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份是那麼尷尬,所有人都知道,他受到的傷害與她家有關,她還要來到他面前礙眼,提醒他過去的一切。
這完全是一種戳人傷口、揭人傷疤的惡行啊!教他怎麼心平氣和的面對著她?
「我的存在令你難堪了。」張馨萸終於明白了應停內心的想法。
「是的,看著你,我就會想起當初的自己是如何愚蠢的信任別人,最後不但身心俱損,還與父親手足決裂。」
「我不知道我令你這麼痛苦。」若知道他心裡的傷痛是這麼重,當初說什麼她都會阻止家人的計劃,哪怕會眾叛親離。
「如今你知道了,聰明的話就趁早走人了,不管你有什麼目的,在爺這裡都是不可能實現的,老實說,爺對你已經夠仁慈了。」
張馨萸仍舊搖頭。「我的目的只有一樣,我想補償你。」
她沒有因為兩人之間難以逾越的屏障而沮喪,反而很高興兩人能把話給說開了,讓她瞭解他的想法,這就是一種進展。
她更相信自己再繼續努力下去的話,終究能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讓他接受她。
「哈!」應停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張馨萸鼓起勇氣透露她的心意,「是我自己向皇上懇求要嫁給你的,我們的親事不僅我家人反對,太子大概也恨上我了,本來他們都決定要讓我當太子妃,是我當著皇上的面親口反對了。」
應停頓時笑不出來了,第一次覺得有人的心思竟會複雜難測到這種地步,神秘得讓他壓根捉摸不透,反倒開始對她的想法產生了好奇心。「你究竟想怎樣?」
「我想化解這段過節。」張馨萸繼續她間接的告白——身為大家閨秀,她從沒聽說過有姑娘會主動向男人示愛這種事,如今做到這個地步,已是她的極限了。
「為了什麼?」
「為了我自己。」她誠摯的凝望著他,目光含情,希望他能看清楚她的心意。
「我想補償你,假如你始終不能釋懷,非要找我麻煩,對著我發脾氣也不要緊……我會承受的,只是請你別刻意傷害我。」
她從沒被人傷害過,一旦受傷,會本能的做出反擊,哪怕面對的是她一直深深喜愛著的人。
***
這麼難擺平的事,應停還真是從沒遇見過!
自張馨萸告白後,他雖仍有猜忌,卻也不再對她緊緊逼迫,整天想著把她弄走;而她也沒繼續在夜裡吹彈那淒慘的曲子,兩人的關係有了新的轉變,不好不壞,見面還能說上幾句話。
曾經存在於兩人之間的冰冷、矛盾、衝突,正一點一點的消散,只要應停看向張馨萸,總能見到她暖洋洋的笑靨,美麗而真誠。
應停總覺得,在這場半途而廢的戰役中,他屈居下風,快要被攻陷了,於是他早晚都往外跑,躲著張馨萸,忙著處理封地上的事務,興建屬於他的王國。
沒想到張馨萸也不是個泛泛之輩,張家教導給她的才學,她都用在幫他經營封地上——時而尋找異地優良種子,給予當地農民種植;時而進山林挑選樹木與產物,托人販賣到別的地方……
她做得無比辛勞,就只為了幫他賺錢。
她賢惠得無可挑剔,熱心到人人敬仰,連他都不得不佩服……
冷嘲熱諷的話不再對她說了,刺激她的行為也沒再做過,偶爾看她一個人寂寞,還忍不住陪她閒聊,好幾次都把舌尖咬破了,罵自己太心軟,但下次還是會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不再敵視她,甚至不再故意冷落她;他倆相處得客客氣氣的,有時候還能與她像朋友一樣的相處,然而以他們之間的複雜關係,難道真能這樣相敬如賓的過一輩子嗎?
當然不能!
兩人的紛爭緩解,心結卻還沒消失,目前的和平只是個假象,隨時都會有爆發的一天!
應停歎著氣,真不知該怎麼解決張馨萸——他可不想跟她姓啊!
「爺,該回去了。」提醒的聲音打斷了應停的思緒。
他轉身向跟隨他外出的心腹們點了點頭,然後上馬,打道回府。
天氣逐漸回暖,在春風吹拂的日子裡,人們已褪去冬衣;應停身上穿的是張馨萸親手縫製的衣裳。
策馬在前的他不知道身後的心腹們,正打量他一身新衣,交換著玩味的笑。
王府裡的人都看到張馨萸一個勁的向應停示好,本來應停是不領情的,但不曉得張馨萸用了什麼手段,慢慢的應停不再排斥她。
「笑什麼?」聽到不恰當聲響的應停回頭質問。
「王爺,您這身衣裳……真好看。」
應停默然,心腹手下的調侃讓他的頭又疼了。
前天,張馨萸送了這件衣裳給他,昨天一直盯著他,見他沒穿新衣,她一整天都用一種非常失望的眼神注視他,讓他有種做錯事的感覺。
今天他不由自主的穿上她親手做的衣裳,十分合身,人人都說好看,而她看了也笑得如獲至寶。
可他深感挫折,甚至覺得好沮喪,明顯發現到自己正在節節敗退;對她的一次次讓步已令他面臨危險邊緣,再退下去他就無路可退!
「王爺,府裡好像出什麼事了?」靠近王府,一群人瞧見府邸的女僕們正手忙腳亂,到處跑動。
應停先是看了簡陋的王府一眼——他決定在興建領土之後,要再重新蓋一座王府。
他詢問守門人,那群侍女慌慌張張的是怎麼了?
「回王爺的話,王妃病了。」
向來深受女眷愛戴的張馨萸生病,家中的侍女自然是忙亂起來——找藥的、洗藥的、通報情況的,一個個忙得不可開交。
「什麼病?」應停一聽,身子不受控制的立刻下馬走向張馨萸的寢室。
「大夫說是風寒,中午王妃在替王爺洗衣裳時突然暈了。」
應停眉頭緊皺,胸口緊抽,不知怎的,感覺有些難受,問著正站在門口的管家,「下人這麼多,怎麼要她去洗衣裳?」
「王爺的貼身私務,王妃一向能插手多少就管多少。」
有必要這麼用心良苦,任勞任怨的「補償」他嗎?應停承認,以他的見識才學,實在猜不透張馨萸的心,她那「有欠有還」的高尚情操,還真是教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下,就算她真有什麼企圖,他也沒心情去想對付的辦法了。
「爺可回來了。」張家的嬤嬤見應停走進門,立即對他行禮。
「嬤嬤?」聽到聲音的張馨萸轉頭一看,英俊的男人穿著她一針一線縫製的衣裳,走到她的床邊,她的一顆心忽然就變得暖洋洋的,只覺得舒暢不已。
應停高大的身影將屋外的斜陽餘暉全都擋住了,眼裡帶著關注的光芒顯得格外吸引人。
「吃藥了嗎?」他低聲問,語調有點不自然,似乎還不習慣去關心她。
張馨萸躺在床上輕輕地點頭,貪婪的凝視著他,她略顯憔悴的臉上掛著喜悅的笑意,讓應停再次感受到「京城第一美人」名不虛傳的魅力。
「自己照顧身子,別讓人以為是爺刻薄了你。」過了一會兒,他又擠出一句話,雖然說得不好聽,但不想她生病的心思還是從溫和的口吻中流露出來。
「妾身明白。」她高興的回著。
一旁的嬤嬤見狀,悄悄退下,忍著沒告訴應停,張馨萸是為了替他縫製新衣熬了夜,受了寒才會生病;現在可不是打擾他們的時候。
靜謐的房中,有名無實的夫妻倆面面相覷。
「這幾天安靜休息,府裡的事就不要忙了。」應停又叮嚀了一句,張馨萸為他做的事情,他或多或少都知道。
他並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對於她的存在,他已經不像最初那麼的排斥了,可是和她當夫妻這件事他還沒想過,也不敢去想,那種事違背了他的原則!
只是此刻,看著她虛弱的躺在床上,她的病容惹人憐惜,而她含情脈脈的目光則是把他的心志攪得一團亂……
應停的意識恍惚,他心想,張馨萸是不是喜歡上他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馬上又被他否定了!
他對她不夠好,她怎會喜歡他呢?
然而她表現得比當初傷害過他的那個女人更真誠、更體貼,若只為了償還對他的虧欠就做到這個地步,還真是有些離譜……
其實換成別人對他這麼好,也許他早就動搖了,會開開心心的接受對方;偏偏張馨萸來自與他敵對且害他不淺的家族,這個心結確實因她的努力而鬆動,卻至今仍未解開。
「你休息……」怕自己再待下去,心情會變得愈來愈奇怪,應停控制住迷亂的思緒,逃避猛獸似的從她房中快步離開。
張馨萸看著他倉促的背影,看不到他英俊的臉上有懊惱、有為難、有困惑,他種種紛亂的情緒全都因為她而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