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叫喚睡沙發的他,逕自轉進廚房弄早餐。
二十分鐘後,她再度匆匆奔上樓。
樓下旋即傳來她高分貝的叫喚——
「闕井澤,快給我起床!我還以為你會窩在後院到天亮,什麼時候爬上床的?不准再睡,八點半就要出門了!」
以為昨天靈感上身的闕井澤肯定會熬夜到天亮,誰知弄完早餐,在後院不見他蹤影,她才急著到他房間挖人。
一旦他入睡,愛賴床的他得花上一兩小時叫起來是司空見慣的事。
沒料到他可能窩回床上,她沒預計叫他起床的時間,今天早上要去攝影棚,為即將出版的作品集拍些近照做為介紹創作者之用。
因他被塑造為藝術家,不是隨便放兩張生活照便可,要像歌手做唱片宣傳照般仔細造型,拍出專業沙龍照。
樓下客廳,藍斯聽到樓上不斷的吼叫,他不覺刺耳,反倒揚起唇角,想像她一早便精神抖擻、河東獅吼的暴躁模樣,竟覺充滿興味。
他身邊從未出現這樣急性子、大嗓門的女人,而這樣的她卻又有副軟心腸,否則不會將他從山裡撿回來,不嫌麻煩幫他遞送重要文件,還收留他過夜。
昨晚他已得知順利得標的消息,特助透過郵件告知,家族大老很欣喜他的馬到成功。
他對自己的行蹤選擇暫時保密,想讓陷害他的人暴露出焦慮不安,將有利他暗中搜證。
他不打算盡快返國,一方面是體力尚未恢復,一方面是想留點時間,讓敵人露出馬腳,而他已交代特助,更密切鎖定幾人的動向。
從沙發坐起身,他走往浴室盥洗,經過一夜,雙腿已恢復行動力,但他仍感覺體內藥效未退,尚未恢復全身氣力。
半小時後,闕南璇氣呼呼地步下樓,打通電話,轉往廚房,拿咖啡壺上樓。
再半小時後,她拉扯著已換妥衣服卻一臉睏倦的闕井澤步下樓。
她神情緊張,一張嘴碎念他浪費時間,闕井澤卻是神情慵懶,捉捉頭髮,對她的抱怨充耳不聞。
從辦公桌拎起包包,拿起車鑰匙,她推著闕井澤便要出門。
「闕小姐……」站立在一旁,被當隱形人的藍斯,眼見她已走到門口,趕忙出聲。
一腳踏出門外的闕南璇回頭看客廳一眼。
「我急著出門,你自便,肚子餓自己找東西吃。」她邊說著,推了闕井澤的背一把,踏進前院,往大門外而去。
藍斯走近門邊,打算再問些什麼,卻見門口的房車已飛馳而去。
他怔愣了下,她竟然這麼放心,留他顧家。
他轉往廚房,打算喝杯咖啡,卻不見咖啡壺的蹤影,才想起她前一刻將煮好的咖啡提上樓了,他只好自己動手煮杯咖啡。
看見餐桌上她弄好的沙拉及火腿煎蛋完全未動,她準備的早餐沒時間吃,竟也忘了順道帶出門。
他搖搖頭,在餐桌上坐下來,不想浪費她親自做的食物,慢條斯理的認真吃著。
想到她未吃早餐,匆匆忙忙空腹出門,他內心有些擔憂起來,不知她平常是否常忘了吃早餐。
餐後,在處理公事前,他先上網查了一下闕井澤的創作生平,他並非對闕井澤的創作感興趣,而是從中查詢闕南璇的經歷。
他不禁更進一步查出她詳細的個人資料,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主動去瞭解一個女人。
* * * * *
十一點,闕南璇返回家門,被客廳的景象嚇了一跳。
「你、你會燙衣服?」她竟看見藍斯坐在沙發,慢條斯理熨燙攤平在茶几上的襯衫。
「抱歉,借用一下熨斗。」藍斯抬眸看她一眼,溫和一笑。
他收起她昨晚清洗、晾在後院的他的襯衫及長褲,穿在身上的衣服總要燙得平整,他才覺得舒適,平時用不著他親自熨燙,但特殊情況下,他不介意自己來。
早上在廚房煮咖啡時,他意外發現櫥櫃內放著熨斗,雖奇怪熨斗會收到廚房櫥櫃裡,他仍先借出來使用。
「那倒無所謂,方便的話,就順便多燙一件。」說著,闕南璇忙跑往後院,收了件銀灰色襯衫進屋。
上午拍了幾組照片,她總覺得其中一組造型上衣搭配不夠完美,認為該改搭配銀灰色系,雖然攝影棚有衣服可外借,但她習慣自備衣服,闕井澤身上的衣著向來由她全權打理。
她匆匆趕回來拿襯衫,才想起那件襯衫昨天被混著丟進洗衣機清洗,還得花時間熨燙一番。
沒料到眼前這個大男人竟會燙衣服,衣領燙得直挺,摺線整整齊齊,燙工簡直不輸洗衣店專員。
「這件有急用,先幫我處理一下。」將襯衫遞給他,她把握時間,轉往辦公桌,打電話聯絡事情。
「劉玄,井澤將出版的第三本作品集,之前跟你討論過一起挑選出的照片,你再做最後確認,下一期的美術雜誌將刊載他的近斯代表作兩項藝品,我挑選的那兩件有無異議?」她聯絡長期配合的藝廓負責人。
「蘇小姐,作品集的封面設計OK,但用紙要變更,看過樣本後,我認為粗布紋水彩紙不適合,幫我改用高級雪面銅版紙,壓紋銅版紙的花紋與布紋,這三種紙質盡快再打樣出來給我。」她聯絡印刷廠設計人員。
「楊先生,將運往美國參展的藝品,保險文件都確認無誤了嗎?請盡快安排運送時間。」她聯絡空運公司。
她匆匆撥了幾通電話,期間又接了兩通來電,詳談後做了記錄,她便趕著要拿襯衫返回攝影棚。
「還沒燙好?」都過二十分鐘了,藍斯還在燙袖口。
「你要不要坐下來,喝杯咖啡?」相較她的急躁,藍斯依舊慢條斯理。
「還要多久?」闕南璇沒耐性地頻頻看表,她燙件襯衫十分鐘內便可搞定,而他竟足足耗掉三十分鐘。
雖然浪費不少時間,但他燙得完美無暇,比新衣更工整,令她不禁讚歎,接過筆挺的襯衫,道了謝,匆匆奔出門。
* * * * *
下午三點,結束拍照工作,闕南璇跟闕井澤返回家。
「累死了!我要喝洋蔥濃湯。」闕井澤一進門便嚷嚷,中午在攝影棚嗑了一個便當,回到家突然想喝洋蔥濃湯。
他的怪癖之一就是有時需藉食物來啟發靈感,或接續被中斷的創作思維。
「我去弄,還想吃什麼?」闕南璇知道他的怪癖,盡可能配合他的需求,而他倒不會刁難要什麼複雜料理,通常是簡單的家常菜。
「再來盤洋蔥炒蛋更好,謝啦!」對闕南璇揚揚手,他直接走往後院,窩在廢材堆中,先發呆醞釀創作動力。
闕南璇這才注意到坐在沙發用電腦的藍斯。「呃……你中午吃了嗎?」她關切問道。
「吃了三人份的早餐。」他朝她笑笑。他很隨和的,對吃食可以講究,可以隨興。
「那就多幫你煮碗濃湯。」闕南璇有些意外他會將她準備好卻主吃的早餐全部吃光,如果他真餓了,冰箱裡其實有許多微波熟食可吃。
不及,辦公桌傳來電話響聲,她忙從廚房奔出來接聽,簡短談了兩三分鐘,她多半是沉著回應,掛下電話,她轉身要返回廚房,卻突然被阻擋去路。
「發生什麼事?」藍斯站在她面前,神情有些擔憂。
「什麼事?沒什麼事。」他的追問令她納悶,抬眸望他一眼。
「沒什麼事為什麼流淚?」她眼眶泛紅,盈滿水霧,令他見了心不由窒了下。
他雖坐在沙發用電腦,卻不自覺會注意她的行動,他敏感地察覺不對勁,忙上前詢問。
「流淚?」闕南璇先是怔愣了下,眨眨眼眸,才意識到視線有些迷濛。「那是……」話未完,她已被人一把摟住。
見她兩行熱淚滑落,藍斯心一扯,張臂便將她圈進懷裡。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掉淚,但她臉上一直是朝氣蓬勃、精神抖擻的,突然見她柔弱傷心的模樣,令他不自覺想安撫她。
一把將她摟住,他對自己唐突的行為驚愣,而闕南璇更是被抱得莫名其妙。
「你……你做什麼?」她慌忙推開他,明明應該指責他的無禮,卻莫名口吃起來。
方才雖僅是短暫接觸,但他臉膛的溫暖令她心跳緊張。
換作別的男人敢吃她豆腐,她肯定直接出拳,狠揍對方一頓。
「抱歉,我只是……想安慰你。」她推開他的舉動讓他不禁有些失望,禮貌地道歉。
「安慰也不需要動手動腳。」闕南璇橫他一眼,佯怒掩飾內心的慌亂。「我流淚不是心情不好,是切洋蔥的緣故。」
「切洋蔥?」藍斯納悶。「不是電話裡有什麼不好消息?」之前聽她講電話,果斷分明,奕奕,而方纔她卻是語氣沉著,才會讓他完全誤解。
「電話裡是好消息。」她解釋,意外他觀察注意著她的舉動。「我繼續去切洋蔥了。」她伸手探向桌面,抽取面紙,探拭淚水。
「我幫你料理。」藍斯不禁主動提議。即使是切洋蔥的後遺症,他也不想見她再掉一滴淚。
她有一雙很美麗、充滿光彩的眼睛,沾上淚滴,令他看得心動不已。
「嗄?你會烹飪?」看著他穿上自己燙得整整齊齊的衣褲,她懷疑除了燙衣技巧,他還會烹飪。
「等我一下。」藍斯走回沙發,上網查食譜,迅速記下烹飪方法。
「料理不是隨便看個食譜就能上手的。」見他立刻上網查食譜,猜想他沒下過廚,她不是很信任的道。
雖僅是簡單的洋蔥料理,卻不想勞煩生手,尤其她曾有慘痛的經歷,不懂廚藝的弟弟也曾好心下過廚,看食譜操作,卻煮出令她不敢恭維的「餿食」。
「我對實驗很有信心。」藍斯自信淡笑,認為烹飪是一種科學實驗。
原想阻止的闕南璇有些不好拒絕他的好意,只好給他一次表現機會。
把煮湯交給藍斯,闕南璇坐在辦公桌前,專心處理帳務事宜,她亦肩負出納會計工作。
當她核對完上半月的帳目及支票登記薄,不禁抬頭看向廚房。
都已過了一小時,只是一道簡單的洋蔥濃燙及炒蛋,他竟還沒煮好,該不會此刻已將廚房弄得滿目瘡痍?
她不放心,起身走往廚房探看。
這一看,她驚愣住。
廚房並無滿目瘡痍,反而被整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連她先前弄亂的碗盤也收拾進碗櫥了。
藍斯挺拔的身影站立在台流理台前,右邊檯面整齊擺放數個小碗,碗裡各別盛妥用量匙量出的少許調味料。
左邊爐火上,平底鍋內已飄散炒軟的洋蔥絲香味,他邊看腕表,計算時間,再一一添加不同材料及調味料拌炒。
他神情認真,像在做複雜的實驗,緩慢而謹慎。
性急的闕南璇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竟不自覺欣賞起來,她從沒想過男人下廚可以如此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