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開門,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在打包行李的駱希希,她不顧自己已經四個多月的身孕,正把一些物品,不管輕的、重的,只要是想帶走的,都往紙箱裡放。
「希希。」他馬上拉住了她的手,阻止著她的舉動。「你是在發什麼瘋?」
駱希希看著他,她本來以為自己會有恨、有怨,可是,她錯了,原來在將失去或失去之後,她才知道凌翔對自己的重要性,她愛上了他,她的生活中已經少不了他。
想到自己再不能枕著他的臂彎睡,再不能從他懷中醒來,那是種椎心的折磨,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沒有他,但她大錯特錯,他早已融入她的生命,她已在不知不覺之中把心交給了他。
但是──
有個女人介入。
她並不喜歡田中愛子,但是對方和她肚子裡的小孩是無辜的,凌翔該對他們負責,他該照顧田中愛子和她的小孩,而且在事業上,田中愛子能夠幫助他,兩家旅行社可以攜手合作,大展鴻圖。
沒有自己的位置……駱希希想了又想,決定成全他們不只因為她無法接受凌翔的背叛,這也是為了凌翔好,愛一個人不是佔有,她必須從這場三角關係中退出,哪怕她已經愛上他……
沒有抽回手,因為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讓他把她的手握在手中,這是最後一次了。
「我要離開這裡。」她哽咽,而且淚眼以對。「我沒有發瘋。」
「你為什要離開?」她的手被他握得更緊。
「我必須。」
「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事,我只是不想繼續留在台北。」
「那你也不必把之盈趕出去。」凌翔一臉的憂心忡忡。「你知不知道她被你的舉動嚇死了。」
駱希希不解釋。
「你到底想去哪裡?」凌翔捺著性子又問。
「你不必知道。」
「你說我不必知道?!」
「對,」她語調漸漸冷硬。「你不必知道。」
一定出了事,不然她不會有這種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連之盈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之中有太多的疑問,明明他們已是漸入佳境了啊!
深吸一口氣,他要自己冷靜下來。「希希,我們好好的說,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凌翔,別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了。」駱希希終於由他的手中抽回雙手,微微側身,她不想直視他。「有人更需你。」
「你在說什麼?!」凌翔愈聽愈迷糊了。「到底是誰更需要我?」
「你想打迷糊仗?」駱希希對他感到失望。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暗示我什麼。」
「『海角七號』。」她點到為止。
「『海角七號』?!」凌翔真的不知道這部目前最夯的電影和自己有什麼關聯。「我現在思緒很亂,我不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麼,但是明講好嗎?」
「日本女孩。」
「日本女孩怎樣?!」
「凌翔,你沒有這麼遲鈍的。」她歎了口氣。「我不需要你,但是她非常需要你。」
如果不是她有身孕,凌翔一定會把她抓起來搖晃,直到她願意說出是怎麼回事為止。
「希希,是否是有人來找過你?」他想到了田中愛子。他以為她是在嚇唬他,難道她真的這麼做了?!
「不重要了。」
「我可以向你解釋。」
「我要離開這裡了,你自己的東西也收拾一下吧,我們三個人都必須離開。」她不想再多說。「凌翔,不要再阻止我,不然我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她瞄著肚子裡的Baby警告他,意思很明顯。
「你別給我做傻事!」因為他畢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她。
「那就讓我們互道再見。」
「希希,你一定誤會了什麼。」
「我不想再聽了。」她已關上溝通的門。
「先讓我去瞭解一下什麼情況,我一定可以給你合理解釋。」他不能放棄。
「不用了。」
「如果是個叫田中愛子的女孩,那……」
他終於承認了。駱希希沉痛的閉上眼,「凌翔,結束了。」再睜開時,她展現出勇敢與另一種女人的堅強韌性。「本來我還以為或許我錯了,但是……」
「駱希希……」凌翔在抓狂邊緣。
「男人就是男人。」她最後的結論。
童之盈還真不知道可以去哪裡,如果回父母家,那她不只得面對父母的責難,還有鄰居的指指點點。
找飯店,房價嚇死人。
找旅館,安全的問題要考量。
她居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裡?帶著兩大箱行李,她茫然無措的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愈想愈悲從中來。
前夫為了錢背叛她,最好的朋友不肯收留她,把她趕了出來,她做人這麼失敗嗎?否則為什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當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時,她馬上提高警覺,畢竟入夜後的小公園也不是那麼安全。
「是我!」站在她面前的人開口了。
童之盈抬起頭,「韋雄?!」
「你不會看不出是我吧?」
她當然看得出來,雖然他背著光,但是他的聲音、壯碩的體格,化成灰她都認得出來,問題是,他怎麼會知道她在這裡?
「你……」她眼神戒備的看著他。
「我可以坐下吧?」他指了指她身邊的空位,非常有禮的詢問。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童之盈想要先解決這個疑問。難不成他一直跟蹤她?
「希希打了電話給我。」
「說什麼?說她把我趕了出來?」直到這一刻,她還是不知道好友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自己做了什麼事惹她不開心?但是希希自己也在收拾行李,她真的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道理來。
「她只說你離開她那裡了。」韋雄點到為止,不會笨到自己先漏了口風。
「沒錯,希希把我趕出來了。」童之盈眼角餘光瞄了下他。「你是來看好戲的嗎?」
「你是這麼想的?」他沒有不悅,因為她的反應早在他預料之中。
「不然你是來關心的?」她諷刺的問。
「當然。」
「少貓哭耗子假慈悲。」她才不領情。「走開!我不需要你的虛情假意。」
韋雄知道不能操之過急,以退為進,有時是更好的方式。
「你想去哪?我可以送你去。」
「不用,我會自己叫車。」
「之盈,兩隻大皮箱耶!萬一遇到龜毛一點的計程車司機,怕你擠壞他的後車廂,說不定會拒載。」他危言聳聽著。「你還是再想一想吧!」
他並不催她,這會他閉上嘴,好像他不會勉強她,讓她當自己的主人。
童之盈深深痛恨過這個男人,他背叛她,不管他是什麼理由,他跟外面的女人外遇,他……還讓她自動放棄了一個小孩,她真的恨他!曾經恨到希望他死無葬身之地……
但是時間果然是最好的靈藥。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傷口會結痂,那種劇痛會被撫平,排山倒海的恨意也會風平浪靜。
這就是人生。
沒有誰是一輩子都不能被原諒,自己必須看得開、走得出去。
韋雄曾是她的丈夫,他們有過很多甜美的回憶,不是全都只有不好的。
她該怎麼辦?
她現在必須做出怎樣的抉擇?
這個男人將在她生命中再次扮演何種角色?
韋雄仍是靜靜的坐在她身旁,好像是在享受這寧靜的一刻,這一刻,過去的事淡化了,那些令人覺得不堪的事好像也消失了,只有這一份平靜與希望。
「我……」童之盈率先打破沉默。
「我在聽。」失去她之後,他不曾有一刻如此心平氣和過。
「我是說我可不可以……」她不太說得出口。
「說出來。」他鼓勵她。
「你家……」天啊!那也曾是她的家,但現在她只能用「你家」來稱呼。「你家是不是方便……」
「方便怎樣呢?」他的聲音更溫柔了。
「不是永久的,我只是想暫時……」她還是沒有把意思給說清楚。
「暫時如何?」他一直順著她的語氣。
「住一下!」說出來之後,她覺得如釋重負,接著狠狠的喘了幾口氣。「我會去找房子,只是想借住個幾天。」
「沒問題!」他不敢反應得太熱烈,那會讓一切破功,更枉費駱希希當這個壞人。「住個幾天而已嘛!」
「絕不會太久的。」她向他保證。
「好啊!」他輕描淡寫的回答,但是內心的情緒,歡天喜地都無法形容他真正的感覺。
「謝謝。」童之盈真誠的道謝,「謝謝你在這時伸出這個援手。」
「不必謝……」韋雄忍著笑意的幫她提起兩隻行李箱。「這是一個罪該萬死的前夫起碼可以提供的。」
因為田中愛子去了墾丁,所以凌翔是在事發後三天才找到她,敲了敲她飯店的房門,等她來開門兩人四目相接時,他萬分後悔以前為什麼要那麼縱容她,否則她也不至於大膽到那種程度。
「愛子,怎麼回事你自己從實招來!」沒有跟她廢話,因為他現在完全沒有廢話的心情。
田中愛子裝傻,不想不打自招。「翔,你是在指哪一件事啊?」
「你該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
「我不知道啊!」田中愛子撒嬌的上前,想要去勾住他的手臂。如果不是那個叫駱希希的女人中了計,那麼翔也不會上門來興師問罪,她一定是成功了。
他立即甩掉她的手。
「翔……」她不依的抗議。
「愛子,我不在乎你爸爸是不是會跟我翻臉,我日本線的生意是不是會受到影響,總之,今天你一定要把話給我說清楚!」不是在隨口說說,他是認真的。
田中愛子仍然打死不認,扁嘴故作委屈。
「駱希希!」凌翔乾脆吼出這個名字。
「我不認識。」她撇過頭。
「你說謊!」
「你憑什麼說我說謊?」
他不容許她玩踢皮球的遊戲。「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沒有!」
「愛子……」凌翔非常失望。曾怪她只是驕縱,本性不壞的,沒想到她如此冥頑不靈,做錯事還不肯承認。
「你為什麼要提這個人?」既然要裝傻,她就要裝到底。「這個女人對你而言有什麼意義嗎?」
「她是我小孩的媽媽。」凌翔要她斷念的表示,「我愛她,我要跟她結婚、生小孩!自始至終,我只把你當成是妹妹!」
「翔,你是因為孩子,還是,你是真的愛她?」她向他要答案。如果是前者,她還沒輸。
「愛子,我和她已經同居兩個月了,為了遷就她,我窩在她那個小公寓裡,凡事順著她、寵著她,你認為那是什麼?」他反問著她。
「你愛她。」
他點頭,「很好,你總算瞭解了。」
「但是我們倆……」她咬著朱唇。「我們認識更早。」
「所以我只把你當是妹妹、長輩的女兒來看。」他不以為然。「我曾對你有任何逾矩的舉動嗎?或是,對你承諾過什麼嗎?」
「我爸爸希望我們在一起。」
「對我而言不可能!」
「我願意留在台灣,為了你,我可以放棄在日本的一切!」她再一次向他「輸誠」。「你要我怎麼,我就怎樣。」
「你說的?」他向她確認。
「對,我會聽你的,我一定會──」她忙不迭的掛保證。
「回日本。」他打斷她。
「不要!」她不是這個意思。
「明天早班的飛機就回去。」
「翔,你……」她淚眼以對控訴著他對她的殘忍。「你為什麼要這麼欺負我?我對你一片的真心,可是──」
「夠了!愛子,早在你有勇氣去踐踏我的幸福,你就該有心理準備面對我的怒氣。」凌翔沒有心軟,他要一勞永逸。「回日本去。」他又一次的請求。「為了大家好,而不是弄到三敗俱傷的地步,適可而止吧!」
「翔……」從來沒有看過他這麼沉痛的表情,田中愛子不禁怔住。
「一路順風了。」他轉身。
看著他即將離去的背影,想到這個男人可能永遠消失於她的生命中,而且一輩子都恨著她,她是懊悔萬分,情不自禁的,她叫住了他,決定彌補自己所造成的傷害。
「等一下!」
凌翔停下腳步,但是沒有回過頭。
「有個東西……」她馬上從皮包裡拿出那張身體檢驗報告書,走上前拿到他的面前。
「這是什麼?」他瞄了眼。
「一張可以解救你的東西。」
接過手,凌翔懂日文,他把這張紙的內容看了下,只是很簡單的一張健康檢查報告,沒有什麼不凡的地方。
「帶著它去找你孩子的媽吧!她因為這張報告相信我懷了你的孩子。」田中愛子只說到這裡,她認這是目前她能為凌翔做的,如果他還是不能原諒她,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愛子……」凌翔想生氣,但是她都自己承認了,而且悔意十足。
「我祝你幸福,還有對不起。」她委屈的說著。
他摸摸她的頭。「謝謝你。」
懷著身孕回台南老家的駱希希,承受了來自父母與親朋好友的異常關切,因為未婚懷孕是一回事,但是她一個人回來,身邊連個男人都沒有,就更叫人議論紛紛了。
但是駱希希就是駱希希,她有本事做到充耳不聞、視若無睹,她不想回答的問題,就是死也不會回答,至於未來的打算,更沒有人可以從她的口中問出來,孩子的爸爸,那更是海底撈針。
連個可能的人選大家都猜不出來。
所以當凌翔出現在駱希希台南的老家時,自然引起一陣騷動,好像是什麼國際巨星來訪似的,看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一舉手一投足,儘是成功男人的氣勢與霸氣……
希望是他!
所有長輩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既期待又怕落空似的。
不想自己像是馬戲團裡猴子般的被人免費的參觀,駱希希把凌翔帶到了祖厝後面的果園,這是個開放的空間,她盤算著,如果有人偷窺,她一定可以立刻發現。
凌翔看到她被她家人照顧得紅光滿面,肚子看起來又大了些,更增添了些媽媽的韻味,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是之盈告訴你的?」駱希希很容易就猜到了。
「的確是她告訴我的。」他沒有必要隱瞞,因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她好嗎?」她狀似不經意的問起,猜想兩人應該有空聊一下近況。
「她現在……」他的口氣裡有著困惑,「是住在一個叫韋雄的男人家裡。」
「是嗎?」她放心的笑了。
「你認識他?!」誤會她笑裡的含意,他嫉妒的質問。
「你找我做什麼?」她不答反問,覺得自己沒必要向他解釋。
他定定看著她,知道她不想說,自己也逼問不出什麼,默默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
「這是一份檢驗報告……」他預告著。
駱希希別過眼,像那張紙會炙傷人似的。
「愛子說你『看過了』。」
「我不懂日文。」她冷冷的回答。
「但是你卻相信她的話?」
「我為什麼不信?」
「這是份普通的健檢報告。」凌翔寒著臉揭曉答案,他氣她不相信他,這段日子同居下來,他們倆之間竟然沒有建立起任何的信任,她寧可相信一個陌生日本女孩的話。
「你是說……」駱希希懂了。
「愛子和你說了什麼?」
「不重要了。」
「你竟然選擇相信她?」
「難道我該相信你?」駱希希有些偏執,畢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你是男人。」
「男人的話就不可信?」
她別過頭,沒有回答他。
「駱希希,你到底要我怎麼證明我的清白?」凌翔把手中的紙揉成一團丟棄。「我把誤會解釋清楚了,你卻還是不相信我?」
「沒錯,就算你們之間沒有一個小孩,你們還是一起去看過電影,你們認識的時間比我久,兩家還有生意上的交往,怎麼看她都比我適合你。」她不吐不快。
「那又如何?我愛的是你。」
「不,你不懂,愛情很令人傷神,即使……」她想要說即使兩個男女很相愛,誤會還是會有,還是有可能分開,徒留傷害與遺憾,而她不想再經歷那種彷彿世界一夕之間崩塌的痛苦感受。「凌翔,算了吧!」
「算了?」
「我想留在老家。」她告訴他。
「這是個此較民風淳樸的地方,而你未婚懷孕……」凌翔不敢想像她的處境。
「別把自己想得那麼前衛,我們這邊的人也很開明,未婚懷孕算不了什麼。」
「所以你不打算和我回台北?」
「對!我不回去。」
「你的產檢呢?」
「台南就不能生小孩嗎?」駱希希現在真的認為愛情與婚姻都難永恆,因為總會有意見不合、口角,一個人不是比較好搞定嗎?
「都已經把事情講清楚,而且愛子也回日本了,你還是要跟我嘔氣?」凌翔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沒有人在嘔氣,我就是要留下來。」
知道她的執拗,他不再勉強,「好,我就再給你一點時間,希望你別讓我等太久。」
她看著他,苦口婆心的說:「放棄吧,別再浪費你的時間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駱希希,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