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琥珀變回虎形,飛快地穿越樹林,來到一大片綠茵中。
前幾日,它就是在這兒看見小羊,既然它殺了人家的孩子,當然該好好跟對方的爹娘道歉,小羊的爹娘必定會很傷心,它得好生安慰。
琥珀往前又奔跑了一會兒,終於看見羊群,少說有五六十隻,也就是有兩百多隻的羊腿在那裡……
咦?等等,它不是來吃羊的,它已經戒掉羊肉,今生今世不僅不會再碰羊的一根羊毛,它還會努力保護它們不受其它野獸的獵殺。
那群羊正低頭吃草,全都是白色,一眼望去好像天上掉下來的一大片雲,琥珀還真不知道誰才是小羊的爹娘,怎麼辦呢?
罷了罷了,反正它是要保護所有的羊,包括小羊的爹娘,還有為數龐大的親朋好友。
它張嘴,一把翠綠嫩草頓時落在地上。
琥珀變成人形,拾起地上的嫩草,這是她清晨就跑上山腰處特意拔來當作道歉的禮物,她很有誠意還洗了個澡,想沖淡身上的虎味,嗅了嗅,確定身上的味道有比較淡以後才邁開步子走向那群肥美的羊腿。
羊群一察覺有陌生人靠近,立刻停下吃草的動作,警戒地抬頭,琥珀也發現自己的出現令它們相當緊張,於是停下步伐,離它們尚有一段距離,只要聲音大一點應該能讓它們聽見。
「你們好──」五十幾步開外的距離讓她卯足力大喊。「我是昨天不小心殺了你們同伴的……」說虎不知道他們聽不聽得懂,琥珀想了一下改個詞。「兇手。我已經反省好幾天了,也深深對你們感到抱歉,所以今天特地帶禮物登門道歉。」
虎的習性是單打獨鬥,她以為所有的動物皆然,所以僅準備少量的嫩草。
「這禮物有點少,日後我會再補齊。我今天過來最主要是道歉,同時還要向你們保證,我琥珀從今天開始不會再傷害你們,我會保護你們的安全。」
羊兒們全盯著她。
琥珀換上最親切和善的笑容,她對著鏡子練習了好幾晚。
「我是誠心誠意要保護你們,絕無半句虛假,不過你們住得實在太遠,萬一你們有危險,我很怕會來不及趕過來保護,所以能不能商量一下請你們隨我回家,我住的地方外面也有一大片草地,應該夠你們吃了,不知意下如何?」
一陣強風吹拂了草地,琥珀站在上風處,羊群在下風處,下一瞬,羊群驚恐地轉頭落荒而逃,她完全不懂,她是真心誠意的來道歉,為什麼它們還這麼怕自己?
難道獵人和獵物永遠不能和平相處嗎?
唉……咦?不遠處還有一個小白點,琥珀欣喜地跑過去,果真看見一隻正在低頭吃草的小白羊,年紀似乎比自己還小。
它蹲下來望著八方吹不動的小白羊,非常佩服它小小年紀卻有著如長者一般的氣定神閒,因此拍拍它的頭,露出開心的微笑。
「你不怕我嗎?真好,總算有隻羊願意相信我了,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絕不讓任何野獸傷害你,所以你願意搬去我家住嗎?」
小白羊抬起頭,歪了歪,張嘴咬住她手中的草,慢慢咀嚼起來。
「這隻羊是怎麼回事?」
琥珀身後跟著一隻小白羊,它不停吃著握在她手中的草。
這畫面……有些怪。
「爹,這隻小羊是我的食……,呃不是,它是我的朋友。」琥珀笑咪咪地說,這可是她花費好大功夫才帶回的朋友。「我去跟小羊的爹娘道歉,不過不曉得為什麼它們最後都跑走了,只剩下這隻小羊,我就陪小羊一直等一直等,過了很久羊群都不回來,我覺得小羊很可憐就把它帶回家了,如果它爹娘回來,我再把小羊還給它們。爹,虎兒這樣做對不對?」她自覺自己做了好事,等著爹的稱讚。
傻虎兒,小羊的爹娘不可能回來了。
揚夜摸摸她的頭,微笑讚許。「虎兒很乖,做得很好,那你打算把小羊養在哪兒?」
「那裡。」琥珀指著屋前的方向。「小羊最後也會成精然後一直陪著我,就像我陪著爹一樣,對吧?」
「嗯,你也可以幫小羊取名字,有了名字,你們會更親近。」
不忍這麼早就戳破她的夢,他沒有說出她已不再是普通老虎的真相。
琥珀從沒和其它老虎接觸,始終跟在他身旁,對於老虎真正的壽命自然不清楚,以為成精是必經之路,相信等小羊死去那一刻,她就會明白自己的特別之處,她還有很多事情沒學,一切都可以慢慢來,不急。
琥珀願意為了自己終生不傷害羊是她的承諾,她也很努力做到,他十分感動,不過養一隻食物在身邊,她究竟有多大的忍耐力?畢竟連他都不得不承認可愛的小羊其實非常可口,很適合擺在桌上。
「取什麼名字好呢?」琥珀盯著小羊的臉,認真思索起來,一會兒後有了定案。「好,我決定了,以後它就叫小黑。」
小白羊咩了一聲。
「為什麼?」
「因為它的眼睛是墨色。」她愉快地摟著新朋友,歡迎它加入。
小白羊……小黑直視前方無動於衷地繼續咀嚼。
一陣狂風驟然吹來,一抹黑色的影子瞬間出現在他們眼前。
天嘯向來是這麼突然出現。
「揚夜,你終於開竅了,懂得找一個姑……咦?!」他仔細看了看少女,好一會兒終於看明白。「她是那只傻虎?!」
真是糾纏不清的孽緣啊。
天嘯再盯著眼前兩人一羊的畫面,頓時覺得十分有趣,因此指著小白羊問:「這是今天的晚飯嗎?」他好久沒吃烤羊腿了。
小黑咩了一聲,完全不知自己是強敵環伺,險險要成為盤中飧。
今天是琥珀的生辰。
揚夜每年都會幫她慶生,主角倒是從來沒放在心上。
天嘯來得正是時候,剛好能趕上今晚的豐盛菜色,當然,不包括外面那只已經入睡的小白羊。
琥珀其實不喜歡食物被瓜分,不過爹很開心有朋自遠方來,她也會努力接受這個無緣的師父,不過能不能不要一直啃蹄膀啊?她的蹄膀啊……
「傻虎,真沒想到你居然會成精,本來還以為你活不了多久就會去見閻王了,你爹對你真好,以後要好好孝順他老人家懂不懂?」天嘯一邊咬蹄膀的肉,一邊善盡師父的責任。
琥珀含淚看著最後一隻蹄膀沒了。「虎兒當然會好好照顧爹,這用不著你說。」爹是她的命,她一定會用盡所有力量保護他,即使會死也在所不辭。
「不錯不錯,真是個孝順乖巧的好女兒。」他拍拍琥珀的頭,無視她含怨盯著自己手上蹄膀的凶狠目光。
來者是客,他最大,當然要以客為尊囉!
揚夜含笑以對,同時出聲替女兒抱屈。「天嘯,這是我為虎兒準備的晚飯,你吃太多了。」
爹為她說話,琥珀開心地立刻揚高下巴得意地看著不請自來的天嘯。
「那還給你。」他樂意之至。
琥珀隨即垮下臉,她才不要吃他吃過的。「不要,我寧可吃菜。」
「傻虎,菜不好吃吧?何必這麼委屈呢,這只蹄膀很好吃,難道你不想要?」
她說到做到,立刻夾起另一邊的青菜,學著小黑忿忿咀嚼起來,惡……真的好難吃,可是她寧願吃。
天嘯哈哈朗笑,繼續咬蹄膀。
「爹,你看他啦!」她真的不喜歡天嘯,討厭他每次都只會欺負自己。
揚夜摸摸琥珀的頭,安撫道:「乖,天嘯叔叔是在跟你玩,你生氣就上了他的當,明天爹再補償你。」他瞥了天嘯一眼,似是也責怪他玩過頭。
「爹對虎兒最好了……才不像某人!」小巧的下顎揚高幾分,對著某人吐吐舌頭,得意洋洋地挑釁。「那爹待會可以幫虎兒洗澡嗎?」她自己不太會洗,還是爹手巧才能幫她洗得乾乾淨淨,她也要學好爹的技術改天幫小黑清理。
「噗──」醇酒剛入喉,天嘯又冷不防吐了出來,幸好坐在他對面的揚夜閃得極快。「她這樣……你還要幫她洗澡?!」他目光燃火地直視若無其事的好友質問。
「是,從小都是我幫她洗到大。」
天嘯含恨不已。
雖然傻虎傻了點,不過容貌挺不錯……突然,他收到兩道冰冷的眸光,隨即斂回在琥珀身上徘徊的注視,他可不想惹怒這位年輕的爹。
「傻虎,你真幸福,有爹幫你洗澡。」他也好想當爹,好想養個女兒幫她洗澡。
「當然。」琥珀可驕傲了。
夜空星綴。
揚夜走到屋外,天嘯站在外頭已多時。
「真沒想到你真的讓傻虎成精了,真覺得寂寞怎麼不去找別的傢伙,為何偏偏是那只傻虎?我真不懂你究竟在想什麼?」
時間對他們來說確實沒有特別的意義,他也不記得他們上一回見面是幾年前的事情,他只是突然想到似乎過了很久,想起那隻老對自己張牙舞爪的傻虎,普通的老虎壽命有限,他是猜想傻虎可能已經死了,所以才想來安慰好友,怎知傻虎沒死還變成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即使他對「女兒」有非分之想也不關他的事,只是……怎麼會是傻虎?
「我們有緣。」揚夜的答覆始終如一。
天嘯睨了好友一眼,壓根不信只是有緣如此簡單,他們兩人更有緣,怎就不見他分一點靈氣給自己,根本是偏心。
「總有一天,事情會曝光,到時你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一切順其自然,該走該留,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這種事不是他能決定,他僅是不希望愧對良心罷了。
「你啊,我看是太久沒付出,才會一下子陷得太深,弄不清自己的感覺,你誰都能愛,可千萬別對這隻小傻虎存有不該的念頭,那樣只會替你帶來麻煩。」
「我是她爹。」他反駁。
爹?天嘯好整以暇打量好友那副神態自若的模樣搖了搖頭。
「不太像……你看傻虎的溫柔眼神、細心為她布菜的親密動作,以及嘴角邊始終不曾消失的寵溺笑容,我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是爹在寵女兒,倒像是你在寵自己的女人。」說他們是父女,打死他都不信。
「……別胡說,我確實把虎兒當作親生女兒照顧。」驀地,想起前幾日兩人親吻的那一幕,他的神色有幾分不自然。
天嘯看穿好友,挑眉一笑。「你遲疑了,是心虛了吧?反正她又不是你親生女兒,又何必非要把自己困死,你要愛便愛,誰也管不著……」
「我沒有,我確實……」揚夜打斷他。
天嘯又打斷回來。「少跟我解釋了!喜歡或不喜歡都是你的問題。」
「我與她不可能,虎兒是我女兒。」他再次強調。
「最好你生得出來啦!」天嘯嗆他這一句。「總之,我唯一擔心的,是你說不定有可能會因為她從此不能再回族裡,這點你可考慮過了?」
「回去……我根本不敢想。」他的目光逐漸放遠、飄忽。
即使離開了,心也始終留在族裡,無奈那裡有他的痛,他回不去了。
「你本來就屬於那裡,怎不能回去?」
「沒有我,他們或許更自在些。」族人對他的不諒解、不信任宛如尖銳的刀,深深刻入他心底,他怎麼也無法遺忘,所以離開對彼此都好。
「那是你太好說話。」天嘯不屑地吭聲。「換做是我,誰敢反抗就給我滾出去!我會讓所有人明白我才是老大!」
揚夜垂下眼眸,冷諷:「所以你永遠不可能成為一族之長。」
他不甘示弱回應:「至少也強過你這個有家歸不得的蠢蛋好吧?蠢蛋配傻虎,你們還真絕配。」語末,天嘯不由得斂下玩笑的意味,變得正經許多。「好了,我跟你說真的,如果你想要那只傻虎,就別想太多,做了再說,如果不想要最好別對她太好,免得她過分依賴你,到時候想分開可就麻煩了。」
他看得出來傻虎對好友只差沒有掏心挖肺來證明自己的忠心耿耿,不過如果有這樣的女兒,他也想養一隻。
「我明白。」
他對琥珀好,是單純想對她好,因為喜歡所以分外照顧她,然而在他無心的寵溺之下,她自然一心向著自己,天嘯不說,他也清楚假使一旦他要琥珀死在眼前,她大概也不會拒絕,她對他就是這般死心眼。
真是一隻傻虎。
天嘯瞥了瞥發怔的好友,忍不住調侃:「我看你乾脆『吃』了她吧,反正你最後肯定會走上該走的那條路,如此一勞永逸也省得在這裡胡思亂想。」
「胡扯。」揚夜不禁斥責好友的胡鬧,不過他的神色已經藏不住內心紛亂的思緒。「虎兒是我女兒,你也不許對她說這個秘密,否則我定不饒你。」
「傻虎是不是你女兒,僅有你心知肚明,你可以騙我卻騙不了你自己。」天嘯說完,在好友還沒出手之前逃走了。
留下揚夜望著孤月,重重一歎。
那一個吻猶如一顆投水的石子,早已徹底打亂他心底岌岌可危的平衡,他早就無法單純視琥珀為女兒。
雖然,他尚有自制力,然而他怕的是琥珀主動走向自己,所以琥珀不是他女兒的這件事,他永遠都不能讓她知情。
這是一個絕不可說的秘密。
眼前又浮現那一日琥珀露出的嬌媚神態,他竟然有一絲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