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荼蘼將壺與杯收到木盤上,這才看了她一眼。
這位華渺渺在進門後,除了曾探頭去看桌案上的竹簡一次,之後就安靜的待在一旁,並不曾刻意擾亂她,強要她注意自己的存在。
不知怎地,那讓她忍不住對她另眼相看。
所以,她開口回問:「什麼問題?」
「上柱國是幹什麼的?」渺渺問。
「領兵打仗的。」荼蘼端起茶盤,往外走去。「是楚國官位最高的大將軍。」
渺渺起身,跟在那走起路來,無聲無息的女人身後,再問:「那送刀劍軍馬很好啊,為什麼送狐裘更好?」荼蘼再瞄了身旁跟上來的女人一眼,她看來並無惡意,臉上只有純粹的好奇。
「楚國的官,長期為屈、景、昭三家把持,多數皆是三家之人,但現今的上柱國,卻非系出這三家,若送其軍馬刀劍,哪天上柱國失勢,三家刻意要安鐵家一個與上柱國同謀之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送上好的狐裘就不會被安上這種罪名嗎?」渺渺剛剛可有瞄見,上面書寫的金額,那件狐裘的價錢,可不會輸旁邊送給令尹的象牙床。
「狐裘畢竟不是兵器,要毀也易,況且尋常人也難辨其好壞,但上柱國夫人是燕人,上好狐裘她一眼便能瞧出。」
這個女人不簡單。
瞧著那個端著茶盤,走在迴廊上的冰山美人。
忽然間,華渺渺領悟了一件事,那叫鐵爺的人不再追問,是因為他信任這個女人的判斷。
「他信任你。」她微訝的開口。
此話一出,讓那像在飄著往前滑行的女子,身形驀地一頓。
那一頓,幾不可見,但仍讓渺渺看見她向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形容的情緒。
然後,她又再次舉步。
「鐵子正,不懂得什麼叫信任。」
這句話,語音很輕,明明是指控,卻不像責備,反而帶著淡淡的哀傷。
渺渺一怔,瞧著那個女人,悄然步入廚房,親手將茶盤送給下人。
廚房裡,鬧哄哄的,充滿了食物的味道,有人在爐邊燉雞湯,有人在砧板旁切菜,有人蹲在灶邊添柴。
這個廚房很大,光是爐灶,就有五口,燉湯炒菜的鐵鍋,都大到她可習跳進去洗澡。
幾乎在荼蘼一踏入廚房時,裡頭的廚娘、丫鬟就變得更加勤快,她緩聲指示交代著該做的事,檢查中午的膳食,與買辦傍晚到夕市時,需要採買的貨品清單。
她說起話來,不急不緩,沒有刻意揚高音調,也不是用命令的口氣,但沒有人敢漏聽掉一個字。
渺渺跟在她身後,也不擾她。
十幾隻雞被關在一旁牆角的竹籠裡,兩名男僕挑著四桶水進門,一位小女孩,勤快的蹲在水缸邊將水裡活蹦亂跳的魚兒,一把撈起來宰殺,挖鰓去鱗的動作俐落非常,讓她為之驚歎。
「今午來訪的秦商喜食春筍,燕客不愛豆類,您多注意些。」
「是。」管廚房的大娘,亦步亦趨的跟在荼蘼身後。
「晚些,備些綠豆湯,送到各管事房頭去,讓大家去去火。明日廚房得熏香驅蟲,你讓大伙歇息一日,但冷食記得備齊。」
「知道了。」
「還有,鐵爺的午膳,備得清淡些,酒壺裡別裝酒,弄些構祀菊花茶便得了。」
廚娘聞言一愣,遲疑的道:「菊花茶……這……若爺怪罪下來……」
荼蘼淡淡的道:「就說那一壺,是我備的。」
聽到這句,渺渺又一怔,忍不住轉頭看那貌似冷情的女子,荼蘼沒理她,只在交代完廚娘後,便轉身跨出門檻,走了出去。
渺渺跟著走出廚房。
屋外艷陽高照,熱氣蒸騰。
幸好偶爾有微風,溜過綠蔭之下,拂面而過,消去心頭些許煩躁,才讓人覺得好些。
但即便日頭炎炎,身旁穿著深衣,行走於迴廊的女子,卻連滴汗也沒流。
這就是所謂的心靜自然涼嗎?
渺渺翻了個白眼,忍不住開口再問。
「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她蓮步輕移,不動聲色的繼續前行。
華渺渺歎了口氣,問:「其實我沒死吧?不然我怎麼還能走在陽光下?」
荼蘼愣了一下,停下了前行的腳步,回身瞧著她。
眼前女子,形體皆實,兩人剛下了迴廊,站在小院裡,沒了迴廊的遮蔽,已近正午的日光,直直灑落在華渺渺身上。
她看起來,就像個活人,她的額角,甚至還冒著汗。
瞧著那一臉無奈的女子,荼蘼張嘴,開口承認。
「或許吧。」
話聲未落,眼前的女人,突然間模糊氤氳了起來,跟著在轉眼問,煙消雲散。
饒是向來鎮定如常的刀荼蘼,也在那一瞬間,臉色微微一白。
她盯著眼前空無一人一魂的地方,忍不住閉上眼,再張開。
前方沒有任何形影。
她從左到右,掃視一遍,小院裡,沒有任何一個人在。
當然,除了她自己以外。
荼蘼站在原地,柞立片刻。
看來,真的是,見鬼了。
不知怎地,心頭竟有些遺憾。
那女子,雖是蠻夷,禮數雖無,但挺懂規矩。
她已經很久,沒這樣和人說話了。
來鐵家已經十年,雖然鐵子正待她如上賓,後又將內務交與她處理,但她特殊的身份,和偏冷的性子,始終讓人無法和她交心,她也不知該如何和他們交心,甚至連閒聊都做不到。
仔細一想,華渺渺,竟是她在這裡,唯一交談自如的人。
是,有些遺憾的吧。
垂下眼眸,荼蘼自嘲的揚起嘴角,然後轉身舉步,離開小院,繼續處理那堆積如山的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