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很積極。」
「半途而廢不是我的原則。」
天還未亮,練兵場上空無一人,緋紅纓拽著傅卓爾逼他「教授」。
這小子現在越來越沒大沒小,之前表面上還能對他恭敬,現在竟敢隨意指使他來了。
「你要我教什麼?」
」扎馬步每天都在練,我是想……不知將軍可否私下傳授幾招?「
」我說過你已經錯過了練武的時機。」
「你說過學學招式也成。」
傅卓爾眼眸微睜,好像在瞪她,她明目張膽的回瞪過去,兩人面面相瞪,最後似乎是大將軍先輕歎了口氣。
「敢問將軍,您習武幾年了?」
「未曾間斷。」喔,好勤奮,活脫脫就是一個活到老學到老的典範。
「自覺身手如何?」
「不知。」
「聽說,您雖不是很在意,但其實江湖排名挺前面的?」
江湖排名?傅卓爾禁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打哪裡聽來的小道消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緋紅纓搖頭晃腦的擺起老夫子的架勢。
這話若是半月前緋紅纓絕不敢輕易說出口,傅卓爾瞧著這人得意洋洋的氣勢,想起之前自己還很不看好這小子。
其實「他」在戰場上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不僅如此,緋紅纓這個人……竟讓人覺得「他」十分有趣可愛。
有趣?可愛?傅卓爾溫沉的眸色變得有些濃郁幽深。
這是什麼想法?世人看來應該有驚世駭俗之意吧,他不是會將事情講出來商討的人,心中自有定斷和準則在裁定。
「將軍,傅將軍,回魂了!」紅纓伸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傅卓爾突地一把握住她的手,嚇了她一跳,干……幹嘛?
「你想學我的劍招?」
「將軍肯傳授?」她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打從第一次見過傅卓爾施展武藝,自己便著迷得不得了。
那行雲流水的招式、清逸修長的身姿,看得她眼花撩亂,喜歡極了.
不過現在……一直抓著她的手是為啥?還要看看她的掌紋是不是符合嗎?
「我只使一遍,你看得懂便學……」
「那可不成,自然得一招一招的教,將軍你也不希望我學得半桶水,丟你的臉吧?」
「一招一招的教?」傅卓爾的表情忽然有些異樣,她看著竟覺得他在笑?!
「那可能得教很久。」
「沒……問題……」他靠她太近了!忽而察覺這一點,緋紅纓全身汗毛豎起,怎麼回事?怎麼突然緊張了起來?
兩人維持著詭異的親密姿勢,不放開覺得不自在,但突然放開又覺自己太過在意,怎麼一下子就變成這種進退兩難的狀態?
「將軍,早!」
「紅纓也在啊!」
有將士陸續來到練兵場,聽見聲音兩個人才倏地一下分開,各自分站一地,像佔地為王。
方才是有什麼事發生?紅纓悄悄抬眼朝傅卓爾看去,卻見他眼瞼微垂面朝下,著不太清楚究竟。
剛剛他是否也跟她一樣,心跳慌亂?但應該不會……傅將軍一向沉穩大氣、淡定非凡,何況——兩個男的心慌意亂什麼?
「緋紅纓,還站在那裡發什麼呆,列隊了!」
「來了!」她快步走過去,其餘的士兵見著她便左拍拍肩膀、右敲敲腦袋,全然當她是好玩的活寶。
緋紅纓也隨著大家一起打鬧,軍營裡的將士向來不拘小節,碰觸之間也多是豪爽的手勢,她處在其中也不覺得不妥,照樣有樣學樣。
離他們幾步外的傅卓爾,眸光定而沉的瞥視那融洽的一團,眉心忽而緊蹙,竟覺得看不順眼。
早前也是對「他」這種嬉皮笑臉、流里流氣的行徑有所不滿,此時仍舊覺得礙眼,但原因卻是那些碰觸在「他」身上的手……這情況不對勁,十分不妙。
副將進入營帳時竟然發現將軍在發呆!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要知道他家將軍長年潛心於戰事,不止揚威邊塞,名聲更是漫過大江南北,甚至在江湖上也是有口皆碑,為官、為將皆是德高望重。
將軍向來沉穩英明,運籌帷幄很是讓人欽佩,雖嚴厲卻不苛刻,贏得兵士們的尊敬和喜愛。
他跟隨傅卓爾多年,從未見過此等情形,而且他都進來這麼久了,將軍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太怪了、實在太怪了!
「將軍,將軍?」
傅卓爾一愣,回過神來,見是葛副將,有幾分汗顏。
「何事?」
「沒,廚娘燉了湯,我來問問將軍是不是也來點兒.」
「不用了。」他有些意興闌珊的說完,看似又要回到那發呆的狀態。
葛副將雖覺得奇怪,卻也沒有打擾他,預備逕自離開,好留一片清靜地給他家將軍好發呆。
沒準將軍是在思索破敵之道!
「等等……」傅卓爾忽然喚住他。
「將軍有何吩咐?」
「我們聊一聊。」
跟他聊?將軍現在很有閒情跟人聊天?
副將乖乖的轉回身尋了一處坐下,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豈料傅卓爾的第一句話差點嚇傻他。
「你可知前朝有哪些龍陽之好、斷袖之癖的人?」
「將軍!」葛副將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誰知傅卓爾只是輕微的瞥了他一眼,又無足輕重的道:「不知嗎?」
這不是知不知的問題吧……他家將軍怎能將這種驚世駭俗之事說得如此雲淡風輕?
「那個……將軍的意思是?」
「你有何看法,對此類人物。」傅卓爾看上去確實像在閒談。
「屬下對這方面所知甚少,若要說看法,應是難以接受吧。」
難以接受……大將軍面不改色,若有所思的撫了撫自己的下巴.
「若是身邊有這樣的人,你怎麼看?」
副將被問得冷汗直冒,將軍怎會深究起這種事?看傅卓爾的表情也不像擔憂這種事的苦惱之人,他也斷然不敢毀他家將軍的名譽。
還是說將軍身邊有人有這樣的苦惱?誰呢?沒看出來呀!
「屬下目光短淺,對此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沒有可值得參考的看法,還請將軍原諒。」
「是我為難你了。」傅卓爾揮了揮手。「不用放在心上,我隨便問問。」
隨便問問就能嚇死人,話說將軍是太過正氣凜然了,所以這種事兒才能以如此平常的口吻說出,換成是他,恐怕早就不行了。
「那屬下先下去了。」葛副將的一顆心還在震顫著,剛邁步到營帳口,便聽外邊有通報。
「將軍,有戰況!」
傅卓爾原本些微放鬆的神情一凝,瞬間嚴陣以待、目光灼灼。
「進來!」
沒錯,這才是他家將軍嘛,剛剛那個一定是錯覺,是錯覺…… 、
有敵軍侵襲!
緋紅纓等人得到消息時,全軍已是進入備戰狀態。
事情來得突然,殺得人有些措手不及。
「敵軍現在在何處?可是朝我軍襲來?」
「稟將軍,離我軍還有一個時辰的路程,確實是朝我軍陣營而來。」
竟然來得無聲無息毫無預警,傅卓爾深思了一陣,沉聲道:「有多少人?」
「大致五十人。」
「突襲軍?」他似緩了一口氣,區區五十人就想殲滅他?太小看他了。
傅卓爾的臉上顯現出不同於以往的神情,毫無畏懼擔憂,那是對戰事必勝的把握,是得天獨厚、與生俱來的。
突襲的要點在於殺其不備,而此時已被他們察覺,勝算就少了一半,更何況對手是他,敵軍幾乎……沒有勝算可言。
「將軍?」副將等一干將士看向他。
「地圖……」有人很快地將地圖在他面前擺開,動作迅速不等他吩咐完,那顆熟悉的頭顱就讓他多瞧了兩眼。
「你怎麼進來的?」
「我不能進來?那我閃了.」緋紅纓將地圖擺好後轉身欲走,其實她明白自己還不夠格參與軍事討論。
「就在旁邊待著吧。」傅卓爾的話讓眾將一愣,只見紅纓又興高采烈的站在他的身邊。
「現下敵軍在此處,突襲軍定是將我方的陣營位置打探得極為清楚,才直逼而來,如今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諸位有何建議?」
傅卓爾指點江山,眾將擰眉深思。
「奶奶的卑鄙小人,老子才不怕,直接迎戰!我軍將士勇猛,不見得會敗.」
「太過倉促,而且說不定有詐。」葛副將立即反駁。
「那可是要立刻撤退?先保本營。」
「萬萬不可!怎能行逃跑之事?士可殺不可辱。」
傅卓爾靜默著聽一干下屬議戰,沒有滿意的答案前,他決意不開口。
一陣七嘴八舌熱火朝天的爭執,一方提出又被另一方反駁,爭論不休、沒有定論.
「將軍,您發話吧!我們聽您的!」
傅卓爾淺笑,聽他的?這些人想必是各抒己見夠了,才想得到他的支援吧.
微一瞥視,察覺緋紅纓不知何時趴在放有地圖的桌前,兩眼直盯著不知在研究什麼。
「我要一個既可避免傷亡也可擒敵的戰術。」他的話一出口,全場鴉雀無聲。
都迫在眉睫了,怎麼將軍一點也不緊張,也太臨危不亂了。
「將軍,您也知道我們都是只會上戰場打仗的莽夫,什麼戰略戰術都不太懂,還是要將軍來定奪。」
每次將軍都會先聽取大家的意見,集思廣益,但其實大家心裡也明白,將軍早希望能夠讓他們多動動腦子。
可他們不是那塊料啊!
「目標點很小,而且目的很集中。」他提示,還是無人應答。
「我說……」那顆小頭顱下冒出些聲音。「這樣成不成?」
紅纓伸出手,指向桌面的地圖。
「避免傷亡很好辦啊,逃跑就成了,要擒敵的話,甕中捉鱉如何?」
「怎麼說?」傅卓爾神采奕奕的看向「他」。
「既然敵軍已鎖定這裡為目標,就順勢將他們引來困在這邊,我方只需在這一個時辰內盡速撤離。」
「你的意思是空城計?」不知怎麼,這場戰事的商討就成了傅卓爾與她兩人的談話。
「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個時辰,將士糧草馬匹數以萬計,怎麼來得及?」他雖是在質問,但看上去卻有幾分趣意盎然之意。
「所以我說只是異曲同工,不是完全。」紅纓指了指自身所處的陣營位置,以目前陣營位置為中心,順勢在周邊用指尖畫了一個圈。
「可以將陣地如此向外擴,人馬撤離到這一帶,一個時辰應該可以辦到,也就是我們仍在圈中,但他們找不到。」
「這是另一種空城計的甕中捉鱉?」他莞爾。
「大體是這個意思。」紅纓直起身來四下一打量,才發現週遭眾人看她的眼神有點怪。
「幹嘛這樣看我?」看得人心裡發毛。
「沒看出來,臭小子肚子裡還有點墨水。」
「我肚子裡有很多墨水好不好?也是自幼識字、讀過兵法書的。」兩句話就讓她飄上天。
「好了。」傅卓爾僅吐出兩個字就讓眾人正襟危坐。「可有聽清方纔的話?」
「明白明白,臭小子又比又畫得很明白。」不就是撤到不遠的邊邊上,等老鼠進來就奮勇殺鼠嘛。
簡單得很!
「那麼,各自備戰。」
緋紅纓的圈外空城計一舉殲滅敵方的突襲兵,自家沒有損失一點兵力,傅卓爾破例允許將士們開慶功宴。
紅纓自然成了慶功宴上的主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誰來敬她,她都一飲而盡,豪爽得不得了。
而這些個平日裡衝鋒陷陣的英勇將士們,喝得舒暢後,紛紛抱成一團,勾肩搭背,唱的唱、跳的跳。
紅纓被夾在其中,甚至被人抬起來拋到半空中!
傅卓爾坐在上方自斟自飲,平靜的看著下方鬧成一團的大家,雖看似平靜,但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緋紅纓身上。
這小子已經喝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吧……雖然理智上清楚他們是因為勝利而高興,但他的目光還是在觸及「他」被別人碰到時,黯沉了一下。
不妙,這症狀十分不妙。
傅卓爾破天荒感到有些煩躁,起身獨自離開,想讓自己冷靜一下。
那小子……他承認自己對「他」刮目相看,但好像不只是這樣,他不是那種會逃避的性子,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思。
現下該如何處理?
「將軍啊……你在這兒幹嘛呢?」
身後忽然傳來微醉迷濛又帶著幾分謂笑的聲音,傅卓爾心神微震,回身看見不知是醉了還是清醒著的緋紅纓。
「兄弟們都在慶功,你這個當老大的竟然溜走。」她哥倆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下,打了一個酒嗝。
不怪沒人看出她是女子,以她平日裡大剌剌的態度、油腔滑調的作風,好聽點是不拘小節,說實話就是個邋遢隨便的「小子」,能看出她是女子的人,那絕對是有雙「火眼金睛」!
「喝醉了?」
「我?」紅纓瞇著眼,抬臉看他。「我千杯不醉,酒量好得很。」
「那此時是何人站不穩?」傅卓爾眼明手快地扶過她的肩頭,在碰到她的身體時,指尖漫過一股溫熱。
「肯定是你在推我。」紅纓耍無賴地指著他的臉。「你不是看我很不順眼嗎?從一開始就是。」
「原來你心裡十分清楚嘛。」瞧「他」喝得臉頰通紅,他看著覺得十分有趣。
「我當然清楚,不過我大人大量不計較,而且將軍後來對我還不錯啦,我們就冰釋前嫌吧。」
「多謝你大人大量。」傅卓爾忍俊不止。
紅纓忽然直勾勾的盯著他的臉瞧,眼睛一眨不眨,看得他心裡泛起一抹異樣。
她一定是喝多了……不然怎麼會色膽包天到去碰他的臉?
「將軍,從以前我就想跟你說,打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這張臉真是生得好得不能再好!端正、好看,不知道迷倒多少人。」
「是嗎?」心中的困擾暫時放下,他順勢握住「他」在自己臉上亂摸的手。
即便是行軍打仗這麼多時日,「他」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那張臉清秀俊俏,完全看不出是個在沙場上不要命拚殺的人。
「緋紅纓,你……」傅卓爾仿若低語般湊近「他」的臉,紅纓瞪大眼,直勾勾的回視他,動彈不得。
「紅纓!」煞風景的聲音插進來,也打破了籠罩在兩人身上的迷霧。
「將軍。」何春喜朝傅卓爾點了點頭,眼睛便瞄向意識朦朧的紅纓。
死丫頭!她不想活了是不是!也不怕被傅將軍識破身份。不過這兩人方才在幹嘛?怎麼感覺氣氛有點怪異……
「大家都在找你們。」
「你帶他回去,我獨自走走。」傅卓爾將紅纓交到何春喜手上,憶起當初還曾撞見「他」跟何春喜之間的「好事」。
「我還是帶紅纓回去休息吧,看樣子喝了不少。」
「嗯。」目送兩人離開,他才轉身朝更隱蔽的地方行去.
此時他才發現,無論男女,只要碰著緋紅纓他便覺得不悅,自己這種心思,說出來恐怕會嚇到「他」……
是喜愛。
是什麼時候滋生的?他知道自己一旦對什麼東西生出好感,便會越來越中意,也會異常的堅定和執著,難以改變。
甚至……世俗眼光榮譽面子,如果他不想要,便會乾脆俐落的丟棄,一切都不重要。
但緋紅纓或許不是這樣想。
「什麼人?!」傅卓爾察覺有異樣,但卻不見其人!
「哈!傅將軍果然是奇人,老夫可是一點人間氣都沒有,你是怎麼察覺的?」
慈眉善目的白鬍子老爺爺現身於前,傅卓爾雖不知來者何人,但此人週身縈繞一團仙氣,定不是普通人。
「大概是直覺。」
「好一個直覺。」月老摸了摸鬍子,笑道:「可將軍這直覺怎麼沒用在想用的人身上呢?」
這話似有玄機。
「老人家此言是指……」
「姻緣天注定,你不必困擾。」月老說完又瞥了他一眼。「不過依老夫看,你也沒什麼困擾,饒是那緋紅纓真是個男的,你倒也是無所謂。」
傅卓爾大驚,久久沒有回神。
眼前這老人讓他不禁揣測是何方神聖,而他口中的話所暗示的意思……是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彷彿看透傅卓爾的心思,月老不滿的皺了皺眉。「老夫是仙你是人,難不成老夫還會騙你?」
這神仙未免有些天真和小孩子氣,傅大將軍定下心神後不禁莞爾,怎麼這神仙三兩句便將自家底細坦白告訴他。
若非這老人氣勢不凡,他還真懷疑是哪兒的神棍來行騙。
「一切自有因果,總之,你們趕緊給老夫修成正果。」這樣他也好趕緊回到天上,免得在人間受苦受難。
傅卓爾眼睜睜看著月老在面前消失不見,暗忖仙界也有如此糊塗之人,但……幸得他提點,他才撥開那層迷霧。
這秘密的罪名,可大了。
傅卓爾唇角上揚、笑意滿溢,看起來——竟全無平日的嚴謹正直,真要形容的話,只能說是……
老奸巨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