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頌亞緩了臉色。「被你氣一氣,心情就好了。」這個杜莉詠,就是這樣,故意逗他,然後笑嘻嘻地緩解他的心情,這就是他會找她來吃這頓大餐的原因;當然,期待米其林主廚的菜單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莉詠永遠不會讓他覺得尷尬。
每次他失戀,莉詠會取笑他,也會安慰他,他常常覺得在她溫柔的笑容裡得到救贖,在她的笑語中找回自己因被甩而喪失的信心。
「那就好。」她還是笑,一邊動刀叉,一邊讚歎。「真棒!這干貝好好吃,多謝你找我來,才吃得到這麼棒的菜。」
「你又在諷刺我了。」
「哪有?」
他笑了。「『多謝你找我來這句』,就是諷刺我。」
她也笑了,抿了抿唇道:「我沒有說幸好你分手了啊,這樣你也聽得出來喔?」
「當然。」
這頓晚餐就在嘻笑中度過,溫頌亞很喜歡跟杜莉詠之間這種笑鬧的友情,他覺得沒有壓力,什麼事都能對她講,共事多年,他對杜莉詠全盤的信任,准許她進入他所有的私人領域。
或許是杜莉詠那容易令人信任的特質,總能讓他輕易放鬆,即便是在這個失戀的夜晚,他也絲毫不覺得尷尬與難過,當他質疑自我時,她用取笑的方式讓他不再鑽牛角尖,就如一道清風拂過他的心。
晚餐後,他開車送杜莉詠回家。
她一上車,就扭開音響,聽著裡面唯一的CD,透過音響播放,她跟著哼唱那首歌,拉開車窗,吹著寒冷夜風。
風撲上她的臉,輕輕刮紅了她白皙的臉頰,她不以為意,唱得很快樂,髮絲隨風飛起,她好像有點醉了,歪頭晃腦地,又笑又唱。
這模樣,看入溫頌亞眼裡,只覺得可愛。
他心情也好了,跟著她朗唱,也搖頭晃腦,唱得很激動,像兩個小瘋子,在深夜裡唱出共鳴。
※※※
溫頌亞將杜莉詠送到公寓門口,停下車,紳士地看著她走進門,然後等待——三十秒後,三樓的燈亮起,然後,他還不走喔,再等——
又過了五秒鐘,窗簾被拉起,窗戶打開,杜莉詠的臉出現在那裡,她看著他停車的方向,手指了指某方,意思是——還不快走?
他這才願意走,重新發動車子,駛入黑夜裡。
每次送杜莉詠回家,已經習慣這模式……等她上樓,然後等她開窗戶趕他走。哈哈,溫頌亞每回都想笑,她臉上那恨不得他快點離開的表情,讓他覺得好玩,樂此不疲。
另一頭,杜莉詠關上窗戶,重新拉上窗簾。
她淺淺地歎了口氣,靠在窗邊,低眉看地板,眼色漫漫,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油然而生,她很清楚,那是每回溫頌亞結束一段感情後,她心裡頭的那股說不出來的放心。
他又被人甩了哪……她很不想太過壞心的幸災樂禍,但沒辦法,心裡那股輕鬆無止盡地湧上。每回他戀愛,她就害怕他真的停泊下來,而那港灣不是她——
勾起唇,杜莉詠走向廚房,腳步輕快,打開冰箱,嘴邊還哼著剛剛車上那首英文老歌,一手從冰箱上層拿出巧克力冰淇淋,回到沙發上,嘻嘻笑,打開冰淇淋盒蓋,一口又一口吃著。
她喜歡溫頌亞好久了。
喜歡他哪裡呢?好幾次她問自己。
是他面對工作的認真?是他每次推出新作品的才氣?是他能與她笑鬧的默契?是他每回送她回家都在門口等她上樓的掛心?是他那雙眼睛……好認真地跟她談著公事上的願景時,飽含的嚴肅?
是,都是。
她跟溫頌亞是大學時期的學長學妹,他們不同科系,他念設計、她念貿易,但當時她的直屬學長正巧跟溫頌亞同宿舍,常常拉一堆人出來吃飯,所以她也認識溫頌亞,是不很熟的那種點頭之交,一起大堆頭地吃過幾次飯,溫頌亞畢業後,她一回也沒想起這學長。
可,好巧,溫頌亞畢業兩年後,正逢她剛畢業要找工作,面試與面試的中間,她偷空到冰淇淋店吃冰淇淋,就這樣巧,他坐在她隔壁桌。
莉詠永遠也忘不了,他桌上那杯香草冰淇淋聖代跟他溫柔的微笑,在她記憶裡,一樣甜膩。
「別那樣看我喔,男人也可以吃聖代好嗎?」
她因此笑了,為他那副坦蕩蕩的表情,那模樣天經地義,那瞬在她眼中留下幽默的剪影;她想,這學長哪時這麼寶了?之前都不知道。
然後他們聊起來,發現在這巧遇不是偶然,因為他們都愛吃冰淇淋,溫頌亞認真地向她推薦一道吃冰守則——
「這家店的聖代,上桌後要先把脆笛酥吃掉,一分鐘後冰會開始融,先忍住,不要吃它,真的喔,聽我的,忍到五分鐘後,冰淇淋的融化度又軟又容易入口,不會讓腦袋冰得吱吱叫……」他看見她哈哈大笑,補道:「笑什麼?真的啦,難道你想被冰得吱吱叫?」
他說要等五分鐘後才能開始吃,然後十三分鐘內要吃光,莉詠記得好清楚。
那天她謹遵溫氏吃冰守則,將桌上的巧克力聖代硬是在十三分鐘內吃光光,吃得太快太急的結果,就是……被冰得吱吱叫。
為了淑女形象,她沒有真的吱吱叫,只是皺著臉一副怪樣,讓溫頌亞大笑。
她皺著臉好醜,他笑容滿面真陽光,那一刻,他們是對比,這畫面在別人眼中一定很奇怪,兩個大人吃冰吃得唏哩嘩啦,然後女的將臉皺得亂七八糟,男的呢——很不給女生面子地狂笑。
莉詠不生氣,她也覺得好笑,最後也笑了。
吃完冰後,站在店門口,她有點不想走。這個下午太愉快,找工作的壓力因為遇到他而不見了,她慶幸剛剛有轉過街角來到這家店,遇見這令人愉悅的學長。
他喊她:「莉詠。」
是驚訝的,很驚訝很驚訝的,他記得她名字?他們不特別熟哇!她記得這學長人緣極佳,她則是低調再低調,就算對她有印象,又怎會記得她名字?
而且還很自動喔,捨棄「學妹」這稱謂,減去姓氏麻煩,直接喊她名字,太……奸詐啦!
「我要自己出來創業,做手工珠寶,來當我助理吧!」
溫頌亞說話時,那自信模樣,輕嗓,縈繞著溫暖語氣,沒用徵詢口吻,反而用一種延攬夥伴的語句,讓杜莉詠臣服了。
她還有理智,在即將答應前,問了:「為什麼找我?」
他笑了,在午後陽光下,亮出一口白牙。「因為你愛吃冰淇淋。」
「就這樣?」
「不然咧?因為你剛剛被冰到吱吱叫嗎?」
或許就是這一刻起,她的視線不自覺地繞著溫頌亞轉。
有次她記錯交貨日期,讓他趕不及交貨,溫頌亞沒罵她,只是在客人來拿貨時,親自道歉再道歉,杜莉詠永遠忘不了,他高大的身體鞠著躬,目光謙恭,讓客人氣也生不起來,然後那夜他熬夜趕工,隔天將貨趕出來,親自登門送貨。
這些,他自己做,一句也沒怨她。
這就是愛上溫頌亞的瞬間,她是在這天起,太感動太感動,沒辦法忽視他重視工作的態度,因為自己疏失而造成的愧疚感,卻沒受到任何責備,讓這愧疚一直發酵,於是她更認真工作,努力不出錯,越來越稱職。
心,也是冰淇淋,遇到他就融化了,可是臉上不能表現出來,以免他壓力大,怕他被嚇跑。
明明自己條件也不壞,可是在愛情裡她沒有太大自信,他熱情的溫度融化好多女人心,但不能讓他知道,其中有一顆——是她的。
巧克力冰淇淋在口中化開,杜莉詠一口又一口,瞇著眼眸愉快地吃著冰淇淋,她想,溫頌亞又單身了……她會有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