黥耳的電鈴一聲聲響起,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根本不想理會,只想狠狠睡個飽,但是腦中某條神經突然清醒,提醒他住在這棟建築物裡、又會來按電鈴的人,就只剩那麼一個。
想到這一點,渾沌的腦子瞬間清醒,連忙從床上一躍而起,飛快衝去開門。
「媛媛——」
潑啦!
門一開,站在門外的果然是他的可愛小女友,他咧開笑容,才正要開口,一大桶涼透心脾的冷水就兜頭潑來。
「你、你這個用情不專、好色無恥的混蛋!我恨你……嗚……」
他的小女朋友手裡抓著空空如也的水桶,很沒氣勢地罵人,肩膀一抖一抖地,哭得好傷心。
他瞪大眼,臉歪嘴斜,震驚錯愕地看著她,彷彿看見一隻溫馴的小綿豐,像獅子般張開血盆大口咬他。
他相信她一定裝了滿滿一桶水,因為這一潑,他渾身都濕透了,連頭髮都在滴水,整個人奸像剛從水裡撈上來似的。
「請問我犯了什麼錯?」他抹去臉上不斷落下的水滴,很無辜也很忍耐地問。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居然能夠這麼冷靜,要是換成其他人膽敢潑他水,現在早就已經被抬到殯儀館去了。
而且最離譜的是,在她莫名其妙潑他一桶水之後,他竟然只心疼她為何傷心哭泣?
「你還敢裝蒜,我都看見了……嗚嗚……」無賴、騙徒!
「你總得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吧?」唉!
「我才一個晚上不能陪你,你就帶女人回來過夜!你這個色胚、淫魔、卑鄙齷齪的愛情騙子、道德淪喪的大壞蛋——」
砰!水桶落地,她傷心地掩著臉,放聲大哭。
「女人?等等,你是說周露露?」
原來她看見了?
「那、那是——」
冤枉啊!
「我承認我有帶女人回來,但那是因為她喝醉了,我只讓她借住一晚,並沒有和她上床!」
他趕緊把事情解釋清楚,要潑他水可以,但是誤會他可不行。
「真的嗎……那周露露是誰?」她漸漸停止哭泣,半信半疑地盯著他。
事情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嗎?
「她是……一位朋友。」楊靖梟背脊發寒,笑容僵硬,神情心虛,刻意迴避她的視線。
光是讓周露露借住一晚,她就抓狂地潑他一桶水,要是讓她知道周露露是他以前的女人,不潑他一桶汽油才怪咧!
「是嗎?是什麼樣的朋友?你們是怎麼認識的?」雖然感覺他不像在說謊,但又覺得他好像在隱瞞什麼。
「我們是……呃,是……」
楊靖梟還在猶豫該怎麼說比較好時,後頭傳來腳步聲,接著一道傭懶沙啞的嬌媚女聲響起。
「三少,這就是你的住處嗎?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你從不讓我來,原來長這樣啊!」
衣著凌亂性感的周露露步出房間,撩撩蓬鬆的大波浪長髮,極其性感地對楊靖梟一笑。
豐滿的胸,因為抬手撩發的動作而鼓起,擠出深如溝壑的乳溝,連凌舒媛都瞧得臉紅了。
糟了!楊靖梟暗自心驚,大喊不妙。
果然,凌舒媛大眼在周露露身上轉了幾圈,眼眶一紅,拋下水桶,便轉身衝上樓。
「媛媛——」
楊靖梟大驚,急忙追上去,但只得到她賞賜的一碗閉門羹。
「媛媛!」
他在門外猛力敲著門,但她怎麼都不開,像只受傷的小白兔躲進樹洞裡,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
「媛媛——」
第一天登門解釋,吃了閉門羹。
「媛媛——」
第二天特地等在門前,想送她上學,但她置之不理。
「媛媛——」
第三天埋伏在學校附近等她,她卻視若無睹。
第四天、第五天是週末假日,她索性連門都不出了。
他呆立在她門外,完全無計可施。
他從不知道柔弱的小白兔發起威來,竟有這麼大的殺傷力,他完全無力招架。
她一不理他,他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全面投降。
「唉!」再望了眼無論怎麼敲也不會開的門,他無力地往後靠牆緩緩癱坐在地上,煩躁地猛搔著短短的發。
他到現在還是不懂,自己怎麼會遇上這些牽扯不清的鳥事啊?
以前真有女人時,兩個三個也沒發生過什麼事,現在沒了女人,只專心三思對待凌舒媛,反而出了大問題。
女人—果真是麻煩的製造者!
但誰教他要喜歡那個頭號小麻煩?
就認了吧!唉……
「你在這裡做什麼?」前方傳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輕柔女聲,猛然抬起頭,看見凌舒媛背著一個大包包,站在自己前方。
「你、你不是……」他驚訝地張大嘴,指指她,又指指自己後頭的門,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他一直以為她在家,這兩天掹按門鈴。她幾時跑出去的?
「我們舉辦班游,和班上同學到清境農場去玩了。」她淡淡解釋,越過他逕自去開門。
楊靖梟打從心裡發顫。前幾天還很氣他,沒給他隻字片語和半分好臉色的凌舒媛,態度忽然變得很平靜,這讓他覺得很可怕,心裡非常不安,好像有什麼可怕的事即將發生。
「呃,你……」
「進來吧,我有事想跟你說。」門開啟了,凌舒媛先行走進去。
楊靖梟一聽,整個人都傻了。
不會吧?真像他所想的那樣,只為了一個過去的女人,她就要跟他分手?!
「你不想進來嗎?」
進了門,發現他還像聳木頭雕像一樣呆立著,她瞅著他柔聲詢問。
「想……」明明手已經在顫抖,但楊靖梟還是挺起胸膛,勇敢地走進那扇門。
罷了!該來的還是會來。
雖然很想沒用地逃走,不去面對最壞的結局,但逃避從來不是他的作風。
凌舒媛在鋪著短毛地墊的矮桌前坐下,與他面對面,神情嚴肅地看著他。
「阿梟——」
來了!楊靖梟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面對她提分手時冰冷決絕的表情,懦弱地閉上眼。
「這幾天……對不起!」
「啊?」楊靖梟驀然睜開眼,詫異地看著她。
她剛才說了什麼?她說——
對不起?!
「不,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他傻了。錯的人是他,不是她吧?
「其實我知道你和她是清白的……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但我還是鬧脾氣、使小性子,因為我嫉妒她和你的過去……我真的很小心眼,對不起!」
「你知道?你相信我?」他不在意什麼嫉妒、小心眼,他只想知道她真的願意相信他?
「那天看到她從客房走出來,我就知道你沒有騙我,你們真的是清白的。但是我也知道,你們曾經交往過……」
有點自嘲地笑笑,她低下頭說:「她那麼漂亮,又那麼性感迷人,我覺得自己根本比不上她,所以才會突然躲起來不見你。」
「傻瓜!」他突然進出大笑,用力揉著她的發。「你嫉妒什麼?又對自己沒自信什麼?有夠傻的!」
「可是你的歷任女友一定都很美、很性感吧?我才會忍不住懷疑,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
「我楊靖梟看上的女人,還有差的嗎?當然個個都是萬中選一的,但你自有你的優點,去跟人家比什麼?或許你樣貌不如她們嬌艷,身材也不比她們性感,但是那又怎樣?我現在愛的女人是你不是她們,那就夠了啊!現在在我眼中,你才是最美的。」
「阿梟……」眼淚溢出眼眶,凌舒媛跳起身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又哭又笑,盡情地撒嬌。
「你笑得可開心,哼,把我冷落這麼多天,害我提心吊瞻、吃不好睡不著,你得好好地補償我!」他佯裝生氣地怒目瞪視。
「那……你要怎樣嘛?」
她咬著唇,裝出好可憐、好無辜的表情。
「當然是……嘿嘿嘿!」他露出詭異的笑,將她撲倒在床,其中涵義,不言可喻。
將她摟在懷裡,熱情地吻遍每一寸肌膚,楊靖梟的腦子隱隱浮現一個念頭。
誤會冰釋了,從今以後,他們應該能順順利利地交往下去吧?
才怪!
「爸爸?!」
剛和楊靖梟看完電影、逛了夜市回來,凌舒媛看到站在公寓前那個熟悉的人影時,立即捂嘴驚喊。
「爸——爸?」
楊靖梟睜大眼睛看著那個老頭——呃,不,是那位老人,同樣也很詫異。
這就是他親親愛人的老爸?怎麼看起來那麼不和藹?見到女兒連一個笑容也沒有,一張臭臉好像來討債似的。
「爸!怎麼了?您怎麼突然從台北跑來?』在高雄念了三年書,爸爸從來沒來過,沒想到今天竟然一聲不響就跑來,凌舒媛快被他嚇死了。
「他就是那個混黑道的流氓吧?」凌父指著楊靖梟,跳腳咆哮。
不必否認,看他那張壞蛋的臉就知道!
「流氓?」凌舒媛緊張地猛搖頭。「爸!你怎麼這麼說?是誰亂講啦!」
「哼!我辛苦工作讓你讀書,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凌父劈頭先是臭罵她一頓,繼續說道:「要不是你同學好心打電話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偷偷交了個男朋友。而且,還是個黑道大流氓。你馬上休學跟我回家,書也不要念了。」
「同學?」
噢!不用問她也知道那是誰,八成是那個壞心眼、又沒風度的男同學。
不過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她得趕緊先解釋。「爸!不是的——」
「不是什麼?!他不是流氓?還是他不是你男朋友?」凌父銳利的眼,直盯著女兒仍和那小子緊緊交握的手。
凌舒媛順著他嚴厲的視線住下一看,驚呼一聲,連忙抽回自己的小手。
「他、他是我男朋友沒錯。」這點她無法否認,也不想否認。
「那不就對了?他也是個流氓對吧!」
「不是的,他不是流氓!他……」她慌張地看著父親,又看了看楊靖梟,一咬牙,隨口胡謅了一個爸爸心目中排行第一的可敬行業。
「他其實是……是……老師。」
「老師?!」
凌父和楊靖梟同時大叫。
兩人互看一眼,凌父冷哼一聲別開頭,楊靖梟則尷尬地摸摸鼻子,忍受這臭老頭——不,是未來岳父的輕鄙目光。
「他從頭到腳哪個地方像老師?」騙肖啊?說他是流氓他絕對相信,說他是老師他可不信,哼!
「我幾時……」楊靖梟也不滿極了,連忙想抗議,但她扯住他的手,他立刻乖乖閉嘴。
「因為他是……體育老師,所以看起來很有肌肉,又比較凶,其實他人很好相處的。」
開了先例之後,第二次說謊就不是那麼困難了。
「體育老師?」凌父擰著眉頭,很認真地打量楊靖梟許久。
嗯,他個兒很高,體格也很好,說他是體育老師就有點像了。
「爸……別站在外面嘛,上去坐啊!」
見父親好像不再那麼暴怒,凌舒媛趕緊把他請上樓去,緩和一下他的情緒。
坐在女兒的套房裡,凌父沉默地看著房間裡的擺設,想像著女兒離鄉背井,一個人在這裡生活的情形。
而迷你廚房那邊,小倆口正躲在流理台前竊竊私語,低聲交談。
「你為什麼說我是老師?」偷瞄了眼矮桌前那位不和善的老人,楊靖梟壓低聲音,忿忿質問。
「因為我爸最尊敬老師,一直期望我能嫁給當老師的。」她也壓低聲音回答。
「問題是我根本不是老師啊!」他齜牙咧嘴地以氣音咆哮。
「那就假裝你是老師嘛!不然我都已經跟我爸說了,你要我再去跟他承認我騙他嗎?他已經威脅要我休學,逼我回家去,如果讓他發現我騙他,我們就永遠別想再見面了。」
說著,她眼眶泛紅,委屈得快哭了。
他以為她喜歡說謊騙人嗎?
要不是爸爸實在太頑固,根本不聽人家解釋,她何必冒著被拆穿的風險,說謊騙自己的父親?
「好好,你別哭嘛!我知道你為了我們的將來用心良苦,我只是……不想當『老師』而已。」
他從小學開始就跟老師不對盤,對他來說,老師是應該排入全球最不受歡迎的十大行業之一,而現在他居然變成「老師」了?
要是傳揚出去,他這張鍍金包銀的臉要往哪裡擺!
「又不是真要你去當老師!只要我爸留在高雄的這段期間,裝裝樣子、騙騙他就好了。如果你真的不肯,那我現在就可以收拾東西準備跟我爸回家了。」
「好吧!我答應就是,不許你離開我。」
為了留住她,也為了他們美好的將來,他願意「下海」。
「你們在那裡嘀嘀咕咕講什麼悄悄話?」
女兒說要去倒杯水,結果卻和那小子躲在廚房交頭接耳了老半天,凌父火氣又上來了。
「啊,馬上來!」凌舒媛趕緊打開冰箱,倒了杯涼透心脾的青草茶端出去,給父親退退火。
楊靖梟乖乖跟出去,安安分分地坐在一旁當陪客。
哎呀,想他楊靖梟出身不凡,一呼百諾,沒想到卻得在這個臭臉的老頭面前裝乖扮老實,想來真是嘔人。
但是,為了心愛的女友,這點犧牲也不算什麼……
凌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青草茶,然後,還算尊敬地喊道:「楊老師?」
不過,他這老頭還真不是普通難搞,要是其他人敢在他面前這樣擺譜,早讓他一腳踹進太平洋了。
「楊老師?」沒聽到回應,凌父揚起眼來看他。
但話又說回來,再難搞他還是嬡嬡的爸爸,她的爸爸就是他的爸爸,對自己的爸爸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楊老師!」凌父用力放下杯子,有點惱火地大聲叫喊。
「啊?」楊靖梟終於回神,不過卻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楊老師?他在叫誰?
「我爸在叫你啦!」凌舒嬡趕緊提醒他。
她快昏倒了!他可不可以裝得像一點?再這樣下去,馬腳就要露出來了。
「啊?噢——是、是!」
糟糕!他差點忘了,自己就是「楊老師」。
「請問伯父有什麼指數,請儘管說。」
「我看楊老師人坐在這裡,卻心不在焉,魂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他比聽我這老頭子說話更重要的事?」凌父銳利的眼神像針一樣,直紮著他。
「不!」他再笨也聽得出老頭在諷刺他。
「晚輩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一時閃神,是晚輩失禮了,真的非常抱歉!」這時候除了道歉,還有什麼話好辯解?
「哼!」凌父總算稍稍清了氣。
「小媛說你是體育老師?」
雖然他依然有點懷疑,不過最後還是選擇相信女兒。
「呃,是。」
「那你是體專畢業的?」
「呃,是。」
「那你的體育專長是什麼?」
「體育專長?嗯,是……」該說什麼好?是網球、標槍、舉重,還是什麼鬼名堂啊?
「應該是柔道跟跆拳道,還有射擊也不錯。」他隨口瞎掰。
「是嗎?那你應該有得過全國大賽的名次,或是拿過一些競賽的獎牌吧?」
「呵……有啊!」算有吧!畢竟他在高雄名氣很大,那不就跟得獎一樣名聲響亮嗎?
「嗯。」凌父點點頭,總算稍微有點滿意了。
「伯父遠從台北過來旅途勞頓,我想您一定很累了吧?媛媛這裡也沒地方好讓您過夜,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到晚輩家裡休息,我那裡還有好幾間空房。」楊靖梟趕緊獻計巴結一下未來的岳父。
「你住哪裡?」
「樓下。」
原來!
凌父總算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怎麼被拐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