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更讓她吃驚的是,房子裡凌亂不堪,大部分傢俱都已清空。
「東祺說什麼都要走,我已經勸過他了。」袁靖婷對著她吐出這些字句。
房子已經出售,魏東祺原本要將裡頭的東西留給下一任屋主,可她覺得有些浪費,逕自向他拿了鑰匙,來這裡看看。
「我還是晚了一步是嗎?」俞子妡頹然的坐上沙發,眼眶泛紅。
「對不起,造成你們的誤會。」袁靖婷歎了一口氣,蹲下身看著對方。「我以為你都知道的,他應該要告訴你,但我怎會沒想到……東祺的個性。」
她應該顧慮到魏東祺那看似淡漠,實則執拗的性子。
「那天不巧看到他帶著你去產檢,我一時間亂了方寸,就以為你們兩個……」借口!她在心中痛罵自己,她為什麼不好好跟他溝通?為何隨便將他對號入座?
「那天東祺的確帶我去產檢,因為發生這種事,連我自己都不知該怎麼辦?你知道的,我沒什麼朋友……」袁靖婷臉微紅。
「那你……」
「我跟東晟。」她輕輕地說,臉上帶著紅暈。
俞子妡聽到魏東晟的名字,險些下巴沒掉下來。
「東祺對外發表記者會時,我也嚇了好一大跳,他那時……情緒很低靡,這幾日他無時無刻都在想著你,你一定不知道吧?東祺他很愛你的。」
「我知道。」俞子妡有氣無力地說。
「不!你不知道,那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的感情。」袁靖婷將手中的日記本交到俞子妡手上,那是她剛剛清理雜物時不巧翻出來的,只看了幾頁,她就闔上不再繼續閱讀了。
因為她知道裡面的內容並不屬於她,而是屬於俞子妡的。
「你為什麼知道……」
「因為我很喜歡觀察你,從高中的時候。」袁靖婷笑得很溫柔。「感謝你給了我那一票,讓我能夠當上女主角,可惜男主角愛的從來不是我。」
「你……」俞子妡不知該說些什麼。
「正牌女主角,兩點的班機應該還趕得上。」她指指門外,笑著催促。
「兩點?白聖謙竟然給我誤報!」俞子妡豁然起身,後悔對那男人發出感謝之意,還將麵包賞賜給他。
她衝出巷口,伸出握緊日記本的手,攔下出租車。
四月九日:
總是察覺到投射而來的注視目光,從斜後方四十五度角。
今天,我發現了。
原來是她,是那個很有愛心的女孩。發現她的目光時,是在今天下午第二節下課鐘聲響起,陽光最烈的那個時候。
她叫作俞子妡,很好聽的名字。
於是我開始觀察她,一點點細微部分都不放過。
她喜歡低著頭,將視線停留在地板,每次當我有機會與她對眼時,她卻總將眼睛別開。
教室,對角線,八個同學,我與她只保持著這樣的距離,很巧妙。
我們是同班同學。
也許她永遠不會發現我也在注意她吧……
四月二十號:
很巧,今天在圖書館遇到她了,她趴在桌上睡得很熟。
頸子上貼了一塊撒隆巴斯,臉上有深深的黑眼圈。
難道她昨天熬夜了?是因為期中考要到的關係吧!
今天,我終於看到沒戴眼鏡的她,原來那副眼鏡底下是一張秀氣的臉蛋,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著她熟睡的臉龐,心跳有些加快。
她其實很漂亮,但為什麼總是戴著眼鏡,將自己縮在角落?
當我還在思考這問題時,她醒來了。
我走了過去,向她詢問旁邊的座位是不是空的?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了我很久,那種眼神讓我害怕,我害怕她會拒絕。
還好她答應了,那個時候我真的很高興。
後來她開始跟我說話,其實那時我是心不在焉的,她說了些什麼,我也沒有聽進去。
因為她臉紅的樣子真的很可愛,我只知道我很喜歡看她這種表情。
沒想到話還沒說完,她就流鼻血了,寫到這裡,我忍不住想笑,那時我是真的很想拿出面紙給她,但她卻自己先跑走了。
懊惱!如果那個時候,我動作再快一點就好了……女孩子,總是愛面子的。
當我去向保健室拿了冰袋回來後,卻發現她已經離開位子。
我是不是讓她感到難堪了?
她會不會……討厭我?
五月二號:
話劇公演,我成為男主角。
當不當主角我不是很在意,老實說,有些厭倦那些崇拜的目光。
我沒有知心朋友,卻有一大堆仰慕者。
說到話劇,班上決定採用灰姑娘的劇本,當班代跟我說時,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俞子妡,我希望她扮演我的女主角。
她樸素,但本質妍麗,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鑽石,我相信由她來演出灰姑娘,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當我跟班代提出這個建議時,他很爽快的就答應了。
期待,話劇。
也許這能夠讓我們更進一步……
五月三號:
不知道為什麼結果會變成這樣?
原來口語相傳,讓我的本意有了這麼大的扭曲,她竟然成了靖婷的替身!
看著她賣力擦著舞台地板,我的心有一種難受的感覺,她說她腳抽筋,更讓我對她感到歉疚。
班上同學對她毫不留情的吆喝,那讓我覺得有些憤怒,甚至在今天,我才發現班上同學對她的惡意捉弄,帶頭的是那個叫作林美美的女生,她的父親在魏氏旗下擔任高層主管。
原想稟告班導師,但後來她的苦苦哀求讓我心軟。
那個時候,突然厭惡起自己!若是因私報復,害得她父親失去工作,那我與董事會那些人又有什麼兩樣?
所以我選擇原諒,而林美美保證不再欺負她。
最可恨的是我自己,她承受這樣的壓力一定很久,我卻到現在才發現。
今早在排演的時候,她躲到了簾幕後面。
那個時候,她是不是偷偷在哭?
想到那個畫面,我的心擰痛起來,其實我很想走過去給她一個擁抱,然後在她耳邊溫柔安慰她,可是她會接受我嗎?
她總是不願與我視線交接,不願與我說半句話,當我想表現出善意時,她卻落荒而逃。
可我卻知道她總是偷偷看著我,那代表什麼?她究竟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
我開始發覺,她在我心中的份量逐漸增加。
也許我是真的喜歡上她了吧……
五月二十五日:
今天家裡又發生爭吵,母親又哭了,父親依舊冷眼,我對二媽的隱忍已經到了極限。
雖然母親總是不允我頂撞二媽,她告訴我,家和萬事興;在我想出聲制止時,東晟卻比我快了一步。
我默默的退出。
縱然有天要繼承父親的影子,但我知道我不會是像他那樣的人,我將會對我的妻子一心一意。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五月二十六號,很想走到她面前,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蛋糕早巳做好了,就放在冰箱裡,但想歸想,我知道我沒有那個勇氣。
她會不會跟二媽一樣,嫌棄會下廚房的男人?
不!我相信她不是那種女孩……
今天,心情不好。
子妡,生日快樂,我只能在日記上默默的獻上祝福,這是我們同班最後一年,多希望以後有機會能夠親自對你說……
六月十號:
再過幾天就是畢業典禮,我也即將要去英國。
媽說我在英國還有一個妹妹,與我同父異母的妹妹。不意外,這很像父親會做的事,可我沒有心思去想這些。
畢業後,代表著我與她即將分別,想不到就這樣結束了,同班三年,我們的交集僅僅圖書館那一次。
我想起那個時候,在那個隱密的小巷,她認真餵食小狗的表情,那一幕一直存在我心底,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吧!
她好專注,專注到沒發現我就在遠處看著她,沒想到經過那一天,竟養成我們共同的默契。
有的時候,當我帶著飼料去餵小狗時,卻發現她早已經餵過了;想必她一定也遇過相同的情況。
因為這種共同的默契,就可以讓我開心一整天。
有時候在想,我們是不是早就經由這種方式成為朋友了?但現在說這些,也不能改變什麼。
父親說我總有一天要接管魏氏,我必須去國外唸書。
是啊!結束了,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再見了,子妡,在日記中,我才能這麼叫你。
如果未來有機會再相遇,我想我不會再錯過你,我會緊緊擁住你,不讓你從我身邊逃開……
三月二十九日:
翻箱倒櫃,才把這本日記找了出來,這裡頭記錄了所有關於你的事。
在英國的時候,我幾乎都忘了有它的存在,但奇怪的是,我卻從沒忘記過你。
年底時,總想著你是否正在跨年;情人節,想到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跟他共享夜市裡的小吃;每年五月二十六號,會不會在KTV裡切著蛋糕,歡度生日?
我聽聖謙說,「平民」都是這麼過的,而我很想嘗試這樣的生活。
開始發現在英國交的幾個女朋友,總是不了了之,是不是因為我心中還放著你的緣故?
而你,變得怎麼樣了?後來讀了什麼大學?做了什麼職業?
在這裡,我似乎問了很多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但可以肯定的是,現在的你,一定是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麼直覺。
前幾天才剛回到台灣,就連中文都變得生疏了。
東晟、聖謙、靖婷,一貫的聚會。
而父親,人在加護病房。
台灣,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四月十三日:
父親,往生了。
縱然與他不親,依舊難過,我知道東晟亦然,他只是嘴上不說。
為何那些人總要我們針鋒相對?柬晟是我最親的家人,不是嗎?
從小的時候,他們就用長輩的口吻,教導我看清與東晟的敵對立場。
凌晨五點鐘,父親走了,痛苦的拔管。
下午一點鐘,緊急召開股東大會,那些人最在意的仍是這個。
多麼的諷刺啊!
我看著電視新聞裡的那些人,生著與父親雷同的容貌,身上流著與他一樣的血液,他們無所謂的廝殺、高傲的嘴臉、巴結的手段。
多希望自己沒有感覺……
四月十六日:
我能說是奇遇嗎?
今天當我看到那隻大白狗時,我可以篤定絕對是它,那是一種直覺。
它很開心的跑過來,彷彿還記得我似的。
它長大了,大了很多,它身上掛了狗牌,上面還寫了名字和住址,原來它叫作麥克。
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做,那很不理智,可是這個發現的確讓我意外。
真的是你!
當我循著上面的住址,看到你的身影後,我訝異緣分的奇妙。
你像是剛剛回家,正在尋找什麼東西,你很美,就和我想像中的一樣。
想不到我決心不再捲入魏氏爭戰而搬出家裡,卻因為這樣與你相遇,也許這是回到台灣,第一件值得我開心的事。
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發現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好像還喜歡著你,即使過了這麼多年……
四月十九日:
又碰面了。
等待遲到的聖謙,卻讓我意外遇見她,她似乎正在談著生意,對方是王副理,我曾經跟他碰過幾次面的。
我發現坐在她旁邊的那位男子,總是喜歡看著她,用含情的眼神,那讓我感到不舒服。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直覺驅使我走到她面前,如果她不喜歡過去的我,希望如今的我能讓她青睞。
她似乎已經不記得我了,因為她對著我說初次見面。
也罷,就讓我們重新開始……
看到這,俞子妡摀住嘴,淚水爬了滿臉。
「小姐,你……素不素身體不爽快?」出租車運將看著後照鏡擔憂的說。
她搖搖頭,將日記本闔上,壓在胸口間。
「後面有衛生組嘿!可以擦一擦,不然到時男盆友看到,醜醜就不好啦!」運將瞭然的憨笑起來,指了指後座。
運將不輪轉的國語讓她破涕為笑。「你怎麼知道我是要去找男朋友?」
「啊小說計情還不都那樣演?去機場一定是嘸甘啊?你在那邊哭嘎要死要活,一定很愛你男盆友後?」
「人家都說運將見過人生百態,原來是真的。」她微笑,擤擤鼻涕。
一聽到讚美,運將從後照鏡丟給她一記得意的笑容。「小姐,衝著你那句話,我結定為你破表啦!」
太久沒那麼刺激啦!浪他熊熊想起當初跟阿花那乾柴累火的偉大愛情。「沖喔——」馬力全開,車子加速。
與她懸在空中的緊張心情,一起奔馳。
「欸∼∼為什麼我會被袁靖婷訓了一頓啊?她說我誤報時間,啊你自己明明就說有可能會搭早一點的班機,我有說錯嗎?真是奇怪耶!還有……」
「聖謙,我是東祺的媽媽……」
「啊∼∼伯母,剛剛不是說你奇怪啦!你叫東祺聽一下。」
「他現在啊!在忙……」
「反正就是關於之前東祺問的問題,俞子妡她說謝謝東祺給了她相同的心意,因為她說她從高中時就喜歡上他,還有啊!她已經趕過……」
嗶!沒電了。
白聖謙瞪著很戲劇化黑掉的手機屏幕,心中響起一連串髒話。
「欸那個,不要看啦。,就你啦!」他不耐煩的從車窗內招招手。
發覺自己的口氣過急,他馬上放軟音調,根據他的情場經驗,使出這絕活,十個有十一個會中招。「……正妹,手機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這種時候,說點小謊應該不會下地獄,乾笑看著高中妹的平凡姿色。
「哦……好。」果不其然,高中妹紅著臉,羞澀的交出手機。
「您撥的號碼目前關機沒有響應……」
「該不會……登機了吧?」想到這,白聖謙臉已經綠掉大半。
不管了,老子不管了啦!他發洩似猛按喇叭,引來一大堆人側目。
高中妹尷尬的在一旁不知所措,想拿回手機不是,想走開又不是……
另一頭,飛機升空,魏東祺望著逐漸變小的陸地,眼神平淡無痕。
「東祺啊!」一旁,溫雨寧開口。
「嗯?」他轉頭微笑。
「剛剛聖謙打電話來,說是要找你,那時你正在辦理手續,他講到一半就沒電了,我在想會不會有什麼重要的事……」她皺起憂愁的眉。
「他說了什麼?」他問,沒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噢∼∼他有說到俞小姐的名字……之後就沒電了,該不會他是想說俞小姐正在趕來機場吧?」她一直以來都沒能讓兒子有幸福的童年,現在,她衷心希望兒子能夠得到快樂,與喜歡的人結成連理。
「是嗎?」
「我想她肯定是捨不得你,很愛你,發現誤會你了……」
他沒有回話。
「東祺,你怎麼了?」溫雨寧擔憂的看著兒子。
「媽,我們現在已經在飛機上了。」他認真的看著溫雨寧。
不可否認,在他聽到她飛奔過來時,心中湧起了不捨的情感,這一個月來,他一直在壓抑這樣的情感,想不到母親的一句話,竟讓他隱藏良好的情緒顯露出來。
溫雨寧歎了一口氣。「對了,聖謙還說你之前托他問了個問題,俞小姐已經給了回答。」
他一愣。「她回答什麼?」
「她說她在高中時就喜歡你,東祺,原來她跟你讀同一個高中?怎麼沒聽你說過?」
魏東祺怔住,久久不能回神。
「東祺?」
過了很久,他咧開唇,支在一旁的手按住唇角,發出輕笑。
「東祺,你怎麼……」一會兒憂愁、一會兒開心,讓她有些擔心哪!
「抱歉,忍不住。」他放開手,爽朗的笑出聲來,惹得旁座的人側目。
溫雨寧看著兒子的笑容,心中釋然,也漾出了微笑。「她還說,謝謝你給了她相同的心意。」
這一個月,她都沒見他這樣笑過呀……
他微笑的搖搖頭,不再說話,撐著下巴看向窗外,雲層已經到了腳底下。
莫約過了半個小時,魏東祺別過頭,發現身旁的溫雨寧早已經進入夢鄉。
他將有些下滑的毛毯蓋緊母親身軀,再度轉首看向藍天,這次起飛,不再為了他人,只因自由,帶著解脫禁錮的身心。
他本打算打理好英國分公司的事務後,便與母親在那兒定居下來,台灣的飯店也全權交由東晟去打理,他相信東晟不會讓他失望的。
腦海突然浮現出那張混血臉孔不斷叫囂的表情,他不禁莞爾,因為也許失望的會是晴晴。
下一次見到子妡時,會是在餐廳?亦或是超市?或是那個只要五分鐘路程就可以到達她家的巷口?而她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他已經原諒她的誤解,不!應該說他也從沒怪過她。
他微笑著閉上雙眼,幻想著她說出那句話的神情。
她還說,謝謝他給了她相同的心意……
對著遠方,像是想將訊息傳送到對方耳中,魏東祺輕輕地開啟薄唇。「不客氣。」眼神,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