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一看,發現上頭寫著──
塔海長老之正室,生於吉時,時逢蟲害,故於冬日吉日捨身祭天於……
天啊!她嚇得踉蹌後退,身子卻又撞到另一座小碑,她回頭一看──
多利長老之正室,生於吉時,時逢地牛翻身,特於冬日以此祭天……
這些都是被祭天的女人!
天色於一剎那間明亮了起來,宋隱兒看清楚了所有錐形土堆前的墓碑,頭皮發麻,後背瞬間冒出了冷汗。
她正站在一堆堆墳墓裡!這十多座或者更多的土堆,埋的都是被獻祭的女子!
這些女子的共同點都是生於吉時,也都是長老們的正室。
塔海長老沒騙她,拓跋部落當真是年年以活人獻祭!
宋隱兒想站起身,雙膝卻虛軟得無法支撐她,她只好用雙手雙膝跌跌撞撞地往前爬行著,直到逃出那處墓園為止。
雖然拓跋司功與拓跋部落的人,不把人命當命,但她還是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得去找塔海長老商量,至少得想出方法帶著歐陽香及師采薇逃離這個不正常的地方。
畢竟,是她舉薦了歐陽香當正室,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歐陽香去送死啊!
日光照亮整座拓跋府,可那股暖意卻沒照到裡頭的人。
臉色鐵青的拓跋司功站在以毛氈遮蔽了窗戶日光的屋內,手拿著長鞭,冷眼看著地上跪著十名背部被鞭出血的護衛。
「府內是天涯海角嗎?連個人都找不到嗎?」拓跋司功居高臨下地看著護衛們,冷冷地說道。
「我們屋內大大小小都找遍了,除了祭祀的東南方木柵場之外,部落規定那裡不許一般人進入。」護衛忍著痛,大聲地說道。
拓跋司功臉色一沉,發現他急怒攻心之下,確實是有所疏忽,宋隱兒有可能是真的躲到那裡去了。
他方才也沒去那裡找人──因為那裡亡者的靈力太強,他會被吸引,做出連他都沒法子控制的事情。
「你們現在就去那裡找人。」拓跋司功說道。
「是。」
護衛們立刻起身,不一會兒,一名護衛先過來覆命。
「報告首領,我們在木柵場子邊緣找到了宋姑娘。」
護衛才說完,宋隱兒便在其他幾名護衛的包圍下走了過來。
拓跋司功看著她凍成青白的臉龐,看著她睫毛的那層冰雪,知道她凍壞了,但他更擔心的是其他的事。
「你進去裡頭了?」他嚴聲問道。
「我找不到門,沒法進去。」宋隱兒牙齒打顫地說道。
「你們全退下。」拓跋司功說道。
護衛們退下之後,拓跋司功坐在原地,看著她狂跳不已的頸脈搏。「你在怕什麼?」
她揚眸看向他,腦中想到的卻是那一座座的土堆,心中不由得加速了起來。
「說──」他命令地說道。
「我怕說謊的你!」她握緊拳頭瞪著他,決定徹底發揮她心痛的這個部分,好讓他無瑕多心。「你分明就是去找師采薇,為什麼要騙我?你這個大騙子!」
她轉身要逃走,可一件黑裘在下一刻披上她的肩,她整個人也在同時被他的大掌往後一拉,攬向他寬厚的懷裡。
宋隱兒被旋過身,面對著他黑冰眼眸。
「走開,我不想和騙子在一起!」她將雙手擋在他胸前,拚命地抗拒著。
「我沒有騙你。」他讓她的臉龐貼到他的胸前,不由分說地將她攬到火坑邊。
她呼吸到他胸前飄出淡淡香氣,眼眶又不爭氣地紅了──怎能怪他狠心呢?若不是他用盡人性救活了她,她或者還有機會說服他取消活人生祭……
拓跋司功牢牢握住她的下鄂,不許她別開眼。「我去找師采薇,是要警告她不許對你多嘴。」
「可她分明衣衫不整。」這點她看得很清楚。
「那與我無關,不過,她這段時間若想衣衫整齊,只得靠別人了。」
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著急地問道:「你、你……你對她做了什麼?」
他低頭看著她的舉動,唇角似笑非笑地一揚。
「也只有你這麼不怕我。」他握住她的手到唇邊落下一吻。
「她怎麼了?」她抽回手,再一次抓住他的衣領。
「我要離開,她硬是要攀著我不放;我推開她,她還是不撒手,右手骨折了。」他神態漠然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她倒抽一口氣,急著問道:「她沒事吧?」
「我已經叫大夫去看她了。倒是你──」他緊盯著她的眼。「你相信我了嗎?」
「她都骨折了,我還能不相信嗎?」她苦笑地說道:再一次發現這男人除了對她之外,真是無血無淚的。
「在外頭待了半個時辰,凍壞了嗎?我讓大夫過來看看……」
「我沒事,只是臉和手都好痛、好痛,你替我搽藥就好了……」宋隱兒把臉龐挨在他的頸間,看似撒嬌,實則是不敢讓他看到她眼裡的不安。
「穿這麼少也敢在外頭待這麼久。」他冷聲說道。拿出櫃上的冷玉膏。
他低著頭專注地替她抹藥,專注到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宋隱兒凝望著他,想摟著他,安慰他,卻告訴自己不許對他心軟。
他今日讓人骨折,那麼明日呢?她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好了。」拓跋司功在她發間落下一吻,擁著她到一旁長榻躺下。
宋隱兒偎在他懷裡,拉著他的手臂環抱著她,很快地閉上眼。
拓跋司功看著她將他當成唯一依靠的模樣,剛硬眼裡閃過一絲憐愛。他大掌撫著她的手背,輕聲地說道:「幸好你沒事了,我還以為……」
要是她知道了真相,他肯定會──
失去她!
拓跋司功才安下心,感覺有一股溫熱液體從胸腹間一湧而上,衝上喉頭。
他舉袖摀住那口溫熱,他低頭一看,卻看到上頭的鮮血。
「你說你以為什麼……」
宋隱兒睜開眼,沒想到卻看見他唇邊染著鮮血,袖子也染上了血清斑斑,眼淚當下便掉了出來。
「你吐血了!怎麼會這樣?我去叫大夫!」她伸手用袖子去擦他唇角血漬,轉身就要下榻叫人。
「不用……」拓跋司功感覺到她的關心,心頭才滑過一陣欣慰,一口鮮血又在喉頭裡打轉,再度嘔出血來。
拓跋司功很快地恢復了鎮定,因為他知道這是體內魔性不許他有太多人性,但他沒法子阻止自己唇角上揚,尤其是在看到她的擔心臉龐時。
「你躺下、快躺下!」宋隱兒哭著將他的臉龐摟在胸前,想轉身往外跑,卻又不忍心離開他,只好對著外頭大叫。「宋倫……宋倫……」
「宋姑娘,怎麼了?」宋倫立刻站在門口待命。
「沒事,你退下。」拓跋司功低聲說道。
「什麼沒事,你明明都……」
拓跋司功摀住她的唇,不讓她多說。
「我沒事,只是一時激動。」
「我天天也激動,怎麼沒見過我嘔血!」她哭著說道,掙扎著想跳離他身上去找大夫。
「我保證讓我睡一覺便沒事了。」他將她納在懷裡,閉著眼調整氣息。
「為什麼你會沒事?你明明嘔血了。」她緊盯著他,就是不相信。
他緊抿了下唇,不情願地睜開眼。
「我如今不該有太多喜怒哀樂。」
「所以,你的嘔血是因為我……」知道他的嘔血是他體內天人交戰的結果,她急得眼淚怎麼樣也沒法子停下來。
拓跋司功拭去她的淚,定定看著她。「不許你自責,也不許你擔心這些,你只需要顧著我,只需要陪在我身邊一生一世,知道嗎?」
她癟著嘴,忍著哭泣,巴不得能代他受這一切的苦,巴不得能窩進他的身體裡擁住在痛苦中掙扎的他。
可她什麼也不能說,只能窩在他懷裡,緊抓著他頸間的香囊,綣縮著身子感覺自己心痛得就快死掉!
他真的沒有塔海長老說的那麼可畏,至少他愛她的這顆心還是屬於人性,但這份人性卻讓他受苦了。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他問,因為想聽她的聲音。
我寧願自己能代你受苦!她想這樣說,卻又怕再度牽動他的情緒,於是,她輕聲說道:「我要這樣抱著你抱很久、很久。」說完,她的肚子發出咕嚕一大聲。
「看來你的肚子不這麼想。」他側身拿過几案邊那個鎏金團花八稜銀奩,知道裡頭總是會裝滿她為他親手做的點心。
她紅著臉,掀開銀奩,拈起一方白糕放到他唇邊。「一時手癢,想著還有很多東西沒做給你吃過,所以乾脆全都做了。」
他因為入口的美味而柔和了神態,但她看著他咀嚼的模樣,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她知道他有很多的情非得已,知道他會走到這個地步,無非也是因為救了人。
她比誰都捨不得他,但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送死?
「再吃一點,我要把你喂成大胖子。」她又餵了他一塊白糕。
他撫著她的臉,也拈了塊蓮花小點送到她唇邊。
那一晚,他們吃飯吃足兩個時辰。稍後,他摟著他在窗邊長榻躺下,與她一同看著窗外的落雪。
他聽見自己的笑聲,忍不住便想一笑再笑。
可每一笑,他便想要嘔血。
他只好鎮定心神,只好靜靜地摟著他鍾愛的女子,默默用他的眼、他的雙手,雙唇無言地告訴她他對她的眷戀。
而她摟著他的身子,怎麼樣也不願鬆手。
畢竟,大婚之日在即,活人生祭時刻也將展開,她能夠這樣待在他身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必須要找塔海長老,她要帶著歐陽香和師采薇逃走。
然後,她會回到拓跋司功身邊,成為他唯一的女人,她賭他不會忍心將她送上活人生祭的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