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點不安地問:「要我來做什麼呢?我和曹尚真並不熟悉。」
「但他一直執意認為你是他的親人,還是當面說清楚為好。」他也一直在思考曹尚真叫自己帶丘夜溪一同前來到底想做什麼,卻始終想不明白,難道他還想再一次當中搶人不成?
不過他既然敢來,早就做好防範,定不會讓曹尚真得逞。
進了樓,幾個身著輕紗的舞孃嬌笑著將他們引上樓。
樓內燈光閃耀,映著舞孃的嬌顏如花,輕紗之下,曼妙身姿若隱若現,讓龍四不自覺的皺起眉頭。
之前聽許師爺提過,再加上親眼看到曹尚真的行事,他還以為曹尚真是個只貪財不好色的小人,現在看來,不過也是個酒色之徒而已。
剛剛踏上台階,龍四差點滑倒,一低頭,竟然滿地都是珍珠,而樓上霎時響起一片囂張的笑聲。
他怒而抬頭,只見曹尚真正摟著一名舞孃,拍手笑倒在桌案上,胸前的衣襟則沾染了大片的酒漬,顯然是飲酒作樂很久了。
「王爺千萬別生氣,那只是在下送給王爺的小小見面禮而已。」他一腳蹬在桌上,揮了揮手,讓懷中的舞孃暫時退到一邊。
龍四瞇著眼冷冷道:「原來你是在向我擺闊。」
「唉,你何時才能丟開對我的誤解?我請王爺來吃飯,難道是為了擺闊嗎?」
曹尚真笑問:「好歹我在茯苓國做了九年的丞相,如今國家遭了大難,王爺忙於賑災十分辛苦,我豈能不關心?只是目前國庫空虛,王爺有心無力,我說的可對?」
盯著他,龍四猶豫了一下說:「你的意思是,你要捐款賑災?」
「實不相瞞,這些年來,在下也深得陛下和百姓的……厚愛,掙得一份家產。俗話說: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好歹我也是茯苓國一份子,自然要為百姓做事。可惜王爺不給我這個機會,我能做的只是捐錢,雖然俗了點,但卻實際,不是嗎?王爺?」
龍四遲疑著,思考著。是否該接受他的這份「美意」,且他這份大禮的背後,是否還隱藏著其他陰謀?最重要的是,他如果只是想捐款,那何必讓自己帶丘夜溪一起來?
一側目,他看到始終不發一語的丘夜溪,陡然心頭一震。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台階上,目光始終停在曹尚真身上。不知為何,她的雙眼中滿是悲愴的憂傷,或是,憤慨?
反而是曹尚真好像沒有太留意她,一手拉過那名舞孃,仰著頭笑道:「我最喜歡晏幾道的詞,跳一曲給我看看。」
「醉別西樓西不記,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閒展吳山翠。夜上酒痕詩裡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舞孃跳得婀娜,歌女唱得婉轉,曹尚真更是看得滿臉粲笑,不時拍手叫好。那舞孃也是個懂風情的貌美女子,不時將熏染丁香風的袖子拂過曹尚真面前,他則壞壞地一笑,一伸手,竟將那舞孃拉倒在自己懷中,一雙手在那女子的腋下呵癢,舞孃嬌笑著,兩人不在乎旁人的目光,糾纏做一團。
龍四冷眼看著他花天酒地,就在思索到底該答應還是拒絕他的捐款時,卻見丘夜溪倏然轉身,如風一樣飛快地奔下樓梯。
由於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他急忙追了下去。
樓上,絲竹聲依舊未停,而曹尚真卻已將那舞孃一把推開,沉聲說:「你可以走了。」
舞孃一臉的茫然,但看他變了臉色,也不敢多問,匆匆退下。
「琴聲不要停。」他冷冷下令,「一直響著,我可是包了這裡一夜的。」
於是琴聲錚錚,還在堂內流動,從樓上一直流到樓下,流出樓外……
美妙的琴聲可以遮蔽許多東西,比如……一顆強忍痛楚的心。
被迫壓下心底的痛苦,任由愛人站在別人的身邊,還要裝出愉悅的表情和別的女人恣意調笑。
夜溪,對不起,我背叛了之前對你的誓言,觸碰了別的女人的身體。但是我的心,對你至死不渝。
一滴淚,湧到曹尚真的眼角,但他揚起頭,不讓那水滴輕墜。
他絕不再落淚了!除非夜溪重新回到他的懷抱,他才會放縱淚水忘情流淌。
丘夜溪在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用這種逃離的心態奔離那棟酒樓。
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麼、怕什麼、痛什麼?
又氣、又怕、又痛。這是她剛才看到曹尚真時,全部的感受,當他擁著那名舞孃,笑得那樣燦爛時,她發現自己指尖冰涼,涼得甚至全身開始顫抖。
為什麼?她為什麼會為了一個不相干人的花天酒地如此憤慨傷心?是曾經有人像他那樣負過她嗎?還是因亡國奴似地正在花天酒地的人是曹尚真?
龍四追來,拉住了她,「濃兒,怎麼了?」
「我……心口疼。」她苦笑著,手掌按壓在胸口上,卻蓋不住疼痛。
他一怔,立時明白她神情大變的原因。難道即使失了記憶,她對曹尚真的一言一行還是如此在意?
「曹尚真說要捐家產救災,你怎麼想?」他故意拉開話題,不讓她去想剛才的情景。
「這事情王爺做主便是,我的想法並不重要。」丘夜溪的腳步不停,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龍四隻好跟著她,柔聲再說:「我想,這貪官得來的錢不用白不用,也該讓他出出血,只是不知道能否將他的家產就此抄光?」
「若他家真的歷代都是貪官,應該已是富可敵國,王爺您是抄不光的。」她喃喃說著。依稀彷彿,有人曾和她說過——
如今拚命賺錢,為的是後半輩子的逍遙。早晚有一天,我要辭了官,帶著你去海外,在海外置一份家產,然後……和你做一輩子的逍遙神仙。
一輩子的逍遙神仙。這是誰曾對她許的諾言?
龍四惆悵地望著她,她眼中的輕愁讓人不忍目睹,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將她擁入懷中,但是她卻輕輕躲開,沒有給他機會。
被拒絕的他狠狠地咬了下唇。他向來自視君子,唯有在丘夜溪這件事上做了一回小人,既然已經做了小人,為何不小人到底?既然軟語溫存地和她談情,她全無反應,他用一次強又何妨?
但這念頭在腦海中倏然閃過後,他又恨得想一劍刺死自己算了!用強就能留住她的人和心嗎?倘若因此讓她更加排拒他,反而讓曹尚真更有機會得回她。
不、不能急,只能等。
「濃兒,回去休息吧。」他柔聲說,卻發現她停下腳步,抬頭看著面前一座大宅的大門。他也抬頭看了一眼,驚見那宅院的扁額上寫的是:曹府。
他們竟然走到曹尚真的家門前。是丘夜溪帶他來的嗎?還是一次無意的巧合?
丘夜溪怔怔地看著那塊扁額好久,然後輕輕長歎,「王爺,我的家到底在哪裡?」
這一聲輕歎,幾乎歎碎了龍四的心。他怎麼說出實情?告訴她面前這扇門就是家門。
「無論過去你的家在哪裡,日後,我會給你一個新家。」他柔聲細語,卻無法動容她那張覆了人皮面具的臉。
丘夜溪回到驛館後,立刻回了房。龍四好像還要和她說些什麼,但見到她眼中的倦意,也不好再張口。
但是熄了燈,躺在床上,她卻全無睡意。眼前,一直盤繞著她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曹尚真縱情聲色的笑臉,讓她在第一眼看到時有種想衝過去打他一頓的念頭,可是這念頭有多可笑?
天下的男人有幾個不是這樣花天酒地的?曹尚真與他們又有何區別?但這個男人曾經不顧一切要將她搶走啊,她甚至在看到他身上的鮮血和傷口時,恨不得真的跟他而去。
一個讓她如此動心的男人,為何轉眼間就像變了一個人?是這人身上有太多複雜難懂的事情,還是……她失去的記憶裡有重大的秘密還未可知?
清淚自眼角兩側滑落,丘夜溪伸手去擦,觸摸到自己那冰涼粗糙的肌膚。不知怎的?她總覺得每次摸臉都沒有任何的真實感,好像在摸別人的臉一樣。
她猶豫了一下,順著臉頰的一側向下摸去,細密地用指腹感受,在臉頰與耳朵交接處,彷彿有一道很細小的傷痕在那裡,這傷痕十分綿長,順著臉頰摸索,竟然可以摸遍一圈。
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臉上幾時會有這樣一道傷口?她剛想要起身,重新點亮燈看個空間,窗外的樹影忽然晃了晃,緊接著,窗子被人打開一條縫。
她緊緊抓住胸口,蜷縮緊身子,眼角餘光偷覷著——一抹黑色的影子正無聲無息地自窗戶中潛入。
會是他嗎?他實在太膽大妄為了!剛剛在仙鶴樓傷透了她心,還曾在這裡為她負傷而去,他還敢來?
那身影靜靜地站在她的床頭,許久之後才緩緩蹲下身。丘夜溪感受得到他的臉頰與自己距離不過咫尺,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但她不敢睜開眼,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只有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均勻,不被對方看出任何破綻。
時光,就這樣寧靜地一點點流過。她聽到自己的心像擂鼓一樣大聲,她很害怕,生怕加速的心跳會洩露自己醒著的事實,然而好半天了,床邊的人卻遲遲沒有動作。
他在幹什麼?在看著她嗎?他這次來,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