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官兵強盜便是藉著戰爭而從無辜百姓身上姦淫擄掠之官兵。他們清晨捉到這三人時,這三人殺了部落裡的一戶畜牧人家,正坐在屍體上,大啖酒肉……
「說!你們是如何進來的?」行刑長老拿出匕首割去其中一人面頰上的肉。
那官兵慘叫出聲,另外一人嚇昏了過去,第三人則是痛哭失聲。
「我們見邊界無人,想說有機可乘……大人……饒命……」官兵哀聲痛叫著。
「你們宋人將我們戰俘身上的肉一刀刀地割下來,然後笑著說我們有骨氣,死也不投降!你們怎麼待我們,我們就怎麼回報!」塔海長老冷著眼,再下一刀。
「啊……」官兵痛得昏倒了過去。
拓跋司功淡漠地看著官兵血肉模糊的面孔,對於這樣的審問只覺得厭煩。
「出事之處是由赫連長老派人鎮守之地,要他盡快調出當時輪值之人,將那人處以鞭刑至死方停,把屍體扔到禿鷹填場。同時,撤去赫連長老職務……」拓跋司功驀然瞪向帳篷邊的嬌小人影。
他濃眉一皺,發現了來人是宋隱兒。
「不許進……」
拓跋司功的聲未落地,進來的宋隱兒已經看到了帳篷的情況。
她手裡的八稜銀奩一偏,眼看就要落地。
「小心。」拓跋司功一個箭步向前,在食奩落地前接住了。
宋隱兒臉色慘白地看著眼前血肉模糊的三人。
拓跋司功一看到她神色大變,立刻將她的臉龐壓到胸前。
「裡頭裝了什麼?大白糕嗎?」拓跋司功將銀奩擱回她手裡,試圖轉移話題。
宋隱兒看著他唇邊的笑意,頭皮及背後頓時一陣發麻。
「你……你怎麼還有心情說這個?」她搖著頭,臉色慘白地後退一步。
拓跋司功單手攬住她的腰,沒讓她離的太遠。
「他們死有餘辜。」他說。
「他們和我同為宋人……」
「你是我的人,而他們是什麼人都與我無關。」他冷然說道。
「你有沒有人性?」她低聲說道。
「不多。」拓跋司功利眸一瞇,眼裡見到她時才會浮現的一絲溫情漸漸地消逝。
「我求你放了他們!」宋隱兒把手裡八稜食奩往旁邊一擱,抓著他的手臂說道。
「不。」他說。
「姑娘救命啊……姑娘救命……」官兵嗅出獲救希望,鬼哭神嚎地大叫著。
宋隱兒想回頭,卻又不敢回頭,只能緊盯著拓跋司功。
「你不讓我回頭,代表你也覺得他們被折磨得很慘;既是如此,為何不放過他們?」她的指尖陷入他的手臂,聲音顫抖地說道。
「我不認為他們模樣有何不對,我不過是不想你覺得不舒服。」他抿起唇,不喜歡她為別人如此情緒浮動。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的感覺,那就放了他們吧!」宋隱兒乞求地望著拓跋司功。
拓跋司功不語,冷冷地看著她小臉上的焦急。
「首領,萬萬不可!他們殺了我們部落的人,豈可輕易饒恕!」長老們大聲說道。
「冤冤相報何時了。」宋隱兒看向長老們,焦急地提高了音量。
「拓跋部落之事,何時輪到你插嘴!」塔海長老大喝一聲,目光緊盯著首領。
拓跋司功面無表情地握住她的腰,不由分說地將她拖出帳外。
「看緊她。」
拓跋司功向宋倫交代完,看到她眼眶滑出的那顆淚水,他胸口一窒,卻仍大步走向帳內,站到官兵強盜面前。
他的寒眸瞪著他們,瞪到他們全都瑟縮起身子,顫抖得連話都說不出口。
這些傢伙該死至極,竟敢讓宋隱兒難過!
「大人饒命啊……」
在官兵再度開口求饒時,拓跋司功抽起掛在一旁的長劍。
在所有人還沒看清楚拓跋司功是如何出手前,那三名官兵已經被長劍割斷咽喉,當場斃命。
「首領慈悲,賞了他們一個痛快。」長老們歡呼之後,大聲說道:「屍體該怎麼處置?」
「拿去餵禿鷹。」拓跋司功說道。
站在帳外的宋隱兒聽見他們的談話,她摀住唇,忍住嘔吐的衝動,轉身拚命地往外狂奔。
她不想留在這裡,她沒法子留在一個殺人兇手旁邊!
這般好心腸的女子拿來祭天,必能擁有最多的能量,也省得你為她牽腸掛肚。他體內的魔性說道。
拓跋司功握緊拳頭,牙根一咬,忿忿甩去腦中的念頭。
「拔營回府。」拓跋司功對宋倫說道。
「宋姑娘呢?」宋倫連忙問道。
「我會帶她回府。」拓跋司功命人牽來他的黑駒,一躍而上,朝著她的背影飛奔而去。
他厭倦這樣的追逐,厭倦這樣為她提心吊膽的感覺,若她仍是沒法子習慣這樣的他,那他只好——
放棄她!
當宋隱兒被拓跋司功的快馬追上,被強抱到他身前時,她把自己捲成一圈,再也無法如同以前一樣安逸地靠在他胸前。
她的眼瞪著他,她的身子抗拒著他,她僵直地任由他摟著,根本不願開口。
「他們三個是不可能活著離開那裡的,他們殺死部落男子,還在他們屍體邊姦淫婦女,他們若是不死,部落之人難洩心頭之恨。」拓跋司功的話從她耳邊拂過。
她打了個冷顫,卻依然沒有回應。
「他們原本的死法,是身上的肉被一塊塊割下來凌虐而死!」他提高話調,瞪著身前木頭人兒一樣的她,「去年我們和宋人打仗,宋軍大敗,你們將軍為了跟朝廷報功,殺了西夏數百名老弱婦孺當成軍俘,你們的人不比我們仁慈!」
「我不想聽了,放我下來。」宋隱兒怒視著他,大聲地說道。
拓跋司功停下馬匹,她想也不想地便跳下馬,整個人狼狽地摔在沙漠地上,滾了幾圈,弄了一身土塵,痛得她皺起眉。
宋隱兒勉強自己站直身子,仰頭注視著他淡漠的神情,她哽咽地說道:「我不是要跟你比較哪一方的手段殘忍,我只是難受這些事一再地發生……他們做錯事該受到懲罰,但是一定要那樣折磨人嗎?」
「長老只是把他們加諸在我們族人身上的痛苦,還到他們身上罷了。」他說。
「為什麼你對人命可以如此不在乎?」
她認真的眼神讓他捏緊韁繩,別過頭看向遠方沙塵盡頭。
「我沒有人性。」他沉聲說道。
「你不是沒人性,你在乎我。」宋隱兒走進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要他看著她。「如果你在乎我,為什麼不能在乎其他人?如果今天被傷害的人是我……」
拓跋司功臉色頓時一沉,黑眸閃過殺氣,從齒縫裡並處話來。
「我會讓他們生不如死。」他說。
「我的命和別人的命一樣都是命……」她從他臉上看出他的不以為然,她急得直跺腳,一把甩開他的手。「可惡,你這樣是要老娘怎麼辦!我沒法子個一個視人命如草菅的人在一起。」
「我在乎我在乎的人,這樣還不夠嗎?」他粗聲吼道,轟得她頭皮發麻。
她後退一步,低聲說道:「你沒有人性。」
「你再說一次我沒有人性試試看!」拓跋司功在瞬間一躍下馬,雙手牢扣住她的肩膀。
宋隱兒聞到他身上香囊散出強烈香氣,她故意屏住氣息不去聞。
他若有一丁點人性,撇開他視人命如無物不說,他至少該體會她因為他的三妻四妾而難過的心情。
「說啊!」他神態陰霾得像頭隨時會傷人的巨獸。
「對,你沒有人性。」她說,鼻尖卻是一酸。
拓跋司功的大掌使勁地掐入她的臂膀裡,看著她吃痛的神情,他卻不願鬆手——
他要她和他一樣痛苦!
「如果你和其他人一樣這麼認為的話,那麼你和他們也沒有差別。」他的聲音冷得像從地獄裡來的一般。「你想當廚娘,那麼你日後再我府裡的行住坐臥就該像個廚娘,聽到了嗎?」
「老娘耳朵沒聾,聽得一清二楚。廚娘正合我意,我天生就是吃苦耐勞的命!」宋隱兒忿忿擦去臉上的淚水,咬牙忍住肩膀像是要被拆卸下來的痛苦,怎麼樣也不喊一聲痛。
她知道他為何要對她殘忍,可她的心又何嘗不難過?
他如果真要三妻四妾,就不該對她那麼特別,讓她對他……愛上了啊!
拓跋司功看這著她小臉上的固執,他將她往後一推,只想讓她對他求饒。
「你最好期待你娘有法子和你一樣吃苦耐勞。」他冷笑地說道。
「你是什麼意思?」
「我看過你爹開給你娘的藥單,那些藥或者能壓抑她的心痛,但那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她早晚會因為藥材裡的蝦蟆毒慢性死亡,最多再活兩個月吧!」他捏住她的下顎,黑冰冷眼直盯入她的眼裡。「你爹又比我有人性嗎?」
「住口!」宋隱兒氣急敗壞地甩了他一巴掌。
「大膽!」拓跋司功眼裡噴出怒火,揚手也要給她一巴掌。
當大掌正要擊中她的臉龐時,他看到她眼裡的痛苦。
拓跋司功遽然收手,胸口恰似被潑上一桶熱油,他怒目一瞪,從胸口裡爆出一聲巨吼。
他的叫聲是如此驚天動地,逼得她不得不搗住耳朵,蹲到地上縮成一圈。
老天為何給了她這樣的命運?為什麼她就連自己的親爹都不能相信?
拓跋司功瞪著她捲曲蹲在地上的顫抖模樣,一陣無助閃過他的眼裡。
為什麼無論他怎麼對她都不對?她總是把任何人放在他的前面,把他待她若珍寶的心棄之如敝屐,她甚至不許他批評她那沒良心的爹?她甚至和旁人一樣怕了他!
她瑟瑟發抖的樣子讓他用力捶了下胸口,想趕走裡頭的痛苦。
可他究竟痛什麼呢?不過是——
她終於也怕了他罷了!
人性有什麼好,只是讓他感覺到痛苦罷了!
拓跋司功後退一步,暫時放棄了與體內魔性的掙扎,讓冷意鑽入他的四肢百骸,寒聲說道:「你早該怕我的。誰都該怕我,你也不會是例外。」
如果她早怕了他,他們之間不會走到這一步。
宋隱兒抬頭看他銅鑄般的剛硬臉龐——
拓跋司功一躍而上馬匹,面無表情地睨看了她一眼後,馬韁一拉,揚長而去。
宋隱兒看著他消失在沙漠的另一端,震驚得沒有法子移動。
他……他就這樣……把她扔在這裡,任她自生自滅?只因她說他沒有人性?
冷風砂礫迎面吹來,她抱住雙臂,兩行清淚在瞬間滑下眼眶。
都說最毒婦人心,可待她最無情的人,卻全都是男人。
宋隱兒的眼淚沒有流太久,因為她想起需要她照顧的娘,她娘已經夠苦命了。她無論如何都要守著她娘到最後一刻。
宋隱兒強迫自己起身,一步一步地在分不清楚東南西北的沙漠裡前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