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說過,千年守候只為換你瞬間的回眸?
行囊她已備好,拎上最輕便的包袱,她遵照女主的旨意「即日起入宮」。
臨走前,她把該做的都交代好——
「家裡的事阿野跟小勢就能打理好了,比較麻煩的是商行裡的事,小財雖有點能耐,可是缺少圓滑的交際手腕,容易得罪人。好在修竹挺有出息的,跟了我沒幾個月,很多事都上手了。只可惜這孩子年紀太小,現在挑起駱家的重擔還為時過早。老爺子年紀大了,又過了幾年清閒日子,現在把他抓來管賬理事,他恐怕是支持不住的。目前就讓小財先幫著料理,等修竹大些再全盤交給他——這才是我過繼修竹為子的真正用意。」
駱鳶飛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似的杵在她身邊,卻什麼也做不了。她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獨獨缺了他。
她指指裡間的那個大櫃子,「入了宮,我得穿銀服,這些金色的衣裳也沒機會穿了。我將它們全都放進了裡面的那個櫃子裡,我走後,你記得看啊!」不知為何,絲竹特意叮嚀了一聲,「一定記得看啊!」
她三年的寂寞都收在那裡了。
她走了,在眾人揮淚如雨中走得決絕。
駱鳶飛沒有挽留她,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再留她在身邊。她走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去送她。
從那天起,他就把自己困在了這間房裡。三年來,他極少踏入的房門,如今卻像個牢將困他一輩子,任憑大伙怎麼叫怎麼喊,他都不開門。
他將絲竹留給他的那隻大櫃子打了開來,除了她穿過的金衣和一兩套剛成親時穿的青衫,櫃子裡就只有一樁樁一件件她一筆筆刻出來的竹器了。
滿滿放了一櫃子,全是這房裡有的器皿,她又用竹子雕出一套一模一樣的。他細細把玩,依稀能見到她雕刻竹器時的表情。
將竹器擺上整張床,他躺在它們中間,終於領悟了絲竹說過的話——沒有心的竹子開出了花真的就接近死亡了。
「三爺!三爺,您開開門啊!先把飯吃了再說啊!」小權將中午放在門口的飯菜撤了出來,又端了晚餐上來。
小財瞥了一眼根本沒動過的飯菜心上急了,「三爺又沒吃?」
「已經是第三天了。」除了幾口茶,三爺根本什麼也沒吃。小權就不懂了,「夫人在家裡的時候,沒見三爺怎麼在意夫人。如今夫人走了,三爺怎麼茶不思飯不想起來,我以為爺不愛夫人啊!」
有一種感情深沉得連你自己都不曾發覺,它卻已深入你的骨髓之中——在小財看來,駱鳶飛對管絲竹就是這種愛吧!
在心上讚一句:夫人,還是您厲害,用了最絕的一招讓爺永遠記掛著你。可您不能要了爺的命啊!
「小權,去取三爺的筆墨紙硯來。」她接過小權手中的飯菜,試圖勸三爺開門,「爺,您開開門哪!我是小財,給您送晚飯來了。爺——」
「小叔子還把自己關在裡面嗎?」阿野路過,見房門依舊緊閉,再想起從前這個時候,她都跟絲竹湊到一塊扯閒談——要不是小叔子要娶那什麼妖精柳嘉子,絲竹怎麼會入宮?想到這些,阿野心頭不由得升起厭惡感來,手一伸向她爺們吆喝,「去!拿把斧頭給我。」
前些天,她也是用這套斧子功把柳嘉子給嚇跑的。誰讓她把絲竹能弄進宮裡去了!
阿野自認一灰衣農人出身,即使嫁進駱家也向來是放肆慣了,哪還在乎什麼形象。接過駱獸行提供的斧頭,她直接命中房門。
把個好端端的紫杉門砍得風雨飄零,再加上臨門一腳,讓它徹底橫屍一旁。
這還沒完,阿野提著斧頭直奔躺在床上的駱鳶飛,作勢就要砍下去。要不是小財和駱獸行拉得快,駱鳶飛這條小命就拿去祭祖了。
「你這種男人活著受罪,還不如死了好。」阿野叉著腰像個村婦似的叫罵起來,「你媳婦走了,你想辦法把她追回來啊!你躺在這裡裝死除了給我們大家添亂,你還能幹什麼?真不明白,你這種男人有什麼好,絲竹怎麼會喜歡上你?換作是我,你就是帶著金山銀山,我也懶得看你一眼,難怪絲竹寧可進宮伺候女人也懶得理你!」
小財在一旁暗自嘀咕:二夫人挑男人的眼光還真是怪異,把三爺說得好像廢物一般,竟忘了她自己的夫君才是人人喊打的惡霸。
阿野的話讓駱獸行聽著都汗顏,他真怕老三氣出個好歹直接投河,「行了,行了,你少說兩句,老三也不想的。」
「他不想?他早幹什麼去了?」這種男人就是欠罵,「你知道絲竹多希望你能為她畫幅畫嗎?可你呢?寧可畫那些青樓裡的姑娘都不肯正眼瞧你自己的媳婦,她不走才怪!」
見駱鳶飛依舊躺在床上裝死,阿野火得一把抓住他,「你給我起來!你給我起來!」
他仍是一言不發,任阿野敲他打他。雙方正折騰著,小權抬了東西進來,「三爺的筆墨紙硯我都抬來了。」
小財接過駱鳶飛常用的畫筆,往他手裡一塞,「爺,你畫吧!把你心裡想的念的那個人全都畫出來。」
駱鳶飛握著筆的手在顫抖,他猛地起身懸筆於畫案前,揮毫潑墨,筆勢走到之處美人立於紙上。
那一刻,小財知道自己對三爺那份多年的情愫該徹底地結束了。
一幅、兩幅、三幅……
每一種神態下的絲竹,每一個印象裡的絲竹紛紛現於他的眼前,充斥著他的心,直將它填得滿滿的。
她不會離開他,因為他不讓。
駱鳶飛站在案前畫了一整天,粗粗計算畫了不下百張絲竹的形容圖,他挑了自認最出彩的三十六張,裱了一套掛幅當珍寶一般收了起來。
然後,他向全家宣佈了一件事:「我要進宮,把絲竹接回來。」
駱老爺子第一個不同意,「你當革嫫宮是我們自家開的?想進就進,想出就出。我聽說新上來的這位女主可不是慈眉善目的主,弄不好會滿門抄斬的。」那他們駱家可真就落魄了。
駱獸行比較擔心的是,「沒有門路你也進不了宮啊!」
「這個……我倒是可以幫忙。」
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聲音?
全家循聲望去——修竹?
「你能有什麼辦法?」阿野就不信了,他一個小屁孩子還能跟宮裡的人稱兄道弟?「你就別在這兒添亂了。」
修竹辯解道:「我說的是真的。」
現在只要有一丁點希望駱鳶飛就不會放棄,抓住修竹他追著問:「你有什麼辦法快說。」
「我沒辦法,可是我妹妹有辦法。」他又兜了一個圈子。
阿野聽著不耐煩了,「這小孩子分明是耍著我們玩呢!你才多大一點?你妹妹就更小了,她能有辦法帶我們進宮?」
「當然。」修竹言辭灼灼,「我妹妹就住在宮裡。」
「什麼?」駱家人的眼珠子全都掉了下來,滿地亂滾。
「我妹妹從小就進了宮,現在住在斜陽殿。」
那不是女主住的地方嘛!絲竹被指定去伺候女主,應該也在斜陽殿。只要有一點希望,駱鳶飛就不會放棄,「那有什麼辦法能聯繫到你妹妹,讓她帶我進宮呢?」
「這個簡單。」修竹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我給妹妹寫封信,這樣就行了。」
「就這麼簡單?」阿野不信,「這王宮可不是你家後院,就算你妹妹在裡面,也不可能隨便放個大男人進斜陽殿去求女主開恩放人吧?」
「這個嘛……還得靠另一個人。」
修竹搖頭晃腦地說著,急得阿野直敲他的腦門,「這是誰教出來的毛病?說話說一半,你想急死我們啊?」
腦袋被敲,修竹在心裡喊了一聲:你真野蠻,一點都沒有我親娘的氣質。
心裡嘀咕歸嘀咕,修竹終究還是折服於阿野的暴拳之下,老實而迅速地交代下文:「我爹啊!」
「我?我有什麼辦法?」駱鳶飛與眾人面面相覷。
「不是說你。」這人還真喜歡自作多情呢!修竹白了他一眼,「我只認了一個娘親,我可不承認有你這個爹——你去找我親爹,把這裡頭的事都對他說了,只要他出面給宮中去封信,請女主放我娘親出宮歸還原籍,我再給我妹妹寫封信,這事一定能辦成。」
「你說得倒簡單。」問題是,這能行嗎?
到了這當口,駱鳶飛也只好死馬當成活馬醫,豁出去了,「我這就去找六小叔。」
修竹也隨即修書一封,上頭只寫了十三個大字:「螃蟹已熟,加點醋,煩妹請其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