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真的……不做我徒弟?真的……真的……不不不不做?」
「不做不做不做!你問我一百遍一千遍,我還是只有這一個答案——不做。」
小女孩一瞪眼,俏生生的模樣煞惹人憐。跟她處了這麼多年的如天可不會被她的外表所騙倒,她個鬼靈精,一個眼神就能要了旁人的性命。要不然怎麼會是接任神卜之位的最佳人選呢!
「兮時,說……說說真的,你……你你你真的特別適……適合做神卜,看看看看……看我追著你從江南跑到江北,從山上跑……跑到這……這這安北城的分上,你……你就答應……答應我吧!你……你做我的徒弟,接……接替我的衣缽,做下……下下下一代神卜,好……好不好?」
他這番話聽得兮時耳朵都長了繭子,她的回答始終只有一個,他怎麼還不死心呢?
「我再跟你申明一次——」
「其一,我爹——也就是你師父並不希望我當神卜,否則也不會選你做他的徒弟,直接讓我接他的衣缽不就好了嗎?「其二,我爹——也就是你師父留有遺訓,要我做個平常女孩兒,長大後找門好親事把自己給嫁了;其三,我爹——也就是你師父的女兒——也就是我壓根不想當神卜。所以,我爹——也就是你師父的徒弟——也就是你就別再追在我後頭說這些沒用的話了。」
她這麼一說,如天的舌頭打結打得更凶了,「你你你……一定……一定要把我的腦子繞繞繞昏嗎?」
「你你你……一定……一定要追在我後面不不不放嗎?」她學著他說話,自己先笑倒了,「總之,如天師兄你就另尋徒兒吧!我要跟玲瓏玩去了。」
她口中的玲瓏是她爹不知從哪裡尋摸來的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熊,爹將它送到她面前的時候,它只有四五歲的孩童那麼高,雪白的身軀沒有一根雜毛,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與其他的熊相比自然是玲瓏更可愛,所以兮時決定就叫它「玲瓏」。
叫上玲瓏,她在安北城裡四處瞎逛,如天仍不死心地跟在她的身後。兮時想要甩掉他,於是故意鑽進這間鋪子又鑽出那家店,鑽來鑽去,像在玩捉迷藏一般。許是跑得急了,她的裙角掛在了一家店的桌角處,撕出一條口子來。
「小姐,你裙角扯壞了。」
幫她將撕開的裙角從桌角取下來的是個比她略高些的男孩,發上還沾著剛融化的雪水,他的臉被屋外的風吹得紅彤彤的,他像是剛從外面跑回來。
兮時不做聲地盯著他看,那邊早有店舖裡的夥計端了熱茶、熱手巾給這位小少爺。
「二少爺,外面都飄雪了,您這是從哪裡來啊?」
「我跟著爹剛從礦上回來,柳大叔,最近店舖裡的生意怎麼樣?還好吧?」那少爺接過熱手巾粗粗地擦了擦臉,隨即將那杯熱茶轉予兮時,「進了我們乜家商舖便是客,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吧!我瞧你不像本地人,沒經歷過安北城的寒冷吧?」
抱著那杯暖得有些燙手的茶,兮時仍舊默不作聲地凝視著他。見主人一直僵在那裡,玲瓏忍不住探出腦袋來四下望了望,這一望不要緊,把週遭的店舖夥計都給嚇壞了,「這是什麼東西?雪白的毛裡嵌著兩隻黑乎乎的眼睛?」更有那膽小的夥計拿了笤帚欲往外趕它,玲瓏嚇得趕緊躲到了兮時身後,不斷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從未見過恃寵而驕的玲瓏這副狼狽的模樣,如天索性縮在一旁看笑話,也不出來幫這一個孩子一頭熊說句話——兮時可是把這筆賬記下了。
倒是那位二少爺對手下夥計的行為加以勸阻,「別嚇著客人,要知道咱們敞開門做生意的,萬萬不可開罪了客人。」
一旁的掌櫃連連稱是:「二少爺說得是極了,雖然二少爺小小年紀,可見識已非同一般,連老爺都聽二少爺的,可見二少爺絕對是經商的奇才。怪不得老爺早早地就定下由您做未來乜家的當家人呢!」掌櫃的雖是在拍馬屁,說得倒也是實話。
誰不知道乜老爺四個兒子,獨獨對這個二兒子疼愛有加。不過十歲光景已跟隨乜老爺管理乜家的產業,許多經商數十年的掌櫃也不如他有賺錢的頭腦,安北城的人都羨慕乜老爺生了個好兒子。
如此鼎鼎大名的乜家二少自然也有他非同凡響之處,他先是向兮時告了罪,隨後說道:「今天真是太抱歉了,先是勾壞了你的衣裙,又嚇到你的夥伴。我們這家布店的師傅很不錯,馬上就能把你的衣裙修補如新,不如你暫且換下衣裙,我讓師傅替你補補,你就先穿我們店舖裡的衣裙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取了一件簇新的大紅衣裙遞給她,「雪天穿紅衣裳最好了,艷而不俗,遠遠的就看得人心裡暖融融的。加之你的夥伴通體雪白,你若穿了紅衣裙更是相映成趣,不信你試穿一下就知道了。」
他說動了她的心思,兮時接過那件大紅的衣裙去後堂換上。他的眼光不錯,挑的這件衣裙正合她的身。
不住地理著身上的衣裙,她怯生生地走出來,站在他的面前。那模樣是如天從未見過的,記憶中他這個小師妹只穿白色的衣衫。
二少爺讚許地望著她,點頭稱美:「你果然很適合這身紅衣裝,這套衣裙就送給你了,當是我們乜家商舖對你的賠償好了。」
「不必,我還是穿那身白色衣裙回去好了。」低頭望著這身紅,她渾身不自在。
「你剛才的那身衣裙自當縫補好送還給你,這身紅裝就當是我送的——其實人穿得鮮亮點,心情也會好些,不信你試試。」
那日兮時最終還是穿了那身紅裝離開了乜家商舖,且這身衣裝一穿就是多日,她還令人去乜家商舖照著這身紅裝的尺碼買了許多花衣裙回來,看得如天目瞪口呆。
「這乜家的二……二二少爺還真有幾分本……本本本事,能讓你這個……這個從不穿白色以外衣衫的人買回這麼多……這麼多鮮……鮮鮮亮的衣裙。若由他做乜家當……噹噹噹家人,乜家日後怕是要如日……中天,這麼好的……的孩子若只做個商人似乎可……可可可惜了。」
兮時可從他的話裡聽出了弦外之音,「你想幹什麼?」
「既……既然……然你不肯接……接我的班,我瞧著這位乜……乜乜乜家二少不……不不不錯。」
「你動他的主意?」
「除非你肯……肯接我的班。」
他擺明了二者取其一,兮時堅決不讓自己的人生為他所掌控,「我就不信有就辦法讓人家做你的徒弟,你沒聽說嗎?那位乜家二少早就被他爹立為接班人了,豈會就這麼放給你?」
「我自……自……自有辦法。」
如天轉身去了,再回來已是自信滿滿,「很快那小子就得管……管我叫……叫師父。」
「你耍了什麼奸計?」兮時踮起腳尖瞪著他,誰讓她人小個子矮,這樣瞪著不夠份量啊!
如天輕鬆將她摁了下去,反問道:「你不高……高興嗎?如果那小子……成成成成了我的……徒弟,你就能時常見到他,也不用……不用再成天守著玲瓏玩,多一個人陪……陪你,不好嗎?」
他的話還是頗具吸引力的,山上就只有爹娘、師兄,按照一代代神卜留傳下來的規矩,一旦神卜將神力傳給弟子便可隱居遁世,爹將神力給了師兄,帶著娘隱居山野。她尚年幼,不適合長年隱居,加上爹也覺得她需要多見見世面,便讓她陪著師兄待在神卜世代居住的山上,時不時地下山晃蕩晃蕩。
那麼大的山上就只有她和師兄兩個人,加上師兄那點破毛病,跟他說話累死了,兮時開始變得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沉默。爹就是看到這一點,才送了玲瓏去山上陪她。可玲瓏終究是一頭熊,她需要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夥伴,要是乜家二少能上山……
她指尖揉捏著那身殷紅的衣裙,在如天看不到的地方咧開了嘴角。
心情大好,她決定帶著玲瓏去這安北城附近的山裡轉轉,那天進城的時候她就發現山裡風景如畫。如今又下了雪,想這山裡該有一番別樣的風光吧!
穿著紅衣紅靴,披著紅色鑲著白毛的斗篷,兮時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在大雪紛飛的山路上。玲瓏索性抱著自己粗壯的熊腿,像個球似的在雪地上滾啊滾的,乾淨利落地將它所經過的雪地壓得結結實實。
一丫頭和一頭熊邊走邊玩來到了湖邊,遠遠地便瞧見湖裡站著一個人,還是個比兮時高不了多少的小子。
大雪天跑到湖邊來尋死嗎?讓兮時好奇的是,這麼冷的天跳進結了冰的湖水裡,到底是會被淹死,還是會被凍死呢?
她不禁湊上前去想要看個究竟,這一看竟嚇得她手腳冰冷——是他,乜家二少。
那個幾天前還意氣風發的少年怎麼會這麼冷的天跑到湖邊來一心求死?她來不及細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心想救下來再說。
她一把扯過他的胳膊,玲瓏也滾過來幫忙,又推又擠地將他挪到了岸上。
「你在做什麼?」兮時面對乜家小子的語氣近乎質問,一個對她說「穿得鮮亮點,心情也會好些」的人怎麼能輕易求死呢?
見是她,乜家小子的情緒更加激動,「你以為我要求死嗎?不!當然不是,我怎麼能死?我若死了,老天爺不就得逞了嗎?說什麼我活不過二十五歲?我偏不信!」
「誰說你活不過二十五歲?」兮時的心頭湧起不好的念頭。莫非是……
「什麼神卜如天,他的話就是天命嗎?我不信!我不服!」乜家小子一肚子不服,對爹的不服,對所謂神卜的不信,還有……對上天的不滿。
就因為那個什麼神卜的一句話,爹取消了他是乜家接班人的身份,爹說乜家的壯大需要持續穩定,不能讓一個活不過二十五歲的人做當家人,爹不再讓他跟著他四處巡視產業,還打算蓋一座好大的院子,讓他住進去。爹說他不需要再跟著夫子學這學那,想玩什麼就玩什麼,想做什麼就去做,爹對他採取全然的放任自流,反倒是對大哥、三弟、四弟的課業抓得緊些了。
隨著爹態度的轉變,家中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原本那些店舖的掌櫃、夥計見到他就像見到爹一般恭敬,而如今不過是略打個招呼便散了。
他的世界在神卜如天的預言下,一夕之間全都走了樣。
「我一定要活過二十五歲,我要告訴所有人,我的命數是可以改變的。」
於是,他獨自進了山來到了這片湖邊,因為安北城的那個傳說——
傳說這安北城的山壑間有一種魚,魚死的時候會流出絢爛的眼淚。魚淚在湖中慢慢凝結成七色的淚狀彩珠。都說集齊七色魚淚許個願,願望便能成真。
「我一定要集齊七色魚淚,一天找不到找兩天,兩天找不到找三天……一年找不到我就找上十年,我定要扭轉自己的命數,我要活過二十五歲。」
他穿著皮衣便往湖水深處走去,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找到魚淚,許下心願。
「你別犯傻了。」兮時走上前想要把他拉出來,她想告訴他,那不過是如天為了領他回去做徒弟所耍的一種手段罷了。
可她不想說,心底裡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只要他做了如天的徒弟,她便不再是寂寞一人了。
眼睜睜地看著乜家小子陷入冰冷的湖水中,兮時自私地選擇沉默,看著他一次次彎下腰在水底裡摸啊摸,她的身子也跟著冷了下去。
她心中那個小小的亮點隨著他一次又一次地探到冰冷刺骨的湖水裡,漸漸結成了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