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嫩綠色身影突破重圍,行色匆匆的將人拉走,讓一干花娘看傻了眼,也氣得牙癢癢。
「不是跟你說要看客人臉色,不要把酒給灑了嗎?瞧你笨手笨腳後的,什麼也做不好,嬤嬤準是眼睛瞎了,才會被你給蒙騙了。」
仗勢欺人、恃強凌弱的事,不倫在哪個地方都有可能發生,尤其是龍蛇雜處的花街柳巷,花娘們因看不順眼而起勃溪更是屢見不鮮。
百花樓內這類的事也層出不窮,較強勢的花娘想多攢點錢,拉攏客人,總會看準勢單力薄、膽小如鼠的小花娘下手,讓她們心生畏懼,不敢搶客人。
夏蟬唧唧的午後,僻靜的小院子傳來女子不可一世的嬌喝聲,口氣嫌惡不把對方放在眼裡,硬是找了個理由要人好看。
低低的啜泣聲不時傳出,似受了不少委屈卻沒膽反抗,眼淚婆娑地忍受加諸身上的欺凌,畏縮地等候施加者氣消了,放她一馬。
但是同樣是花娘卻沒有同理心,有些花娘在客人那裡受了氣不便發作,就把氣出在其他花娘身上,自己不好過也要別人難過。
入行六年,快滿二十歲的樂兒便是眾人洩怒的對象,她能歌善舞,外表卻不出眾,拙笨的很不會討客人歡心,因此在百花樓裡只是無足輕重的小花娘,連後進花娘都會趁機酸上兩句,看不起她成不了大器的寒酸樣。
「你是啞巴呀!連一句話也不會回嗎?瞧瞧你這上不了檯面的臉蛋,怎麼有人肯撒大錢聽你唱曲,你是不是偷下了藥,讓他們神魂顛倒,賣酒替你充場面?」看她一副下可憐的摸樣就想欺負。
「我……我沒有,芙蓉,金大少本來是要找你飲酒,但忽然身子不適才轉往我的廂房,聽我唱唱曲解憂。」她沒搶她客人,胃疾一犯是會疼死人的。
「叫我芙蓉姐,憑你還沒資格跟我平起平坐。」名叫芙蓉的花娘盛氣凌人,仰高鼻一哼。
「是,芙蓉姐。」她躬著身,泣然欲泣。
其實芙蓉比她晚進一年,年紀也小了兩歲,若照先後輩分來說,她才該喊她一聲樂兒姐。
但是芙蓉嘴巴甜又長得好看,善於奉承,不少男客被她吹捧得心花怒放,她一入行就成了紅牌,艷名遠播地招來好色之徒,專點她坐台。
金大少便是其中之一的常客,而且揮金如土,出手闊綽,每回一來必點芙蓉,讓她因此恃寵而驕,目中無人。
只是喜新厭舊是人之常情,加上她的態度日趨傲慢,認為金大少對她迷戀得無以復加,所以她故意拿喬,吊他胃口,多次佯稱有事不接客,想逼他為她贖身。
誰知她這招適得其反,哪會去想有銀子還愁沒女人陪嗎?她不陪客還要客人屈就不成。
一次兩次之後,金大少也厭煩了,與其拉個驕縱的花娘陪酒,不如找個溫婉客人的解語花,安安靜靜地聽首曲子。
「還有,你是在指責我沒好好伺候客人嗎?金大少來我這兒解不了憂,非得上你那才能舒心是不是?」不甘客人被搶,芙蓉氣惱的朝她胳膊一掐。
「我不是……」她痛得淚珠在眼眶裡打轉,拚命忍著不讓它滑落。
「還敢睜眼說瞎話,事實明擺在眼前,你想狡辯到幾時?」越想越氣的芙蓉一瞧見她楚楚可憐的神情,心頭的火更旺了,她舉起手,狠狠地落下。
就連樂兒本人都以為逃不過了,她驚慌地以手悟面,就怕芙蓉毀了她的臉,讓她無法接客。
對花娘而言,容貌重於一切,若無較好花顏,客人怎會點你坐台,讓你荷包賺得滿滿的。
但她等了許久,巴掌遲遲未落下,她心懷懼意地微抬起頭,十分訝異生性蠻橫的芙蓉漲紅了臉,纖纖玉腕被另一雙素手掐得牢牢的。
「你夠了沒呀!人家不回嘴你還欺上了隱,你當自個兒時王母娘娘還是太上老君,把人命放在手上掐著玩吶!」簡直囂張得讓人看不下去。
「你……你是誰?還不快點放開我……」即使疼得臉色發白,芙蓉仍驕橫得不顧落下風,以命令口吻要人放手。
「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花娘曉曉是也。」不拍得罪人的杜春曉報出杜撰的小名。
「哼!我聽過你,不過是個新進的花娘,也敢替人強出頭,你當咱們百花樓沒規矩了嗎?」她憤然地抽回手,左手按右手輕揉痛處。
杜春曉揚起一張好純真的笑臉,「要講規矩是吧!咱們去找嬤嬤問問,自家人欺負自家人該怎麼罰?」
「你……你搬出嬤嬤來壓我,真以為我會怕嗎?在這百花樓裡,還沒你說話的份。」一聽到沈芸娘,芙蓉臉上微閃過一絲怯意,但她故作鎮靜,不甘示弱。
「我這不就在說話了嗎?還有呀!你若是不怕,咱們去嬤嬤跟前理論理論,看誰的道理服人。」理直氣壯,她可不怕她。
「你……你……」欺善怕惡的芙蓉見門不過她,忿忿地甩袖。「你給我記住,咱們走著瞧。」一說完,她自找台階的拂袖而去,頭也不回地走出鮮少人走動的幽靜院子。
逃過一劫的樂兒雙腿無力,癱坐在泥地上,她緊繃的心情一放鬆,豆大的淚珠滾出眼眶,嗚嗚咽咽地掩面哭泣。
「哎呀!能不能不哭了?你別難過嘛!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何必一個勁的傷心?」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難關,牙一咬就撐過去了。
像她爹罵她不長進,要她閉門思過,娘一見她扭頭就走,避如蛇蠍,她還不是照樣過日子,跟下人們打成一片,玩瘋個一整天。
「芙……芙蓉她很凶……」她扭曲噎噎地抖動細肩,聲入蚊蚋。
「再凶也不過是紙老虎一隻,吼兩聲就沒力了,她要真敢讓我們皮肉受了傷,嬤嬤頭一個饒不了她。」惡人無膽,只會虛張聲勢。
樂兒兩眼泛紅,捲著手絹拭淚。「你不知道她私底下很會整治人,很多姐妹都被她整得死去活來,叫苦連天,連氣都不敢吭一聲。」
她是最沒用的一個,人家嗓門一揚高,她就嚇得有如驚恐之鳥,動也不敢動地任人欺壓。
「惡馬惡人騎,以後這裡有我,她要是再來找你麻煩,你就喊我一聲,我叫杜……呃!曉曉,你有事儘管來找我。」完全沒個女孩樣,杜春曉豪氣的拍拍胸脯。
江湖兒女笨就不拘小節,習武之人向來豪邁,家中常有武林人士出入,久而久之,她也養成仗義執言的性情。
「曉曉姑娘,你人真好。」樂兒一臉崇拜,感激在心。
「沒什麼啦!出門在外總要互相幫助,見人有難而不救,非俠義之人該有的作為……」鋤強扶弱,伸張正義,人不能自私的只顧著自己而罔顧他人死活。
「咦!俠義之人?」什麼意思?
見她一臉訝色,杜春曉訕笑地收回失言。「我是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互相幫忙時應該的,你用不著客氣。」
呼!好險,差點露了馬腳。
「曉曉姑娘為人豪爽,品行高潔,教人好不佩服。」她真高興認識這麼個好相處的姐妹。
「呵呵,哪需要佩服,做人只要挺直腰桿,理直氣壯,別人哪敢欺負到我們頭上……哎呦!誰……誰偷襲我……」
好痛。
「你不曉得強出頭易招來災難嗎?」人無防心,遲早吃虧。
大樹底下走出一道頎長身影,樹葉搖曳的陰影忽隱忽現,照出俊逸非凡的冷峻臉孔。
「是你呀!小曲哥,你用什麼扔我?痛死了。」她後腦勺肯定腫了個個包,痛得要命。
「核桃。」曲天時不避諱地取出殼裡的核仁,往她多話的檀口一丟。
嚼了嚼,她皺皺小俏鼻,含糊不清的抗議,「核……是用來濕的,不是……丟人……核桃雖小也會丟濕人……」
嗯!不錯,好吃,甘甜脆口,咬起來有烤過的香氣。
「核桃是用來吃的,不是拿來丟人,核桃雖小也會丟死人。」他重複她語焉不詳的怨語。
「沒錯沒錯,核桃殼很硬,你多丟幾次,我小命就沒了。」她點頭如搗蒜,怪他出手太重。
曲天時神色極淡的勾起唇角。「不硬就敲不醒你的死腦袋,青樓內最忌諱爭風吃醋、競短爭長,新來的你不知明智保身,偏偏攬禍上身,你不懂最不能得罪的是女人嗎?」
不然他又何必隱忍不發,盡量保持低調行事,即使看到有人受欺凌也不出面,因為平日看來溫柔婉約的女子一翻起臉來,比虎豹還駭人。
「哇!小曲哥……」他以為她終於要反省她的所作所為,感謝他的出言提醒,誰知——「我第一次聽你講這麼多話耶!你對姑娘家好瞭解喔!真不愧是守門的龜奴,把女人的性子都摸得一清二楚。」
「你……」不要生氣,不要動怒,不要發火……「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說什麼?你這個只會闖禍的傢伙。」
曲天時惱怒地反手勾住她頸項,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