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發明了手機?有夠煩人的,不想聽電話、不想聊天,卻要被迫接受簡訊留言,簡直是霸王硬上弓。
天香拿出吹風機開始吹頭髮,回想自己從幾歲開始使用手機的?一開始是爸爸買給她的,她覺得不需要,一星期也難得開機一次,即使爸爸三天兩頭跑來求她也沒用。
知道她升上貴族女中後,爺爺親手將一支手機送給她,叮嚀她每天開機,跟爺爺道一聲「早安」或「午安」都好,她才不得不持續使用。
她並非特立獨行,刻意排斥手機什麼的,只是單純的覺得不需要而已。如果長輩堅持她非用不可,她也懶得為這種小事起爭執就是了。
她真的是一位很好相處的人呢!天香如此深信不已。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一名怪咖。
吹好頭髮,媽媽何自如敲門進來。
「天香,你爸爸來找你。」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他來做什麼?」天香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一點感動的感覺也沒有。
「不知道。」何自如神閒氣定的淡笑。「我看他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你就可憐他一下吧!」
「好煩,我本來想上網拍賣一些東西。」
何自如笑笑,先出去了。
人生幾何,有父若此!天香甩甩頭,對自己綻出一抹灑脫的微笑。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九歲的小女孩,以為父親的離家出走是因為她不乖或因為她不是兒子,都不是,父親只是單純的想逃避龐大的工作壓力和家族責任,這是父親親口對她說的,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
奇怪的是,當父親親口承認自己的懦弱,天香反而沒辦法恨他了。
男人真是不可靠呀!這是天香歸納出來的結論。
換掉睡衣,改穿居家休閒服,她抱著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出去見客。
是的,對長年缺席的父親角色,也只能當成客人對待。
母女倆的生活空間不算大,不到五十坪,是爺爺以天香的名義買下的飯店管理式小型豪宅,機能佳,又不至於大到令人感覺空虛。
簡潔的客廳裡,王鼎傑坐在沙發上,把頭埋進膝間,是苦惱還是在哭呢?何自如照例到書房看書聽音樂,自女兒長大後,便不再插手管他們父女之間的事。
天香一屁股坐在另一張沙發上,等他抬起頭來,看他要說什麼。
「天香!」王鼎傑是激動的。
「嗯?」她從不主動開口。
「天香!」女兒的美麗大半遺傳自他,結婚後過了好幾年才終於生下這一滴血脈,王鼎傑無論如何割捨不了。
「嗯?」天香怪怪的看他一眼。
想到女兒因為他的叛逃而遭受到的種種委屈,他的心臟猛地一陣收縮。就因如此,天香才會喜歡宅在家裡?他為之心酸莫名。
「天香,你在學校受了委屈,為什麼不告訴爸爸?可可她喜歡欺負你,刁難你,你應該跟我說,我會處理的。」想到沈燦燦所說的,王鼎傑的心頭湧進了一片愁霧,他萬萬沒想到敢欺負他女兒的竟然是鄭可可。
「你聽誰說的?」
「沈燦燦。」
天香緩緩搖搖頭。「我沒事。」她又不是小學生,還怕同學們欺負嗎?
王鼎傑眨眨眼,掩飾內心的激動。「你怕爸爸夾在中間很為難,所以什麼都不說?天香,你知不知道你的體諒反而教我更難受?」
這位溫柔多情的男人,你會不會想太多了?
「要不然呢?我跟你告狀,你去找你的同居女人興師問罪,順便修理她女兒一頓,然後呢?你是打算跟她一拍兩散,還是換你跟她道歉,重修舊好?」
「我……」他微微震動了,「我會跟她們講道理。」
「天大的道理,也抵不過人類的私心。」
「天香!」他沉重的發出一聲長歎。
看在他還算有心、而且急於展現他的父愛,天香露出了不置可否的一笑。
「你趕快下去吧!你的女人應該在一樓大廳等你。」不是約定見面的日子,他突然跑來,同居女人想必很擔心他倦鳥歸巢。
戀愛中的女人最傻,老是擔心被拋棄。
天香溫柔而肯定的說:「你快回去吧!」她一點也不想回收拋棄她的父親,只是不能說出口,免得太便宜鄭家母女。
一直到此刻,王鼎傑依然對女兒充滿罪惡感。他對妻子已經沒有愛情,是很對不起她,但真正能輕易扯痛他心扉的人,唯有他的女兒。
結婚之時,誰會想到這樣的演變?他真的是傷痛在心,又感慨萬千。
當初為了治療不孕症,夫妻兩人吃了多少苦,奮鬥了多少年,正當準備放棄時,卻自然懷孕了,簡直是老天爺在開他們的玩笑。
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寶貝女兒,只讓他們的婚姻多撐了十年。
生下她,卻又不能給予她完整的家庭,完整的父愛,王鼎傑愧疚莫名之餘,便想盡辦法要補償她,只是女兒卻不太領情,對他冷淡。
「天香,你不叫我嗎?」全世界唯一有資格喊他「爸爸」的女孩呵!
「下次見面再叫。」她可是很有原則的。
「是嗎?」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他一下子洩了氣。
「嗯。」酷酷的,不受他的表情所影響。
「天香,」他遲疑而怪異的聲調引來女兒的側目和好奇,「我可以拜託你,不要喜歡上沈雲從這個人嗎?」
沈雲從是誰?有點耳熟。她為什麼要喜歡他?又為什麼不該喜歡他?
天香彷彿能洞悉他內心的掙扎與矛盾,但她不會輕易對男人許下諾言,即使這個男人是她爸爸也一樣。
「不行,我的事情只有我自己能做主。」然後,她突然想到了,剛剛刪除的手機簡訊裡,有一則似乎是沈雲從發出的。
沈燦燦的大哥,為何要傳簡訊給她?
看來又是一個怪胎!奇怪,她身邊怎麼老出現怪咖?
王鼎傑眼中閃過一絲惻隱,「很抱歉,我做了無理的要求。你早點睡吧!我先回去了。」起身走人。
嘖,看起來怪可憐的。
「爸,再見。」
他顫悸了一下,回首露出好大一個笑容,像藝術家精心雕琢的男性臉龐閃閃發亮,好看得讓迷戀他的女人無招架的餘力。
「好,好,再見。下次見面,我們一起吃日本料理。」
「也行。」
王鼎傑腳步輕快的走了。
獨自坐在客廳中想了又想,天香下定決心似的站起身,走進書房裡,為了何自如彈鋼琴的需求,書房做了隔音設備,鋼琴便擺在書房裡。
何自如關掉音響。「你爸爸回去了?」
「對,突然跑來跟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事?」
天香簡單說了一下,她只對自己的媽媽說心事。
何自如聽了微皺眉。「鄭女士的女兒真的那麼不懂事,處處針對你?」該不該向老爺子報告?
天香聳聳肩。「那也要我願意被她欺負才行。我就是不理她,不做任何反應,她像是用拳頭打在海綿上一樣。」
「不過,她有欺負你的動機就是不對的。」
「這是沒辦法的,媽,除非我天天宅在家裡,出去外面一定會碰到好人、壞人、怪人、不好不壞的人。」
何自如滿含深意地望著女兒,似有若無的淡笑道:「當個奼女是行不通的,媽媽希望你能體驗多采多姿的人生,多談幾次戀愛。」
「戀愛?哦!對了,你認識沈雲從這個人嗎?我同學沈燦燦的大哥,聽說是『英展科技』沈董的兒子,爸居然拜託我不要喜歡上他。」
何自如的心抽動了一下,搖了搖頭。
「你爸最在乎的畢竟是他自己的感受。」
「怎麼說?」
「沈雲從,是我初戀情人沈雍為的兒子。」
天香訝然的張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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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如果肯出資幫我們包下飯店的總統套房,辦跨年Party兼看煙火,我幫你約天香出去吃飯,幾次都行。」沈燦燦打電話和大哥談條件。
正在看資料準備開會的沈雲從,嘴邊噙著淡笑,銳利且危險。
「你以為我約不出天香?」雖然到目前為止發了十通簡訊都石沉大海。
「不是啦!哥,人家說『無功不受祿』,我總要幫你做點什麼,才好意思向你敲詐嘛,你就可憐一下你愛玩又貧窮的妹妹吧!」
「現在才十月,需要這麼早預約?」意思是答應了。母親去世時,他讀高一,妹妹才國小五年級,總覺得她很可憐,沒有媽媽在身邊,MC來都不知所措,幸好姑姑的女兒與她同年齡,體貼的姑姑沒有讓燦燦感受到不安與尷尬。
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沈雲從願意盡量滿足妹妹,因為他是哥哥。
「哥,你離開台灣沒幾年就不懂行情了,到了十二月才想預約,早被訂光光了。能在高樓層的飯店內的觀景窗欣賞跨年煙火秀,又不必被寒風凍得流鼻水,你不曉得有多熱門,再貴都有人訂,遲一點都來不及。哥,拜託啦!」
「知道了,我叫秘書馬上訂。」
「萬歲!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會回報。」
「說話不要這麼誇張。」
「你不要小看我,我說到做到,等我的好消息喔!」
面對人來瘋的妹妹,沈雲從也只有笑著收線。
只是,王天香都沒有看到他傳的簡訊嗎?
他想和她正式認識一下,她始終沒回應,難道是王鼎傑先跑去警告女兒不准接受沈雍為的兒子?
這是極有可能的。一個男人另結新歡,拋棄妻女超過十年,卻又始終不肯離婚放妻子自由,可見是極端自我又自私的男人。
他會因此而打退堂鼓嗎?
他這個人,最不缺的就是耐性,相準目標便絕不放棄的耐性。
他不懂得什麼叫知難而退,深邃的眉眼、堅毅的唇角說明了他的個性,在王天香沒有明確的拒絕他之前,他怎肯退卻?
沒有道理的不是?
沈雲從在開會之前,打了天香的手機,這一天終於肯接了。
「喂?」輕輕柔柔的聲音,卻給人冷淡的感覺。
「我是沈雲從。」
「哦,燦燦的大哥,有事嗎?」
有事嗎?傳了十幾封簡訊都不回,還問他有事嗎?換了別的男子,肯定要變臉了,沒變臉的也會在心裡偷罵三字經。但沈雲從沒有,一點火氣也沒有。
「天香小姐願意找個時間與我正式見面嗎?我渴望正式與你見面。」
「為什麼?」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樣。
「如果我說我對你一見鍾情,你肯敞開胸懷,與我正式交往嗎?」不拐彎抹角,直搗黃龍,存心使她無法裝傻無法迴避。
沈雲從自問已不是慘綠少年,可以花上一年半載慢慢揣摩女孩子的心思,如今他的生活重心有百分之七十放在工作上,休假時想跟女孩子約會,自然是希望你情我願,不要浪費時間玩「捉迷藏」遊戲。
他自然沒瞧見天香在手機那頭微微蹙起秀眉,從喉頭逸出一絲無聲的哀歎。
「不好吧!沈先生。」
聽別人叫「沈先生」也聽了好幾年,就屬這一次最刺耳。沈雲從輕輕搖頭。
「是不是令尊反對我們交往?」
天香懶得撒謊。「我爸是提過一次,但這不是主因。」
「你不喜歡我?」他的心有點沉重,第一次害怕女孩子很直接的拒絕。
「我對於認識不深的人,沒有所謂喜歡或不喜歡。」
「給我真正的理由。」
「你不是與王潤玉小姐在交往?」她意味深長的說。
他鬆了一口氣。「沒那回事。在士林官邸那一次,是我與王潤玉小姐第一次見面,迫於長輩壓力不得不出席,但彼此都沒那個意思。」
「你的英偉帥氣,應該是她會喜歡的類型。」
他莞爾。「顯然我的條件不夠好,不能讓女人過著像蔣宋美齡一樣富貴無雙、受人逢迎拍馬的生活。」
「那樣的生活有什麼好?很煩。」
「聽說你立志要當奼女?」
「我還立志當情婦哩!我為什麼要立志?我就是不想立志,只想渾渾噩噩、醉生夢死的過一生,又礙著誰了?我最討厭由別人決定我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所以我超不適合談戀愛或結婚。」天香婉言拒絕。
「我也沒興趣對你指手劃腳,把你改變成另一個人。」沈雲從微笑強調。
「我很懶的,真要我立志的話,我立志當米蟲,絕不想去上班,只想賴給別人養。」她才不想成為愛情的奴隸,小心不能跌入感情的陷阱。
「只要你不刷爆我的信用卡,我不介意養你。」他強忍住笑,天香其實是很單純的女孩子哩!如果立志當「食人族」或「吸血魔女」,反而會坦然告之,不會以另一番說詞美化。
對象是王天香,他真的不介意她宅在家裡讓他養,因為感覺她應該就是那樣生活,在自己的田地裡悠然自得。
天香幾乎詞窮。「現在有個王定功每天接送我上下學。」
他一樣穩定沉著。「天香,你習慣單調的過日子,對吧!沒問題,我可以配合你,但這並不表示我不知道王定功是你同齡的堂弟。」
天香沉默了。
在學校裡,王潤玉與王定功姐弟是很高調的,誰都知道他們是王奇川的孫子女、「新鼎集團」的第三代,其父王春輝的接班之路走得很順,方倚翠在貴婦圈子裡儼然以領導人自居。
相形之下,王奇川的次子王鼎傑幾乎是新聞界的禁忌話題,從接班人之路叛逃的王鼎傑,選擇躲進溫柔鄉里悠然度日,只坐領「董事」的虛銜與津貼,一星期到公司兩趟,其他的什麼都不管,可以說已經被王奇川除名了。
有這種父親,天香從不主動提起家世,在學校裡也不跟王定功認親,王定功也配合她,除了少數知道內情的人,沒人知曉她也是王奇川的孫女。
是王奇川的孫女又如何?能保證一生幸福快樂嗎?
失勢的鳳凰不如雞!至少在王潤玉眼裡,王天香是不值一提的。
當然王奇川的孫女絕不缺錢,就算父親逃之夭夭也一樣,事關王家的體面,絕不用孫女去打工賺學費,愛當奼女就當奼女,別丟王家的臉就行。
說真的,天香並不感覺委屈,自我感覺很良好,因為她滿自我的,不想為父親那些長輩的行為背起十字架。
說真格的,那干她屁事——若不這麼想,她會成為文藝小說中的憂鬱少女,將自己歸類成受害者,沉重的十字架可以壓死人的。
說她冷心冷肺也好,沒心沒肺也罷,她只想活得自在舒服而已。
而今,沈雲從明知她是失勢的鳳凰,卻說要追求她!她有什麼好?值得他放棄王潤玉那位真正有價值的美鳳凰。
沈雲從不會錯問自己的心意,他要一隻價值連城的鳳凰做什麼?炫耀嗎?五年前的他或許會毫不考慮的做最有利的選擇,現在的他不一樣了。
「天香,今晚跟我一道用餐?」看一眼手錶,離開會時間只剩三分鐘。「你不用急著考慮要不要與我交往,先一起吃幾頓飯,合得來再說,好嗎?」
奼女最怕壓力大,才會不輕言談戀愛。
即使只有一面之緣,天香也看得出像沈雲從這樣好條件的男子滿自負的,願意低聲下氣的只求與她一道吃飯,再拒絕不去好像是她不對了。
「好吧!」有點悶,又有點開心,這種心情矛盾極了。
「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下班後去接你。」
「你這樣太累了,直接告訴我哪家餐廳就好。」
他說了時間與餐廳地點,便道再見了。
很好,總算跨出成功的第一步。
他其實也是滿自我的人,忠於自己的感覺。有心追求王天香,並非因為沈雍為與何自如當年的初戀成為遺憾,想由下一代來彌補缺憾。老實說,他也覺得那不關他的事,只是單純的對王天香一見鍾情而已。
喜歡一個人,一定要有理由嗎?他並不以為然。
他對於狂蜂浪蝶爭逐之的王潤玉就是沒感覺,他有什麼辦法?
沈家並不需要他出賣感情去強求商業聯姻,他自然樂得忠於自己的感情需求,不管天香是鳳凰女或貧家女,他追求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