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一回到家,就下了命令,「東西無論清點了多少,都一律封箱裝車。」
奇怪的是,按這個時候,丘夜溪應該在家中,但他卻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他叫過來人問:「夫人呢?」
「夫人剛剛收到一封家書,在小少爺的書房中,像是……很不開心的樣子。」
一個丘夜溪身邊的侍女小聲回答。
什麼家書會讓妻子不開心?曹尚真急忙奔去兒子的書房,才到門口就意外地看見她正緊緊抱著兒子,一隻手攥著一張信紙,像是在低低啜泣。
打從他認識夜溪以來,就不記得她曾為了什麼事這樣傷心,驚得他急忙奔進屋問道:「夜溪,出了什麼事了?」
曹一修被母親抱得幾乎喘不上氣來,卻動也不敢動一下,只好努力抬起頭,替母親回答問話,「龍城來信,說外祖母病重,要娘趕去見最後一面。」
一聽是這件事,曹尚真反而鬆了口氣,柔聲安撫,「既然是岳母大人病重,是該回去看看,明日一早我就陪你上路。」
「不行,你不能走。」丘夜溪擦掉眼角的淚痕,輕輕鬆開兒子,正色對他道:「朝中事情還有很多等你處置,我一個人回去就好了。」
「從明日起,就沒有那麼多煩心的事要我處置了。」他輕鬆地擺擺手,「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剛剛和陛下辭官了。」
「辭官?」母子倆異口同聲地驚呼。
曹一修更是脫口而出,「爹,你不當丞相了嗎?難道你要當攝政王?」
曹尚真好氣又好笑地刮了下兒子的臉頰,「真是口無遮攔。這種話以後連在家都不准說,否則給人聽見了,你爹被定個謀逆大罪,以後你就得在天牢過一輩子,別想再吃糖葫蘆了。」
知道自己說錯話,曹一修吐了吐舌頭,見父親使了個眼色,立刻會意,悄無聲息地溜下母親的膝頭,跑出房去,還貼心地將房門關好。
倚著妻子坐下,他接過那封信看了看,說道:「生老病死是人生難免,陛下號稱「萬歲」,卻連百年都難熬得過。所以你也不要太懊悔了。」
丘夜溪悄悄抬眼看他,原來她流淚的真正心思都讓他看透了。
她的確是懊悔。自從嫁給尚真後,這些年一直忙著幫他處理政務,管理國家,很少回娘家去探望母親。兒子出世之後,還是娘千里迢迢跑來看望外孫。
娘寡居多年,身邊連個可以談心說話的朋友都沒有,唯一的女兒又遠嫁到京城來,其內心的寂寞和孤獨是她從不曾想過的。剛剛接到這一封家書之後,所有的愧疚之情都一古腦地湧上心頭。
被丈夫驟然說破心事,她再也不想抑制地一下子倒在他懷中,放縱自己的淚水肆無忌憚地釋放。
曹尚真輕輕拍著她後背,像哄孩子似的,給予最溫柔的撫慰。「別太擔心,也許只是生病,龍城那裡又沒有什麼好大夫,所以才會說得比較嚴重。想當初你病倒了,還不是多虧了我適時趕到,還送了藥過去才保住你的性命?我們帶幾個有本事的大夫過去,也許岳母就藥到病除了。」
他低低安慰了好半天,丘夜溪才漸漸止住了哭聲。但是定了心神,回到剛才的話題上,她依然態度堅持,「你還是不能和我一起走。你剛辭官,朝中肯定還有好多事情要應付。不如我先走一步,過幾日你的事情辦完了,再來龍城找我。」
「讓你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我真的不放心。」他皺著眉說,「萬一又來了個楚長煙一樣自不量力的人物,看上了你,我還要大費周章去把你搶回來。」
她撇了撇嘴,「要說搶人,只怕你更受歡迎吧?離開京城之後,一路必須謹言慎行,少去招惹良家婦女,要是讓我知道你有不軌行為,小心我休了你!」
曹尚真眼珠一轉,笑道:「我前幾日聽來一個小曲兒,要不要唱給你聽?」
「我沒心情。」她滿腦子都是母親的病情,哪有心情聽什麼小曲兒。
「聽一聽,可以開心點嘛。」他死纏爛打地一定要唱,不容她反駁地逕自開口唱了起來,「哪個月老不長眼,偏將我倆系紅線?縱然綁腳的鴨子抹上油,也難變成鴛鴦戲水交頸眠。偏偏我也瞎了眼,只當你是賽天仙,縱使你笑我罵我,打我惡我,我也要將你死死纏。」
這小曲兒一聽就是田間農夫唱的浪蕩小調,但曹尚真偏偏唱得抑揚頓挫又一本正經,讓本來滿懷愁緒的丘夜溪不由得笑了出來。
「從哪裡聽來的這曲子?可不要再一修面前唱,小心教壞了他。」她板著嚴母的面孔威脅丈夫。「這幾日我走後,要叮囑一修認真抄文,那本《忠臣英烈傳》他已經抄了大半,可不能懈怠了。這孩子年紀不大,心眼兒卻不少,只怕將來是青出於藍……」她說了一半,總覺得似乎成了讚美之詞,於是沒有再說下去。
「一修有我們這樣的爹娘,若是個實心眼兒才奇怪呢。」曹尚真笑道。「我只盼望著他快快長大,想看看他能比我強多少?我們曹家向來是一代比一代強的。」
「再強。若能強過你,只怕真的要天下大亂了。」丘夜溪抹掉眼角的淚痕,輕輕推開他,「我要收拾行裝了,你也該準備一下,明日只怕會有很多人來砸府門,我看你該叫家丁寫些簽子,標上號,按號叫人,免得你一次要見很多人,費無數的口舌。」
曹尚真拍著手讚道:「好主意,我以前怎麼沒想到?先拿號的人就先見,沒拿到號的就隔天再說。想早點見我的人肯定還有多塞點銀兩給看門的,這就是名副其實的「坐地收銀」。早想出這一招,我就不必一天到晚為了賺錢累死。」
「好好一個主意,也能讓你想成歪點子,臨走還不忘撈一把。」她嗤之以鼻地說:「你這次辭官可是大事,到底為什麼會突然和陛下說辭官?陛下居然也輕易就准了?」
他望著她滿是疑惑的容顏,微微一笑,不想說出實情讓她擔心,便淡淡答覆,「陛下當然是不會輕易准的,但我也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就立刻出宮了。」
「你這……可有忤逆之嫌了,」丘夜溪皺緊眉頭。一不留神,又被他揉住了耳垂,彷彿將什麼東西又掛了上去。
「既然要走,就戴上這對耳環,上面有我們的名字,好像我陪著你一樣。」
昨夜她因為不習慣戴著耳環睡覺,所以最終他摘下了那副珍珠耳環,卻一直隨身攜帶。如今他們即將離別,他又親手幫她戴上,這份鄭重其事讓她不想再排拒。
摸了摸耳環上圓潤的珍珠,似乎還余有他手指的熱度,她輕輕一歎,低聲說:「你不要著急來找我,一定要把這邊的事情辦好。我會在龍城等你,不論娘……會怎樣,我都會等你的消息。若是出了什麼岔子,一定想辦法叫人帶信給我,哪怕是叫我帶兵去救你,我也會毫不遲疑地飛奔而回。」
他聽了有些感動,一笑道:「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深陷險境的,而且,我也絕對不會給你美女救英雄的機會。」
「什麼英雄,是奸臣。」她毫不客氣地撕破他的偽面具,盡情奚落他那不怎麼光彩的外號。
曹尚真忽然將她一把抱住,下巴緊緊壓在她纖細的肩膀上。
「怎麼了?」丘夜溪一怔。他很少這樣用力地抱她,除了在不規矩的時候。
「捨不得你啊。」他輕輕吸氣,長長感歎,「我們好久沒有分開過了。不知道幾日不見你,我心中有多痛,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地在龍城等我,就算天塌地陷,也不許逃跑。」
「知道了。」她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心,意外他竟然像個孩子一樣,顯得如此不安。「你照顧好一修,也照顧好你自己。」說完,她又覺得有點矯情,好像兩人要分別很久似的,又笑道:「反正也不過幾日,叫他少看些《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之類的書,那是他這個年紀該看的嗎?」
他詫異地說:「原來你知道?」
她瞥了他一眼,「他那點小小的花招能騙得了我,卻騙不過他的貼身侍女。將書藏到鞋櫃中去,難道久聞不知其臭?這種餿主意,只有你想得出來。」
曹尚真不禁朗聲大笑,「這回你錯了,這藏書的地方還真的不是我想出來的。看來一修年紀尚小,功力不到,為父我還要多調教一下才是。」
「再調教,就要成人精了。」丘夜溪嗔笑的樣子貌似冷若冰霜,卻艷如桃李。
看著妻子的模樣,他有一瞬間的恍惚,總覺得她的手掌冰涼,容顏也像是模糊了些。
為何近日總是心頭不寧?就因為那個龍四王爺要回京嗎?還是怕辭官不成,被陛下反將一軍?
他緊緊抓住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丘夜溪只是癡癡地凝視著他。這張臉,看了這麼多年,卻總看不膩。她不會像他那樣說甜言蜜語來掩飾短暫分離的傷感,但是她毫不懷疑自己對這份感情的真誠堅守。
她會等他的,哪怕天塌地陷,也等他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