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下了一場大雨,為炎熱的天氣增添些許涼意。
阿浪生病了,他從前天晚上開始發高燒,連續兩天燒燒退退,嚇得黎雨佩手足無措,她要帶他去看醫生,他卻打死不肯。
他堅持自己的身體很好,堅持這點小感冒不是他的對手。
但……真的只是小感冒嗎?她不敢問破,只好把心擔著,把慌張壓在胸腹。
她小心翼翼、徹夜不眠的照顧他,偶爾他醒來,丟給她一個笑臉,她就快樂得想要飛上天。
她為他做清粥暖胃,他很合作,整碗都吃光光;她幫他擦澡,翻身、抬手、抬腿,他充分配合;她餵他吃成藥,他眉頭皺也不皺,說吞就吞,也不怕她這個沒有執照的密醫會不會害死自己。
除了不看醫生,他絕對是個配合度百分百的好病人。
一直到今天中午,他的燒終於退了,黎雨佩才放下了心,趴在床邊照顧他的時候,模模糊糊的睡著了。
她不停作夢,夢見自己抱著一大堆鈔票對阿浪大喊,「我有兩百萬、兩千萬,我買你一年、五年好不好?」
阿浪對她搖頭,嘴角銜了譏笑。
她不死心,用力抱住他的腰,不讓他走,她不停地嚷嚷,「我給你買城堡、買遊艇,你留下好不好?」
這時,一個穿著黑披風、手拿鐐銬的男人走到啊浪身邊,寒風襲來,讓她全身起哆嗦。
「他不會跟你走,他只會跟我走。」他的嗓音銳利刺耳,像鐵片刮磨著玻璃。
語畢,他手中的鐐銬往天空一拋,落下的時候,緊箍在阿浪的脖子上。
「不要!」她大喊著衝上前,用力撕啊、扯啊、咬啊,她想扯開鐵鏈,可是鐵鏈怎麼弄也弄不斷,她扯得十指鮮血直流,染了阿浪滿臉滿頭……
「走吧!」黑披風男人拉一下手中的鐵鏈,阿浪便身不由己,隨著他遠去。
「阿浪……」
黎雨佩在哭叫中驚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阿浪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床邊,他帶來的隨身行李擺在椅子上。
「作惡夢了?」
「嗯。」她用力點頭,可憐兮兮地向他伸開雙臂。
他莞爾,抹去她的眼淚,把她收納入懷。被他的體溫環繞,那些心驚膽戰隨即離開。
「夢見什麼?」
「夢見……」夢見她願意為他散盡家產,可惜她的對手是死神,每次碰到它,她總是落敗。終有一天,她會走到死神面前,到時她一定要用兇惡的口吻說:「你對我,真壞!」
「為什麼不說?」阿浪扯扯她的長頭髮,把她飛掉的注意力拉回來。
「我……忘記了。」她低聲說謊。
「為一個記不得的夢哭成這樣,笨蛋。」手臂箍緊,他喜歡她在自己懷裡的充實感。
「你要走了嗎?」
「對,我們約定的時間到了。」
時間到了呀,好快,才轉眼,怎麼時間就到了?!她討厭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討厭分秒從指縫間流過,她開始討厭起時序更迭、季節交錯。
「還有兩天。」她不滿地說道。
「我訂了明天的飛機。」
「你要回台灣嗎?」
「對。」他沒騙她,如果她主動提起,他並不介意緩個幾天和她同行,但重點是——她必須主動提起。
「這次回去,你會告訴小昀,你不介意她和阿揚的愛情了嗎?」她知道他已經和符昀聯絡上。
「會,這次回去,我會以哥哥的身份,陪她走進禮堂。」是她說的,退一步、海闊天空。他聽進去,並且努力學習。
黎雨佩點頭。這樣很好,不該讓活的人留下遺憾。「那……我們還有整整一天,你沒意見的話……」
「這一天,你想做什麼?」
「我們去玩,好不好?」
「玩什麼?」
「不知道,就是玩。」
他對玩不感興趣,而她對玩沒有經驗,兩人討論了老半天,他們作出的還是原始決定——出去玩。
勾住他的手,黎雨佩笑得滿臉甜。去哪裡,她不在意,只要在阿浪身邊,她就好開心。
這是個壞習慣,可是沒關係,反正不管她要不要,明天開始她都得戒除這個習慣,學會自立自強、獨立不驚。
她飛快跳下床,換好衣服、洗好澡,用最短的時間處理瑣事,把最長的時間留在他身旁。
兩人走在紐約的街道上,十指相扣,兩隻相貼的手臂,晃啊晃,晃得兩個人、兩顆心,忘記明日將要別離。
「來玩一個遊戲。」黎雨佩說。
「什麼遊戲?」他樂意配合。
「我們對每個走過我們面前的人微笑,看誰可以得到比較多的笑容。」
「一定是我。」阿浪指指自己,說得很篤定。
「為什麼?」
「因為我比較帥。」
「可是我比較美。」她也不讓他。
就這樣,遊戲開炮。他一個、她一個,他兩個、她兩個,然後她三個、四個、五個,他三個、她六七八九個……
十分鐘後,她站定,轉過身,得意洋洋地望他。「看吧,我贏了,我的笑容比較甜。」
「不對,是剛剛好經過我們身邊的都是男人,而且他們不是同性戀。」
「不對,是你的笑容不夠真誠。」
「不對,是你用美色迷惑男人。」
他們一句對一句,對到最後,兩人視線相交,同時笑出聲。
黎雨佩用力歎氣,也不管是不是站在馬路中央,雙手一勾就抱住阿浪的脖子,投入他懷裡。
「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跟你做的每件事,都好有趣。」她喜歡有趣,所以喜歡阿浪。
「再給我一次機會,告訴我,你愛我,我就為你留下。」
他要留下……好吸引人的條件哦……她心猿意馬,差點就要點頭了,可是最後一秒,理智助她踩下剎車。
她不能自私,他剩下的時間不多,應該投資在爸爸媽媽兄弟,和那個等待他原諒的小昀身上,那些人都愛他、看重他,她不選擇讓愛他的人遺憾。
她低頭不語,他不勉強。
還是沒有辦法愛他吧?阿浪想。她那位「哥哥」對她的影響,比他所能理解的更大。
黎雨佩笑著轉移話題,「餓不餓?」
「有一點。」
「吃牛排,最貴的那家。」她指指街角,他們已經不止一次聽說那家牛排店出奇的貴。
「你有錢?」他斜眼瞄她。
「有,我是名媛貴婦呢。」她指指自己全身上下的名牌。
「好吧,我們去吃。」
十五分鐘後,他們桌上各擺了一盤沙拉,黎雨佩吃一口,眼睛睜得老大。「我被坑了,他的沙拉沒你做的好吃。」
「現在知道,包養我有多划算了?」他的口氣誇張,輕鬆放大、快樂加碼,他們都盡全力讓自己看起來很高興。
「他烤的麵包也沒你做的好吃。」她張大嘴巴,啃了一大口。
「麵包是在超市買的。」阿浪實話實說,不居功。
「是你抹了果醬和乳酪。」黎雨佩舔舔乳酪,又皺臉說:「這個也沒你做的好吃。」
「果醬和乳酪也是超市買的。」
「那……」她喝了一口水,把話憋在嘴裡。
「怎樣?你要說我煮的水也比他們的好喝?」他嘲笑她。
「不對,我要說你的手有魔法,被你沒過的東西,都會變成好的。」
「這樣啊……」
「對,是這樣。」
他二話不說,抬起手,摸摸她的頭。
「現在我把你的頭腦變好了,以後談戀愛的時候要看清楚,不要在馬路旁邊隨便撿個男人,就帶回家。」
黎雨佩差點掉淚,猛搖頭,把眼淚甩出門,又點頭,「不會了,我發誓,再也再也不到處撿男人。」
不談戀愛、不愛男生,即使在熱鬧的世界裡,發現自己只有一個人,即使在下著雪的冬天也冷得發抖,她發誓,她黎雨佩再也不去尋找一個溫暖的慰藉。
「我走了以後,你會讓自己幸福嗎?」阿浪眼底有著濃濃的憂鬱。
「會。」她說謊,說得理直氣壯,好像說謊才是對的,而真心是壞東西。
「會想我嗎?」
「會,但是我的腦袋很壞,頂多想個兩三個星期,然後就忘記你,繼續開開心心過日子。」她又說謊,她要把謊話說得很真,真到讓阿浪轉過身後,不為她的愚蠢操半點心。
他深吸氣。「這樣很好,不要讓自己辛苦太久、不要太替別人著想,偶爾,要學會自私。」
「不管別人的眼光,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要記住,沒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
「好,我記住了。」
牛排端上來,他們只看了一眼,他問她,「我們回去,我給你做炒飯吃,好不好?」
「好,我們去逛超市買食材。」
「可以,我們買很多,把冰箱塞滿滿。」
「好,把冰箱塞滿滿……」
然後,她的心也會塞滿滿,她的腦子也會塞滿滿,滿滿的阿浪,在他離去了之後,她再慢慢地、一點一點消化。
於是,他們推開貴得嚇人的牛排,付掉五百多塊美金,手牽手上超市,在回家享受一盤用魔手變出來的、好吃到不行的炒飯。
他們一直說話,一直對彼此笑了又笑,他們不留半點空檔,他們要把對方的心情填滿滿。
這天晚上,他們瘋狂做愛,在彼此身上尋找溫暖,知道天濛濛亮起,才迷迷糊糊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