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照你想要的樣子進行就好了。」
他尊重她,對她很慷慨,這是很好的開始,孫佳誼相信,早晚有一天,他會愛上自己,就像現在,她愛他一樣。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拍婚紗照?」
「你排好時間,再告訴我的助理。」
談到婚紗,他想起那個美國式的婚禮,想起黎雨佩突然發覺他被別的女人包圍住,損害了自己的權益。
而那次的真心話大考驗,讓他莫名其妙痛恨起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我參考過幾間婚紗店,都還不錯,等我決定了,再通知你。」
「好。」
「你要先把宴客名單交給我,我知道你很忙,不過名單我可不能替你擬。」她的語調輕鬆自在。
「宴客名單你找阿姨,她會處理。」
「我知道,她會處理親戚部分,但是你的朋友呢?阿姨可不知道你有哪些好朋友。」
他有什麼朋友?好吧,在美國唸書時,老纏著他的汪薦何算一個,那個和汪薦何焦不離孟的姜非凡算一個,除此之外……沒有了……
他沒有什麼朋友,但他從不覺得孤單,工作事業和小昀占掉他所有時間,讓他沒力氣去想像寂寞長什麼樣子,他不像雨佩,只要一個人獨處,孤獨就密密實實地將她圍住。
她是個很好欺負的女生,就連孤獨也知道挑人擺佈。
「如果你不在意的話,可不可以讓我見見你的朋友?我希望能更認識你,在結婚之前。」
紅燈、踩煞車,她的話在他腦袋裡轉一圈。
孫佳誼沒說錯,截止目前為止,兩個人仍然陌生,當然,他必須為此負大部分責任,因為他很忙,忙到沒空見她。
杜煜權轉頭看她,她不閃避他的眼神,大方對上他。
她眼底有著女強人的精明幹練,她是個幼稚園園長,長期周旋在家長與老師之間,她善於溝通、善於理解、善於建立友善氛圍,和這樣的女人合作一段婚姻,成功率很高。
而他,從不嘗試失敗率太高的事情。
「你為什麼敢嫁給我?」他突然問她。
他明白現在才問這個未免太晚,早就決定要做的事,再回頭追問原因,未免突兀。就當這是一時衝動好了。
「我早說過,我喜歡你。」她嫣然一笑。
「喜歡就夠了嗎?」
「喜歡不夠,所以我還準備了勇氣、決定,我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與你共同經營一個讓人羨慕的家庭與婚姻。」
「你不覺得冒險?」
「人生何嘗不是個大冒險,別說婚姻,就是出生那刻都是天大的冒險。我不害怕冒險,重點是這個險值不值得去冒,我確定你是我要的男人,鎖定目標、勇往直前,我有自信,一定會贏得最後勝利。」
很好,她和他是同一種人,同樣是看準獵物,就不准目標從陷阱中逃跑的人。
還有什麼好猶豫?
這樣的女生最適合他,他不必一天到晚擔心她被人欺侮,不必擔心她笨到連保護自己的能力的都沒有,不必擔心她處處替人著想,忘記對自己好一點……
他又想起雨佩……翻開掌心,那杯熱咖啡的溫度始終在……不應該再想她的,從她一次、兩次說了不愛他之後,他就該把手放開。
把腦袋裡的女孩揮去,他對孫佳誼說:「中秋節你有空嗎?」
「你有節目?」
太好了,他也對她發出善意,誰說愛情不是有志者事竟成?!她和他又往前跨出一大步。
「我的朋友,計劃在家裡舉辦一個烤肉大會。」
汪薦何提過好幾次,姜非凡也親自打過電話,聽說他生了一對可愛得不得了的雙胞胎,聽說他終於和親生父親化解新仇舊恨,全家團圓。
他本來不太想參加這種親情、友情大聚會,但是……為什麼不?他的未婚妻想加入他的生活,未來的兩人世界,這種心態值得鼓勵。
「好啊,我要不要準備一點禮物?」
「好,麻煩你費心了。」
「沒問題,挑禮物我最行。」
車子再開過一段路,孫佳誼的住處到了,她下車、兩人互道了再見,她微俯下身,從車窗對他說話。
「明天我要和阿姨到機場給阿揚、小昀送行,你想去嗎?」他們兩人要去為期一個半月的蜜月旅行,這個決定讓阿揚的經紀人跳腳。
「不,我要開會。」
「好,我自己去。晚安。」她對他揮手,他車子加速離開。
她站在原地,看著遠行的車子。
她要他!她從來沒有這麼想要一個東西。孫佳誼堅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而她也知道,杜煜權和她有一樣的信念,既然如此,他沒道理對她的耕耘視而不見。她會成功的,她對自己深具信心。
車子再往前開,一間名為「藍天」的酒吧出現,他從不進酒吧的,除了在美國的那段時間以外。
他在酒吧裡認識了許多金髮、紅髮、褐髮美女,在那裡學習阿揚遊戲人間的樂趣,諷刺的是,阿揚竟然改頭換面,專心一意當好男人,而他,因為一個會過敏的女生,結束精彩遊戲。
她是笨蛋,十足十的笨蛋。
他每次和她吵架,都是為了那只討人厭的阿菲。
「你都在過敏了,為什麼還要抱著一隻絨毛玩具?」
他把阿菲踢下床,她捨不得,追下床去,把它抱了起來,心疼地東拍拍、西拍拍,再放到胸口,鄭重地對它說對不起。
「它不是玩具。」她大聲抗議。
「它不是玩具是什麼?」他雙手支在後腦,嘲笑她。「占床傢伙。」
「它是『家人』,一個從小陪我長大的家人,是你佔了它的床、不是它佔了你的床。」
「所以晚上你要它陪,不要我陪?」他笑得滿臉邪。
「我兩個都要。」
「不行,只准選一個。」他知道他很幼稚,這和女人問男人——「親愛的,如果我和你媽掉進河裡,你會救誰?」的句子一樣愚蠢。
可是跟她在一起,不知不覺間,就會變得幼稚,只不過他還滿喜歡這種感覺,因為這會讓他,多了幾分人性。
黎雨佩被他的篤定弄得很猶豫,她看看阿菲再看看他,半晌,像是作什麼重大決定,用力咬住下唇。
她小心翼翼地把阿菲放到櫃子上,心不甘情不願地躺回床上,窩在他的胸口、圈住他的腰,小小聲抱怨,「阿菲很傷心,它說阿浪小心眼。」
「你去告訴阿菲,當貓要認份,有本事自己去找一隻母貓來配對。」
她被他的口氣惹得咯咯笑,「阿菲不結婚的。」
「為什麼?」
「它怕自己忙著談戀愛之後,我會寂寞啊。」
「那你和我談戀愛,就不怕它寂寞。」
「所以嘛,我常常說自己是個自私傢伙。」
她說她自私?他笑著摟緊她,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個比她更不自私的女人了。
他最喜歡玩她的頭髮,她的髮質很好,又順又亮,一梳梳到底,永不打結。他問她,「留這麼長,不煩嗎?」
她說:「我很想剪啊,可是又沒有藉口剪。」
「剪頭髮需要什麼藉口?」他如果照她的想法,豈不是要留成魯賓遜了。
「比方失戀嘍。可惜哥不愛我,我的失戀構成條件不足,只好把卷卷的長頭髮燙直,改變造型、改變人生。」
她拉了一撮頭髮到前面,用發尾在他鼻尖搔癢。
「換個造型不會改變人生。」
他抓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她害羞地縮回手,即使他們已經認識彼此那麼的「深」,她的靦腆害羞不曾稍減。
「那要怎樣才能改變?」
「改變個性。讓自己勇敢一點、堅強一點、獨立一點,不要依賴別人。」
「阿浪喜歡勇敢獨立又堅強的女生嗎?」
「對。」
「阿浪不耐煩我的依賴了嗎?」
「不會。」
「為什麼?」
「因為你的依賴讓我賺大錢。」
從那天過後,她開始努力,而他也看見了。
他沒空的時候,她一人上超市,用破到不行的英文和人交涉,他回家的時候,她不會再像無尾熊那樣,巴著他連聲問:「你去哪裡了?我好想你、好想你,以後你要去哪裡都帶著我,好不好?」
她盡全力當個堅強獨立的時代女性,可惜,她學習的時間太少,讓他看不見大幅度改變。
她還好嗎?還留在紐約嗎?她是不是又到馬路邊撿男人,她會不會在時代廣場裡面偷偷掉眼淚?
離開那天,他知道她醒著,因為她的睫毛微微顫抖,他知道自己下樓,她一定會躲在窗簾後頭,偷偷送他。
但他不叫醒她,生怕她可憐的眼神會留下他的腳步,他知道她太愛她的哥哥,更知道驕傲的他不允許自己當別人的替身。
所以,他不回頭。
眸光一閃,他猛踩煞車,想也不想,把車子停在畫著紅線的路邊。
他跳下車,跑到櫥窗邊駐足。
這是一家專賣店,櫥窗裡面有只和阿菲大小、材質一模一樣的加菲貓,討人厭的臉孔、討人厭的肥大肚子、討人厭的慵懶神態,可是這麼討人厭的東西,居然勾出他失蹤多日的笑容。
他不理解自己的衝動,也不想解釋自己的衝動。
他進店裡,半個小時之後,提著一個大大的紙袋,不意外地,紙袋裡是那個讓他很厭煩的胖阿菲。
走出店家,他看見警察和拖吊車正在「處理」他的車,他懶得上前問,索性招手叫計程車。
這個晚上,他很忙,忙著帶他的「新家人」認識新環境,在介紹到床這項傢俱時,杜煜權驀地發現,他愛上黎雨佩了……
他愛她,愛到懷疑自己有沒有辦法忍受名字不叫黎雨佩的女人躺到他的床上?愛到他不相信自己有本事收留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
不懂,為什麼他的愛總是落在不能愛的女人身上?
心亂,一個事事照著計劃跑的男人,被從不按部就班的女生徹底破壞了平靜暢意……
二00八年九月十四日。
一輪明月高高掛,庭院裡,大大小小的樹上掛滿霓虹燈泡,鋪著白色桌巾的長餐桌上擺滿各色食物,兩個大廚在烤肉、做鐵板燒,空氣間瀰漫食物香,引得人飢腸轆轆。
姜非凡和范晨希的家人都到了,兩個可愛的雙胞胎在眾人手裡輪流來輪流去,哄得大人開心,十個月大的孩子,正是可愛有趣的年紀。
黎雨佩坐在樹下,范晨希替她準備一張搖椅,她的腿間蓋著毛毯,身上披著喀什米爾披肩,長長的頭髮剪去一大段,在腦後束起一個俐落的馬尾。
今天晚上天氣不錯,氣溫還算暖和,可她老是覺得冷,那股冷意是從骨頭裡竄出來的,穿再多衣服也蓋不住。
她瘦削的臉上蒼白,細細的手臂上青筋浮現,從美國回來到現在,她的體重至少掉了十公斤。
原本紅潤的嘴唇失去顏色,曾經光彩的雙眸黯淡,她還是不愛說話,還是用一座無形的城堡將自己封閉起來,她還是……還是在深深的黑夜裡,思念著沒人知道的阿浪,回想他們共有過的幸福感。
「好歹我們是朋友,在這麼美麗的中秋夜,你多少跟我說幾句話吧。」汪薦何坐在黎雨佩身邊,兩手編著吸管,編出好幾顆粽子,放到她的毛毯上。
她把玩著小巧玲瓏的粽子,他很厲害,常常能弄出可愛的小東西來哄她開心。
「這叫包粽、包中,一個女病患教我的,下回你要考試還是選總統的時候,我折一大瓶送你。」
其實,她對汪薦何有些生氣,他說話不算話,她拜託他轉告非凡哥哥她沒病,別逼她去看心理醫生,他照做,卻從隔天開始,天天到她家報到,一天到晚盧著她講話。
都說過不是要自閉了,純粹太累、不愛說話,難道不行嗎?
他理直氣壯的回答,「沒人逼你去看我,是我來看你ㄟ。」
不管是誰看誰,他都是個昂貴的心理醫生,欺負她的非凡哥哥很會賺錢呀?過份!
「你不喜歡和大家熱熱鬧鬧過中秋節?」
她沒理人。偏頭,遙望天空皎潔明月。
有次她和阿浪到頂樓去看月亮。他說:「月是故鄉明。」她回,「人是故鄉親。」他問:「你想家了?」她答,「你在,我哪會想家?!」
她那時候不懂,不懂他就是她的家,離開他,不管置身何地,都會思思唸唸,心難定。
「雨佩,我去找過你說的那個天宇大師了。」
不管雨佩樂不樂意,他是心理醫生,和病人對話是他的專長,他多少從她嘴裡套出情報。
他知道在出國前,她找上一位天宇大師,那位大師好死不死說了一句讓她堅信不疑的話——這是注定,愛你的人會死,你愛的人會離開。
然後,她父母親的死、與姜非凡離婚,以及在美國某人的分離,她全歸咎於自己,也讓她現在像被制約了,時刻與人保持距離。
她深信,她對某個人好,那個人便要遭遇不幸,於是她把自己隔離起來,不想和誰再親近。
黎雨佩回頭,他的話題引起她的興趣。
「那個大師是不是穿著紅色衣褲、理光頭,身上掛著一條大佛珠,嘴巴還塗了鮮紅唇膏的怪物?」那人看起來不像命理師,比較像他該服務的對象。
她點頭,眼底多了兩分期盼。
「要聽聽他怎麼算我嗎?」
她再點頭。
「他說,這是注定,愛我的人會死,我愛的人會離開,我這輩子與父母無緣,學歷不高,出社會找不到工作,姻緣線也會因為我的狼狽而斷裂。」
黎雨佩皺眉。
「你聽出來了,對不對?那句話是他對每個顧客的開場白,然後再一陣危言聳聽,把人嚇得半死,再搾乾對方口袋裡的錢。
「我爸媽今年六十幾歲,我唸書念到博士學位,而工作,連你都說我很貴的,至於姻緣線,像我這種型男還愁沒有美女愛?雨佩,這種伎倆很容易拆穿,他不過利用人類的不確定心理,引顧客將他的話與自己發生的遭遇聯想在一起罷了。」
汪薦何頓了頓,繼續說:「他有沒有也信誓旦旦地對你說:『想要改變命運的話,就花五千塊讓我改運,要是經濟許可,再買條粉色水晶帶回去,保證你時來運轉,改變天命?』」
她噗嗤笑了,他模仿得惟妙惟肖。
「不會吧?你真的買下那條六千八的水晶鏈子?」他張大兩顆帥眼,不敢相信她這麼笨。
黎雨佩搖頭。
「還好你沒買,恭喜恭喜,這下子我可以真心對非凡說:『放心啦,雨佩沒問題,有病的是那個天宇大師,他該拿著我的名片到診所裡來預約。』」
他遞給她一杯果汁,她接手,喝了。
「所以嘍,不會有人因為你的親近而遭殃,重點是你的非凡哥快被你的沉默弄瘋了,你就體貼他賺錢辛苦,對他多說幾句話吧。」
汪薦何凝睇著她下垂的睫毛。他只是刻意輕鬆,他很清楚,黎雨佩的問題不只是不說話,她,在慢性自殺。
這個結論太嚴重,他始終不敢下,但他知道她期待死亡。
她說過,那個世界很幸福,她最愛的人都在那裡,她甚至背著姜非凡找律師擬遺囑,她還說……這個灰色的世界對她而言,不美麗……
「雨佩,你還恨非凡嗎?」
她怔忡。顯然他的問題太意外。
黎雨佩隨即緩緩搖頭。早就不恨了,與其恨非凡哥哥不愛她,不如恨自己不夠可愛。
她從來不是個苛求別人的人。
「你恨晨希嗎?」
她還是搖搖頭。不恨誰,心底沒有那麼多的埋怨,她只是對眼前的世界少了眷戀。
「那麼,你恨的人是自己?」
汪薦何大膽假設,在她發白的臉色裡找到了答案。糟糕,居然讓他猜對。一個連自我都厭惡的人,怎麼可能對未來充滿期待?
「汪大哥。」
她終於開口,汪薦何滿心感動。
「怎樣?」
「不怕的,阿浪在天堂等我,等我過去,他會照顧我。」她輕聲細語的道。
她的阿浪是個好男人,他為她戒煙戒酒,他說她擁有他的專屬權,他的身體很熱,可以消弭她骨子裡的寒冷,他等她……在另一個世界……
門鈴響起,姜非凡笑嘻嘻的來開門,一見到杜煜權,嘴巴咧到後腦勺。
「這傢伙,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姜非凡一拳捶向他的肩膀。
「你那麼吵,我能不來?」杜煜權回他一拳。
「嗨,你一定是阿權的未婚妻,孫小姐。」
姜非凡向她伸出右手,孫佳誼伸手和他交握,表現得大方得體。
「你好,叫我佳誼就可以了。」
「佳誼,歡迎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姜非凡拍拍她的肩。
「大家庭?我們有那麼熟嗎?」杜煜權輕笑。
「你敢說沒有,要是沒有我,你早被雪莉纏上,別忘了你欠我一次。」
雪莉是他們的大學同學,從入學第一天,她就對阿權窮追不捨,到最後是他跳出來說他們是同性戀,才解決了兩個人都不想要的爛桃花。那個時候阿權心裡有符昀,而他有晨希。
「來,看看我兒子,帥吧。」姜非凡對妻子招手,她笑著抱了兒子走過來。
「非凡,你真的很不一樣了,有子萬事足。」杜煜權從未看過他居家的一面。
「當然不一樣,羨慕吧?等你結完婚以後就知道。」說著,他曖昧地指指孫佳誼,惹得她紅臉。
「汪薦何呢?」他沒理姜非凡的揶揄。
「他在和我妹聊天。」提到黎雨佩,姜非凡的笑臉下意識拉下。
他非常擔心,一趟美國行讓她徹底改變,她的世界在他眼前封閉,再也不肯和他談心,他不知道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找不到她心底的結打在哪裡。
「我去和他打聲招呼。」杜煜權說。
「好,我陪你過去。」姜非凡把兒子交給妻子,領他走到大樹邊。
遠遠地,當杜煜權的目光接觸到黎雨佩那刻,閃電打過心底,他被震懾住。
雨佩怎麼會這裡?妹、哥……不會吧,非凡是她嘴裡天天喊的哥哥,就是非凡讓雨佩愛得不能自已,不願讓幸福靠近?
杜煜權臉色霍地鐵青,他向前跨開腳步,筆直走到她面前,凌厲眼光一瞬不瞬的定在她身上。
她好瘦,曾經圓圓的粉紅色小臉找不到半點肉,白得嚇人的肌膚上有著不健康的慘白,她的目光茫然迷離,她瘦骨嶙峋的手在發現他的時候,緊緊抓住身上的披肩。
她怎麼能把自己搞成這樣?是面對姜非凡太困難?是舊愛不死,她的心憔悴難堪?!該死的,姜非凡有什麼好,值得她一再自虐?
黎雨佩的眼光一樣離不開「阿浪」
他沒死、他沒死耶!
真的,只要離開她,誰都不會死了……瞧,他活得多麼意氣風發啊,合身的西裝穿在他身上,帥到讓人眼睛睜不開。
很好,如果離開她,大家都能得到幸福,那麼……通通離她遠遠的,她已經學會與孤獨共處。
「嘿,小子,你終於出現了。」汪薦何也是一拳揍向他。
杜煜權卻一把推開他,兩道目光始終鎖在黎雨佩身上。姜非凡發現情況不對,但當著孫佳誼的面,還是強忍下好奇,替他們介紹。
「雨佩,這是杜煜權,哥哥在美國唸書的好朋友,記不記得以前,我常常跟你提過的阿權哥哥?就是他。這位孫佳誼小姐是他的未婚妻。」
杜煜權猛地轉頭瞪他。自己沒猜錯,他就是讓雨佩念念不忘的哥哥……笨蛋,人家都結婚生子,她還放不下,她果然是全世界最笨的女人!
「阿權哥哥……」黎雨佩嘴裡反覆念著,眼光不肯撤退。
不對,他不叫阿權,他叫阿浪,他喜歡的是小昀不是孫佳誼,非凡哥哥把她不清楚的腦袋搞得更昏了。
「就是他,杜煜權,他老是我和我爭,氣得我想把他拖到密室裡痛扁。」汪薦何也發現氣氛詭譎,連忙說話緩和。
有兩個人證明他是杜煜權不是阿浪,「阿權」比「阿浪」,二比一,她輸。
所以他不是阿浪,而小昀只是虛構人物,他早就有一個美麗大方的未婚妻,所以……她只是人家的一場遊戲,連真名都給不起的虛偽遊戲……
她好白癡哦,阿權很有錢,哪看得起她的二十萬美金。瞧,人家活得好好的,她居然憧憬他在另一個世界等待她大駕光臨。
白癡透頂了,她的思念是癡傻,她的哀傷是愚昧,要不是笨到可以列入金氏記錄,她怎會相信,只要死掉,就可以得到阿浪的愛情與永恆?
對,她的腦袋糊大便、她的智商被海水淹,她是全世界最笨最笨的女生。
她期待什麼呀,不過是跨年夜裡的邂逅,不過是金錢交易與包養,不過是虛構的溫柔與善解,不過是……是她幻想出來的雙人世界,她怎能信以為真?怎能錯覺感情在他們之間,曾經出現。
「你好,我叫孫佳誼。」
孫佳誼伸手,黎雨佩盯住她的手看了老半天,卻不懂得該如何回應。她果然是笨蛋,全世界都知道,她做不出來八面玲瓏,只會衝著孫佳誼傻笑。
「嗨,你好,我叫汪薦何,是你家那口子的死黨。」汪薦何打圓場,他握握孫佳誼的手,表現友好。
「你好。」她對他微笑。
杜煜權還是看著黎雨佩,而她也還是望著他,沉重的氣氛讓在場的另外三個人很尷尬。
終於,黎雨佩說話,但一開口,就是讓人滿頭霧水的句子。
「你沒死啊!」
她口氣淡淡的,不像詛咒,但這種話通常會讓人難以消化。
「我沒說過我會死。」他回答她的口氣更淡。
「哦,對不起,是我弄錯了,你說你只給得起半年,是我自己聯想錯誤,以為你只能活半年。」
恍然大悟,黎雨佩總算弄懂。
他的遊戲只玩六個月,六個月後,game over,誰也別怨誰。虧她哭得那麼慘,讓她誤會死亡從不放棄對她身邊的人伸手。
抿緊唇,她呼吸困難……是誰在她胸口裝上水龍頭,龍頭打開,流出來的是酸得讓人皺眉頭的檸檬汁。
好酸哦,泡了酸液的心臟,害她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杜煜權不說話,盯住她每一分細微的表情。
他在生氣,氣她把自己弄得骨瘦如柴,氣她不懂珍惜自己,氣一個姜非凡有能力讓她痛不欲生。
彷彿感受到危機般,孫佳誼下意識地勾住他的手臂。
黎雨佩淡淡掃過孫佳誼一眼。怕她搶走他嗎?嘴角銜起一抹冷笑。
不會的,她搶人的功力很弱,近水樓台,她都沒本領搶走非凡哥哥了,哪有本事搶走別人的未婚夫,何況,「阿浪」壽命已盡……對對對,阿浪死了,眼前的男人叫杜煜權,和她的阿浪無關。
「很好,你沒死,這樣很好。」
她對他露出一個滿是譏諷的笑臉,那是跟他學來的,嘴歪歪、笑意達不到眼睛那招。
倏地,她站起來,蓋在腿上的毛毯掉落,一陣暈眩讓她的身體晃了晃。
「雨佩。」姜非凡要扶她,卻讓她推開。
她很勇敢哦,她在笑,而且握緊拳頭的手掌控制得很好,它們沒有衝動過度的朝杜煜權揮過去。她又笑,笑容甜得不得了,像泡過龍眼蜜那麼甜。
「雨佩,你要去哪裡?」姜非凡憂心忡忡的問。
「哥,你幸福嗎?」她反問他。
「你幸福,我就會幸福。」他直覺回答。
她還是笑,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說謊,有晨希嫂嫂在,你才會幸福。我……對你才不重要。」
「雨佩……」
「好奇怪哦,男生為什麼這麼喜歡說謊啊,說實話很困難嗎?」她看著姜非凡再望望杜煜權,搖頭,帶著滿臉無奈走開。
頭很暈,可是她努力走出一道直線,像害怕被警察開罰單的酒後駕駛,每個步伐都走得小心翼翼。
「你是傻瓜,這個世界上沒有阿浪,阿浪純粹是幻想……你是腦殘,阿浪的愛情和二十萬美金,叫做銀貨兩訖……你是笨蛋,老是在男人身上尋找愛情,也不問問人家給不給得起……」
她一路走、一路罵自己,她努力走出封閉世界,為自己的傻開一扇窗門……
可惜她的腿不合作、身體不合作,下一刻,意識跌入無底深淵,那黑……黑得好嚇人……
在暈過去之前,她聽見姜非凡、杜煜權和汪薦何的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