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是無心之過,可傷害已經造成。
奶奶的偏袒和鼓勵,曾經使她想留在季家為彌補他而努力,可她終究因為不容於季家二老而被趕出門。其實,在那個時候,如果他有一點點想留下她的表示,就算承受季夫人再多的委屈和辱罵,她都會留下的。
可是沒有。他沒有一丁點想要留她的意思。對於讓他承受那樣難堪恥辱的女人,他巴不得她早早離開他的世界吧?
以為今生不會再有交集的人,沒想到因藝術蛋糕的實物取景而又遇見,只是張海婷取消了蛋糕訂單,又特意前來警告她不要再和他有牽扯,這是為什麼呢?
其實張海婷不必特地來警告她,她和季蘊熙的緣分沒那麼深,多年後重逢的小插曲也不可能改變他們無緣的事實。
可想歸想,她連代個課都會遇上他,更誇張的是……原本在候車亭等公車的她,現在卻坐在他的車內?!這是怎麼回事?
幾分鐘前她上了車後,車內一直維持著靜悄悄的氣氛,她不知道要開口和他說什麼,也許他……也和她無話可說。
既然這樣,他又為什麼要停下車,半強迫地要她上車呢?
遇到了一個紅燈,季蘊熙終於打破沉默,有些戲譫的開口,「這麼多年不見,你的個性真沒改變多少。」
於曉璐偷看了一下他,發現他也正打量著她,連忙收回視線,壓低眼瞼。她的個性?以前住在季家時,他注意過她嗎?她以為他都把她當空氣咧。
不過,雖然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還是讓她有點開心。
她小小聲的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指的是什麼?」
「人家只要嗓門一大,你好像就喪失思考能力。」紅燈轉綠,他有些玩味的又看她一眼,這才踩下油門。
「啊?」
「方纔叫你上車你還不上車,直到對你吼說『快上車,公車站不能停車。』你馬上就乖乖跳上來了。以前奶奶叫你一塊吃飯、一起去野餐時,這招總要來上一回。」
「你……你知道?」
「哼!」奶奶是他最喜歡的親人,他陪奶奶說話時奶奶常有意無意的提到她。想忽略都很難。
於曉璐……當年那個纖細瘦小的身子疲憊地穿梭在大宅內做事的模樣,與其說他忽略或視若無睹,倒不如說在複雜的情緒中,他選擇了眼不見為淨。
事實證明她後來的離開確實是對的,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總比在大宅內被人當傭人使喚來得好。
「季先生……你今天怎麼會出現在學校裡?」
「學校的新教學大樓是我的作品。有意見嗎?」
「喔……」
「哼!我的建築風格設計強烈,算得上好認,上一回不是說很喜歡我的別墅,外觀看不夠,還特地闖空門入內。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她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原本壓得低低的頭猛地一抬,錯愕的看著他,「你、你、你……」他知道……知道她就是在他別墅工地摔得一身泥的人?!
「幹麼這麼訝異?」
「是……都已經摔得一臉泥了,還能被認出來,打擊滿大的。」真奇怪,連她回去照鏡子時都認不出自己的樣子了,他竟然能認出她來?厲害。
還打擊呢?「這麼怕被我認出來?」
她老實的說:「感覺上,季家的人除了奶奶,大家都很可怕……」季家二老的苛待和冷嘲熱諷,自然讓她害怕得不想再相遇,而季蘊熙……一樣沒有再見面的必要。「況且,我想你也不會想再見到我吧?」
季蘊熙瞇了瞇眼,心中很是不悅。嚴格說來,他可以理解她的心情、為什麼說這樣的話,可他就是不太爽。
「我是不想再見到你,不過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可怕,說不想再見到我,你才是我生命中的『稀有動物』。」
「太稀有的事物容易招禍,我很平凡的。」
季蘊熙笑了。「這年頭人人標新立異,想達到聚光的效果,那種一開始就擺明平凡的,才有探索的價值。」
「你、你……你要探索我?」不好吧。她看他的表情,像看到變態一樣。
「嗯哼。本來呢,正如你說的,你夠平凡,沒什麼能挑起我的興趣。」
於曉璐點頭如搗蒜,表情可憐又可愛,像是小白兔在問大野狼:這樣是不是可以不要吃掉我了?
季蘊熙一揚眉,「可、是,我這個人天生有異於常人的劣根性。」
「咦?」心跳再度失速。
他微笑,像是坦然了自己的惡劣後再使壞,就能夠自首無罪。「我這人天生反骨,對於成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想引起我注意的人事物一點興趣也沒有,不想擺明著了別人的道,往別人設好的陷阱跳。相反的,對於那種我還沒動作對方就忙著閃躲的,更合乎我『狩獵』的樂趣、不追會對不起我的劣根性。」
於曉璐瞠目結舌。他這是什麼話?她不明白,這個男人在別人面前就是個標準家教良好、溫文儒雅的貴公子,為什麼只有她得看見他惡劣的一面?
「你這個人……這個人……」
「怎樣?」
「真的很惡質、惡劣、惡霸!你真的是很……很……」她不常生氣,除了之前替京德出氣罵過她家阿娜答外,真的不太會罵人。
「很怎樣?沒關係,你慢慢斟酌、慢慢想,未來還有很多機會可以用上。」
「……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很遺憾,見不見面的決定權不在你。」
「我說不見你,你又能怎樣呢?」往後的日子還要繼續見面?想起了張海婷的警告,她直覺的排斥。
並不是以為季蘊熙對她會有什麼意思,畢竟這世上應該沒有男生會對喜歡的女生這麼壞,她只是不想和有論及婚嫁女友的男人走得太近,她怕的……也許是自己的心。
「是不能怎樣。不過,你可能忘了你有多少把柄在我手中。你想,一個小有名氣的蛋糕師傅如果有段『精采』的過去,有多少扒糞的八卦記者會有興趣?」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她震驚的看著他。「你……」
「芳華十七的青春少女憑著仙人跳手段,換得了豪門入場券。」
於曉璐臉色瞬間慘白,抓著自己衣服的手指關節用力得泛白,眼眶也紅了。「……我要下車。」
季蘊熙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原本只是逗著她、喜歡欺負她,看她無法招架又氣又無奈的樣子,後來就……就又往那舊痂戳去……
兩人的緣起以最難堪的方式拉開序幕,這對於一向對自己要求甚高、自傲自負的他而言真的是奇恥大辱,他很難忘記,也很難放下。
他無心傷她、卻說了最傷人的話、傷了人之後,看著她難過的樣子,他的心卻也揪得緊緊的。痛的……不只是她。
對她的請求充耳未聞、車子繼續前進,他不能放她下車。他有種預感,她下了車後,他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她了。這種感覺讓他有點慌。
「我說我要下車!」於曉璐加大音量。
季蘊熙仍不理她,車子轉入巷弄放緩了速度,她突然抓了手機,打開車門就跳下去——
「喂!你幹什麼?!」他直覺伸手要阻止,可慢了一步,車速不快,可她依舊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他嚇了好大一跳,趕忙將車子停在一旁,下車查看。
她掙扎的從地上爬起來,幸好偏僻的小巷子下雨天車子少,否則要是後頭跟了部車或摩托車,後果不堪設想。
「你……你還好嗎?」他伸手要去扶她。
她直接拍掉他的手。「不要碰我!」
「你受傷了。」他看見她身上有不少擦傷。「我送你去醫院……」大手又拽住她。
「不要!」他的手勁激起她更大的憤怒,一直甩不開被他禁錮的手臂,令她不知道打哪來的力道和勇氣,忽然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他錯愕的看著她。於曉璐喘著氣,臉上的倔強神情是他沒看過的,那彷彿是痛到極致的防備。
「所以……所以我就說嘛,不要再見面了。見了面有什麼好處?你看了我覺得不恥、覺得髒,我見到你,愧疚又難堪。人的緣分如果不能朝正面發展,那就叫孽緣,真的不要再繼續了……」她站了起來,看都不看他一眼。「當年的那件事,如果你想說就說吧,隨便你了。」手掌麻麻刺刺的,她低頭一看……手心冒著血,受傷了。
季蘊熙蹙起眉。她真的以為他是這麼低級沒品的人嗎?那樣的事說了,她受傷,難不成他就好過?桃色事件中的騙子和受害者,後者的名聲不會比較高級。
話一出口,他其實就後悔了。可是有些不爽、甚至是委屈放在心裡一再的發酵、壓抑,再不適時抒發,他也會爆炸。
看著她一拐一拐的往前走,他追上去。「你受傷了……」
「我說了,不用你管。」她止住步伐,回過頭認真的說:「這個世界上,我曾經以為我最不喜歡的人是你媽媽,可是即使再不喜歡,我也沒法子恨她。不過現在,我卻覺得好恨你,對於一個……」她看著他,淚水終究決了堤。「我曾經偷偷暗戀,好喜歡、好喜歡的人,我居然會有這樣的感覺,你真的……好可怕。」
季蘊熙僵在原地,看著於曉璐轉過身,一步一步慢慢的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