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個性向來冷冷清清,從小到大都沒跟人家打交道的習慣。自然也就談不上交什麼朋友,進大學以後當然也不例外。
上大學對她而言有一個好處,就是幾乎沒有要分組活動的課程。
不知道是法律系特別,還是大學課程都是這樣,總之她樂得獨來獨往,不用跟別人有所牽扯。
再說。她只是中人之姿,不是什麼美人之流,自然也就不會有人關心她是孤僻還是合群。這個世界是很現實的。
「晏殊!」
聽到這溫潤的嗓音。黎晏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噢!她剛剛忘了她完美大學生活中的一個「意外」——紀同學雅卓。
從新生訓練那天莫名其妙和他牽扯在一起以後,他三不五時就會出現,跟她東拉西扯一堆有的沒有的,任憑她怎麼擺冷臉給白眼都趕不走,像一坨超大號麥芽糖。
知道她有「厭男症」他就不再靠太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黏」她。
裝作沒聽見那叫喚,加快速度往前走。
無奈那傢伙人高腿長,走得還真是快,一會兒聲音就近得只在背後而已。
「晏殊。」那聲音又叫,完全不知道「識相」兩字怎麼寫。
她明明已經很冷漠了,不是嗎?
為什麼他可以無視她的不歡迎,不但越挫越勇。還一直鍥而不捨的在她周圍出現呢?
被當成男女朋友的誤會,很快的就在她的冷漠下得到澄清;她也沒有跟他追究手傷的問題,兩個人應該是各歸各位、各走各的,不是嗎?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的那個晏殊!」紀雅卓大聲叫道,很開心的語氣。
不想再讓路人側目,黎晏殊站定腳步,無奈的轉頭看他。
「你到底要幹嘛?還有,別再跟我提那個北宋大詞人,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低聲警告。
她的名字一直是她的困擾,為她厭惡父親的理由再添一件——給了她一個造成她困擾的爛名字。
紀雅卓來到她面前,衝著她就是一張燦爛的笑臉。
「晏殊,你不喜歡別人這樣叫你嗎?」
「我寧可人家叫我黎晏殊。」
紀雅卓皺皺鼻頭,想了一下。
「連名帶姓的叫多彆扭,我們是朋友呢。」
誰跟你是朋友!
黎晏殊白他一眼,但聰明的並沒有把話說出口,因為她知道,這個麥芽糖會纏她纏到她承認兩人是朋友為止。 。
「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無聊的理由?」討論要叫她什麼?
「這個一點也不無聊啊。」稱謂應該是很重要的吧。
「紀雅卓。」再跟她東拉西扯試看看。
「好好……你性子真急。」看到那雙美眸在瞪她,連忙住口。「我說重點。你明天不是要拆石膏了?」
黎晏殊微微驚訝的睜大一雙清澈的眸子,他居然還記得她哪一天要拆石膏!醫生的交代都已經是幾十天前的事了,他早該忘了,不是嗎?
「晏殊?」幹嘛發呆?
「嗯。」她點頭。是明天要拆石膏沒錯,但那又關他什麼事呢?
他笑著,像個大孩子一樣純淨的笑容,伸手指著自己。
「我明天陪你去拆石膏。」
黎晏殊又被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風格嚇到,他幹嘛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她可不覺得他們有熟到這個程度,而且……
「如果你是因為內疚而想要這麼做,那不必了。」她只當自己倒楣被狗咬了一口。
內疚,是有一點啦,不過那不是主要原因好不好!
「那怎麼行。我們是朋友耶。」這個才是重點。
為什麼他總是這樣篤定他們是朋友?她從來沒給他好臉色看不是?
他是她最討厭的那種男生——所謂的美男子,跟她爸爸一樣的那種,然後女人緣總是好得不像樣。
這種男人只會讓女人掉眼淚,就像……
嗟,都說丁不想的。
「不必了。」黎晏殊轉身,照例不想跟人家牽扯太深,尤其是男生。
只要染色體組合是XY的生物,最好都離她遠一點。
可惜這樣的冷臉對紀雅卓一點影響也沒有。
紀雅卓從來不知拒絕為何物,開始使出看家本領——蠻纏加耍賴。這是他家的必殺秘技,全家人都練得爐火純青。
「晏殊……晏晏……殊殊……咦?晏晏不錯。」紀雅卓跟在她身後,自言自語的說著,然後自己下了定論。
「以後叫你晏晏好了。就這麼決定噦。」
「紀雅卓!」黎晏殊轉身瞪他。這個傢伙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啊?
紀雅卓苦著一張俊美的臉龐,可憐兮兮的說:「晏晏,公平起見,你應該叫我雅卓才對,不然阿卓或卓卓也可以。」
還連名帶姓的叫他,太生疏了嘛。
「你!」老夫,讓她死了吧。
這個傢伙,她真的沒轍了!
紀雅卓倒退著走到她前頭,漾著一臉燦爛的笑容說:「就這麼說定了,我明天下課後陪你去拆石膏喔。」
沒等她回答,更不知道他的「說定了」是怎麼冒出來的,總之紀雅卓自顧自地說完,開開心心的一揮手,就飛也似的往籃球場跑去,留下哭笑不得的黎晏殊。
紀雅卓之於她,就像是一個外星球的生物,所有一般人應該會有的反應。在他身上全無規律可循。
不管她的態度有多冷,他總還是可以歡歡喜喜的應對,一點也不受她的冷臉影響,像是她惡劣的態度始終不存在一樣。
一般而言,就算再熱情的人,碰了一兩回釘子,也就不會再出現了,可是他卻纏了她將近四十天!
從開學至今,扣除假曰的所有日子,他都會不知打哪兒蹦出來,跟她拉拉雜雜說了一堆話再消失。
朋友,這是他一直提到的字眼,她該把他當朋友看嗎?
她的第一個朋友會是他嗎?她要為他開這個先例嗎?從來沒有她認為是朋友的人,更別說是一個男生了。
要拿一個男生當朋友嗎?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叮!麵包店的自動門感應器響起,透明的玻璃門滑開。 。
「歡迎光臨。」黎晏殊穿著門市的制服,站在櫃檯整理配銷單,非常制式化的開口。
她抬頭,看見一個佝淒的老婆婆站在麵包櫃前,她又把視線調往電子時鐘,上面顯示著22:06。
思……果然是她該出現的時候了,因為老闆娘答應過老婆婆晚上十點以後,所有麵包一律給她八折優惠。
那個老婆婆是店裡的常客,每天這個時間就會出現,並且「巡祝」一遍架上所有的麵包。
幸好剩下的不多。
再碎碎念個「怎麼那麼貴」、「這麼小一個也要三十五塊喔」、「啊,咖啡口味的不好吃」,然後永遠只買波蘿麵包。
就算是老闆娘已經給她優惠了,還是一樣這麼「摳」。
而且儘管她永遠只買波蘿麵包,她還是每天都會「巡視」並且「嫌棄」
完所有的麵包,才買她的波蘿麵包。
很想把剩下的波蘿麵包統統藏起來,看老婆婆會怎樣,這是她們麵包店小姐的心聲。但為了避免更長的碎念,還是箅了。
穿金戴銀的波蘿麵包婆婆。這是麵包店的同事間給她的封號,因為她真的是「金光閃閃」得讓人很刺眼,又小氣得太徹底了。
連一個十六元的波蘿麵包都嫌貴,還跟她們說菜市場一個只要十元。 。
那你去菜市場買啊!真想這麼回答她。
一分錢一分貨好不好!
叮!又有人進門,黎晏殊低著頭點錢。
一個晚上要喊幾百次「歡迎光臨」,一個禮拜最少要喊四天,她早就麻痺了。
「晏晏!」忽然,一個驚呼聲傳來,彷彿他鄉遇故知還是幾十年老朋友再相逢一樣的喜悅。
黎晏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會這麼叫她的只有一個。
她抬頭,果然看到一身丁恤、七分短褲跟拖鞋的紀雅卓。十分休閒的打扮,漾著大大的笑容走近櫃檯。黎晏殊忽然想起,他好像曾經說過,他跟她一樣也在學校附近租屋,是這樣嗎?
這間麵包店在學校後門,那麼他會來買東西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只是她以前沒遇過他就是了。
「你來幹嘛?」老天!真是陰魂不散,在學校被他糾纏也就算了,為什麼連打個工都要遇到他?
「買麵包啊。」紀雅卓訝異的叫著,像是看到世界奇觀一樣的看她,還來到櫃檯前探頭采腦。
「你在這邊打工哦?」這間麵包店的東西很貴耶、。
他很少來,所以之前沒遇過她,早知道她在這裡上班,他就常常來光顧了。捧自己人的場子咩。
廢話!不在這裡打工難道在這裡玩?
黎晏殊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只是瞪向他。
「我在點錢,你這樣賊頭賊腦的,會被當成搶劫犯懂不懂。」知不知道瓜田李下之嫌啊。
老闆等一下會來門市收錢,她可不想鬧出「搶麵包店」的烏龍事件。
「喔。」他笑,露出一口白牙,並且是個超級桃花的笑容,明顯的沒把她的話聽進去。
「你穿裙子耶!不錯看。怎麼不在學校穿呢?」腿很直很漂亮喔。
痞子就是痞子,只差沒吹口哨而已,那種虧美眉的樣子倒是學了十成十,好的不學,淨學一些有的沒的。
帥哥不是都很愛惜形象的嗎?這傢伙怎麼這麼例外。她懷疑這位紀先生知道什麼叫形象……
黎晏殊真的翻白眼了。
「你管我在不在學校穿!」這是麵包店的制服,穿上是逼不得已的好不好,他以為她愛穿喔。
再度無視於她的白眼,繼續問他想問的。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他記得店裡應該有兩個門市小姐才對。
他應該去賣保險或作直銷,一定日進斗金。黎晏殊無奈的這樣想著。
「我同事提早下班。」天曉得她為什麼要對他有問必答。
大概是因為她知道,就算她用再冷的面孔,這個傢伙還是會非常白目的問下去吧,而且絕對纏到她回答為止。
「你到底來幹嘛的?」一直杵在櫃檯前,她很難做事耶。
基於職務上的敏感,她沒有辦法這樣把收銀機的錢拿出來點,即使她很清楚這男生的無害。
但是。這樣會嚴重延後她點錢的進度。
她想準時下班啊。
「買麵包啊。」他剛剛不是說了?晏晏的記性不太好喔。
「麵包在那裡。」黎晏殊伸手指向麵包架,同時也看到那個老婆婆一臉八卦的表情看著他們。
黎晏殊覺得額角又隱隱作痛起來,她非常瞭解這些婆婆媽媽八卦的功力有多麼高竿,她可不想成為麵包店明天的頭條呀。
低調是她的原則,在哪都一樣。
噢!她快伸手掐死他了。
「可是我想跟你講話啊。」他理所當然的這麼說,殊不知聽在別人耳裡有多噯昧。
他總是這樣,講一些亂七八糟的話,引起一堆誤會,在學校已經流言滿天飛了。任憑她怎麼冷都沒用。
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他這種長相的男生有多引人注目啊!
「紀雅卓,我在上班,你去買你的麵包啦。」
黎晏殊覺得自己的偏頭痛又犯了,每次遇到這個傢伙,都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誰叫他是不怕冷臉的無敵鐵金剛呢。
不管她多冷淡,甚至多冰寒,他還是可以若無其事的靠過來。
「喔。」他乖巧的拿著托盤,走向麵包架,在跟老婆婆照面時,不忘露出他的「桃花笑」,照例電得老婆婆七葷八素。
真厲害……黎晏殊見狀,這麼想著。
連六、七十歲的阿婆也難以抗拒他的「桃花臉」。
轉了千圈,紀雅卓又回到櫃檯邊。
「晏晏,這個月十七號你有沒有空啊?」
「沒空。」想也沒想就回答。
繼續把十元硬幣十個十個排進點錢的盒子裡。
「可是我們的樂團要表演耶,你來看好不好?」紀雅卓整個人靠在櫃檯上,像是沒骨頭一樣。
「不好。」黎晏殊毫不遲疑的拒絕,她沒必要再跟他牽扯得更沒完沒了。但心下不禁思忖,原來他玩樂團啊,他的型倒是很合適。
「晏晏……」紀雅卓又開始要使出他的「必殺絕招」一無故纏功。
「停,閉嘴。」拜託,別又來了。
黎晏殊連忙制止他。他的纏功她領教得多了,是那種會讓活人想去死、死人會跳起來的煩人纏功。
「我說你一直靠在這裡,等一下被人當作……」
「搶劫!」不知打哪兒來的男音突然出現。
店裡的三個人一致驚訝的望向出聲的高大男人,只見他右手拿著一把亮晃晃的西瓜刀,臉上罩著絲襪,目露凶光的看著他們。
「咦?」這個傢伙是什麼時候跑進來的?
店裡面一個專注於使出纏功,一個全力應付,外加一個認真的「聽壁腳」,竟是沒有人聽到這男人進門的聲音。
「把全部的錢都拿出來!」男人「擦」一聲砍了木製櫃檯一刀,馬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搶劫!
是的。這次絕對貨真價實!
「手舉起來!站到旁邊去!」搶匪揮一揮西瓜刀,趕黎晏殊離開收銀機。
黎晏殊慢慢的將雙手舉高,凜著小臉往櫃檯外走去,她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沒必要跟歹徒硬碰硬。
在經過搶匪身邊時,黎晏殊放慢腳步,暗中比較著兩個人的體型差距。
她只有一百五十八公分高,那歹徒起碼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她嬌小纖細,那傢伙高大壯碩,真的相差太懸殊了。
而且對方手上持有西瓜刀,他們這邊手無寸鐵,根本沒有東西可對抗。
真要求勝,必須出其不意,黎晏殊默默想著。
「晏晏,」紀雅卓一把拉過她到自己身邊。「快過來!」腳軟嗎?怎麼走得那麼慢!烏龜都爬到了,她還在那邊!
專注於歹徒的動作,黎晏殊竟沒對他的親近有任何不舒服的反應。
「看什麼!要拿錢動作快啦。」搶匪一直在看他們,紀雅卓老大不高興的瞪過去,只是有些小小的氣弱,透露了其實他也是很怕的。
廢話!拿西瓜刀的搶匪耶。
又不是在拍電影,主角中幾刀都不會死!
那種冷冰冰又亮晃晃的長刀,真給他砍…刀可不是好玩的。
雖然平時他瘋瘋癲癲沒個正經,但也是知道事情嚴重性的:他從來就不是逞英雄的個性,肘間點不對,保命要緊。
搶匪瞥了他一眼,果然動作飛快的將收銀機裡所有的現金都放進早準備好的袋子裡。
總共一萬多塊。是今天晚上六點到剛剛的營業額,之前的,老闆下午已經收走了,所以並不多。
紀雅卓小聲的問向身旁的黎晏殊。「晏晏,收銀機裡有多少錢?」他看搶匪不太高興的樣子。
「一萬多。」她也覺得搶匪應該不會滿足於這個數。
這個搶匪不知道觀察這家麵包店多久了,才挑這個店裡最少人的時候出現,又大膽的沒一點驚慌。
果然,搶匪不是很高興的瞪向他們,「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守出來。」
紀雅卓翻千白眼,心中一直浮現英文F開頭K結尾的國際問候語,抽出皮夾扔給搶匪。
「喏,都在這兒了。」
搶匪抽出四張一百元紙鈔,然後粗聲的說:「這麼少?」給他塞牙縫都不夠!
現在的小鬼不是都很有錢嗎?這傢伙怎麼這麼窮!
「喂!」這個人很過分喔,錢都給他了還嫌少。
「我是出來買麵包的,難道還要開運鈔車上路哦。」
這句話引來搶匪惡狠狠的一眼。
「再哆唆我就把你毀容!」男生沒事長那麼漂亮幹嘛!
長得太帥也不是他願意的好不好!
紀雅卓回瞪他,倒也真的閉上嘴。刀在人家手上啊。
他很怕痛,更怕血,一點也不想被毀容,刀疤王五已經不流行了。
搶匪看向另外兩個人質,只見那個女孩子一臉漠然的看著他。而另一個老太婆則是躲在她後面。
「嘿。你過來。」搶匪指向黎晏殊的方向。
紀雅卓瞪大眼,直覺的站到黎晏殊前面。「你要幹嘛?」不會劫完財還想劫色吧?
他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雖然他真的很怕……
哇咧!太衰了吧,連買麵包都會碰到搶匪!
他今年才十八歲,可不想在墓碑上刻「英年早逝」這四個字啊,更不想明天上社會版頭條。他老媽看到會哭倒紅毛城的。
「不是她,是她後面那個歐巴桑。」
「咦?」紀雅卓訝異的轉過頭。不會吧?歐巴桑他也不放過哦?
「出來喔,不然我就砍死你!」這次叫囂的對象是波蘿麵包婆婆。
老婆婆從黎晏殊身後很慢很慢的走出來,皺皺的臉上滿是恐懼,舉高的雙手抖啊抖的,讓手腕上金光閃閃的手鐲更刺眼。
完了!紀雅卓一抹臉,簡直不敢再看下去。這個阿婆也太扯了,她把自己當珠寶盒哦。哪有人首飾這樣戴的!
搶匪看向老婆婆,用西瓜刀在麵包架上敲了敲。
「統統拔下來。」
「啊!」不會吧?老婆婆大驚失色,這麼天壽喔。
「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統統拔下來。」他用西瓜刀點過老婆婆的金項練、金耳環、金手環、金戒指……只要是她身上的值
錢貨,無一倖免,連小小的玉墜子也被他相中。
老婆婆慢吞吞的拆下首飾,看到一件一件被搶匪「沒收」,心疼得快要哭出來。
「動作快一點!」搶匪不耐煩。
「天壽喔,連歐巴桑都欺負……」
「不要拖拖拉拉的!」搶匪又「擦」的一聲將西瓜刀砍上原木製的麵包架,再留下深深的一道刀痕。
「啊!」
「又不是砍你,啊什麼啊廣搶匪瞪向老婆婆。
「拔不下來啦!」她有一隻翡翠戒指戴得很緊,深深的卡在皺皺的手指上,任她怎麼弄就是拆不下來。
搶匪瞥她一眼,然後說:「弄不下來沒關係,來,手放這邊。」他用西瓜刀指一指櫃檯的桌子。
「做什麼?」老婆婆戒慎恐懼的看著他。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不用拔,直接剁下來就好。」他伸手,真的抓著老婆婆的手往桌上放,眼看著手起刀落,就要血濺櫃檯。
「救人喔!救人喔!」
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這個念頭同時閃進紀雅卓跟黎晏殊的腦海中。
本來只是劫財也就算了,這樣真的太超過了喔!
原先忌憚搶匪手中的西瓜刀,這時候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如果眼睜睜看著老婆婆被傷害,他們心裡真的很難過得去。
「喂!」比黎晏殊快一步出手,紀雅卓往前一衝,打斜裡握住了搶匪持刀的手,形成僵持的局面。
黎晏殊傻眼,這動作是很快,但……他行嗎?
一瞬間,她對他的印象有了一點點的改觀,原來他不是徒有一張漂亮皮相的傢伙啊。
一般人遇到這樣的情況會迴避是很正常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受過像警察那樣的訓練,知道該怎麼處理類似的情況。為了自保而袖手旁觀也許不好,但也無法苛責,因為這是人性。
黎晏殊學過幾年的柔道跟跆拳道,但也僅止於動作反應比較靈巧一些。如果以為這樣就能武功蓋世,那就太誇張了。
所以,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如果搶匪沒有傷人之意,那她只會等事後再報警處理,店裡有閉錄攝影,不怕沒依據抓人。但那搶匪如
果真的動手傷人,她就算沒有把握,也會放手一搏。
那個傢伙剛剛出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沒學過什麼拳腳功夫,這樣冒著危險出手,是因為正義感使然?
黎晏殊詫異著,真沒想到那個傢伙心中有這種東西存在。
「嚇!」搶匪嚇了一跳,馬上反應過來,雙手握緊手中的西瓜刀。
兩個人個子都高,只是紀雅卓勁瘦修長,搶匪虎背熊腰,在氣力上的確有一些差距。
「呀呀……」這傢伙力氣真大!
紀雅卓搶不過刀子,只能抓緊他的手,將刀子抵得遠遠的。
能讓他不傷人已經阿彌陀佛了。
他作夢也沒想到,生平第一次「見義勇為」的事跡,居然是在麵包店裡發生;更沒想到生平頭一回「英雄救美」,竟然是救一個六十好幾的歐巴桑!
「快報警!」紀雅卓大叫,他撐不了多久。
「嘿!」搶匪使力踹了紀雅卓一腳,狠狠的命中小腿陘骨。
「哇哇哇!你怎麼來陰的!」很痛耶!
歹徒食髓知味又補上幾腳。想要趕快解決他因為他聽到那女孩已經報警了,他必須趕快離開這裡。
「我已經報警了,還不投降。黎晏殊對著歹徒冷嚇。
「放手!」搶匪大叫。
「然後讓你砍死我?你當我白癡啊!」紀雅卓吼回去,輸入不輸陣,總不能這樣軟掉吧?
腿真痛!這傢伙蠻力真驚人,被他踹這幾下,他都快站不直了!
啊……刀子怎麼越來越靠近他?不行!不行!
「啊!」瞬間。西瓜刀抵上紀雅卓的大腿,刷地劃了一刀,刀子帶開時拉出一條長長的曲絲。
「痛痛痛……」
紀雅卓低頭看看傷處,只見一條曲。口咧著對他笑——長達十多公分長的傷口,在左大腿……內側!
「喂!你怎麼可以砍我這裡!」只要再偏——:點點,他今生的性福不就全完了嗎!
而且……
「血……」地上迅速流出一攤血跡,再往上,他整條褲管迅速染紅。
紀雅卓覺得自己有一點暈眩,忍不住鬆開抓住搶匪的手。
沒辦法,他從小就怕見血。
雖然男子漢大丈夫這樣很丟臉,可是這就是他的罩門。
見血必暈,屢試不爽。
這下可好了!在搶匪面前昏倒,法醫大概會在他的「死因報告」上寫著,此人系因遭西瓜刀猛砍N刀而身亡。
「哈!」
一聲清喝適時出現,隨即「啪」的一個重擊聲,在搶匪頸後響起。
黎晏殊不知何時拿來一支掃把,狠狠的往搶匪後腦一敲,讓他痛得彎下腰來。
歹徒疼痛的搗著後腦勺,腥紅著眼瞪她。
失算!他竟然沒昏過去!
趁著搶匪還在劇痛中,黎晏殊雙手握住搶匪持刀的手,猛力用膝蓋一頂,「鏘當」一聲,西瓜刀掉在地上,然後飛快的用腳把刀子掃遠。
「哩——」
她背過身,彎腰傾身,一個巧勁,給高大的搶匪一個過肩摔,讓他狠狠的摔在大理石地板上,引起一聲巨響,並且在他要害狠狠的補上七、八腳,痛得他蜷縮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黎晏殊讓搶匪趴俯在地上,把他的雙手反剪在背後,對著紀雅卓叫道:「喂!不准昏過去!拿桌上那卷蛋糕繩給我!」
「啊?」看得呆了的紀雅卓慢慢回神,在昏眩與清醒間,走一步晃三下的,把黎晏殊說的粉紅色蛋糕繩拿給她。,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哇咧……像拍電影一樣!
原來晏晏這麼強,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動作飛快的把搶匪纏成「粉紅色蛋糕繩蠶寶寶」,黎晏殊拍拍雙手站起身。冷淡的對搶匪說:「加重強盜罪你也敢犯,不管你有什麼理由這麼做,等著去坐牢吧你。」
哇!好酷!
紀雅卓看著她冷凝的小臉,心中只有這句話。
咦?怎麼好像哪裡怪怪的?這句話好像應該都是女生說的。
對嗎?
「慢一點小…痛痛……慢一點……嘶……」
凌晨一點,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只有稀落的人車,黎晏殊扶著剛剛縫完傷口的紀雅卓緩緩而行。
黎晏殊制伏搶匪後沒多久,麵包店的老闆跟她通知的警方一起趕到。
簡單瞭解了下情況,在驚詫跟不可思議下,警方通知了救護車將紀雅卓送醫,並體貼的派員到醫院幫他們做筆錄。
幸好紀雅卓的傷勢並不嚴重,只是皮肉傷,多流了一點血,醫生替他縫完傷口,稍作休息就可以離開了。
「哇……這樣走路真醜。」紀雅卓低頭,看看自己接近0形腿的走路姿勢,相當不習慣。
「有本事你照常走。」黎晏殊鬆開扶持他的手,笑非笑的看著他,很民主的讓他自己決定。
紀雅卓手長的撈回她。俊美的臉上是可憐兮兮的表情。
「晏晏:我是台中人耶,我姐又沒住這附近,在這裡舉目無親的,你忍心看我孤苦無依一個人哦?」
黎晏殊瞪他一眼,卻仍是伸手扶他往前走,沒有注意到向來與人保持距離的她,頭一回讓親人以外的人這樣貼近她,更別說他是她最要保持距離的動物——男生。
她竟然不會嘔吐了!
他的靠近讓她心裡一樣有怪怪的感覺,但不是之前的那種厭惡。沒作聲的想著,難道是她的「厭男症」好了?
不……不是。黎晏殊心裡很清楚,那道自小生成的障礙還在,只是居然出現了「特例」。
為什麼是這傢伙?。
看著他總是紮著馬尾的半長髮跟精緻的銅耳環,難道是因為他俊美得像個女人?
更貼切的說法是,他讓她對外表出色的男生有了些不一樣的想法。
同一時間,紀雅卓也側著頭看身邊嬌小的黎晏殊,好奇的想著:為什麼這樣袖珍的身形會有那樣精采的身手?
回憶起她摔那個搶匪的畫面,就讓他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像在看什麼「精武門」,還是什麼「中華英雄」的。
真誇張!
「再盯著我看,我就把你丟在這裡。」他以為她死人嗎?這樣盯著她看,她會沒察覺才有鬼。
「咦?那怎麼行。」紀雅卓連忙收緊環過她肩頭的手,原本只是有些倚靠的姿勢,現在是整個把她擁進懷中了。
「鬆手。」黎晏殊的右半邊身體貼上他的胸懷,感覺到男生比女孩子較為燙熱的體溫,小臉微微燒紅。
這個傢伙是專門生來讓她破例的。
黎晏殊自小從不曾跟男生這樣接觸過,最近卻頻頻發生,而每一次逾越的接觸都是跟他。
「喔。」稍稍鬆開一點距離,仍是倚著她往前走。「晏晏,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不可以。」乾脆俐落的拒絕。
「別這麼小氣嘛,一個就好。」他伸出修長的食指。在她面前討好的比個一的手勢。
黎晏殊假裝沒看到的移開眼。
「一個,一個就好啦。」裝可愛的招數都用了出來。
黎晏殊瞪他。「你這個表情讓我好想打你。」可愛,卻很欠揍。
紀雅卓吐吐舌,趕緊收起裝可愛的表情,表現得乖巧。「嚴格的晏晏,可以讓我問一個問題嗎?拜託。」
黎晏殊無奈。她知道不管怎麼回答,他都是會問的,紀雅卓就是有本事纏到人家討饒。
「不說話就是默許。那……我問噦。」討好的眨眨眼,然後令人意外的,忽然變得正經。
紀雅卓看著她,有著平時少見的正經,認真的開口問:「為什麼你這麼排拒人家接近你啊?發生過什麼事嗎?」
在他眼中,她就像是在身邊築了一道銅牆鐵壁,上面還安排了炮台、長槍、神箭手,膽敢接近者——殺無赦!
明明是一個很可愛的女生嘛,怎麼把自己搞得像萬年寒冰一樣!
或許她顯於外的感覺很冷漠,但她內心其實很柔軟,這是他這一陣子以來從小地方觀察得來的結果。
她個性冷情歸冷情,卻很少拒絕同學的請求;還有,她會在學校後門的小公園喂流浪狗吃東西……總之,很多小事情他都留意到了。
她全身都是矛盾,充斥著自我衝突跟壓抑;坦白說,他原先是因為好奇才接近她,但越是接近就越能感受到她內心的寂寥,跟一股
龐大的悲傷。
這麼年輕的女孩為什麼像一個老太太一樣活著?
好像有一句成語,叫「槁木死灰」是嗎?
他中文程度很爛,聯考最低分就那科,不知道用得對不對,但她就是給人這樣的感覺。
而到現在,他已經不清楚自己為什麼他要這麼關心她的情況,只隱約覺得不單單是好奇而已,似乎還有著一些什麼理不清的東西。總之,他就是不想看見那雙清澈眸於一直死氣沉沉的。
黎晏殊一窒,原本有些暖化的溫度驟降。
她的心神拉回到十三年前,自己還只有六歲大的那年,腦中清晰浮現小小的她穿著睡衣找媽瞇的那個早晨。
媽瞇不見了!
沒有……這裡沒有……那裡也沒有……
情境一換,媽咪躺在一張床上面,蓋著一條長長的、粗粗的白布。
爹地跟外公、外婆都不讓她看媽瞇,也不讓她叫媽咪起床。
外公一直在罵爹地,大家都在哭,大家都好傷心好傷心。
為什麼大家這樣傷心?
許久、許久之後,她才真正懂得,媽咪永遠不能再哄她睡覺了。
而傷心,是一種心口刺刺酸酸的感覺,就算是經過很長、很長扒時間之後,仍不會忘記。
很多事情隨著年齡成長,她漸漸明白過來。對她來說,不是爹地遺棄了媽咪,而是爹地、媽咪一起遺棄了她。
儘管她之後的日子裡在外公外婆的養育下成長,但他們兩老淤愛終究沒能抹去她心中的傷痕跟害怕再被遺棄的恐懼。
她無法再與人親近,尤其是男生,任何親人以外的男生。
看著眼前的他,黎晏殊覺得難堪,她不習慣正正經經的紀雅卓,像是會看穿人心似的,讓她覺得狼狽無比。
「那跟你沒有關係,用不著你多事。」她回答,冰冷的口氣有些不穩。
話一出口,黎晏殊就後悔了。這樣說話真的很傷人,他應該會知難而退了吧?不會再纏著說跟她是朋友了吧?
她該高興才對,終於可以擺脫他這塊牛皮糖,終於可以恢復淮靜的生活。
是啊,她該鬆了一口氣……但,為什麼她只覺得寂寞?
其間,大約有十秒鐘的沉默,兩人之間瀰漫著一股尷尬的氣氛。
「晏晏:」他率先打破沉悶氣氛,聲音卻一如往常。
「嗯?」黎晏殊抬頭看他,有些驚訝的。
他……不生氣?她以為他會一走了之。
「我走得好累,我們休息一下好嗎?」紀雅卓眨眨眼,露出他的招牌「桃花笑」。「你不要覺得我是沒用的男人喔,我會很傷心的。」
像是先前的凝滯氣氛從不存在,而正經的紀雅卓只是她的弋個幻覺似的,他又是那副痞痞的死樣子。
只見他大大方方的在銀行提款機前的階梯上坐下,還招招手要黎晏殊跟他一起坐。
「你……」黎晏殊呆愣的被他拉坐在他身邊,思緒有點打結。
他真是一個奇怪的傢伙。
一般人遇到這樣的狀況、受到這樣的對待,應該會覺得很生氣吧?畢竟她說了那樣失禮的話,尤其,他像是真正在關心她。
但,為什麼他可以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的笑著?畢竟他是被無禮對待的那一個呀。
怪人一個!黎晏殊腦海中閃進這個念頭。
出乎地自己意料之外的,黎晏殊笑了,真心而不帶一絲冰寒冷意。
「你應該是外星人吧,坐飛碟來的。」她喃喃的說著。所以他才會這樣的異於常人。
紀雅卓佯裝詫異的看向她。「啊!被你發現了。」他戲劇性的胡亂揮手,學布袋戲裡的姿勢,非常滑稽。
這是一個完全不在意形象的傢伙,即使他長得這麼俊美;或者滾說,這是一個走諧星路線的帥哥。
「夠了你,這是銀行門口,有監視攝影機耶。」黎晏殊笑罵。
「嘿。」紀雅卓轉過身對銀行扮個逗人的鬼臉。「錄吧、錄吧,要錄到我這個曠世美男子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真臭屁。」還真敢說呢。
紀雅卓轉過身來面對她,在下巴比個七的手勢。
「不是臭屁,是事實。」其實他這個人很謙虛的。
黎晏殊被他逗得大笑到肚子痛,她從來沒有這樣忘形的笑過,「笑」這件事已經被她遺忘很久很久了。
剛才的尷尬跟沉悶氣氛在笑聲中漸漸遠離,對壓抑的靈魂而言,這無異是一種釋放。
啊?!她笑起來真好看!
紀雅卓傻笑的想著,沒有預期到她笑起來會這麼甜,害他看得有點失神。
她的確不算特別美,比起很多對他投懷送抱的女生,她是不太起眼的。
但,為什麼他越看她越覺得耐人尋味呢?
他是被虐狂嗎?明明剛剛才碰了個特大號的釘子,但他現在還是有辦法為逗她笑而沾沾自喜。
很多事情他還沒有明白過來,只知道看著她的笑靨,胸口的地方有什麼東西熱熱暖暖的。
「走了。」黎晏殊扶起他,再不走,回到家伯要天亮了。
「喔。」配合著起身,繼續怪怪的走路姿勢。愛情從零開始「晏晏,你今天住我那好不好?」他忽然這麼說。
黎晏殊奇怪的瞪他一眼。
「不好。」她幹嘛要住他那?
「我這樣也不能對你怎樣,放心好了。」O形腿加上行動遲緩。
「就算你沒這樣也沒辦法對我怎樣。」即使沒受傷也一樣,他不是她的對手。
紀雅卓搔搔腦後。「也對啦。」
他的戰鬥力如果有五千,那她大概有二萬五千吧,至少是他的倍。
「那我去住你那好了。」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正好他很好奇,女孩子的房間會是什麼樣子?雖然他有個大他四歲的姐姐,但那女人是念電機的,根本不像一般的女生。人家女生房間放的應該是布娃娃跟小飾品,她放的卻是各式的玩具,跟「尖端科技」那樣的軍事雜誌,他根本看不出姐姐跟他麼不同。
或者該說,連他都不玩模型,也不看尖端科技,怎麼會有女生迷樣。
「不好。」幹嘛要住她那?
「晏晏……」只好使出「必殺秘技」啦。
黎晏殊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
「為什麼?」
「咦?」他沒聽錯嗎?真的是晏晏開口問他。
據他觀察,她從來不主動好奇別人想什麼的,像是任何事情都無關,會這樣問幾乎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太神奇了!
「為什麼要這樣做?」聽得懂了吧?血流多會讓人變笨嗎?怎麼的樣子?她說的明明是國語。
「喔。」紀雅卓回過神,趕緊說:「你看嘛……現在這麼晚了,你送,還要自己回去,太危險了,現在壞人很多。」幾個小時前他們才遭搶劫耶,還砍了他一刀。
原來他是在擔心她啊,黎晏殊恍然大悟。「我有自保的能力,你操這個心。」其實應該是她保護他才對吧。
他這個人,似乎很善良,黎晏殊思忖著。
至少,比起她這人的冷漠跟彆扭,這樣熱情又善良的個性,不知道強她多少倍啊。
他又修正了她對他的印象,似乎一點一滴的,他的所作所為,讓她逐漸對他改觀中。
「晏晏……」紀雅卓又開始霹靂纏功,不成功絕不死心。
夜正濃,亮白的路燈將兩條人影拉得長長的,斷斷續續的說話聲隱隱傳來,有個耐心毅力十足的紀雅卓,拉鋸戰的結果可想而知。
而情誼,正以小水滴的緩慢速度在聚集;在黎晏殊心中,漸漸的,已經有點「朋友」的雛形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