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司功大吼著,抱住宋隱兒身子。
宋隱兒抬起手想摸他的臉,卻只抓住他頸間的香囊,她抓得那麼用力,竟將鏈子扯斷,將那香囊握在手掌裡。
拓跋司功想也不想地便運氣將所有氣力全都渡到她身上。
但她傷得太重,他的氣力都推跌進無底洞一般,只換來她抬頭對他勉強一笑。
「你說過你不再逃的,要陪在我身邊一生一世的……」他冷冷地瞪著她。
「我不想……你再殺人造業……我不能讓你害死她們……所以才逃……我們來生……再……」
宋隱兒瞅望著她,唇角一揚,閉上眼,斷了氣。
拓跋司功瞪著緊握著香囊,在他懷裡斷氣的宋隱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勒尼則雙眼發亮地抽出長劍,乘機將劍刺入拓跋司功的胸口。
「我殺死拓跋司功了!」勒尼則興奮地大叫著。
「王爺,再補他一刀,當他沒有能力自愈時,他就會……」塔海長老瞪著一回身將長劍插入他胸口的拓跋司功。「死……」
塔海長老瞬間斷了氣,勒尼則嚇得放下手裡的長劍,轉身想逃走。
「啊!」
拓跋司功單手掐住勒尼則的喉嚨,嘴裡發出一聲雷鳴巨吼,整個地面都為之震動不已。
他的轉發在瞬間飛撲而起,黑眸裡儘是要置人於死地的殺氣。
勒尼則臉色變得鐵青,瞪著拓跋司功,眼睛突出,舌頭長長地吐著,終究斷了氣。
拓跋司功面無表情地看著勒尼則死在他手裡,長臂一甩便扔下他。
他徒手扯開縛住宋隱兒的繩子,抱起宋隱兒,搶過勒尼則快馬,一躍而上,揚長而去。
黑夜裡大雪紛飛,落在拓跋司功的臉上,凝結出一層冰霜。
他騎著快馬疾奔向前,胸前傷口正慢慢地癒合,但他體內最後一絲溫暖也漸漸地褪去。
他低頭看著宋隱兒,瞪著她良久,良久,卻想不起來自己為何要抱著她。
他知道他深愛過這個女人!
但他為何沒能救活她?
拓跋司功低頭吮住她的唇,試圖想把自己的氣息過渡給宋隱兒。
可她仍然毫無氣息地躺在他懷裡,只有那只緊握著香囊的左手,像是她還活著一般。
拓跋司功撫著她的眉眼,腦中浮想起母親的話──
他用盡最後一分人性來療愈重傷,他現在應該沒有感覺了。
但是……
他捶著胸口,就是覺得裡頭梗了根長刺。
他皺起眉,瞪著臉頰貼在他胸前的她。
「為什麼要逃婚?」他問她。
她垂著眸,模樣恰似沉睡。
「說話!」他怒瞪著她,咬牙切齒地吼道。
「說話!」他搖晃她的肩。
啪!
她的手掌被他搖得鬆開,香囊掉到地上。
他停下馬,擁她下馬,拾起香囊,將它塞回她的手裡。
「握好。」他命令道。
他才鬆開她的手,香囊又再度掉在地上。
拓跋司功板著臉,改將她放平在雪地上,好讓她平躺在他的腿間。
他把香囊放進她的衣襟裡,沉聲說道:「收好,不許再掉了。」
見她沒回答,拓跋司功低頭看著她胸前那個因為大雪而早已乾涸的血洞,他緩慢地眨了眨眼,遲疑地用大掌撫了下她冰冷的臉頰。
她死了……就像他爹娘,就像塔海長老及勒尼則一樣;可她的死,似乎有個地方和他們不一樣……
拓跋司功捧著臉頰,想著她方才說的話。
她說:「我不想……你再殺人造業……我不能讓你害死她們……所以才逃……我們來生……再……」
「你說過,如果我不再殺人造業,你來生會再來。」他神色漠然地看著她,雙唇冷冷地吐出話來。「那我便生生世世茹素、少殺生造孽,生生世世不娶,直到再與你相逢那日為止。這樣你滿意了吧!」
她沒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他的眉頭越擰越緊,終究從胸口發出一聲震動天地的狂吼。
她的身子因此震動了下。
他連忙低頭看向她──
她的頭側向一旁,手臂垂落到雪地上。
他怕她凍,握住她的手,學她一樣地對著她手掌呵著氣,可他的口中呵出的不是氣而是一口口的鮮血。
鮮血順著她的手臂往下流,滑落一滴在她唇間,替她的唇染了些血色。
終於,她看起來就像平常一樣了。
「我們走吧!」拓跋司功滿意地攬著她起身,再度一躍上馬。
呼呼呼……
一陣寒風吹過,夾帶著陣陣鬼魅冤魂的嘯叫聲。
拓跋司功抬頭看著塔海長老、勒尼則以及那些死於他手下的魂魄,全都站在一箭之外睜著空洞的鬼眼瞪著他。
他漠然地回望著他們,低聲念著母親傳承給他的黑暗咒術,瞬間將那些詭魅力量全都收歸為己有,感覺方才消耗的體力也慢慢地回到體內。
他抬起凜寒臉龐看了懷裡的她一眼。
她方才沒回答他的話,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聽見了他許下的「生生世世茹素、少殺生造孽、生生世世不娶,直到再與她相逢那日為止」的誓言。
不過,他知道魔族裡有一個尋人的血祭咒術,只要許願者割下身上一百零八片血肉,配合上召喚鬼差的咒術,並以血書為誓,賠上一半的陽壽,最後,再造一座空墳,將血書埋入,日後便能在生生世世裡尋到所要找的人……
拓跋司功一手攬緊宋隱兒,一手揚起馬鞭,快馬奔馳而入前方的荒漠裡,從此,不再回頭……
八年後──
「首領後來到哪兒去了?」膚色黝黑的七歲宋寶兒坐在她爹身上,心急地問道。
「後來沒人再看過首領。」正給女兒說著往日故事的宋倫,拍拍女兒的頭,扯了個小謊。
當年,當他趕到皇陵時,只看見被綁在木架上的歐陽香和師采薇,以及已經斷氣的塔海長老及勒尼則王爺。
歐陽香嚇得大病一場,經過他無數日夜的照顧才救回了一命;而她意識清醒的那一日,正是宋姑娘的娘過世之日。
歐陽香醒來之後,什麼也沒說,就在他身邊待了下來,不久後便嫁給了他。
而師采薇則嫁給了拓跋家族的長老,她自以為首領已死,憑其美色可以不淪落被祭天的命運;沒想到,一場大地震後的祭天還是選中了她,只是,祭祀之後,少了拓跋司功的部落依舊一蹶不振,就像已經家破人亡的「宋記藥鋪」一樣……
後來,他因為歐陽香思鄉,便帶著她回到中原,一年後生下了這個小娃兒宋寶兒;然後,孩兒滿月時,他在市集巧遇過一名賣著白糕的老者。
一聊之後,意外發現老者竟是宋隱兒的師父郭陀。
郭陀當時骨瘦如柴,因為自責害死了宋隱兒,收起一身廚藝,挑個扁擔,蹲在路旁賣著白糕。
他不忍心這個長輩飽受內心煎熬,告訴他宋隱兒沒死在戰場之後的諸事,而後郭陀便搬到他們附近定居,並傳授了歐陽香白糕的做法。
「爹,你怎麼知道首領有魔族血脈這些事?」宋寶兒好奇問道。
「爹在塔海長老家找到一本冊子,寫著塔海長老當年在山谷冰洞裡等著狩獵銀貂,意外聽到了前首領夫人死前所說的話;而且裡頭還詳細記載了首領的身世,魔族的特性點滴,還有塔海長老對於前首領夫人生祭了他妻子的怨恨。」不過,塔海長老也在裡頭鉅細靡遺地記載了他對於生人活祭的狂熱。
最後一事,宋倫顧忌著女兒還小,於是按下不提。
「那首領和宋姑娘真的會再相見嗎?」宋寶兒問道。
「會的。」宋倫點頭。
宋寶兒滿意地跳下爹的大腿,自個兒到門前玩起泥土來了。
其實,他在救回歐陽香的三日之後,只見賀蘭山頭冒出陣陣白煙。
他因為心裡有著不好的預感,於是上山查看,他看到──
面無表情的首領在熊熊大火中緊緊抱著宋姑娘,與她一同被燒為灰燼。
當下,他懂了西夏人相愛至極點時,為何要相約至高處自殺的原因。因為愛得太執著,因而沒法子看著另一方先自己離去。
之後,他替首領及宋姑娘收了屍,造了座墳塚,並將那個絲毫未毀的香囊,以及他從拓跋府偷出的那個宋姑娘總為首領裝滿點心的團花八稜銀奩當成紀念,一塊兒帶到了中原。
後來,輾轉聽說師采薇正得意時,還曾經讓人大肆破壞那座墳塚,不過,他想首領和宋姑娘應當早就投胎轉世,也不差那一坯土了。
「當家的,吃飯了。」歐陽香站在灶房門口喚著發愣的宋倫。「我今晚做了大白糕,你嘗嘗看味道,看看是否和郭陀師父做的味道一樣,能不能在店頭寄賣?」
「喔!」
宋倫應了一聲,起身抱起蹲在地上玩陀螺的小女兒,笑著一同走向餐桌。
他看著他的妻女,在心裡默默許願──
不論首領和宋姑娘如今魂魄是在何方,若真有來生的話,都願他們能夠再度相逢,得一個攜手到老的結局……
【全書完】
編註:欲知施了魔族血祭咒術的拓跋司功,如何找到宋隱兒生生世世相守,請見《逃婚八百年》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