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初陽灑落在綠樹成蔭的高大樹林間,暖意洋洋,在寧靜的午後,一陣陣規律的細碎海潮聲,讓人好眠。
樹幹上垂著一條腿蕩呀蕩。
「容兒、容兒!」樹下站定一名娉婷女子,手圈在嘴前,對著樹上呼呼大睡的人兒叫喚著。「容兒、容兒,醒醒,寶叔已經煎好藥,要你快去他的屋裡服下,你快醒醒∼∼」
樹上的人完全不為所動,樹下的女子卻見到那條腿動了一下,「容兒,我聽寶叔說,他請王師傅蒸了一籠肉包,打算等你喝完藥就獎賞你,不過我看你睡死了,那肉包我替你吃好了。」
「不要啦!我醒來就是……」另一條小腿也跟著垂了下來,樹上的人兒緩緩從樹上攀爬下來。
長髮讓條黃色髮帶圈著,幾綹髮絲落在一張清秀的瓜子臉蛋上,小姑娘身型嬌小,一條髮辮甩呀甩的,帶了清新和討喜的感覺,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清澈的亮眸裡充滿著不情願。
「每次找你喝藥都要演上一回尋人遊戲,要你乖乖喝個藥,有這麼難嗎?」
女子扁起嘴,模樣好委屈。「喝藥不難,可是采衣姐,人家天天喝,一日還四回,你們不膩,我可膩了呀!」
「還敢說,我瞧你不也日日吃肉包,一日不吃上四個還不甘心,怎麼從來不見你喊過膩!」采衣沒好氣的一瞪。
「那又不一樣……」容兒扁起嘴,吶吶道。
口感不同、滿足感不同,就連用途也不同嘛!
視線一低,幾個月來的進補,這臉頰長肉,身段也豐腴了些,可奇怪的就是某個地方仍是扁平得不像話。
「搞不懂你這腦袋瓜在想什麼,人人都不希望疾病纏身,就你這個病人,一點都不聽話。」
「可是喝了這麼久,也沒啥用呀!那我還喝它做什麼咧?」
「誰說沒用!」采衣重重敲了她的頭,不喜歡她不在意的口吻,「起碼我們可以知道哪些藥草無效,下回該換哪一帖,而且你的身子也沒五個月前那麼虛弱了,這都得歸功補藥的功效。」
容兒揉著被敲的額頭,采衣下手還真下留情。「可是只要我一發病,先前補來的下全又還回去了。」
這回采衣沒頂回去,因為容兒所言是實,這也是為什麼她比容兒還要積極提醒她用藥,就怕容兒一經過疼痛的折騰,身子骨又瘦了。「總之,你就是乖乖的喝藥,等到寶叔把島上所有藥車都試驗過後,要還是下行……」
「我以後就不用喝藥了?」
一個拳頭又打上她的額角。
「采衣姐,很痛耶!」也不體諒體諒她是病人,她的頭痛好不了,一定是因為常被敲打。
「誰教你每次都說這種洩氣話,沒有效,我們自然會想其它的法子。」
「我又沒說錯,要真治不好就算了。」雖然那股子痛還真是要人命,但她咬牙忍一忍也就算了。
「不准再說這種話,你是我們從岸邊拚命救回來的,就不准你把小命這樣糟蹋玩完。」
「是是是。」她趕緊捂著頭,生怕采衣又敲來一記,「對別人都超級溫柔,就只會對我這麼凶。」
一黃一紅的身影穿梭在這片廣大的叢林裡。
第一個月,她無法自由行走,只能躺在床上;第二個月,她僅能出房門走走,太勞累的行動會讓她的身子吃不消;第三個月,她常跑的地方就是岸邊,從知道自己完全沒希望離開這座島時,她便再也不去,免得觸景傷情;第四個月以後,這片林野變成了她的地盤。
與一般喬木相比,炎島上的樹木未免也長得太過高大了。
「也難怪你會吃驚,這是咱們炎島上特別的喬木,質材緊密又耐久,拿來造船非常好用。」
拿來造船?
容兒心頭閃過一艘雄偉巨大的鉛只。
「我們海賊頭兒的海王號就是由這種喬木所建,等到韓大哥回來,你就可以見到那艘巨大的船身。」對於容兒,采衣從不避諱在她面前談論起海賊的事跡,是一種同病相憐感,她相信容兒不會出賣這裡,因為容兒跟她在某程度上,都是先皇底下的受害者。
「那也要你們頭兒回來,我才見得到吧!」
「也是,以往他們出航半年,就會回來休息一個月;可這次都超過不知幾個月了,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事情,一直耽擱在海上。」采衣口氣裡滿是擔心。
她擔心著船上的某個人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有沒有多想她一點,有沒有可能一回來就開竅的對她吐露心意。
容兒隨口說道:「也許是在找什麼東西吧!」
海賊的個性都很怪,誰知道說不定是發現了什麼珍奇異寶的。
「救起你的前一天,我們接到韓大哥在海上遭襲的通知,硯青帶人前去幫忙後,只捎來頭兒平安的消息,結果連她也都跟著不回來。」都五個月了,讓人不擔心也難。
「硯青?」容兒眼珠子轉了轉,驀地想起這號人物,「就是去當海賊的姑娘呀!」
眾人都對硯青讚不絕口,說她雖是個漂亮姑娘,卻有著男兒的豪邁個性。
「就是她。」
「想不到連女子都當得成海賊。」容兒喃喃道,沒有任何輕蔑的意味。
采衣懂她的意思,笑顏一層,「對你們來講,他們是專搶劫人船的惡劣海賊:但對我們來講卻是英雄,他們為我們帶來新的生命力,島上村民雖然能自給自足,但沒有韓大哥和他父親的照顧,我們是不可能過得這麼安逸的。」
一件事,兩面看法,就會有不同的詮釋。
「我懂啦!跟你們相處一段時日,我也覺得海賊沒有想像中那麼恐怖,海賊村裡的人各個都心腸好得不像話。」容兒馬屁拍得很高,什麼好話都說盡。
采衣被她逗笑了,用袖子掩起嘴,舉止之間不失大家閨秀的風範。「不要以為多說幾句好聽的話,就可以免喝藥。」
這樣也猜得出來!「采衣姐,你也是遭放徙之罪,才來到這個島上的嗎?
「這裡所有人都是。我爹曾是名文官,因為看不下先皇的糊塗行為,上朝諫言,惹得龍顏不悅,將我爹一家放逐;我爹年紀大,不堪勞碌,遂病死在海上,我與同船其它人皆得韓大將軍的救濟,把我們帶到炎島,從此就在這裡落根了。
「可惜韓大將軍為了救濟和我們相同命運的人,過於操勞,疲憊而累死在海上,留下海王號和大家的還憾。」
沉重的過往實在下適合明媚的天氣,兩個女子相視一笑,過去的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寶叔雖然年近五十,個性卻像個年輕小伙子一樣衝動,十年前,他就是因為看不慣皇帝所為,趁著一次皇帝出巡,在他轎子前指著龍顏大罵,這才遭遇到終生放逐的命令。
「想當年,我隨將軍在海上出航時,說有多威風就有多威風,你們都不曉得,那時候海上的小海賊有哪個沒聽過我的名號……」
每喝上一回藥,容兒就得忍受一次寶叔講古。
這個古可以媲美裹腳布,長到讓人想打瞌睡,每天聽著重複都可以倒背如流的故事,簡直比喝藥還辛苦。
容兒咬緊牙關,把那碗黑呼呼的藥飲下,手背抿抿嘴,一雙眼迫不及待望了過去。
「就知道你這丫頭在討什麼,肉包子在那,一整籃都是你的。」寶叔搖晃著腦袋,手往爐灶上的竹籃比去。
「寶叔,近日可有韓大哥的消息?」采衣在一旁發問。
「寶叔就是有好事要通知你們,今兒個一早,阿龍那批人已經回來了,說再十天左右,海王號也會跟著回來。」
「真的?」采衣興奮得睜圓了眼。
「當然是真的,我還聽阿龍說,少爺這幾個月來和硯青相處得很不錯喔!這兩人就是愛讓寶叔操心,島上所有人一致認為硯青和少爺該配成一對,偏偏他們兩人都當作沒那回事似的。」
「寶叔,感情的事情,旁人說不准啦!」就像她和某個大笨個兒,她明著講、暗著做,兩人的關係還不是一直在那邊兜圈圈。
「哪有亂配對,你說說看,這島上還有哪個女人能比硯青更適合站在少爺身邊……容兒,你在發什麼呆?那籃是我待會兒要送給張大嬸的燉雞,不是你的肉包啦!」這丫頭不是鼻子很靈,嗅一嗅就知道哪一籃才是她的寶貝肉包,今兒個還是頭一回拿錯了呢!
纖細的小手頓了一下,迅速換成另一籃。
「這回兩人相處這麼久,說不定真有機會呢!那我可得好好準備了……」
寶叔滔滔不絕的說下去,興奮的神采讓他沒注意到,容兒抱著一籃肉包,早已悄悄踏了出去。
屋外,抬眸就可見到晴朗的一片藍天,那光亮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眸。
十天嗎?
那傢伙就會帶著漂亮能幹的姑娘回來了。
秀小的五官皺了皺,小手探入籃裡,抓了個肉包子出來,邊咬邊往她的木屋邁進。
沿岸邊熱鬧滾滾,幾乎全島居民都放下手邊工作,齊一跑到沿岸邊,所有注目集中在遠方那一抹黑點上,等待著大家的「英雄」回來!
一盞茶左右,小點逐漸成了大點,一艘揚帆的高大船身正緩緩靠來,隨著船身約駛入,可清楚見著多處用木板重新補丁過,應該是數月前的攻擊所致。
歡呼聲響徹雲霄,摻雜在尖叫人群裡面的笑容一邊捂著耳,一邊還要顧好自己的小竹籃,看戲總要吃點東西才過癮呀!
船停妥,部分船工將十個月來帶回的物資,一箱箱搬下船,親人們上前相擁,場景真是歡樂感人。
船工中有個年輕男孩,可能是第一次踏足炎島,神情激動外,更不斷哇哇叫著發出讚歎聲。
笑容咬了口包子,烏溜溜的眼珠子打量著幾條站立在船首,讓人注目的身影,等到船工卸貨卸得差不多,船的主人才緩緩踏上陸地。
為首的男人少了點以往馳騁海域裡的狂野神情,表情冷峻,面對眾人的期盼,只是稍稍扯動嘴角,撂下一句,「我們回來了。」
一句很普通,一點也不神聖的話,卻遭來熱烈的歡呼聲,嚇得笑容差點把竹籃扔到地上。
會不會太誇張,地方官出巡都沒有這等聲勢呀!
他的左右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維持一貫溫柔儒雅的笑容,點著頭和大家打招呼;女的長髮挽在腦後,露出漂亮的臉蛋,英氣十足的揮著手臂大叫,「我回來了!我們把毒蛇打得落花流水,載著滿滿給大家的貨物回來了。」
眾人興奮地又叫又笑,人群鼓噪擠動著,笑容莫名被推擠到最前一排,她趕忙護著竹籃,卻護不了手裡的肉包。「啊!我的包子!」
才咬了一半的包子脫離她的五指,她奮力彎下腰,避免可憐的肉包被人用腳摧殘。
忽地以她為中心,人群自動辟開成一半。
這條路是回村內必經之路,眾人閃邊靠是為了讓頭兒通過,而某個姑娘卻恰巧擋在路中間。
拾起肉包,笑容覺得四周靜得怪異,她垂下的視線裡突然出現了幾雙大鞋,她頓時明白自己成了眾人焦點的原因,更清楚腳前站了哪些「熟人」。
她垂著臉,沒敢把臉抬起來,怯怯的道了一聲,「抱、抱歉。」
一雙黑瞳在她那聲道歉後,罕罕盯著她拾起地上肉包後倉皇逃離的背影。
淺黃色的女裝、白皙的手腕、姑娘家的細柔嗓音。
應該不是她吧?!
「頭兒,你幹嘛停下來?」硯青在後頭哇哇叫,「我還想快點回屋子洗澡呢!待在海上沒一刻能泡個熱水澡,頭兒,你別擋著嘛!」
那聲呼喚叫醒了發愣中的韓子莫,他失望的抬起腳步,繼續朝前。
「大德,剛剛硯青姑娘對我笑了耶!」
「人家硯青姑娘是對頭兒笑好不好?你跟我哪值得硯青姑娘瞧一眼,硯青姑娘才十歲就能出海捕魚,能幹得不得了;十五歲就敢揮刀跟著頭兒在海上拚命,要我說,也只有頭兒和容皓大哥有資格讓她露出笑容。
「也是啦!不過我也覺得硯青和頭兒比較相配呀!真希望快點看到硯青和頭兒的好事。」
相配嗎?
笑容塞了一個肉包子到嘴巴裡,嚼嚼嚼,雙眸低垂得看不出在想什麼。
名喚硯青的女子她瞧見了,就像朝陽般熱情十足,很容易吸引眾人的目光,從她的行為舉止,可以知道是個膽大有勇氣的女子,既開朗又大方,而且呀……
小嘴又咬了口白嫩嫩的包子皮,忿忿不平的用力嚼嚼嚼。
平平都是女人,她瞧硯青也同自己一般纖瘦呀!為什麼人家就是正宗大肉包,而她的卻是小籠包呢!
想著那兩人靠在一起走的親密默契,就知道那傢伙喜歡的是大肉包,還不承認!
愈想愈不快,對著逐漸遠去的男女背影,月眉用力一皺。
為什麼這嘴裡的肉包子愈來愈難吃了?
韓子莫一行人,除了硯青先離去外,其餘都聚集在主屋裡。
在他出航不在島上的時候,向來都是由寶叔和采衣全權打理島上居民的生活作自i。
「韓大哥,來,先喝點茶婆婆送來的甘茶,你們一路辛苦了。」采衣笑容可掬,一杯杯的分送給大家。
韓子莫一杯、容皓一杯、大謝一杯……站定在最後一個人面前時,采衣遞出茶水,從懷袖中掏出一條沾了女子香氣的秀帕,踮起腳尖,替大蝦擦拭額角沾到的黑漬。「所有人都整整齊齊的回來,就你,弄得灰頭土臉的。」
一旁大謝故意發出取笑聲。
大蝦很是難為情,想避開這種尷尬的動作,卻又捨不得推開她,采衣妹妹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自己要是太粗魯,讓采衣妹妹撞傷了怎麼辦?「不、不要緊啦!只是碰髒了,等下我洗個澡就好,別把你的帕子弄髒。」
慌亂中,他抓下采衣的手,一發現自己握著那雙柔弱無骨的高貴小手,嚇得急忙揮開。
采衣掩去眼中的失落及一絲絲憤怒,靜靜的站到一旁。
「寶叔,這十個月來,村子裡有發生什麼大事嗎?」喝了幾口甘甜的茶水,韓子莫照慣例問起島上的事務。
「少爺,村裡有我跟采衣照顧著,怎麼會有大事。」
「有沒有可疑船隻出現在炎島附近?」曾經遭到出賣,韓子莫不得不問個清楚,就怕出現背叛者,洩漏炎島蹤跡。
寶叔擰眉細想,采衣則搖搖頭道:「沒有,炎島周圍都是濃霧環繞,外圍的人根本不易發現,一般船隻更不會想闖入濃霧中,不過……」像想到什麼似的,采衣猶豫了一下,遲疑著要不要開口。
「不過什麼?」
「韓大哥,雖然你說過不得讓外人上炎島,但是……我救了一位姑娘,她奄奄一息的抱著浮木漂到岸邊,所以我帶她回來,讓她留下來養傷,這事寶叔也同意了。」
韓子莫知道采衣絕對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會做出決定。「這姑娘的身份你知道嗎?」
「韓大哥可以放心,容兒是個了鬟,陪同主子出遊時遭遇不善的海賊洗劫,船還讓人燒了,所有人被逼得跳人海裡;她已無親無故,我和寶叔都認為可以讓她落根在這裡。」
韓子莫想了一下便點頭。「好吧!就讓她在炎島上待著吧!」
「謝謝韓大哥,對了,采衣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可以讓容兒,我是指那位姑娘去暖泉泡上幾回嗎?」
暖泉是他們炎島上天然形成的泉池,每日泡上一個時辰,小病不到三日便好,甚至可以治療筋骨酸痛等毛病。
容皓插話了,「采衣,你知道暖泉周圍還有更需要我們守護的東西在,如果不是全然信任的人,是不得踏入那一區的。」
「我明白,這也是我和寶叔一直顧忌的事。」采衣和寶叔互視,苦笑著,「可是容兒的身子不好,暖泉有著治病的療效,我想讓容兒試試。」
「你和那姑娘相處才多久,何以這麼為她著想?」
「是一種心憐吧!這姑娘挺可憐的,在她昏迷的頭一個月裡,我從她喃喃自語中,聽了不少心酸難過的事情,想來她也是當年混亂世代下的受害者!
「她的爹得罪佞臣,同我們一樣遭遇放徙,她爹為了換來自身安全,將她送給了當時受皇上寵信的左丞相,那年她才十歲。」
「那時候那姓左的老傢伙都快六十了呀!」大蝦錯愕,要個十歲的女童做什麼?
采衣輕輕歎了一聲,「左丞相戀好女童,她爹便用她討好左丞相,躲過遭受遷徒的安排,只是家產全數沒收,容兒幸運,逃出丞相府,還找到了住在僻陋郊區裡的娘和哥哥。
「為了生活,三個人入林尋食物果腹,有一回,他們在林裡撞見一頭兇惡的熊,她娘選擇拋下她做誘餌,好讓自己和兒子逃出林去。」
聽到此,所有人的臉色都沉了下來。
小姑娘還真悲慘,從怪老頭那兒逃出後,這回卻被送進能i大爺的嘴裡。
「幸虧下了一場大雨,容兒又一次化險為夷的逃出熊掌,後來她兄長為了想要富裕的生活,便跟他娘商量妥當,把容兒賣入別人家去當了鬟,這次容兒不再逃了,安安定定的在他人府內當了鬟,可仍遭遇不平的對待!
「再不就是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又被賣到另一處去做苦力;總之,容兒的身子就是那時候變差的。」采衣歎了口氣,「因為沒有任何讓她有期待活下去的念頭,所以她完全沒有求生意志,放任自己的身子變差下去;韓大哥,我對這樣的姑娘感到心憐,希望有能力幫她。」
韓子莫抿著唇,神色之中有著沉思。「讓我想想,或者等我見了你口中的姑娘之後再回答你。」
采衣明白,打算待會兒晚膳時就拉容兒出來見人。
「好了,既然沒什麼要事,你們也各自回去清理吧!」韓子莫解散了大家,一個人獨坐在主屋的籐椅上,盯著掌中茶水莫名的發起怔。
退出來的寶叔實在忍不住發問:「阿皓,少爺怎麼了?」怏怏不樂的,神情還有點落寞。
「在想一個人。」容皓聳肩。
自從某個意外後,韓子莫這表情在船上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想人?」寶叔皺起眉,忽地想到什麼,「跟你們遲遲歸來有關嗎?」
「有關,就是為了找尋那個人。」
「找人?」寶叔更不僅了。
「沒事的,寶叔,讓子莫一個人靜靜就好,至於其它的,日子還長得很,我再同你慢慢說。」
就是貓主人還失了一隻小老鼠,這會兒因為不知鼠兒的生死下落,貓兒急瘋了,不停在海上抓狂似的搜索。
大海撈針是何等的困難,更何況一個弱女子要如何在海中求生?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了。
夜深人靜,韓子莫總會一個人默默面朝海王號停靠的方向蹙眉分神,這一站,沒有一個時辰絕不離去。
采衣想引薦的容兒姑娘,他一回也沒見著,聽說她的身子不適,在床上窩了好幾天。
見不見那名姑娘,他一點都無所謂,只是對方的處境卻令他想起另一個孱弱需要保護的女人……
如果不是顧及船上一幫累壞的兄弟,還有炎島上需要物資的島民,他知道自己除非找到烙在心底的人影,不然他是不會回來的。
笑容是個聰明的女子,懂著如何救自己,他相信她還活著……
該死!再聰明,她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如何在隨時都會吞噬她的大海裡求生……
僵硬的臉上不再有狂妄的神采,而是數不盡的自責和懊悔,拳握緊了又放開。
他知道笑容絕不會因船身搖晃而失足摔落海中,這當中一定有著什麼原因,直到小昭在某一晚偷偷潛入他的房內,告知他那天在船尾發生的一切,他才驚覺原來路少凡背叛了他!
五個月了,想起笑容懇求他不要拋下她的那一幕,他沒有一次不懊悔、不痛恨自己,如果當時帶著笑容,她絕對不會遭遇到這樣的不幸。
是他的大意!
明月突然讓烏雲蓋住,窸窸窣窣的雨點落下,炎島不常落雨,但只要一下,一定是傾盆大雨。
韓子莫就站在大雨裡,任憑雨水打在身上,想起笑容犯頭疼的樣子,心就一陣擰痛。
早已經把笑容擱在心裡特別的位置裡,重要到他不想失去她,那時候又為什麼放開她求助的手!
他找得好灰心、好無力,幾乎快要絕望了。
突然一聲驚慌夾帶著奔跑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
「快!快一點,小翠,我們得趕在容兒頭痛前趕到。」
韓子莫瞧見采衣撐著傘,氣喘吁吁的從另一頭跑來。
「啊!韓大哥!」采衣這才注意到漆黑的深夜中還有個人。
全身濕透的韓子莫正用一種下解的眼神盯著忽忽而行的她。「采衣,雨這麼大,你這麼忽忙,是要上哪?」
「我、我得去容兒那……」
忽地,一聲悲淒的喊叫聲從遙遠的那一端發出,韓子莫朝那頭一望。
那方向就是那名喚作容兒的女子所住的獨立小屋。
采衣白了臉,「糟了,已經開始了!」
「什麼開始了?」
「沒功夫跟韓大哥解釋了。」采衣拎著裙擺,準備小跑步過去,一個轉身,她向他求助,「韓大哥,你同我一塊兒去吧!容兒每次頭痛起來,都會弄傷自己,我想我需要你的幫忙。」
韓子莫的眼中閃過一抹不可思議的神情,頭痛?!
腳步不由自王的跟了上,他追問著,「什麼頭痛?你說清楚一點。」
「就是我提過的,容兒她的病呀!容兒一遇雨天就犯頭疼,聽說這是她從小就開始有的毛病,以前是小痛,那一晚在岸邊撿到她,她幾乎讓大海摧殘得只剩下一口氣!
「可能就是如此,她的頭疾更嚴重,一遇到雨天,她便痛到無法控制地亂摔東西,甚至還會傷害自己……我希望韓大哥同我一起去,因為你的力氣大,可以幫我壓住抓狂的容兒,讓我綁住她。」
看著小翠手中取出的白布條,韓子莫的心狠狠一扯。
有可能嗎?采衣口中的容兒會是他找了許久的笑容嗎?
木屋愈來愈近,他的心卻也愈跳愈劇烈,同樣地,裡面的嘶吼也愈來愈清晰,他不敢想像如果真是笑容,是多大的痛楚讓她哭喊成這樣,此時此刻,她正承受著什麼樣的痛苦?
另一條路上,寶叔也忽忽趕來,幾人就在容兒屋外碰頭。
「少爺,你怎麼也來了?」
韓子莫點丫頭,眼神卻離不開那扇緊閉的木門。
「寶叔,你帶藥來了嗎?」采衣盯著寶叔兩手。
「沒,還在煎著呢!我是聽了容兒的聲音,才趕過來看看她的情況,我交代下去,替容兒蒸了一籠她最愛的肉包子,你試著用這個哄哄她,看她能不能恢復點理智?」
采衣螓首一點,沒注意到身旁的男人臉上的表情一震,她向小翠要來綁手用的布條,才準備向韓子莫說些什麼,不料裡頭又傳來一聲尖叫——
「啊,好痛!我的頭好痛∼∼」
采衣傻眼,向來臨危不亂的韓大哥竟心急如焚的破門而入。
她發怔了一下,急忙驅步跟進。
入眼的是將近半毀的室內,桌椅翻倒,破瓷碗散佈在地面上,一個衣衫凌亂,披頭散髮的女人正坐在一堆碎片中,捂著頭嗚嗚大叫著,好不容易養白的左手腕上已有了割傷。
「容兒!」采衣著急的想將容兒拉出危險的碎片中。
「采衣,不要過去!」韓子莫用手臂擋著她前進,音沉如鐵的聲音裡夾帶幾絲抖音,「那裡都是碎片,你小心過去弄傷自己。」
「可是容兒……」
「我來!」韓子莫取走采衣手上的布條,朝小手小腳滿是傷痕的容兒緩緩走去。
每走一步,聽見她的哭聲,都讓他的心也跟著疼痛起來。
他小心翼翼的跪下身,圈住她的腰肢,抓抬起她佈滿痛楚的臉,熟悉的面孔讓他的心不知該喜還是該痛。
蒼白的臉蛋上沁著涔涔冷汗,紅唇被咬出血絲,那雙眼他不會認錯,這正是他的笑容。
「別坐在地上,我扶你上床躺著好不好?」檢視她被瓷碗割傷的手腕,他的眼神泛著心疼。
笑容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她只知道她頭痛得想殺人,統統滾開!不要碰她!
「走開!統統走開!」一陣痛讓她忍不住舉拳胡亂揮舞,她受不了,好痛!
韓子莫仍然強力將她拖起,她用力推著他、打著他、踢著他,可韓子莫卻仍緊緊抓緊她下放手,任她失了理智的攻擊著。
原本該是綁人的白布條就這麼落了地,韓子莫將她抱進懷中,用自己的擁抱限定住她自殘的舉動。
頭痛難耐,笑容硬生生咬上限制她行動的阻礙物,她使命的咬,發狂似的想破壞她所能碰到的東西,因為她受不了腦袋裡的刺痛。
他輕聲慰哄,聲音卻不自覺帶著難以忍受的抖音,「乖,忍著點,很快就不痛了。」
他很痛,不是肩上讓人咬傷的痛,而是心裡的陣陣疼痛。
心痛著笑容被病痛虐待成這樣,這一次,他抓住她了,絕對絕對不會再放開她了。
「啊∼∼」
她不停尖叫和掙扎,被弄傷的男人卻絲毫不放開她,一直到她筋疲力盡,頭痛終於不再啃食她的腦袋,才全身冒著冷汗讓韓子莫抱上了床。
「痛,我的頭好痛!」她仍是魘語不斷。
韓子莫空出一隻手接來采衣送上前的布帕,擦拭著笑容臉上的冷汗,采衣則靜靜站在韓子莫身側,盯著他哄著容兒的一舉一動,他沉痛的表情讓她看了也難受。
「噓!你快快睡一覺,醒來頭就不會疼了。」他一遍遍哄著,每當她喊痛,便在她耳邊輕柔低語:每當她痛得掙扎,他便將她抱入懷中,一直待她熬過了疼痛,才讓她躺回。
「小笑,忍著點,等不痛了,我就帶你到陸上買肉包,你愛吃多少就多少好不好?」
笑容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好像……認出了這般口氣是何人……
「韓、韓子莫嗎……」毫無意識的念了幾個宇,笑容沉沉暈過去。
將近一個時辰的折磨,頭痛終於離開了笑容,屋內的采衣和寶叔跟著鬆了一門
但靠在床邊的男人卻絲毫無法放鬆緊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