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柯赫斯特看著塔西婭,心裡算計著什麼,「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未來嗎?」
「我對未來沒有任何期望,先生,」她冷靜地回答,內心充滿焦慮。斯柯赫斯特臉上一副存心算計她的表情。為什麼?她做了什麼事冒犯他了?
愛瑪的目光從父親身上轉移到塔西婭身上,她敏銳地感覺到他們倆肯定有戲,她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很有趣的,布琳斯小姐,」她熱情地勸說,「你幹嗎不來試試?」
同一時間艾麗西婭也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的聲音裡透露著緊張,「我很想算算我的未來。既然人家不願意,就別勉強了吧。」
「你先等會,艾許伯恩夫人,」 斯柯赫斯特聲調平靜,「我們得先算算這位神秘的女家庭教師。」
艾麗西婭還想反對,被查爾斯一把拉回了座位。
哈柯特夫人也皺起了眉,她對盧克的堅持也覺得奇怪,「盧克,沒必要勉強這女孩。如果她不想算命,那就算了吧。」
斯柯赫斯特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他嚴肅地盯著塔西婭,「來吧,布琳斯小姐,別叫大家久等。」
「可是我不太想——」
「我堅持。」
他堅持這麼做,全然不顧自己的行為引起他人的非議。塔西婭看來無路可逃,她緩緩走上前。
「別害怕,孩子。」 米蘭柯(奇跡)夫人寬慰她,「坐下。先拿起石頭,用你的體溫溫暖它們。」
塔西婭僵硬地挺直背,坐到桌邊。除了順勢沒其他方法。她輕輕握起石頭。大家都在看著她,她感覺他們的目光像刀一樣刺在她身上。
「現在,」米蘭柯(奇跡)夫人繼續解說,「讓石頭掉落在桌上。」
塔西婭張開手掌,讓石頭落在桌子上。
夫人困惑地看了看,把石頭重新揀起來放在碗裡,「恐怕你得再扔一次。」
「為什麼?」 塔西婭低聲問,其實她早知道原因。因為剛才的兆相是凶相。
米蘭柯(奇跡)夫人沒說話,只是示意她再來一次。
塔西婭只得再做一次。這次有一塊石頭掉在了地毯上。
「啊,」 先知放鬆地呼了口氣,「 看來,這兆相代表著兩件事,死亡和沉睡。」 她彎腰揀起掉在地毯上的石頭,仔細地研究著上面的記號。「你遠離自己的家鄉,遠離你的家園和過往。」 她停頓,兩道精心描畫過的眉毛皺在一起,「 不久前你經歷了死亡的邊緣線。」
塔西婭不敢說一個字。
「 我看到一個遙遠的地方。。。一座石頭雕築的城市。周圍是古老的森林。森林裡生活著狼群。我看見成堆的金子、琥珀。。宮殿、土地、僕人。。。這些都是你的財產。我看到你了,穿著上等的絲袍,戴著價值連城的珠寶。」
哈柯特夫人好笑地打斷了她,「布琳斯小姐只是個家庭教師,夫人。告訴我,她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未來?我猜是嫁給了個有錢人?」
「不是未來,」 米蘭柯(奇跡)夫人更正,「我說的是她的過去。」
房間一片死寂。塔西婭想縮回僵硬的手指,突兀地起身,「我不想再玩了。」
先知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她不得不坐下,繼續聽她冥想,挖掘出她的更多內在,「我看到你在一間掛滿名畫和書籍的房間裡。你在找人。你的臉上略過陰影。你看到一個黃眼睛的年輕人。血。。。他的血濺到地板上。你呼喚著他。。。聽起來好像叫。。。 米哈...米哈l,」 夫人突然尖叫著從凳子上跳起來。塔西婭驚恐地呆在座位上。
米蘭柯(奇跡)夫人害怕地後退著,她的手掌一片通紅,看上去好像剛被燒得滾燙的東西碰過。「她用火燒我!」 她大叫,難以置信地看著 塔西婭,「女巫!」
塔西婭艱難地站起來,感覺自己的兩腿不聽使喚地酸軟。「你是騙子,」 她反擊說,聲音顫抖。「 我聽夠了你荒謬的謊言。」 她轉身跑出大廳,她的內臟因恐怖而絞痛。她得找個地方躲起來,上帝,我該怎麼辦?過去的聲音又出現在她腦海。
「就該燒死你——」
「可憐的孩子。」
「我不想這樣的。」
「——把你燒成灰。」
「女巫!」
「不,」 她低聲,快速地小步跑上樓,好像後面有什麼惡鬼在追逐她。
房間裡一片喧嘩。夫人們興奮地揮動扇子,悄悄地議論剛才的話題。客人們把米蘭柯(奇跡)夫人圍了個滿,問題不斷。盧克面無表情地走出房間,他要去看他的家庭教師。他剛走到走廊,就有人一把拉住他的衣服。他停下來,面對 艾麗西婭。她非常生氣,臉頰通紅,嘴巴憤怒地緊抿。
「等會再說。」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到底想幹嗎?」 艾麗西婭憤怒地控訴。她把他拉到樓梯邊,以免有人聽到。「 我真該讓查爾斯揍你一頓!你怎麼能這麼對待我的表妹?你明知她的過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要她在大庭廣眾面前無所隱藏——」
「我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我只知道她有悲哀的眼神、每天做求恕的禱告和藏著的一堆秘密。上帝知道她對我女兒造成了什麼影響,還有對我。」
艾麗西婭抗議地提高了自己的嗓門,「然後你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算計了她!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冷酷。好了,我要馬上帶 塔西婭離開。我不能讓自己的妹妹再接受你這樣的『款待』。」
盧克猛然看向她,「塔西婭?這是她的名字?」
艾麗西婭慌亂地以手掩口,「別管這個,」 她從手指縫裡繼續透氣,「馬上忘掉它。我要帶她回倫敦。我保證你這輩子不會再看見她。」
他的下顎繃緊,「 她哪兒都不去。」
艾麗西婭忍無可忍,「你幫的忙已經夠多了,謝謝你!臨時保鏢。現在因為你,她又處在危險中。讓她成為大家的焦點—這很可能是死亡的前奏,全因為你自大的傲慢! 塔西婭居然還告訴我你值得信賴,看來真是大錯特錯。一時興起摧毀別人生活的滋味怎麼樣?恩?」
「是你拉我下水的,」 盧克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 如果我不弄個明白,那倒霉的人就是我。你剛才說『死亡的前奏』是什麼意思?她到底是誰?」
艾麗西婭皺眉,目光移開了,正當盧克以為她不會告訴他的時候,她不情願地開口,「 我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事。也許她自己也不清楚。」
盧克再次因為挫折發出一聲咒罵,「我去找她。你回廳裡去。」
「那誰來保護我妹妹?」
「我來。」
愛瑪走近米蘭柯(奇跡)夫人和哈柯特夫人,憤怒地看著她們倆,金色的雀斑顯得格外明顯。
「愛瑪,」 哈柯特搶先開口,「 你想發脾氣就發吧。」
愛瑪沒理她,直接問米蘭柯(奇跡)夫人,「您為什麼要捉弄布琳斯小姐?她什麼都沒幹。」
夫人憤怒地回嘴,「 我才不會這麼無恥!我只是說出靈媒看到的一切而已!」
愛瑪把手臂抱在胸前,「我認為您最好現在就走。我跟僕人打過招呼了,等下西蒙會帶您出去的。如果您沒有馬車,您可以用我家的。」
「愛瑪,親愛的,」 哈柯特夫人切斷她,「你的家庭教師出了點意外是沒錯,可其他的客人還想算命呢。這是大人的事,和小孩子無關。你幹嗎不到自己的房間去看書和玩玩洋娃娃?」
愛瑪狡拮地看了她一眼,「真是精彩,我可是擔心爸爸回來後看到夫人會對她。。。他的脾氣出了名的壞。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她露齒一笑,手指彎成鉤子的形狀,故意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配合地發出一聲慘叫。
米蘭柯(奇跡)夫人不出所料地臉色泛白,趕忙收拾家當準備離開。
「愛瑪,別再編派你爸爸的不是,」伊莉絲低聲制止她,「回你的房間去。我不會容忍你的脾氣,這裡我說了算,我要夫人留下來。」
愛瑪的捉弄表情消失了,代之以拗脾氣,「是她惹布琳斯小姐不高興了,我要叫她走。這兒是我的家,不是你的。」
「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伊莉絲迅速地瞄了眼大廳裡的客人,「你爸爸去哪兒了?」
愛瑪無辜地聳,「我怎麼知道。」
盧克走進三樓的小房間,門半掩著。空氣凝重,死般的寂靜。椅子翻轉在地上,旁邊是副小小的木製像。女教師。。。不,是塔西婭。。。站在窗邊。她知道是他來了,「爵爺,」 她不帶情緒地說,甚至沒回頭。
盧克突然意識到她此刻的憤怒,尷尬,甚至還有害怕。她被傷得很深。他比預料中更深地傷害了她。他感到極其的懊悔。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想著如何給出體面的道歉。
「我來看看你——」 他突然停住。此刻表現出的同情只會更像是侮辱,尤其是導致她如此的罪魁禍首就是他。
她仍背對著他,聲音力持冷靜正常,「我很好,先生。只想獨處一會。那女人瘋了,不是嗎?抱歉我出了亂子。如果您能離開。。。讓我自己調整下。。。」 她像個機械走動的玩具般,聲音像齒輪缺少潤滑而漸漸消失,肩膀顫抖,「 請。。。出去。」
盧克幾個大步跨上前,一把將她僵硬的身軀拉進自己的懷裡。「 抱歉,」 他在她的發邊低聲說,「 我真是該死。」
塔西婭掙扎著,把雙手擋在兩人之間想推開他。她被他拉得更近,聞到他外套上的白蘭地和雪茄味。如此清新,好聞的男子氣概。她停止了掙扎。他是如此強壯和溫暖,她能感覺到他心臟沉穩的跳動。她小的時候很怕黑,除了父親,從來沒有人這麼擁抱過她,她的喉頭哽咽,感覺淚水即將奪眶。
「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 他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發,「我會保護你,我說到做到。」
從來沒人說過要保護她,對塔西婭來說這句話產生了奇怪而有力的影響。她竭力想把眼眶中的淚水忍回去。他只是好心要安慰她,不該被誤解。他根本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她需要的是什麼。他不知道她是多麼的無望。「你不該那麼說,」 她說,牙齒開始打顫,「你不明白。」
「那就讓我明白。」他的手指深陷進她的髮髻,抬起她的頭,直視她,「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她怎麼說?說她害怕被抓回去因犯的罪孽而受罰?說她其實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如果他知道真相,知道她的身份,他會厭惡她。她猶豫不決,如果他知道後會鄙棄她怎麼辦?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下面頰,她開始痛哭起來。她越是想停下來,卻發現自己哭得越厲害。 斯柯赫斯特呻吟著將她拉近,把她擁到自己胸前。
她飲泣著,牢牢地環住他頸後。他更緊地擁抱她,喃喃地安慰她,好幾分鐘後她才鬆開,意識到他的襯衣被她的眼淚沾得濕透。「好了,」他輕聲說,「再哭下去你會生病的。別哭了。」他的手掌溫和而堅定地扣住她的肩背,「 做個長長的深呼吸,」 他說,「再來一次。」
「他們以前叫我——」 她可憐地說,「 ——女巫。」
他撫摸的動作瞬間停下,然後又繼續,改以從容悠閒的拍子。他安靜地不出聲,給她充分時間敘述。
她突然顫抖地蹦出一連串句子,「 有時候我能看見。。。我認識的人。。他們所發生的事—我能感受到意外的事。。。還能感覺他們是否在撒謊。在夢裡,還有幻象。雖然次數不多,可是。。。每次我看到的都是真事。所以大家都說我是邪惡的化身。他們只能用巫術來解釋。他們很怕我,然後恐懼就轉為憎恨。到哪裡我都是不祥之人。」她戰慄著,意識到自己說的夠多了,不該再繼續吐露未說出的秘密。
他再次擁住她。
她的泣聲和噎嗝漸漸平緩,靠著他的身軀開始放鬆,「我把你的襯衣都弄濕了,」 她低聲說。
他手伸進外套,拿出手帕。「給你,」 在聽到她孩子似的噴嚏聲時微笑了起來,「好點了嗎?」他溫柔地問。 塔西婭接過他的手帕,擦乾眼淚。現在哭完了,積累在心中幾個月的壓抑也隨之消失。斯柯赫斯特輕輕執起她鬆開的卷髮,溫柔地挑到她的耳後,他的拇指輕刷過她的耳朵。
「今晚你好像在生我的氣,」 她沙啞地問,「為什麼?」
盧克本想說出半打聽上去更合理的解釋,但是他得說實話。他以指尖輕撫她淚痕未乾的臉,「因為不久的將來,你會消失,甚至不告訴我你陷入怎樣的困境。你一天天難以琢磨,就像月色下的迷霧。我生氣是因為我不想這麼被動。所以我傷害了你。」
塔西婭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她的直覺告訴自己,他不會阻止。可她迷戀他指尖游離肌膚的溫暖。她渾身湧起愉悅的波浪。
他輕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告訴我你的真實年齡,」他說,「我想知道。」
她驚訝地眨眼,「我已經告訴過你——」
「你是哪年出生的?」 他堅持。
塔西婭有點退縮。「1852。」
他沉默了好一陣,「18歲,」 他說話的方式和聲調,彷彿與世俗不容,「18歲。」
塔西婭突然有種為自己辯解的衝動,「年紀並不重要,如果有人——」
「別告訴我什麼年齡不重要之類的話,這個問題該死地對我考慮的事來說非常重要。」他鬆開手,搖了搖頭,彷彿今晚知曉的事太多以致不能馬上消化。
他的沉默讓塔西婭感到氣餒,她推開他,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擁著她,「爵爺,」她擔心地問,「我想您是否要解雇我了?」
他陰鬱地皺眉,「每次談話你是否非得問這個問題?」
「在今晚的事發生後,我想你可能——」
「不,我不打算解雇你。可如果你以後再問起,我會親自把你掃地出門。」 雖然話語粗暴,他落在她前額的吻卻那麼溫柔。他的唇溫暖而陽光。他緩緩低頭,看入她的眼睛,「現在你感覺好點了嗎?」
塔西婭因他的動作而心神不定。「我-我不知道。」她渴望繼續依偎在他懷中逃避整個世界,但她迫使自己挪步移開。「謝謝您的手帕。我該還給您了。」
他低頭看了眼濕掉的襯衣,「留著吧。不用謝我,是我讓你傷心了。」
「不,」塔西婭柔聲說,「和你沒有關係。我壓抑得——」 她停住,雙臂環抱住自己,轉向窗戶,玻璃上反射出倆人的倒影。「知道嗎,古俄國人喜歡把城堡建在山頂上。這樣當韃靼人入侵時,他們就可以從城牆四方往下潑水。水很快結成冰,敵人根本爬不上來。城內的人就能抵抗很久,直到冰融化,直到糧草用完。」 她以指尖細細描繪著窗欞。「很久以來我都待在自己的城堡裡。沒人進來,我也出不去。有時候。。。是我自己困了自己。」 她看著他,兩眼閃閃發光,像貓眼石。「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先生。」
盧克專注地看著她,她的目光並沒離開——然後他看到她的咽喉動了一下,就在黑絲衣領的邊緣。他接觸到她激烈跳動的脈搏,「繼續,」他喃喃地說,「你還瞭解我多少?」
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了他們。「啊,你在這兒!」 哈柯特夫人站在門口,臉上的笑容凝固,她是對塔西婭說話,可目光卻看向 斯柯赫斯特爵爺,「我們都擔心你去哪兒了呢,親愛的。」
「我很好,」 塔西婭說,斯柯赫斯特手自她身上離開。
「看來也是。今晚比我預期的要戲劇化。米蘭柯(奇跡)夫人已經躲起來了,其他的客人在欣賞音樂。幸好我們還有不錯的樂隊。」 哈柯特夫人全身心轉向斯柯赫斯特,「你對僕人這麼關心真是值得敬佩,親愛的,可我們得回去陪客人了。」 她的手臂環住他。在將他拉出門口時,她停下回頭,「.布琳斯小姐,你今晚的演出——隨便你怎麼定義吧——看來惹惱了愛瑪。如果你先前按我的吩咐不讓她下樓來,那麼所有的一切都——」 她的話在聽見斯柯赫斯特一聲咒罵時嘎然而止,她聳聳肩,「都聽你的,親愛的。」
塔西婭攥緊了手帕。她看著這一對離開,心情低落。他們真是絕配,高挑而俊美。斯柯赫斯特是哈柯特夫人完美的丈夫人選。傻子都看的出她有多想嫁給他。 塔西婭感到一陣挫敗,她深深地咬住下唇。慢慢地把椅子和聖像放回位。
「啊,布琳斯小姐!」 愛瑪衝進房間,興奮地大聲告訴她,「布琳斯小姐,那個討厭的老巫婆走了,我把她送走的。她說的是真的嗎?你以前真的住在宮廷裡?哦,你哭過了!」 她安慰地擁住塔西婭,「我爸爸找到你了嗎?」
「他找到我了。」塔西婭說,露出恍惚的微笑。
伊莉絲攫住盧克的手臂,以不悅的眼神控訴,「 看來那位可憐的小家庭教師戲劇化的表演毀壞了整個宴會。」
「我倒認為這是你找的那個先知自找的。」
「米蘭柯(奇跡)夫人只會如實敘述靈媒的原話,」 她抗議地出聲。
「我才不管那靈媒在帽子裡搗鬼還是在桌上跳舞。米蘭柯(奇跡)夫人該被槍斃。」 盧克厲聲說,「跟我來,趁只有我們倆在,得想想接下來怎麼安排布琳斯小姐。」
「布琳斯小姐自己已經安排好了,」 伊莉絲糾正他,「今晚的事你也看到了,盧克,她一點也不懂事。你得另外雇個合適的人來教愛瑪,她們倆個湊在一起就會出鬼主意。我本不想告訴你,我偶然聽到她們倆居然在計劃讓你娶布琳斯小姐!」
「什麼?」
「她們倆正在策劃呢。愛瑪想要你娶那個家庭教師,真是吃了豹子膽。可回頭想想,盧克,你的確得再好好想想另外雇個女孩—」
「你管得太多了,」 他一把打斷,「我不懷疑我女兒對她家庭教師的熱心,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布琳斯小姐沒有想嫁給我的野心。」
「你是被她的外表給騙了,她私底下功於心計,她正按自己的計劃擺佈你。」
盧克給了她諷刺的一瞥,「 先前你說她天真,現在又說她心計重,你到底要說什麼?」
伊莉絲神色尷尬了半晌,「那得由你來下定論。」
「你不用嫉妒她。」
「我嫉妒?那剛才我看到的算是怎麼回事?你還想否認她在你心裡一點意義也沒? 如果她是個醜陋的老太婆你還會對她有興趣嗎?哦,看來她已經把你給套牢了。一個甜美無助的女孩,無依無靠,用動人的灰色大眼睛楚楚可憐地看著你,希望你能做白馬王子好把她拯救出來。。。這樣的好事有哪個男人能抵擋得了?」
「她沒求我做任何事,」他說,在樓梯上停下面對她,「還有,她的眼睛是藍色而不是灰色。」
「是嘛,」 伊莉絲冷笑,手後撐在腰上,「 像湖上的霧色。也許更像早上沾滿露水的紫羅蘭。可以確定的是你自有分曉。你幹嗎不上樓去寫首詩?別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好像我不可理喻似的!我可不屑和一個皮包骨的女人一起爭你的寵。我對三角戀沒興趣,而且,以我的條件,我值得得到更好的。」
「你是給我下最後通牒還是怎麼?」
「才不會,」 伊莉絲輕拍拍他,「 做夢也不會讓你這麼容易就得逞!你希望我會讓你自己選擇,然後事事就順心了。我把話說開了吧,除非你確定你不會把我當成她,否則你今晚別想上我的床,以後也不行!」
他緩緩地瀏覽她豐滿的身體,「 我不會把你們兩個弄混。不過話說回來,今晚我保證你不會受我的騷擾。」
「很好。」 伊莉絲咒罵出聲,甩頭就走。
接下來的整晚對盧克來說都如坐針氈。他不問也不關心客人們是否盡興。他們早就一撥撥扎堆,要麼吃點心要麼賣弄彈鋼琴的技巧。在樂隊的演奏下,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查爾斯走過來,和他一起站在房間角落處,「斯柯赫斯特,」 他低聲說,「 這該死的到底是怎麼回是?」
盧克反射性地聳聳肩,「我向塔西婭道過歉了。你可以轉告艾麗西婭,一切都很好。」
「在我自己都還沒確定時候我不會轉告她!」查爾斯深深歎氣,「我和艾麗西婭都想帶塔西婭回去。我們會找地方安置她的。」
「沒必要。」
「我覺得有。老天爺,我請求你保證她的安全,把她藏起來。。。你卻讓她像戲團的紅人一樣暴露在所有的客人面前!對塔西婭來說,唯一擺脫困境的方法就是讓艾麗西婭盡快帶她離開。」
盧克臉上露出一抹暈紅,「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我想要她留下。」
「她想要留下嗎?」
盧克猶豫了,「我想是的。」
查爾斯皺眉,「我瞭解你好多年了,斯柯赫斯特。。。你有事瞞著我。」
「我說過了我會保護塔西婭的。告訴艾麗西婭我為今晚的事抱歉。你得勸服她,塔西婭待在這裡是最安全的,從現在起我來保護她。」
查爾斯點頭,「真不錯。過去你一直恪守自己說出口的話—看來你也會一反常態。」
查爾斯悠閒地走開了。盧克獨自站在角落裡,感覺悔恨和懊惱。人人都議論性地看他,只有伊莉絲沒有。她離他幾碼遠,刻意地忽視他。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今晚他想要上她的床,他就得拿出點有價值的東西,比方道歉和應允給她買珠寶。但他厭倦了。他破天荒地頭一次有了遠離她的床的想法。
讓他困惑的是塔西婭。她過去的經歷一定很糟糕,他可以百分百確定。她經歷了很多—太多—而且是在短期之內,全靠她自己才挺過來。她不過才18歲,卻不開口求人,也不相信別人的幫忙。他對她而言太老了,一個34歲的拖油瓶的男人。他在想她是否曾經,哪怕是一點點,有考慮到他們倆之間的年齡差距。她好像一直沒有表現出受他魅力影響的跡象:沒有媚眼,沒有挑逗,甚至沒有打算拖延談話的可能。
話再說遠點,他從未看到她笑過。看來她也沒有理由要笑。他可謂是個情場老手,但在她面前似乎一點魅力也沒有。笨蛋。現在收回自己所做的傷害已經太遲。得小心翼翼地營造她的信任。可按今晚的事來看,他已經摧毀了獲得她信任的希望了。
何必庸人自擾。時間多的是美女,聰明而又漂亮。盧克可以確信她們會非常恭迎他。可自從瑪麗走後,再也沒人像她一樣吸引他的注意。他沉默著喝著酒,臉色越來越陰沉。他不想去履行主人對客人應盡的事務,也不管他人的議論。瑪麗在世前,他看到的一個個客人面相看上去都一樣。許多年過去了,他們還是同樣的面孔,像織布機上的輪子一樣反覆。
客人們終於晚安就寢,興奮地找尋床上伴侶,盧克感到謝天謝地。畢德在房裡等他,以便不時之需。盧克叫他離開,並幫他熄燈。他衣服也不脫地坐在椅子上,舉起酒瓶猛灌一口,咒罵這酒怎麼這麼淡。
「瑪麗,」他低聲說,彷彿這樣可以把她喚回來。房間一片沉寂地嘲笑他。他沉浸在悲傷中太久了,以致自己除了讓悲傷融化,什麼都沒剩下。他以為傷痛會永久持續。上帝,他寧願要痛苦,也不要現在的空虛。
他已忘記如何享受生活,年輕的時候享受生活是如此輕鬆—他和瑪麗每日開懷,分享青春,希望,對未來充滿憧憬。他們曾共同面對一切。可以找到第二個人分享這些嗎?
「看來沒什麼希望,」他喃喃地說,再次舉起瓶子。他無法再次承受夢想的破滅和痛苦。試都不想試。
午夜時分,盧克放下半空的酒瓶,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天上的月亮如盤,透過窗戶散射銀白色的月光。他走出房間,步到戶外,穿越花園旁的籬笆叢。
腳步踩在卵石路上,發出嘎嘎的響聲。他繼續前走,來到綠蔭叢裡的大理石長椅前。空中瀰漫著風信子的花香,混合著百合和天芥。他坐在長椅上,雙腿舒適地展開。突然他看到籬笆邊一個霧濛濛的身影,他開始以為是幻覺,但那身影再次出現,漸漸地成白色。
「是誰?」 他大聲問,心跳如雷。身影不動了,他聽見一聲喘息。
然後,她出現了。
「布琳斯小姐,」 他的聲音透著古怪。
她穿著鄉村的衣服,就是他吻她那晚時的衣著,頭髮紮起,垂落到腰際。「爵爺,」 她透不過氣來地說。
他放鬆下來,搖了搖頭,「你穿過花園的樣子簡直像個幽靈。」
「您相信有幽靈嗎,先生?」
「不信。」
「有時候我能感覺到。」
他無聲地指指身邊的位子,短暫猶豫後她終於接受這無言的邀請,坐在椅子的末端,刻意和他保持距離。兩人都沉默著,享受這小小世界。
塔西婭奇怪的是為什麼在這裡看到他卻不覺得驚訝。她天生的敏感度和斯拉夫人的血統讓她能敏銳地感受一切事。他們同在此地是因為命運安排。和他在一起是如此輕鬆,賞月就像兩人的約會。
他緩緩地靠近,無法抵抗誘惑般解開發巾,讓絲般的黑髮垂散在她肩上,「你感覺到什麼了?」他問。
塔西婭傾著頭,月光在她光潔的臉上劃成美好的光輪。
「你成天背負這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不覺得累?」 他碰觸她的一縷頭髮,在指間揉轉,「這個時候你怎麼不在屋裡待著?」
「裡面太悶,透不過氣來,我想在星空下走走。」 她猶豫著,看了他一眼,「你怎麼在這兒?」
他鬆開她的發,更舒適地靠近她。塔西婭敏銳地感覺到他叉開的雙膝,他身軀傳來的熱力。她又往椅子邊緣挪了一點,好像一隻小鳥起飛前停憩。他沒再靠過來了,只是專注地看了她一眼,令她血液沸騰。「你不是唯一一個忘不了過去的人,」 他說,「 有很多個夜晚我也失眠。」
塔西婭立刻明白了,「您的妻子。」
他緩緩舉起左手,在月光下端詳著銀鉤。「就像懷念我的手。記得我的手不見了以前,我明白了很多事,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
「我聽說了您如何把您的妻子和愛瑪救出來的事,」她害羞地看了他一眼,「您非常勇敢。」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和勇氣無關,那時我想都沒想,就衝進去了。」
「有些人只會擔憂自己的安危。」
「我本該和她一起走,活著的人更痛苦。」他皺眉,「我不僅失去了瑪麗,也失去了我自己。失去了和她共有的一切,只剩下回憶和年年無盡的空虛。。。你想擁有更多。直到你對世上所有其他的東西視而不見。」
「愛瑪要求我彈華爾茲給她聽,」塔西婭說,出神地瞪著花園,草叢裡蟋蟀的沙沙叫聲給夜色憑添一份寧靜。「她雙眼閉上仔細地聽,心裡想著她的母親。瑪麗—呃,是 斯柯赫斯特夫人——會永遠在她心裡。還有您,對此我毫不懷疑。」
塔西婭感覺肌膚上有什麼東西,她低頭一看,驚恐地發現手臂上停留著一隻長腿蜘蛛。
她嚇地尖叫著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把蜘蛛撣走,並發出一連串俄語的驚歎。斯柯赫斯特聽到她的叫聲馬上靠近,等他發現只不過是只蜘蛛時,他忍不住笑起來。
「不過是只蜘蛛,」他最後開口,還是忍俊,「英國人叫這種蜘蛛為』莊稼漢『,它們不咬人。」
塔西婭改以英語繼續說,「 任何蜘蛛我都不喜歡!」 她繼續上下撣著襯衣、袖子,任何有可能潛伏蜘蛛的地方她都仔細檢查。
「好吧,」 斯柯赫斯特戲謔地說,「它已經走了。」
她不放心地問,「還有嗎?」
他握住她的腰,「別跳來跳去的了,我來幫你看看。」 他專注地瀏覽她的全身,「好了,我可以斷定你已經和周圍一切生物都隔開了。」
「除你以外。」
「我可沒那麼容易被嚇到。坐這兒,墨菲小姐,」 他拉著她的腰貼近他坐下。「你最好靠近點,以防蜘蛛再回來。」
「墨菲小姐是誰?」
「英國文學裡的一個著名人物。我驚訝的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你居然不知道她。」他的手扔放在她的腰上,將她再拉近。她今天的這套衣服比其他的衣服要薄,無物般貼合她的肌膚。 塔西婭感覺到他胸膛的肌肉,心臟的跳動。他的亞麻襯衣傳過他身上的熱力。
「讓我走。」 她低聲說。
「如果不呢?」
「我會尖叫。」
他的笑稍縱即逝,「 你剛才已經尖叫過了。」
塔西婭無法拒絕他的靠近,他擋住了月光。她感覺緊張,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期望。她閉上雙眼,他的嘴覆蓋她。甜蜜、沉重的壓力令她的脊背底部向上竄起無法言喻的愉悅。她昏沉沉地把雙手放在賁起的肩膀上,他擁她更緊,繼續吻她,她所有的罪惡感、理智和自我矜持都因熱吻而燃燒成灰燼。然後她回吻他,雙唇因壓力而分開。
盧克歡迎她的敞開,他的舌尖抵達她嘴深處。他沒料想到她會如此熱情,回吻熱烈,激情像洶湧的潮水淹沒全身。激情改變了一切。 他先前那個『有眾多選擇可以考慮』的想法現在拋到了九霄雲外。她就像血液一樣充盈豐富了他的全身。她早就填補了他內心深處的空白,他的心早已認知這點但理智還在猶豫。他本想溫柔地吻她,少點粗魯,少點爍痛,可她不同意。她環上他的背,想再次感受他的氣息和布料下的堅實肌肉。
他暫時分開她,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她因唇上壓力的消失而挫敗地發聲低咽。盧克看著她,震懾於她的美,如絲的黑髮,紅潤的雙唇,細細的柳眉。身軀纖巧,輕盈,充滿青春活力。他拉緊她的腰,鬆開她襯衣的領子。衣料自她的肩膀滑落,他的手指伸進襯衣,撫摸她柔軟的胸部,她的呼吸變的急促。
他再次佔有她的嘴,深深的長吻變成無數的細啄,甜美的,強硬的,柔軟的,探索的。他愛撫著她的酥胸,溫暖的手指籠罩住一側的全部。大拇指不疾不緩地柔弄著胸房的頂端,直到它變硬。
塔西婭想擁緊他,她的手滑進他的頭髮,感受到濃厚的觸感,不僅滑得更深。她的每寸感官、最深的愉悅和最沉的痛苦,都比不上和他在一起時來得強烈。他是如此有力、如此溫柔。他是她夢寐的一切。
可這一切都破敗了,在他們相遇前就破滅了。她摧毀了這一切 。
塔西婭快喘不過氣來,他睜開雙眼。他趕在她移開目光前看到了她眼裡的痛苦。塔西婭想離開,跑得遠遠的,迴避那些她不能回答的疑問。他的手臂收緊,固定她靠在胸前,不許她動。
「這代表不了什麼。」 她低聲說。
他的手指穿過她的髮絲,發出類似輕笑的蒙哼聲,但當他開口時,他的語氣卻帶著好玩的意味,「 如果事先有選擇的話,我們都不會那麼做。既然已經發生,你憑什麼認為依舊可以阻止這一切呢?」
她抬起頭悲傷地看著他,「只要我離開,就不會繼續下去。你想要我說出所有的事,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告訴你我的事。」
他不耐煩地抽動了下巴,「為什麼?你認定我會震驚?我不是孩子,也不是偽君子。上帝,你認定你犯的罪過比我還大嗎?」
「是的,」她苦澀地回答。不管他犯的是什麼樣的罪過,她懷疑謀殺絕對不會是其中一樁。
「你這自負的小傻瓜,」他低聲說。
「自大的——」
「除了你自己沒人能評價你。除了你自己沒人能影響你。你錯了。現在這不僅僅只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也牽在其中—如果僅因為你斷定我與你的事無關就把我一腳撇開,我該死地會下地獄的。」
「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自大的人!對一樁你毫不知情的事情就可以妄下斷語!」 她的斯拉夫血統中的脾氣爆發了,顫抖著有種大叫的衝動。她盡力壓下怒火,用最危險的平靜聲調說,「 我不在乎你的感受。我不想從你這裡得到任何東西。放我走!明天我就離開。我不會再待在這兒,這兒不再安全了。」
她想掙扎,但他不讓她動,「這樣你就能繼續東躲西藏地流亡,不讓任何人來關心。。。這根本就不是在生活,活著就和死了一樣沒分別。」
她退縮了,「 我不得不這麼做。」
「不得不?還是你懦弱得不敢嘗試其他主意?」
她激烈地掙扎,「我討厭你,」 她低喊。
盧克按住他,「可是我想要你。別再和我對著幹。如果你逃開,我會找到你,」 他的嘴角裂開,劃出一抹野蠻的微笑,「感謝上帝,再次想擁有別人的感覺真是棒極了。這次可不是偶然。」
「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 她激動地說,「 我會消失,一個月不到你就會忘了我,所有的一切就會恢復從前。」
「你不會扔下愛瑪。你知道她會遭受什麼樣的打擊。她需要你。」 這對他來說真是不公平,他們倆都很清楚,「 我們都需要你,」 他慎重地補充。
塔西婭震怒了,「我知道愛瑪需要你,可是你。。。你滿腦子只想著性。。性交!」
他轉過去,悶哼了一聲。塔西婭得意於自己總算羞辱了他一回,基於這點認知而開心地笑起來。她再度掙扎,發現臀下的男性部位堅硬地勃起。她的呼吸加快了,驚訝地感覺全身湧起愉悅的浪潮。她快支撐不住了。
他微笑著以唇輕刷她熱燙的面頰。「 我不否認。但性可不是我唯一想從你身上得到的東西。」
「樓上還有個女人在等你,你竟然還敢這麼說!難道你已經準備好忘記哈柯特夫人了?」
「我和她之間的確有事需要坦明。」 他承認。
「一點不錯。」
「我和伊莉絲之間沒有承諾,她是個好女人,各方面都無可挑剔。可是我不愛她,她知道這點。」
「可她想嫁給你。」 塔西婭以責備的口氣斥責。
他聳肩,「也許友誼可以轉化為婚姻,可對我而言這不太可能。伊莉絲知道我對婚姻的態度,我以前跟她表態過很多次了。」
「也許她認為你會改變主意的。」
他露出迷人的微笑,「斯柯赫斯特家的人從不改變主意,我們都很頑固,還有,我是所有人中最頑固的一個。」
塔西婭突然有種不真實感,在此地,黑暗中,他的懷裡,和他談話。她敢於批評他,他默許她的舉動。她早該感覺到這就是個危險的警告。她的思想想必很容易就讀懂,因為他現在正在笑,並鬆開了她,「 現在我放開你,」他說,「如果我們繼續這麼待下去,我不敢保證待會我會怎麼樣。」
塔西婭掙開他的懷抱,但還坐在椅子上面對著他,「 我說要離開的事是當真的,越快越好,我有一種。。。大難要臨頭的感覺。」
盧克敏銳地看她一眼,「你要去哪兒?」
「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連艾許伯恩也不知道的地方。我會找到工作的,我會好起來的。」
「你不需要躲躲藏藏,」他說,「 不管你有多努力要掩蓋,你總會惹人注目。即使努力一百年,你也改變不了相貌和氣質。另外,你不該過這樣的日子。」
「我別無選擇。」
他鄭重地執起她的手,「不,你有其他選擇。走出心防真的那麼難嗎?」
塔西婭搖搖頭,頭髮順著她搖動的動作形成淺淺的波浪,「那樣很不安全。」
「如果我幫助你呢?」 他慢慢地翻轉她的手,大拇指摩挲著她的掌心。
想要相信他的理念壓倒了一切,塔西婭這才發現自己的意志是這麼地脆弱。只不過是月下的幾個吻,她就想把自身的安危、生命交給這個她幾乎一無所知的男人。「你想要什麼樣的報酬?」 她不確定地問。
「用你的直覺想想吧,」 他再度靠近吻上她,他吻得如此深入,塔西婭毫無招架之力。她無力地回應他,分開雙唇。她以前從未如此耽迷於肉慾,兩具身軀以品嚐、親吻和移動的方式對話。感覺如此真實、溫柔、野蠻又紮實,愉悅地令她顫抖。他結束吻,氣息紊亂地呼在她的臉上,「該死,」他低聲,「有你在的時候,事情就不那麼簡單了。」
她盲目地搜尋著他的唇,以輕吻誘惑他。她以舌尖輕描著他的下唇,直到他按奈不住,呻吟著滿足她,徹底、充滿佔有慾地覆蓋她的嘴。直到他感覺自己快要爆炸時,才停住。他意識到今晚該叫停了,「回去,」他濃重地說,推開她,「現在就回去,趁我還有控制力的時候。」
她把脫落的襯衣拉回肩,迷濛地看著她。她無言地走開,身形漸漸消失在花園深處。盧克強迫自己看著地面,一直等到她的腳步消失。
他想把剛才的事理出個頭緒來,如果以前是他的感覺出了錯,那麼現在情況是完全相反。那是他逃避了太久的一種情感,來的那麼多那麼快,還帶來隱隱的通。他咧嘴笑了,「歡迎回來,」他對自己說。他別無選擇,只有好好把握當機,並堅守到底。
週六晚上很快到了,哈柯特夫人精心佈置的一切終於派上了大用場。以金色和白色為主調的舞廳裡擺滿了鮮花,牆上鑲嵌的大面積鏡子在視覺上擴散了鮮花的數量,感覺一片花海。樂隊和 塔西婭先前聽過的所有樂隊一樣出色,正在演奏華爾茲。她和 愛瑪偷偷從廳邊的落地窗裡溜進了舞會。人們都在跳舞、盡興、微笑、仰慕彼此,這的確是場十分成功的舞會。
「太棒了,」 愛瑪對眼前的一切肅然起敬。
塔西婭同意地點頭,看著舞池裡奢侈的裙浪。她仔細地研究著,英國的流行服飾和聖彼得堡截然不同,或許是她太久沒有注意潮流的變化了吧。
領口是方型剪裁,低度令人臉紅。領邊綴著透明的薄紗或網紗達到半遮半掩的效果。裙子緊緊地貼著大腿。女人竟然可以穿這麼緊窄的衣服跳舞?大腿都沒有活動的餘地了。
塔西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刻板的黑色絲絨,扣子保守地系到脖子上方。裙子下面穿的是厚厚的內衣和低跟鞋,弄的腳踝疼痛不已。她羞愧地感覺到自己衣著的老土,並嫉妒舞池裡的女士們。她曾經有過比這裡任何一件都要漂亮的袍子。。。用粉色緞帶點綴的白色綢緞裙。頭髮上別著鑽石鑲綴的別針,紅寶石項鏈,珍珠腰鏈。如果她穿成那樣, 斯柯赫斯特爵爺看到後會有什麼反應?她設想著他藍色的雙眸愛慕地瀏覽過她的全身——
「停止!」 她喃喃地說,制止自己的幻想,「智慧比寶石更珍貴。」 當這樣做是徒勞時,她拚命回憶起一些名言警句來打斷先前的思緒,「一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本分。容貌是表象,美麗是虛榮——」
「布琳斯小姐?」愛瑪打斷她,不可思議地說,「您幹嗎自言自語?」
塔西婭啞然一笑,「我在回憶重要的事。過來,你的扣子掉了。繫好。」 她伸手把愛瑪的扣子繫好。
「我看上去怎麼樣?」
「完美極了。」 塔西婭退後一步,讚賞地微笑。她和另一個女僕人花了整一小時來打點愛瑪的頭髮。 愛瑪穿的是一條青綠色的裙子,長及腳踝,裙上點綴著白色蕾絲,腰間繫著深綠色絲帶。 園丁在花園裡仔細巡視後採摘了幾朵最鮮艷的玫瑰,有著粉色的花心和醉人的芬芳。南格斯太太幫愛瑪別了一朵在肩上,一朵在頭髮上,還有一朵在腰上。一切完工後,愛瑪高興極了,聲稱感覺自己就像個公主。
愛瑪透過窗戶看到父親,她兩眼閃閃發光,「爸爸說舞會開始後他就會過來,他向我保證明年可以開個專門為孩子舉辦的舞會,就開在這兒,大人們跳舞的地方。」
一個新的聲音加入談話,「不久的將來你就可以和我們一起參加大人的舞會了。」
愛瑪興奮地轉過身,「看看我,爸爸!」
盧克露齒一笑,開始欣賞她的打扮,「上帝,你真是太漂亮了,愛瑪。你已經成了一名淑女,對你的老父親老說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他仔細看她,「今晚你看起來很像你的媽媽。」 他低聲說。
「真的?」 愛瑪喜悅地問,「太好了。」
塔西婭看著父女倆。她回憶起月色下他的吻,背脊反射性地挺直。他今晚穿著手工制的白色背心和黑色外套,英姿挺拔。他似乎感覺到她的想法,看了她一眼。 塔西婭不自然地移開目光,臉上升起紅暈。
「晚上好,布琳斯小姐,」他彬彬有禮。
她不用看就知道他的眼睛裡閃著促狹的光,「爵爺,」 她低聲回禮。
愛瑪沒有耐心地開口,「爸爸,我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了,我想和你跳舞!」
他戲謔女兒的不耐,「等這麼久?好吧,我現在就帶你去,一直跳到你腿抽筋。」
「才不會。」 愛瑪興奮地叫嚷。她一手攥住他銀鉤手腕的鑲皮袖口,另一手擱在他肩上。剛開始時他快速地帶著她轉了好幾個圈,惹得愛瑪開心地大笑,然後轉為平緩優雅的華爾茲。 斯柯赫斯特看的出來,女兒受過這方面的授課培訓,並且和她的老師有練習。
「他們真是登對,是吧?」 哈柯特夫人的聲音傳來。
塔西婭回頭致禮,哈柯特夫人就在她身旁。她穿著嫩黃色的絲袍,袍子上點綴著細小的金珠。緊身上衣在腰部處向下散射開。褐色頭髮上別著鑽石和黃玉發針。最顯眼的是頸間的項鏈,鏈子中央是綴滿鑽石的花朵型鏈墜。
「晚上好,哈柯特夫人,」塔西婭低聲說,「舞會看來非常成功。」
「我出來可不是跟你談論舞會的,我想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塔西婭搖搖頭,「我不知道,夫人。」
「行啊,那麼,」 伊莉絲摸著扇子上垂下來的羽毛流蘇,「我們開門見山吧。我最近一直感到有個問題。」
「夫人,我不想給您惹任何麻煩。」
「可是,你惹了。」伊莉絲走近,看著斯柯赫斯特越跳越遠的舞姿身影。「問題就在你身上,布琳斯小姐。你的存在只會給所有的人帶來麻煩和痛苦:對我,對愛瑪,尤其是對盧克。」
塔西婭困惑地看著她,「我不知道您的意思。」
「你在迷惑盧克,你在讓他偏離通向幸福的路—遠離他的同類。我太瞭解他了。我和他在一起那麼多年,你肯定也清楚。瑪麗生前我就認識他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很特別—我能給他熟悉的感覺。布琳斯小姐,不管你怎麼認為,我才是最適合他的人。」
「您想要我做什麼?」
「我要你離開這兒,這是他的意思。如果你對他沒興趣,那就照我說的做。離開這兒,永遠別回頭。我會給你豐厚的路費。也許你喜歡我戴的這條項鏈。」 伊莉絲解下項鏈,看著閃閃發光的珠寶,「你從來沒想過會得到這麼多財富是吧?上面的每顆鑽石都是真貨。有了它,你的下半輩子足夠了。」
「我不要您的珠寶,」 塔西婭淡淡拒絕。
「我看的出來,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你貪心地想得到更多,愛瑪就是關鍵。得到他女兒的注意力,就能讓他對你產生興趣。也許你的辦法沒錯。但是別指望你的詭計能持續一個禮拜以上。你的青春會讓他對你暫時感興趣,可是你沒有本事留住他。」
「您為什麼這麼確定?」 塔西婭驚恐於自己承認了什麼。她一開口就後悔地閉緊嘴巴。
「哈,」 伊莉絲放柔聲音,「事實很明顯了。你想要他。你正計劃要留住他。你以為會激怒我。。。但是我很可憐你。」
話語充滿了諷刺,但塔西婭能感受到掩蓋在話下面的悲傷。她不由得同情起她來。這個女人深深迷戀著 斯柯赫斯特,臣服於他的吻和微笑,她也幻想過成為他的妻子,而現在不過是想奮理力爭。塔西婭在想著能說點什麼來寬慰她,畢竟,哈柯特夫人要她做的事,正是她一直想要做的——那就是離開。即使她不想離開,她也非走不可。「哈柯特夫人,您不用害怕。我不會——」
「害怕?」伊莉絲防衛的提高聲音,「我當然不怕你—一個沒有嫁妝,沒有家庭,沒有身材的家庭教師!」
「我正要解釋——」
「別這麼楚楚可憐地看著我,孩子。我說完了,我要求你做的只是考慮一下,」 伊莉絲不等塔西婭開口,就走開了。她在走廊停下,「 你們兩創造了多麼光輝的一幕,」 她開心地笑著,「 愛瑪,你像個天使。爵爺,跳完這首華爾茲,你必須得和我回舞會上去。畢竟你是這裡的主人。」
舞會後是持續2小時的盛宴,音樂,華爾茲,美食,一直持續到地平線上露出太陽的曙光。眾人吃飽喝足後滿意地離去,地板給鞋子們踐踏地處處劃痕。客人們足足睡了整天,直到下午才開始用早餐。有些人在週日上午離開,另一些要待到週一。 伊莉絲是週日離開的那撥之一。她特地到盧克的房間通知他,」「我現在就要回倫敦了。」 她說,看著畢德正在幫盧克系袖口。
盧克意外於她平靜的狂怒,邊穿上酒紅色的外套。他在想如何回答。他先看了眼畢德放在旁邊的領巾,決定不戴它們。他讓畢德先離開,然後轉向 伊莉絲,「幹嗎這麼急?」 他最後開口,「昨晚你不是玩得挺盡興的?」
「我不想再花費一晚來等你!舞會結束後你幹嗎不來找我?」
「是你把我趕出來的,記得嗎?」
「我告訴過你,如果忘不了那個布琳斯小姑娘就別來找我。看來你是忘不了她了。每次你看我的時候,你總把我當成她。已經好幾個禮拜這樣了。我不想束手就擒,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伊莉絲看到盧克的表情變化後住口了。這一刻她突然感到了無望。然後是他道歉的口吻,讓她感覺幸福開始像泡沫一樣消失,「伊莉絲,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現在別說,」 她面無表情地說,回頭離開,「以後再說,」 她步伐堅定,雙手狠狠地握緊。
盧克盡職地參加了晚餐後的聚會,閒談,嘲弄,讚美客人的襯衣,引用詩句。他的不耐增加,以腳頓點地板。當忍受不了時,發出安靜的咒罵。
他無目標地游離整個房間。他只想看到她,哪怕是光坐著不出聲,只要看著她就好。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渴望。她是一生中唯一一個看見他,瞭解他,知道他是誰的人。
伊莉絲自以為瞭解他。很多女人為自己能看懂男人的思想而自傲,這樣就可以隨意擺佈他們。可伊莉絲從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被摧毀又重建時的感受,痛苦和憤怒,生存的願望。。。加置的孤獨。 塔西婭完全明白。他們之間就是有這樣的紐帶,未說出口的交流,內在的認知自他們初次見面就折磨著他。他們是同一類人,天生匹配。
他在走廊上碰到管家,她手裡捧著乾淨的床單,看到主人後停下,點頭以示敬意,「晚上好,爵爺。」
「南格斯太太——」
「在樓上,先生。正和愛瑪一起待在綠色的起居室裡。」
盧克困惑地皺眉,「你怎麼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麼?」
女管家會心一笑,「 哦,在斯柯赫斯特家工作了那麼多年,還沒有什麼事情會瞞倒西蒙,畢德和我,爵爺。」
盧克回報一笑。她如往常般鎮定走開,繼續去工作。
起居室舒適而溫暖,美中不足的是椅子邊有點泛毛。他聽見愛瑪正在抑揚頓挫地朗讀小說。塔西婭靠在錦緞長椅上,手優雅地搭在扶手上。
盧克找了鄰近的座位坐下,盯著塔西婭看。美麗,麻煩,頑固的女人。他想要她,每寸肌膚,腦海中的每個念頭。他希望每天清晨擁著她醒來。他想要她安全,眼中不再有驚慌。她也看著他,疑惑地皺起眉。
你從來沒對我笑過,他劃過尖銳的痛楚,從來沒有。
她似乎看透他的思想,她的嘴唇揚起甜美的微笑。
對盧克來說,這是頭一次有這種奇怪的感覺,想要依賴的感覺。他無法打破她的心防,她會更防範他。唯一解決僵局的辦法就是,他得先撤下自己的心防,讓她進入他的心。也許需要更長久的耐心,但他能做到,無論花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