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亦昕話說完,就有實習醫師接過他的巧克力,替病人將衣服扣子解開。
「我愛你,愛到每晚睡不著覺,愛到時時感到心悸。」男病患躺在病床上,不死心的告白。
她揭開紗布,仔細審視傷口,傷口沒問題,她動手替病人換藥,貼好紗布後,第一次正視病人說出的話語,她問:「鍾先生,你的心悸是不是在心跳之外,會突然感覺胸口有強烈的撞擊?」
「對,那是因為我愛你。」
「請別擔心,那是因為心臟不正常的放電,我開藥給你,這幾天你好好休息,服過藥後,症狀應該會慢慢減輕。」她雞同鴨講。
「龔醫師,我愛你。」他加強語氣,強烈表達愛她的心意。
她的回應是轉身,對其中一個實習醫師道:「你注意一下鍾先生心悸的問題,看看服藥之後,情況有沒有改善。」
「知道了,龔醫師。」實習醫師回答。
「龔醫師,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向病患微點頭,從頭至尾,她把他的「愛」當成空氣。
退出病房,卻意外在病房門口遇見似笑非笑的姜穗勍,他斜著身靠在門框邊,對她揚揚眉。
被男人這樣子求愛,還能不為所動、處變不驚,他佩服她。
「龔醫師失約了。」
看見姜穗勍,她才想起和他的約定。這幾天忙壞了,她忙著搬家。
「很抱歉,忘記給你電話。」
「我想掛號,但掛號處說你的門診已經排滿,至少要等上一個月,所以……」他對著她,聳聳肩,表達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龔亦昕看看手錶說:「等我十分鐘,陳醫師,麻煩你帶姜先生到醫師休息室等我。」
「是。」實習醫師點頭,示意姜穗勍和他一起離開。
姜穗勍一走,她就轉入另一間病房。
這次她很守時,十分鐘內進入休息室。
龔亦昕看一眼姜穗勍,她走近拉一張椅子,與他面對面坐下。
「姜先生,你想和我談什麼?」她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的問。
「你可以要求我請你吃飯,我們一面吃一面談。」
他知道,雖然已經兩點鐘,但她還沒有吃午餐,照她這種方式折騰下去,她在成為心臟科權威醫師之前,恐怕會先成為腸胃科的病號。
她扯扯唇,扯出一個不算笑的笑。
「我今天下午沒排手術,和你談完之後,我自然會去吃飯。姜先生,有話請直說吧,我還真的有點餓了。」
這種女人他還是第一次碰到,想起她對示愛病人的態度,忍不住再度失笑,但他很快恢復正常,直接說:「我和幼琳是好朋友。」
只是朋友?她不以為然地扯了扯唇角。
母親炫耀過許多次了,就算不是對著她說,她也聽得明明白白。
姜穗勍,大企業的第三代,接任董事長後不久便將事業版圖擴大,他是個有能力、有魄力,帥到讓人心動的青年才俊。
被這樣的人追求,任誰都會感到幸運,比起他,方沐樹的存在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但她不打算拆穿他,再問:「然後呢?」
「前陣子,我和她深談。」
露餡了吧,都能夠深談了,怎麼會只是朋友?她雙手橫胸,等待他的後文。
「幼琳生病了,她病情不輕,但她擔心的不是自己的病,她擔心的是你不原諒她。」
她在心底嗤笑一聲。連「家醜」都對他說了,看來兩人交情匪淺嘛。
「你們之間發生過的事,她已經告訴過我,她曾經為此向你表達歉意,但是你的表現……不像個姊姊。」
批判她?一個不明就裡的人,憑什麼這樣大聲說話?!
「你認為我應該有怎樣的表現?」
「那些事已經過去很久,而親人畢竟是親人,就算她年幼無知,曾經做過許多錯事,你就不能看在她生病的份上饒過她嗎?」
饒過幼琳?她真是哭笑不得啊。誰能夠不放過公主,向來只有公主不放過奴婢吧?
「我明白,也許你對於男朋友被搶這件事無法釋懷,可那個時候的幼琳也小十五歲,年紀小到無法考慮太多,她只是單純的想要和你競爭,並非真正愛上那個男人。」
「然後呢?」他不提方沐樹還好,可是他提了,踩到她的弱點和底線。臉色丕變,她再不是那種置身事外的表情。
他看了卻以為,那件事真的傷她很深,而龔亦昕則覺得,自己被剝下保護膜,赤裸裸的在他面前、毫無防備。
「這件事,你無法原諒幼琳嗎?我認為,就算真的有錯,那個男人該承擔得更多,是他見異思遷,追了姊姊再追妹妹。」
「所以呢?」冷笑在她腹間擴大。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他憑什麼認為自己有能力化解她和幼琳之間所有的問題?
「真要追究,錯的源頭在你。你看上一個缺乏定性的男人,今天他沒愛上幼琳也會愛上別的女人,你如果認真分析,會發現自己應該感激幼琳,沒有她的試探,等你真的陷進去,才發覺他的真面目的話,你只會受傷更深。」
她怒極反笑。好啊,原來她該感激幼琳的介入,讓她看清方沐樹的真面目,原來她不該憤怒反倒該感激涕零?!……
那麼全天下的小三是不是該被供奉在神廟裡,受香火被人膜拜?因為她們用身體來向其它女人證明,自己的男人不能愛。
龔亦昕緩緩搖頭。竟可用語言顛倒是非黑白到這種程度,他真是大師級人物。
「不管怎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耿耿於懷對誰都沒有好處。」
「你憑什麼認為那些都已經『過去』?」
如果仇恨可以「過去」,那為什麼她已經長到二十六歲了,還要忍受母親的打罵?
「假如那些事不能過去,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你不肯讓它『過去』。」他答得斬釘截鐵。
一句話刺中靶心,深吸氣,她咬牙切齒。這個男人很有本事,很久了,很久沒有人可以惹到她,就算是母親的辱罵痛打也不能。
可是他惹到了,徹底將她惹火。
她怒視他,半句話不說,失控的將胸前的扣子一顆顆解開。
她要做什麼?姜穗勍被她的舉動嚇到,直覺想往後退兩步,但她臉上的挑釁讓他咬住牙。她都不怕了,他堂堂一個男人怕什麼?
挺直背,他維持著氣勢。
他在短短的兩秒內就恢復鎮定?不簡單的男人。
龔亦昕盯著他的眼睛,不移開,手指的動作沒有停下,在解開第三顆扣子後,當著他的面拉下衣服。
當衣服下面的肌膚映入他的眼簾,他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她的胸口有一大片黑青,紅的、紫的,深深淺淺的印痕,那是怎麼來的?
姜穗勍不退反進,伸出手,一口氣將她的衣服往下扯,這一扯,讓她手臂上、肩膀、後背上的傷全露了出來。
「是誰?!」他握住她的雙臂怒問。
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這麼激動?他想去把傷她的人找出來,狠狠揍一頓。
她冷冷地推開他的手,緩緩扣上鈕扣,似笑非笑的問:「你現在還認為事情已經過去了,我該『饒』過誰?」她已經先讓步,保持距離,憑什麼有錯的人不先認錯放過她,而要她先原諒?!
「告訴我,是誰對你動手?」他再度扣住她的手腕,怒問。
她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只說:「我不明白你從哪裡來的自信,隨便聽了幾句話就妄自對別人做出評語。你真的認識我的家庭嗎?你真的以為幼琳每句話都是真心實意?清官都難斷家務事了,你憑什麼以為自己能介入別人的家庭?
「姜先生,如果你連續追我幾天,就是要和我談論這件事,那麼對不起,我不認為你有那個資格和我談論!」
旋身,她想也不想就握住門把,但比她更快的是他的手,他握在她的手背上,冷聲又問:「告訴我,是誰傷你的?」
「姜先生的空閒時間如果太多,請你去關心你的小女朋友,不要打擾我,我很忙的。」
甩開他的手,她打算扭開門把。
他卻沒讓她成功,下一秒,他的掌心又落到她的手背上。
「告訴我,是誰的傑作。」他命令,像他對員工下指令那樣。
龔亦昕深吸氣。他真的、真的很有惹火她的本事。
「與姜先生何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嗎?不必了,姜先生想當英雄,去找個弱女子,至於我,不需要您多餘的同情心。」她冷笑。
「我只是想幫你。」
她皮笑肉不笑的問:「姜先生真的想幫我?」
「對。」她身上的傷刺激了他。
「那麼就替我沖高業績,到掛號處掛號吧。」
推開他,龔亦昕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休息室。
她走得飛快,刻意忽略他掌心留在她手背上的溫度,刻意遺忘他的認真表情,刻意把這個多事的男人狠狠地拋諸腦後。
咬緊下唇,她痛恨軟弱的自己、痛恨他的堅持讓她心底瞬間滲進的溫度,痛恨他令她誤以為有人可以支撐自己、可以依靠。
用力搖頭,她逼自己將他的影像搖出腦袋外,忘記他!
望著她飛快的腳步,姜穗勍有幾秒的怔忡。
他在做什麼?她每句話都是對的,清官難斷家務事,他憑什麼聽幼琳幾句話,就自我膨脹,以為自己有權解決什麼?
而且他當穗青的英雄理所當然,當幼琳的英雄是基於朋友情義,而她,一個不算熟悉的女人,他有什麼權利幫忙?
只是……他心底萌生的感覺叫做什麼?痛嗎?為一個不熟悉的女人……
沒道理,但他解釋不了那種沒道理的感覺。
兩天後,他在電視上看見龔亦昕接受訪問,那個女人既驕傲又有自信。
幾天後。
他接穗青出院時,看見有傷員從救護車上被推下來,她不說話,直接跳到病床上,用兩隻手為病人止血,她的身上染滿鮮紅血液,臉上卻充滿堅毅……一種與死神拔河必勝的表情。
一星期後,他到醫院看幼琳,在走廊上看見奔跑的她,她有病人發生狀況……
不管什麼時候看見,她都認真自信地工作著,半點都看不出需要幫忙的無助。
他想,或許她是對的,她不需要任何人多餘的同情……只是,他對她,是同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