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個苛刻的人,所以善意地提醒了,不想得到的,是不屑一顧的回答——
「方老師,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通則達變,你還這麼老古板……」
當時,面對對方很無所謂的態度,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能通則通,如果所有的老師都像你這樣不負責任,那還有什麼資格再去教學生?」
所以,到最後,他毫不留情地在那名實習生的考核表上填上了「不合格」,短短三個字的評定,直接將那名實習生劃出了為人師表的範圍。
他不古板,但在原則問題上,他一向堅持。
「所以了,我一定得找出證據。」汪環宇雙手合十,感謝上帝終於讓他找到和方其仁的共同點,「即使找不到,就算造假,我也得弄出一個來。」
「不太現實。」方其仁非常冷靜地提醒他,戳破他雄心滿滿的鬥志。
「喂喂,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不錯,他承認,他有時候是懶了點,外加行動力慢了一點,但也沒有必要用那麼懷疑的眼光吧?很打擊人吶,「好吧,為了證明我的決心和毅力,我今天就是要做給你看看。」心動不如行動,大步流星向門邊走,「告訴你,等我找到資料,不出十分鐘……哇!」
滿腔的鬥志昂揚陣亡於一聲驚叫。一鼓作氣開門,汪環宇就被差點撞上自己鼻樑的人嚇了一大跳,近在咫尺的距離,大眼瞪小眼,他驚魂未定地向後退了一步,才勉強說出話來:「你、你找誰?」
雖說是大白天,但是這麼突兀地出現,也夠驚悚的了。
「你好,我找汪老師。」
「我……」才說了一個字,沒來由的,腦中警鈴忽然大作,汪環宇警惕地注視眼前的人,嗯,女孩子,高高瘦瘦,看起來也很斯文,好像沒有什麼殺傷力。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小心為妙,「你找汪老師幹什麼?」
「我是新來的實習生,校長要我來找汪老師。」
真是天要亡他,越是怕什麼,就偏要來什麼。不行,這一次說什麼也不再瑛這渾水。
「這樣啊……」汪環宇回頭看了看端坐看好戲的方其仁,沒道理讓他這麼清閒,眼珠子一轉,肚裡壞水冒起來,「你找汪老師是不是?先進來坐,我幫你去找他。」
戲演得很好,表情也很到位,就是那眼神,不怎麼有誠意——方其仁默默地在心裡評價。
「啊,謝謝。」
很輕的步子走進來,生怕驚擾了屋裡的其他人。
這個時候,就他和汪環宇沒有課,汪環宇已很把握時機地落荒而逃,善待客人的重任自然責無旁貸地落在他的身上。
「坐吧。」方其仁對她點點頭,站起來,倒了一杯水遞給她,「今天來報到的?」
「是。」
「校長要你跟著汪老師?」他問,心想汪環宇此時一定躲在外面某處捶胸頓足,懊惱不已。
「是。」
話題停頓,便是沉默。奇怪了,她的答話方式倒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同樣簡單,同樣精煉。
「你先坐一會,待會汪老師就回來了。」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翻開備課本。
「回來?」女孩的聲音飄過來,「方老師,剛才的那位是不是就是汪老師?」
「你很會抓字眼。」方其仁抬眼看對面盯著他的女孩,「你怎麼知道我姓方?」
「你的備課本上寫著呢。」女孩回答,唇邊一朵笑紋呈現,格外生動。
察言觀色的程度,也不遜色呢!他個人覺得,她應該去當警署偵察科工作才對。
「汪老師就喜歡開玩笑,你別介意。」他很善意地解釋,希望除去不必要的誤會。
「方老師,我姓伍,叫伍媚。」
話題似乎轉換得有點快,至少,他的回答和她的言詞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伍媚?」短頭髮,高高瘦瘦的,體恤牛仔,外加帆布鞋,怎麼看,她都和「嫵媚」沾不上半點關係。
「對,伍媚。」伍媚的目光梭巡過他桌上的書本,「方老師,你是教歷史的。我的名字和那位著名的女皇帝有點相似。」
目光敏銳不是好事,至少方其仁這麼覺得。所以在他看到伍媚眼中出現片刻又立即消失的失望之後,心中升起了一個小小的問號。
名字相似,別的方面——有待商榷。
結果下來了,校方決定,新進學校的伍媚跟著方其仁實習,為期半年。
午餐時間,方其仁看著坐在對面的汪環宇喜笑顏開地狼吞虎嚥,慶祝自己終於脫離苦海,得以超升。
「你不吃,別浪費了,給我給我……」汪環宇毫不客氣地伸出祿山直爪,繼續海吃。
「這一次,恐怕費了不少力氣才逃難的吧?」方其仁很有愛心地讓出自己的大餐,與君子同享,不以為意。
「嘿,一哭二鬧三上吊,就差沒在校長面前抹脖子自殺。」汪環宇後怕地拍拍胸口,「想想老頭子真沒義氣,見我刀架在脖子上了都無動於衷。後來是我威脅要割了他新買的意大利真皮沙發,他才勉為其難地答應改旗易主。」想想世道真是黑暗,一條人命居然還比不上一套組合沙發,哀漠大於心死哦……
「所以你就極力推薦了我?」
很隨和的聲音,可聽在汪環宇的耳中,頭皮開始有點發麻。
「其仁,呵呵……你的能力比我好嘛。」自己都覺得假假的,不知道拍這麼落後的馬屁有沒有效果?
「我是教歷史的,伍媚是學數學的,你難道不覺得,我們之間的差距似乎太大了些?」感謝汪環宇的誇獎,他自己倒還多少有自知之明,沒有將自己料想到可以達到囊括百科所向無敵的地步。
「好了、好了,別這麼小氣了。」汪環宇伸長手臂,雙手搭上方其仁的肩膀,不顧滿嘴油光和鼓鼓的腮幫,「這幾年來我們學校實習的專業理論誰不過硬?還需要我們去指導?其仁,你也經常說:要提醒的,是他們怎麼當老師,怎麼當好老師;怎麼瞭解學生,怎麼幫助學生——你看,你點頭了,證明你也贊同我的話對不對?所以了,這麼資深的言傳身教,也只有你這個大思想家能夠勝任。你一向是以『為人師表,心誠則靈』為座右銘的。也許這個伍媚,真的很適合當老師,缺少的,只是有人引導。其仁,你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天才被埋沒的,是不是?」
很有正義感的話——如果不是被噴了滿臉的飯粒,他會被汪環宇這麼感人的「肺腑之言」所感動。
方其仁很鎮定地抽出面紙,一張準確無誤地擊中汪環宇有如機關鎗發射的嘴,另一張抹去自己臉上的飯粒,順道拍開還捨不得離開自己肩膀的大手。
有點噁心,看來,今晚回去要好好消毒才行。
「汪老師、方老師——」
聲音很清脆,方其仁抬眼看,伍媚站在他們面前,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好啊,伍媚。」汪環宇招呼著,「來,坐這裡,有空位。」
「謝謝。」伍媚道謝,坐在方其仁身邊,偷偷看了他一眼,瞥見他面前的托盤已空空如也, 「方老師吃完了嗎?」
「沒有。」方其仁回答,遞給她一張面紙,「最近不太舒服,餵了食堂的小花貓了。」
伍媚不解地接過方其仁遞過來的面紙,再看看對面瞪圓了眼睛死盯著方其仁的汪環宇——奇怪了,學校的食堂有養貓嗎?
「別懷疑。」方其仁對汪環宇視而不見,逕直向伍媚解釋,「這隻貓,只知道吃,連捉一隻老鼠,都要推三阻四……」
「是嗎?」他認真的表情令她幾乎都要相信真有其事,可惜汪環宇的樣子,實在是……
「對呀。」方其仁似笑非笑,轉頭看汪環宇,「不信,你可以問問汪老師。」
這個,她想還是不要問比較好。因為汪環宇的臉頰——原諒她不太會使用類比——實在是鼓得和青蛙沒有兩樣。
「汪老師,我沒有說錯吧?」偏偏方其仁還要火上澆油,非常「虛心」地請教他。
「錯你個大頭鬼!」
沉寂火山終於暴發,熔岩傾瀉,一發不可收拾。
一張小小的面紙,足以看出方其仁多麼有先見之明——伍媚在心裡感慨。
至少,她還算過得去的顏面得以保存,沒有被漫天的飯粒給轟炸得遍地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