   下意識地,一串數字從嘴裡吐出,她給了他大表哥的電話。

   茉莉花茶埋在石塊底下了,它們殘酷地連同母親的愛情一併埋下,媽媽的等待終於蓋棺論走,她,始終等不到父親。

   淚水是冰的,雨水是冰的,大地是冰的,但她很熱,她像浴火鳳凰,在火焰中燒灼、疼痛。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啊!你發燒了……」

   聽著男人的呼喊,突然間,她咯咯輕笑。

   今晚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在這種不浪漫的夜裡,她喜歡唱著浪漫歌曲取悅阿擎。

   彷彿間,她回到那些夜晚。

   那時候沒有大地震,沒有流離失所,媽媽的房間隱隱透著亮光,外公的房裡,收音機傳出主持人賣藥的聲嘶力竭,他和她,背靠背,坐在蓆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輕輕地,她放下外婆,赤著腳站在雨中,用粗嗄的嗓子唱歌,用被乾涸血跡塗滿抽像畫的雙腳翩然起舞。

   茶也清耶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沒有新茶了呀,新茶全埋在瓦礫堆下,她的心啊,怎麼向阿擎表示?

   不,他不上山了,他再不會為她暫停,母親的獨角戲由她接演,她要開始自言自語,從今以後,每分鐘都活在記憶裡,能怎麼辦呢?有的人就是注定演出悲劇呀。

   是誰導演這場戲在這孤單角色裡

   對白總是自言自語對乎都是回憶看不出什麼結局

   自始至終全是你讓我投入太徹底

   故事如果注定悲劇何苦給我美麗演出相聚和別離

   她舞過一個又一個的圈圈,笑得好開心,她不知道,一個又哭又笑又唱歌的女人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不過,無所謂,都無所謂了。

   家沒了,阿擎再也找不到她,她的認真投入變成沒有未來的笑話,美麗相聚、痛苦別離,她的心啊,拉扯、撕裂,碎得拼不回原形。

   「在想什麼?」蔣焎問。

   她回頭,看見關懷眼眸,曉得自己又恍神了。

   「你是誰?」她輕問。

   他呵呵大笑,這句話她問過很多次,卻從沒有一次記住。

   不過蔣焎沒生氣,他知道她很努力了,從離開災區到現在,她強抑悲傷,合作乖巧、聽話懂事,尤其在舅舅舅媽和表哥們的圍繞下,她始終表現得很堅強。

   她是個自我克制力很強的女孩。

   不管誰跟她說話,她都點頭,偶爾還會夾帶幾個微笑,說句「不要擔心,我沒問題」之類的話,好讓親人放心,但一背過身便開始恍神,洩露出最真實的茫然無助。

   「你太傷我的心,沒有任何一個主人可以忘記她的天使叫什麼名字。」他輕點她的額頭,帶點寵溺意味,她是他見過,最特殊的女生。

   「對不起。」

   小今還以為自己很善良,不會害別人傷心。

   「我原諒你,不過,這次你要記好了,我的名字叫做蔣焎。」

   她用力點頭,但蔣焎依然不認為她會把他的名字輸進腦袋裡。

   「我以為你會選擇留在舅舅家裡,他們很疼你。」

   那天,三個表哥圍著她,輪流對她講話,三個人全投反對票,反對她飛到美國找那個不負責任的爸爸。

   「我會回來。」她說得篤定且認真。

   她已經長大,大到不需要仰賴父親或母親才能生活,她只是想找到答案,想問問父親,為什麼他可以對媽媽承諾愛情,卻又對愛情置之不理,她必須為母親多年的等待找到一個合理的結局。

   三個表哥拿她沒辦法,只好拚命在她耳邊叮嚀,要她經常打電話回來。

   「好吧,不管怎樣,記住,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會盡全力幫你。」蔣焎拍拍她的手背,走到飛機後面的洗手間。

   他接到姊姊蔣欣的越洋電話,聽到了一個讓人動容的愛情故事,二話不說就立刻和姊夫托付的徵信社取得聯絡,拿走所有和賀巧眉有關的資料。

   他很清楚,自己的多事絕對會惹得蔣擎對他們兄弟更不諒解。

   可他管不了那麼多,也許他天性中習慣對弱者付出同情,也許為了討好蔣欣,總之,他把事情攬下來了。

   他找了個風和日麗的假日,駕著車子,從都市駛進鄉村,模擬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也許他會被人用掃帚打出家門,也許他會被罵得滿頭包,也許他會被有正義感的村民一人一口水,全身沾滿酵素……

   他想過各種狀況,卻沒想過會碰到地牛翻身。

   可怕的地震,震掉他所有的假設。

   地球病了,處處天災人禍,讓自以為是的人類吃盡苦頭。

   發現地震時,他把車子停在路邊,找了個空曠地區等待地震過去,地震之後,他沒有打道回府,照著原來的方向繼續前進,沒想到車子越往前開,兩旁的建築物越教人觸目驚心。

   直到路斷了,他的車子再無用武之地,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執念,他把車子停下,用走的、用爬的、用繞的,用盡所有能用的方法走到賀家莊園。

   他幫了小今,從頭到尾,她不斷跟他說謝謝,禮貌而客氣,表現出良好的家教,但他很清楚,她從沒認真記住他是誰。

   他知道她把自己關在傷心的圈圈裡面,只用假面目對人。

   喪禮過後,他表明來意。

   她沒有震驚,也沒有多餘的情緒,她沒有開心、快樂、怨懟或憤慨,只是漠然地問他,「為什麼你不早一點到?」

   她問出重點。

   要是他早一點到,她的母親不會等待落空,要是再早一天,說不定她們會跟著他一起到美國,避開這場天災。

   阿焎也氣自己,要是早一點就好了。

   她的表哥反對她到美國,可她堅持跟著他走。

   她的舅媽苦口婆心要把她留下,她理解親人的焦慮,在機場時,她抱住她的舅媽說:「我會回來的,等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之後。」

   她的大表哥給了她一支手機,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跟他聯絡,二表哥在她口袋裡面塞了一大堆錢,再也不擔心金錢會寵壞她,而三表哥直接訂了機票,告訴她,「找答案不需要花太久的時間,如果你五天之內不回來,我就飛過去把你接回台灣。」

   他們對小今的父親有諸多不滿,可是他也沒辦法討厭那個人,因為那人是他的姊夫,因為那人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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