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擺駕芙蓉殿?」瞇起水眸,她瞪著眼前看守拂月殿的小太監。「你確定?」
「回娘娘的話,奴才不敢騙娘娘,皇上確實是擺駕芙蓉殿。」小太監顫巍巍地垂下臉,最後乾脆跪下。
阮招喜的心亂作一團,但她仍力持鎮定。「起來,怕什麼呢?」
「娘娘?」小太監戒慎恐懼地抬眼。
「……是敬事房前來接駕的?」她問得極輕。
「是。」
沉痛地閉上眼,她低聲說:「下去吧。」
「是。」小太監如獲大赦趕緊離去,就怕惹禍上身。
坐在錦榻上,阮招喜有點恍惚地盯著寢殿內的四柱大床。
昨晚,他們才在這張床上恩愛過,他也說過從今以後只要她一人,為何……不過是一天的時間,承諾便轉眼成空?
其實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獨享他的情愛,可是她真的無法容忍和其他嬪妃共享他,更無法想像他擁抱其他嬪妃的樣子。
可,這就是後宮的規矩,是不?
這是王朝的律例,皇上必須坐擁後宮,充實子嗣,然後……再眼睜睜看著後宮不斷上演奪位爭鬥的戲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這算什麼?
他特地給了她一夜的時間與家人小聚,然而她提早歸來,迎接她的竟是他的偷情……不,他沒有偷情,身為皇上,這是他的責任,她無權責怪,還必須閉眼縱容!
她厭惡這種感覺。
以往,她特地牽芙蓉殿這條線,那是因為她確實發現他會在芙蓉殿內多待片刻,如今他臨幸的依舊是淑妃……要說他對淑妃半點好感皆無,她絕對不信。
他可以多情,她不能;他有他的責任,她沒有。所以,她可以選擇放棄這樣的生活嗎?
她不要每天過得戰戰兢兢,更不要自己的孩子像他,像青廷,在宮中活得那麼艱辛,日夜在險境中求生存。
一滴淚掉得倉卒,在金紅錦織宮服上暈開,就連她自己也錯愕了下。
「唉,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早知道的事,不是嗎?」阮招喜擠出自嘲的笑,眼淚卻掉得更凶,最後索性閉上眼,無聲哭個痛快。
大哭一場之後,她的心思更清明,也更加確定自己想要的。
宮律無法改,但她的心可以,她是自由的,誰都不能捆綁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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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羽離開芙蓉殿回到拂月殿時,已是二更天。
拂月殿內沒有心愛女人的身影,這自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是他給了她一夜的時間和家人好好聚聚,明日才會帶阮從善進東宮。
習慣她的陪伴,突然少了她,讓他懂得了孤獨。
「皇上,可要奴才快馬請娘娘回宮?」伺候他就寢的冠玉低問。
青羽不禁輕笑。「得了,往後她少有機會出宮和家人團聚,就讓她多待一夜吧。」
他只讓出一夜,往後,她必須時刻伴在他身旁,哪兒都不許去。
冠玉聞言,恭順地退回殿外。
寢殿內,寬敞大床,碧麗輝煌,僅有青羽獨眠。而今晚,他竟一夜難眠到天明。
四更天一到,冠玉入殿,就見他似乎一夜未眠,只是若有所思地倚在床柱邊。
「皇上,四更天了。」
「朕知道。」他起身,讓冠玉替他更衣。
「皇上可是在思索淑妃有異狀一事?」察覺主子有些心不在焉,冠玉隨口問。
青羽淡淡地看向他。「你何時也會揣測朕的心思了?」
冠玉一頓,趕緊垂首。「奴才逾矩了,奴才只是瞧皇上似乎一夜未眠,所以——」昨兒個,皇上提及淑妃有異,特地要敬事房安排擺駕芙蓉殿一采究竟,他以為皇上信任他才會告訴他這些,難不成一切只是他會錯意?
「是嗎?你想,如果你看得出朕一夜未眠,那麼,招喜會看得出朕是因為她才一夜未眠嗎?」那丫頭竟是如此折磨人,不過是一夜小別,居然教他孤枕難眠。
冠玉這才放鬆一笑。「原來皇上是因為娘娘未眠。」
「要不,你以為淑妃有何能耐?」說到淑妃,昨晚他沒能探出究竟,即使問了話,淑妃也都回答得體,不見虛偽,只是得體得教他更起疑心。然而只是起疑,還沒道理將她論罪,頂多是往後先要招喜防備她一些。
「那麼,可要奴才派人去迎娘娘回宮?」
「……再晚些,等早朝結束。」
「奴才明白了。」冠玉噙笑低語。
然而,等到早朝結束,冠玉尚未前去迎接阮招喜,倒是先在東宮遇見了持令進宮的阮從善,一問之下才知道——
「招喜昨兒個晚上就回宮了?」青羽震愕。
「回皇上的話,昨晚姐姐說放心不下青……太子,也放心不下皇上,就提早回宮了,她真不在宮中?」阮從善低問。
青羽烏瞳微瞇,眼一瞪,冠玉隨即前去拂月殿,將守殿的小太監帶到朝元殿上。
「叩見皇上。」小太監顫巍巍地跪伏。
「朕問你,阮錢妃昨兒個晚上可有回拂月殿?」青羽沉聲問。
「回皇上的話,娘娘確實回拂月殿了。」
「那她人呢?」
小太監一愣,臉上青白交錯。「……奴才不知道。」
「大膽奴才!你身為守殿太監,居然連娘娘何時離開都不知道,朕留你何用?來人——」
「皇上,姐姐會離開必定有因,皇上為何不先問個詳細?」阮從善趕緊出聲,就怕皇上一開口,這小太監的命就保不住。
青羽瞇眼瞪了眼和阮招喜有幾分相似的阮從善,才沉聲又問:「朕問你,昨兒個娘娘回宮,可有異狀?」
「回、回皇上的話,娘娘一回來就問皇上去哪,奴才便告訴娘娘,皇上擺駕芙蓉殿。」小太監嚇到掉淚。
聞言,青羽不禁閉眼撫額。
「許是姐姐扮男裝已久,所以極有男子氣概,養出她的豪氣……我猜她應該是出宮去了,至於去了哪……」阮從善點到為止地看向顯然已經慌了的男人。「不知道皇上心裡可有主意?」
青羽勉強先將煩躁丟到一旁,細想一夜的時間,她根本不可能走遠,況且她的家人都在皇城內,她必定放不下,所以……
「天下第一樓?」
阮從善聞言,笑而不語,答案卻已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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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天樓,位於白樺胡同前頭的十字大街上,外表有些破舊,裡頭更是不講究,營業時間還隨大廚的心情而定,有時晌午便開門,有時已是掌燈時間也不營業,簡單來說,就是一家怪食堂,樓上還有數間客房供住宿。
根據阮從善的說法,震天樓的大廚和阮招喜像哥兒們,當初要不是阮招喜為了宰相府更高的餉銀,說不準就會一直待在震天樓不走,只因震天樓的夜宵極美味。
青羽沒嘗過夜宵,但他想,今晚極有可能在這裡嘗到。
晌午過後,他隨即微服出宮,先去她位在白樺胡同裡的家,看不出她有回家的跡象,於是便又轉到震天樓,豈料早過了掌燈時間,震天樓依舊還不開門營業,外頭早就聚集了一堆等待多時的饕客。
當門縫裡迸裂一縷光線時,外頭的饕客已是蠢蠢欲動,當門開的瞬間,青羽有股錯覺,這些百姓彷彿成為攻城門的將士,一路殺進店門內,迅速挑好位置,高聲喊著……
「小二,招牌菜全端上來!」
「來了!」程二回答,身影在食堂裡來回穿梭,茶水添得分明,菜單記得清楚,隨即朝通往廚房的簾子內喊,「招牌菜全上了!」
再一回頭,瞥見剛進門的青羽,他又咧開大大的笑。「啊,客倌,一個人?」
青羽看他一眼,淡漠地問:「招喜在嗎?」
「招喜?」程二瞇眼看他,突地認出他是誰。「啊,我想起來了,你是招喜的朋友,上回還一起來過。」
青羽有些意外一個跑堂的小二,居然練就過目不忘的好功夫。「正是。」
「稍等一會,招喜在廚房裡幫忙,不知道需不需要先替客倌準備什麼來著?」
既是客人,又是招喜的朋友,掛在程二嘴邊的笑意顯得更真誠了。
「上些招牌菜吧。」青羽回以一笑,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馬上就來。」程二詳記下所有客倌的點單,快步跑進簾後,直走進廚房裡。
廚房裡三兩個人,鍋碗瓢盆滿天飛,刀聲、吆喝聲四起,而阮招喜就待在大廚後方,動作利落地遞上每樣配菜,甚至是配料,再一手端盤盛菜。
「程二哥,可以上菜了。」聽見腳步聲,阮招喜便知道來者是誰,頭也不回地吩咐著。
「招喜,外頭有人找你。」
她頓了下,卻沒停下手邊的工作。「誰?」該不會是青羽吧……不太可能,他身為皇上,哪可能隨隨便便出宮?
八成是從善,許是她的事,就連今日進宮的從善也知道了。
「就你上回帶來的朋友。」
啪啦一聲,阮招喜手中剛盛好的菜登時落地,菜餚和碗盤碎片噴散一地,還不及整理,她就被鐵青著臉的大廚給一腳踹出廚房。
「在這兒幫不上忙的,全給我出去!」
被迫端菜上桌,阮招喜卻杵在簾後,不願走出通向食堂的那道簾。
「招喜,動作快一點,客倌都在等著呢。」程二邊喊邊掀開簾子,只見她呆立在原地,「我都已經來回跑一趟了,你還杵在這裡幹麼?」
他將簾子高掀,正好讓她瞥見坐在斜角的青羽。
「都給你,我回廚房。」她快手把手上的兩盤菜都交給他,一把將他推到外頭,扯下簾子,擋住青羽的目光。
「喂!」程二沒好氣地端菜上桌,下一刻只覺一道身影迅速與他擦身而過,一把扯高簾子。
「招喜!」
阮招喜正欲走回廚房,猝不及防地被人從背後緊緊抱住,那熟悉的氣息、溫熱的胸膛,讓她一時忘了移動,就連呼吸都靜止。
程二把菜送出去,掀開簾子後,不只他撞見這一幕,就連外頭正在用餐的客倌也全都目睹了,有人當場噴菜噴湯噴茶,有的則是差一點連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一時間,掉碗掉筷掉茶杯的聲音此起彼落,終於教阮招喜回過神來。
「放開我。」她低喝。
她可以猜得到外頭為何會有那些聲響,她現在可是著男裝,在這裡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是男孩,沒人猜得到她是那天在城北賑災的皇帝侍妾。
「招喜。」青羽低喚,將她抱得更緊。
他的懷抱是如此空虛,唯有她才能填補這份孤寂。
「放開我!」她惱火地弓起手肘,將他逼開。「我不認識你!」
他退後一步避開她的動作,隨即一把將她扳正。「你睡在我的懷裡多少日了,會不認識我?」他惱聲低咆,音量沒壓低,正好讓食堂所有人清楚聽見他到底說了什麼。
霎時,凝聚的抽氣聲幾乎快要凍結整個空間。
「你在胡說什麼?」阮招喜氣得快跳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如果你不是店裡的客倌,麻煩你離開。」
「誰說我不是?我正等著你上菜。」面對她的怒顏,他倒顯得氣定神閒。
「是客倌就去坐好,站在這裡礙手礙腳的,要咱們怎麼上菜?」她已打定主意,先將他趕到外頭食堂,她再趕緊從廚房後門落跑。
「我的菜,已經在眼前了。」他把話說得露骨,壓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
阮招喜粉顏更紅,不是因為羞,而是因為氣,很想要一拳揍歪他邪氣的笑臉。
還真敢說!她阮招喜要是這麼簡單由他遣來呼去,她就跟他姓!
「別給本大廚擋路!有話要說就滾一邊去說。」大廚兵從戎像風般刮出去,手上的菜盤咱咱咱的飛射,隨即又回過頭瞪青羽一眼,再瞪向阮招喜。
「招喜,動作快,正忙著。」
「她是朕的妃子,除了朕以外,誰都沒有權利差使她!」青羽不滿地低吼,清俊臉龐沉凝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