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到白虎精理應是件津津樂道之事,大凶得伏實為百姓之福,眾人欣喜之餘不免驚歎萬分,人生哪得幾回見天上仙子。
就在大家鬆了一口氣,以為可以放心之際,尾隨其後的媚煙兒見淨水擒妖後大受擁戴,心下頓生妒意地走向她身後,順手一推。
她原本只是想讓淨水跌下石獅出出氣而已,殊知淨水沒料到會有人推她而足下不穩,驟地一慌地放開縛妖索。
縛妖索一鬆,兇猛的白虎精不趁機逃走,反而前足一縱恢復原狀,以驚人虎姿神速撲上來不及防備的仙子,意欲一口撕開她的咽喉奪珠。
風妒惡見狀為之一驚,想都沒想地縱身相護,掛心在佳人的安危上,顧不得自身的危險,為她擋下致命的一擊。
尖銳的牙刺入肩骨之中不覺痛,不斷冒出的血珠很快染紅那身素白,也讓他頓感虛弱的失去血色。
狂吼聲一起,雄姿凜凜的麒麟以角頂開虎腹,昂首長嚎地與之纏鬥,巨大的獸由地面撕咬至廟頂,再由廟頂戰到樹梢,戰況激烈,互有負傷。
畢竟麒麟是三大神獸之一,久戰之後漸佔上風,他以後蹄一踢,再用角頂虎一拋,牙尖一咬將落了下風的白虎精丟向廟前,準備以牙口了結它的生命。
殊知白虎精狡猾無比,它是假意落敗而四足落地,一口叼走掉落廟埕的靈珠,趁麒麟尚未攻向它時囫圇入肚,直抵胃袋。
它得意極了,揚起巨爪挑釁,有了神珠的助益,它根本不懼面前齜牙咧嘴的神獸。
「孽畜,還不知反省,連神獸都敢傷害,本座今日便要收了你。」
一道刺目的光擊向白虎精腹部,它嘔了一聲吐出神珠,在金光的拂照下它竟無法動彈,慢慢地在光中升空,縮成一團巴掌大小的小獸,困在一道光線之中難以掙脫。
「淨水,還不隨本座回紫竹林受罰。」
羅漢的身影乍現,不敢求情的淨水依依不捨地噙著淚,在看了風妒惡一眼後便被收走,無法親口說出道別的話語,只能用眼神囑咐他保重。
傷重的風妒惡亦痛徹心扉,但肉體的疼痛遠不及無力留住心上人的苦楚與不甘,他掙扎著衝上前求神明大發慈悲別帶她走,可來不及了,金光消散後已無佳人芳蹤,徒留他叩首再叩首把額都磕出血。
一對有情人被狠狠分開,傷心的不只他們兩人,在場目睹的眾人也難過不已,為他們的仙凡戀一掬同情淚,卻也無能為力為其盡一分心力。
不過,伏虎羅漢似乎得了眼疾,竟只知有仙卻不見神獸,他帶走了私逃下凡的小仙婢,把一心想回天庭的麒麟遺忘了,讓他悶得直呼氣,頻頻刨土揚沙。
三日後——
「大士呀!禰就做做好事,別再害我老頭子失眠了,我年紀大了不堪折騰呀!」再來幾回他肯定虛脫了,累得沒法送姻緣。
第一個前來投訴的是衣服被扒了一半的月下老人,他滿臉慌色急急忙忙,一路上丟枴杖拋紅線地怕被身後的人追上,一把老骨頭竟跑得比飛還快。
「怎麼了?月老,瞧你一身冷汗的,不會又錯牽了凡間姻緣吧?」急著拜託她向玉帝求情。
「牽錯姻緣還好辦,可是凡間也不知著了什麼瘟,竟猛燒一堆美女給我,還不經我同意幫我娶妻納妾,我都快被家裡那群女人給煩死了。」
他是神吶!怎麼圓房,她們一個個急著想剝他衣服,也不瞧瞧他多大歲數了,就算有心也沒那個力氣,一大堆妻妾他是有驚無喜,享不起艷福。
就在月老發完牢騷後,二郎神也牽著一頭怪模怪樣的……呃,是狗吧!來找觀音大士。
「大士,禰不能再坐視不理了,凡間的百姓實在太胡來,根本無視神威浩蕩。」
菩薩垂目,「那是……哮天犬?!」
左耳多了只銅鈴,右耳掛上金梳子,頸項上是串了珍珠的雲朵項煉,全身上下的毛被剃個精光,只剩下四足一圈毛髮,以及尾巴末端染了紅漆。
她從沒見過哮天犬如此沮喪過,像見不得人的喪家犬一般,頭低低的不肯抬高。
「大士,禰一定出面解決此事,下頭的信徒揚言要拆我的廟呀!我快要無家可歸了。」
「大士,禰快快出手呀!他們要毀我金身,叫我元神俱滅……」
「大士,慈悲睜眼吧!我的鬍子沒了不打緊,他們怎能掀了仙姑的裙子……」
「大士呀……」
先是南極仙翁大喊救命,接著又是天樞星君,然後少了半邊鬍子的呂洞賓也扶著花容失色的何仙姑來了,大小神仙一字排開的請求,望菩薩開眼。
此時的凡間是一片鬧烘烘,不論是哪一位神祇都難以倖免於難,害它們叫苦連天的聚集紫竹林,久久不肯散去。
「那禰們想我如何做才好呢?」大士掀唇淺笑,睇凝諸多仙友。
她話一說完,眾神之間紛起忿言。
「把她丟下去。」
「對,那個自作自受的丫頭活該去受苦,不必憐憫她。」
「把淨水仙子擲下凡間吧!她害仙不淺呀!我們留她不得。」
「快拋,快拋,迷糊仙子只會給我們惹麻煩,讓她下凡重新修練……」
「不要遲疑,給她死……呃,是賜她重生,別讓她哭哭啼啼地驚擾玉帝……」
說得太快的太上老君招來一陣怒視的斥責,他連忙改口說出眾神連日來的痛苦,淚水中孕育而成的淨水有著豐沛的眼淚,鎮日不歇的哭聲已嚴重地影響到他們的正常作息,她哭出的淚水快淹到天庭眾神的足踝。
菩薩聽完眾神仙的怨言後,笑眼盈盈的望向抽噎不止的小婢,失笑她對人間的眷戀竟深重至此,寧可放棄仙籍也要和凡間戀人長相廝守。
罷了、罷了,身在心不在,留她何用,她和青蓮一樣結緣在人間。
「淨水,你真不願留在大士身邊嗎?」情愛本無價,唯有有情人。
「大士,我……我想伺候禰一輩子,可是……可是……他受傷了。」傷得好重,整個背都是血,嚇得她手足無措,竟忘了醫治。
「若我讓你下凡醫他傷口,你還會回來嗎?」訑笑道,眼神溫柔。
「我……我……」淨水抽抽噎噎地儘是落淚,好不悲涼。
「好了、好了,別再哭了,你就下凡去吧!別再替所愛的凡間男子惹麻煩了。」她再哭下去,連佛祖都要關切地問一句——怎麼回事?
她一怔,不敢相信地急問:「真的嗎?我可以不用受罰。」
「誰說不用,本座罰你一生一世在凡間受苦,歷經為人婦,為人母的痛苦,有生之年為柴米油鹽而奔波勞碌。」
對養尊處優的仙子而言,這是極其嚴厲的重罰,被貶的謫仙得為生計操勞。
「謝大士恩典、謝大士恩典,淨水一定不忘恩惠,日夜為禰上香祈福。」
連磕了數個響頭的淨水不待菩薩開口,興匆匆的一抹淚水,朝連接凡間的缺口一躍而下,迫不及待想見到思念的人。
她一走後,捂著雙耳的金童才由簾幕後走出,神情明顯放鬆地走至菩薩身後,問出心中的疑惑。
「大士不覺得寂寞嗎?」一個個婢子都走了,少了不少笑聲。
「百年之後自會回歸本位,何來寂寞。」它一笑,閉目歇息。
「啊!我忘了她們很快就會回來了。」瞧他糊塗的,被迷糊仙子哭傻了。
人間一年,天上一日,百年不過三個多月,何必擔心寂不寂寞,一眨眼就到了。
金童笑咪咪地拉出一臉思凡的玉女,取笑她哭得兩眼汪汪的醜模樣。
「喂!你夠了吧?!再鬧下去,人間的神明都要逃之夭夭,不敢再居住了。」
手拿利剪的麒麟一把剪掉文昌君筆上的毛,又將武曲星君的長戟削去一大半,武鞋改換繡花鞋,戰袍儒服成了華麗的綾羅綢緞,裁剪成翩然綵衣。
他還不甚滿意地取來水粉胭脂,眉筆一畫,細粉兒一抹,大紅花頭上一戴,血盆大口的媒人婆招搖出現,眼下近鼻處還點了一顆媒人痣。
眾神眾仙被他這麼惡搞一番,還真是有苦難言呀!一尊木雕偶兒不能還手、不能回嘴,只能由著他胡弄瞎為,垮著一張臉盼能早日脫離苦海。
「這句話該是出自我口中,你這樣惡整眾神像,不怕他們找你算帳嗎?」罪行重大。
提著一桶紅漆的風妒惡為廟宇整修門面,龍柱撐天,鳳羽舞空,靈龜吐珠,白蛇戲兔,他一筆一筆地粉刷著,不消多久整間廟有如浴血一般,殷紅一片。
不嫌累的他還拔除廟庭種植的花花草草,一一灑下籽苗種福田,讓貧苦人家多了菜蔬可摘,不致因腹饑而做賊,得以一餐溫飽。
「我做了什麼為何我毫不知情,你別將自己的惡行栽贓在我頭上,我可是一頭尊貴的神獸,與你們卑劣的凡人不同。」麒麟高傲地一嗤,睥睨向來瞧不起的人。
自從媚煙兒推了淨水一把後,大家對她不當的舉動十分不諒解,雖然白虎精並未脫逃,但風妒惡因此受到重傷,讓人很難不怪罪於她。
一開始她還認為自己沒錯,不過是輕輕推了一下,哪知事情會變得那麼嚴重,她也嚇了一跳,以為老虎精會吃了她。
可是她不知悔改的態度讓原本順著她、寵著她的眾人漸覺不值,慢慢疏離她,不與她往來,看她的眼神充滿失望和遺憾,她才驚覺已失去人心。
但為時已晚,她在臨安縣百姓眼中是一名妒婦,不擇手段陷害人的惡婆娘,不論走到哪裡都有人鄙夷一睨,甚至是朝她吐口水,名聲之壞讓她已無立足之地。
而這個時候,她一直依恃的舅爺過世了,享年六十五的魏仲謀在聽聞她所為的惡行後,竟一口嘔出鮮血,愧對少主而羞憤辭世,解脫了一身病痛。
即使媚煙兒再不願,抱著柱子不肯離開,還是被遠道來奔喪的娘親帶走,並在不久後下嫁她最厭惡的族長之子,至此便再也未聽聞她半絲消息。
「被丟下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人,你到底要鬧多久的彆扭才肯消氣?」他根本是頭任性小氣的獸,為一點小事記恨至今。
一勾起傷心事,倍感憤怒的麒麟朝風妒惡一吼,「你懂什麼,我氣憤的不是回不了天庭,而是那個笨仙子早就找到珠子卻沒告訴我一聲,讓我傻楞楞的和她在凡間遊蕩,以為她真的蠢到沒有我不行。」
結果她下凡不久便尋獲寶珠,卻為了想在凡間多玩幾年而隱秘不宣,拖著他東走西跑嘗試新奇玩意,害他得跟著收拾她惹出的麻煩。
「我就不信換了是你會無動於衷,你也看得出她招惹是非的本事有多高,要不是我在後頭給她撐著,她起碼死上百次。」
他越說越氣的用力一擰,竟然將太霄神君的手臂扯斷,頓時怔愕的怒火更盛,將錯手之過怪在好玩的仙子身上。
「阿猛,你何必惱火呢?想想我得一輩子背負避免她惹是生非的重責大任,你這短短幾年又算什麼?!」與他一比,猶如芝麻和卵石。
麒麟聞言一怔,繼而撇嘴的冷笑,「等人回得來再說,天庭不比凡間,你就算等到發白齒落也不一定等得到她。」
人太癡情有何用,天高神遠,誰理會他一介凡人。
「我等到了。」風妒惡放下漆桶,越過他看向門外一道縮頸藏肩的身影。
「什麼等到了?你白日夢作多了終於瘋了,笨仙子她……等等,那個用袖子蒙臉的背影有點眼熟。」似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敢見人。
倏地,兩眼瞠大的麒麟,難以置信地將拳握緊,新怨加舊仇一古腦的湧現,震驚的神色由怒氣取代,他挽起袖子準備討回一肚子怨氣。
一道極快的人影掠過他,激動萬分抱住分別多時的人兒,怒色滿面的麒麟頓時停下腳步,冷嗤的放開握緊的拳頭,回過頭將神君的手臂裝回去,再洗去龍騰鳳舞上頭的紅漆。
既然人都回來了就不用打擾這些神明,反正以後有苦頭吃的人不是他,他又何必拿它們出氣。
心想至此,他的氣也消了,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想回到天庭過他逍遙的神獸生活,其實他不想承認他也滿喜歡紛擾的人間,比起每天打盹、無事可做的無聊日子有趣多了。
尤其是又笨又蠢的迷糊仙子,少了她不管做什麼事都不起勁,讓他竟然想念她種種惹禍的蠢行。
「我回來了。」不再哭的淨水帶著明亮的粲笑,明眸媚如春水。
「你回來了。」微帶哽咽的風妒惡細細端詳她的嬌顏,像看不夠似的目不轉睛。
「大士罰我下凡當一世人,我不走了,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再也不分開。
「真的嗎?不會再有神佛將你帶走?」他仍是不安。
她開心的一笑,「是真的,我一直哭一直哭,它們被我哭得受不了就求大士將我踢下凡間……呃,送下凡間啦!你不用再擔心了。」
「小淨……」他動容地凝望那雙略顯紅腫的水眸,深情立現。
「你的傷好了沒?要不要我幫你治?我在天上一直想著你的傷勢,想得我的心好痛,眼淚就停不住的想哭……」說到這,她的眼眶又紅了,淚光盈盈。
風妒惡笑著握著她的手,阻止她割腕喂血。「已經全好了,沒事了,你打算幾時嫁我為妻?」
「啊!這……」淨水臉一紅,羞得直往他懷裡鑽。
「我會盡快娶你進門,讓你多生幾個胖兒子,以後你就沒空四處惹麻煩。」他想要她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
「什麼嘛!又說我惹麻煩,我又不是故意的……啊!對了,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喔!你一定會高興的落淚。」
哼!別再說她迷糊了,她是大智若愚,深藏不露,不輕易展現才華。
他失笑,「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能回到我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不可能……」
「二弟。」
一聲輕喚,身子一僵的風妒惡驚訝地看向不遠處的一對男女,他的目光盯住那道昂藏俊挺的身影上,熱淚盈眶地紅了雙目。
即使多年不見,他還是能一眼認出那個人是誰。
「大哥——」
兄弟見面恍若隔世,兩人相擁落下歡喜的淚,一切盡在不言中。
【全書完】
*欲知性格清冷的青蓮如何心繫風家老大風寄傲,請看花園系列808仙婢奇緣之一《青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