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兒子去洗澡時,她就在廚房賣力做菜,青椒炒肉絲、芹菜炒花枝、燙青江菜和蒸魚,還有一鍋蛤蠣清湯,嗯,同樣完美的一餐!
當她宣佈開飯,黎上辰和兒子走進廚房,看見一桌家常菜,空氣中瀰漫飯菜香,還有剛解下圍裙、笑盈盈望著他的徐莉歡,他有點恍惚,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本來今晚要回家煮飯,反正回不去,就煮了一起吃吧。」她拿碗添飯。「平常就我跟小咩吃飯,菜不多,也很普通。」
「已經夠好了。」黎上辰幫忙擺設碗筷,看見芹菜炒花枝,他的手頓了下,才把碗筷遞給兒子。
她偷看他,他表情複雜,但沒有不高興,他應該喜歡她準備的這餐吧?
三人圍坐著吃飯。
「有青椒。」徐子勁朝餐桌上的青椒炒肉絲嘟起小嘴。
「不准偏食。」她夾起青椒往兒子碗裡放。
「我不要吃。」小傢伙馬上把碗挪開,小腦袋撇向左邊,以示堅決拒絕。
「不可以不吃喔,你不是想長高嗎?要長高,每種青菜都要吃,青椒不難吃啊,你看爸爸媽媽都有吃。」她吃了一口青椒,以眼神示意黎上辰。
於是他夾了一筷青椒,吃了,一副滋味很讚的樣子。「很好吃啊!」
徐子勁癟嘴,不情願地看母親把一堆青椒夾進他的腕。
「乖,至少要吃一些,這樣吧,爸爸吃多少,你也吃多少。」她轉向黎上辰,幫他夾菜。「來,吃點芹菜——」
咻,他的碗瞬間水平位移,遠離她那筷芹菜——這一幕未免太眼熟了吧!
徐莉歡瞇起眼,他的頭轉左邊,避看她眼神。「我不要吃。」語氣的抑揚頓挫跟兒子完全一樣。
喔,原來他的罩門是芹菜。她甜滋滋地道:「不可以不吃喔,芹菜不難吃啊,你看我和小咩都有吃。」
不等她給暗示,兒子自動夾了一大筷芹菜,塞進小嘴,那白嫩臉頰脹鼓鼓的,用力嚼嚼嚼。「我吃多少,把拔也要吃多少。」還主動夾芹菜到父親碗裡,一筷兩筷三筷,一、直、疊、上、去!
「等等,太多了吧?你又沒吃這麼多。」這是報復,一定是。黎上辰無奈,瞧向徐莉歡。
她正在憋笑——噗哧,不行了,她笑出來,哈哈笑。
他也笑了。小男孩雖然不明白有什麼好笑,也跟著笑了。
飯後,徐子勁去畫他的著色本,徐莉歡收拾桌面,黎上辰洗碗。
他邊洗碗邊問:「你不是說要買禮物回來給我,好像是魚酥和阿給吧?」
「啊,跟芳芳玩得太瘋,忘記買了。」其實她根本沒去淡水。
「是啊,鑰匙都玩丟了。」
「你不相信我把鑰匙弄丟?」
他是不信,他知道她今天的舉止都是有意的,但,為什麼?「我是不懂,你為什麼來找我。」
「你不希望我來這裡嗎?」
他捏緊碗,莫名地煩躁。又是這種意有所指地語氣。「我以為在山上講得夠清楚了,錢也給了,你應該沒有理由來找我了。你為什麼要來?」
「我前兩天和小蔣通過電話。」她走到他身邊,關掉水龍頭。「他告訴我,你從小在家裡的情況,還有家人怎樣對待你。」
這就是原因?他瞪她。「所以你覺得該來拯救我?」隱藏的傷口被刺探,他痛著,一股反抗的憤怒令他語氣尖銳又諷刺。
「不。我沒興趣做聖母,我來只是因為我想見你,想跟你在一起。」
他一震,聽她緩緩道:「還有一些事,我想弄明白,我不瞭解,是什麼原因讓你威脅我要搶走兒子,卻沒這麼做?如果我沒記錯,你曾經說你需要錢,卻給我一億。對你來說,我和兒子比錢更重要,對不對?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又把我們拒絕在你的生活之外?」
他無法言語,感覺自己正一層層被她分析剝開,赤裸裸,無從防備,也無法抵抗。
「雖然你有時說些很過分的話,讓我很生氣,但我現在明白了,你並不是真的有那種意思,你只是想氣走我,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她美眸澄澈如鏡,他內心一切彷彿都已映在她包容的眸光底,他無處可逃,啞聲道:「我們要是在一起,我就會傷害你,還有小咩。」
「為什麼?你所謂的傷害是什麼意思?你會打我們嗎?」
「不,不是!我永遠都不會打你們!」他語氣激烈。
「那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認定你會傷害我們?」
「因為……」他侷促一笑,但嗓音裡毫無笑意。「這還需要問嗎?我們離婚了,要不是我讓你不快樂,怎麼會離婚?」
「但我也曾讓你不快樂,不是嗎?我那時常常懷疑你和女明星鬼混,不相信你——」
「我不相信你,是因為我不相信自己。」
她聽得心疼,是因為從小承受指責,他對自己喪失信心吧?愛著他,卻不敢肯定自己值得擁有她,缺乏安全感便演變成妒忌和猜疑。
「你知道這證明了什麼嗎?」
「證明我們不適合彼此?」
「不,這證明我們都是凡人,會軟弱,會誤解,也會犯錯,但我們是相愛的,我們的愛情沒有錯,沒有誰背叛誰,只是有些小問題,我們可以一起彌補,我願意為你努力去改變,你值得我這麼做。我呢?我值得你努力嗎?」
她值得他付出一切,但他猶豫。「萬一我們又因為同樣的原因吵架呢?」萬一他又惹她傷心呢?
「就當作調劑嘍。」她眨眨眼。「所以,你願意也為我努力嗎?」
她怎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而在她溫柔信賴的眸光裡,他竟也覺得,事情真會如此容易,他始終愛她,有重來的機會,他當然願意把握,他點頭。
她燦然展笑。「我還要跟你說對不起,一直罵你『你不是好爸爸』,那時我急著保護小咩,就怕你搶走他,我不知道那些話對你來說是很過分的傷害,我不是真的有那個意思,對不起。」
「我也要說對不起,我態度很差。」他躊躇著。「小蔣……告訴你多少?」
「我不知道他告訴我的是不是全部,但我不想知道更多了。」她皺眉,顯得很不以為然。
她的表情讓他忐忑。她早就知道他是私生子,但不明白細節,現在她都瞭解了,萬一她因此嫌棄他呢?
「我不想批評什麼,畢竟這是你家裡的事,我只想說——」
「我瞭解,你什麼都不必說。」刻薄的言語如果來自外公一家人,他無所謂,他習慣了,但若來自她,哪怕只是一個輕蔑的眼神,他都受不了。「莉莉,我知道我家狀況很複雜,請你相信我——」
「你別打斷我好嗎?讓我把話說完。」她嚴肅地望著他,但語氣很溫柔。「我覺得人生最糟糕的事,不是被很多人否定,是連你自己都否定自己。有時候,命運對你不公平,但你要對自己公平,給自己機會,那些不是你能決定的事,不要硬去承擔罪過。不管你家人怎樣對待你,你要記得,那不是你的錯。」
他無法言語,無法將目光從她柔情似水的容顏移開。「那些事也許不能從你的人生割離,但也不是你的全部。把你的人生留一點空間,留給你自己,留給快樂……留給我,好嗎?」
他想說「好」,但說不出話,他想點頭,卻無法動彈,他內心激動沸騰,深深地被她震撼與感動。
他不願回顧陰暗的童年,所以從來不對她提起,外公一家人深愛他的母親,深恨他的出生,他不曾怨,即使十四歲時,被母親要求不要去找她,他依然不怨,因為母親畢竟生下他,他卻剝奪了母親的幸福。他只以為是自己沒有資格被愛,愛是他不敢奢想的感情。
但她愛他,不只是一時激情,是更深刻更細膩的用心。她想瞭解他,但不追根究底,看出他在意,便體貼地不追問,她只是接納他,接受並體諒他,以她單純熱烈的感情支持他。她沒有半個字提到愛,他卻覺得深深被愛。
隱瞞的往事都被她知悉了,他有點尷尬,內心又酸又苦,又有一絲甜。他有點羞愧,卻又全然安心,被看得一清二楚,他應該慌張不安,但當心事袒露在所在的人眼前,當自己被愛著的人接納,可以毫無顧忌地暴露自己,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他放棄抵抗,放棄長久以來若無其事的偽裝,傷心的小孩和寂寞的男人,都向她投降,向她臣服。她的愛,拯救了他,他滿心喜悅地輕盈。
「你確定只要求我把人生留一點給你?可是我想全部都給你。」他握住她手,目光炯炯。「當然,你也得用你的全部人生作交換。」
「好吧,算起來我也不虧本。」她笑盈盈,主動投入他懷裡,喜歡他解開心結後,這種霸道佔有的口氣。
他緊擁她,下巴擱在她柔軟髮絲裡,啞聲道:「謝謝你。」一句謝謝,包含太多難以言說的感激與感情。
「我不想聽這句話。」
否則她想聽什麼?他不明白,她又道:「喔,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找到大門鑰匙了。」
她掏出一串鑰匙在他面前晃,鑰匙閃閃發亮,似她挑逗又嫵媚的眸光。「既然我都住進來了,你不會把我趕回去吧?」
他笑了。「我早就知道你說鑰匙不見是騙我的。」
「那你怎麼不揭穿我?其實你很高興我來對不對?」
「是啊。」他承認,親密地貼在她耳畔低語:「要是你肯把你的東西都搬來,和小咩就這樣住下,我會更高興。」既然不再有顧忌,他迫不及待要把渴望付諸行動,他想要一個家,想將她與兒子納入羽翼下,日日夜夜都能擁有心愛的他們。
「你確定嗎?」她目光閃動著喜悅和願意。喔,她真喜歡這麼積極。
「當然確定。」
「很確定?」
「我等不及了,越快越好。」
可是在她聽來,變成另一種意思,她被困在他懷裡,感覺到他強悍有力的擁抱,他下巴貼著她髮鬢親暱磨蹭,濕熱呼吸落在她髮梢頸間,教她肌膚酥麻,甚至開始糜爛,更別提他的大手在她腰背之間輕柔愛撫,很不規矩,她反按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一向很急,可是拜託你考慮一下地點,兒子還在隔壁耶!」他該不會記到現在就要吧?
他倏地靜止。「你以為我說的等不及,是急著想要……」他悶笑起來,胸膛因笑聲而震動。
「難道不是……」接觸到他調侃的眼光,她糗紅臉。「好啦,當我沒說!」她想掙脫他,被他拉回來,推抵在冰箱門上。
冰涼堅硬的冰箱害她低呼了聲,當他炙熱堅硬的身體貼上她,她心臟一頓,怦怦亂跳起來。
「我原本真的沒在想,但你害我開始想了。」
「你自己思想邪惡,不要亂牽拖。」他臉色無辜,像清純大男孩,但身體反應絕對不無辜,何況她太瞭解他,他全身上下唯一清純的大概只剩下眼鏡鏡片,而他正緩緩摘下眼鏡,英俊得讓人目眩神迷的臉龐再無遮掩。
「我絕對不亂牽拖,我都是……」他結實身體緊貼她,緩慢而性感地對她柔軟嬌軀施壓。「『有目的『地牽拖。」
她臉頰如火燒,膝蓋發軟,他緊迫的身體難掩熱情慾望,他輕撫她臉頰與頸項,她的脈搏在他的指尖下火熱躍動,酥麻的熱在她全身流竄,分不清是他眷戀愛寵的眼神,或是他亢奮強勢的身體令她發顫。
他低語:「其實我不太幻想這件事,我比較喜歡身體力行。」
「我說真的,小咩就在隔壁,我們……」她打顫,還想力挽狂瀾。
「我們安靜點,別出聲就好,噓……」他挑開她襯衫鈕扣,底下若隱若現的雪嫩肌膚,令他目光灼熱——然後他突然不動了,整個人完全靜止。
「怎麼?」她抬頭,見他望向一旁,她跟著瞧去,看見兒子站在廚房門口,她猛地推開身前的他。
幸好這次黎上辰有防備,後頭也沒有門框,他退了兩步,穩住自己。看來,他得好好教她如何應變,否則他們哪天在窗邊……她一慌就推人,他早晚會沒命,這裡可是十二樓啊!
徐莉歡擠出笑容。「小咩?怎麼啦?」
「我的黃色蠟筆用完了。」小男孩眨眨漆黑大眼,天真地發問:「媽咪,你跟把拔在做什麼?」
「呃,我們……」她支支吾吾,發現衣扣開了,趕緊扣上。
「我們在廚房,當然是要做菜啊。」黎上辰和顏悅色地解釋。「爸爸和媽媽正在炒飯——喔!」被毫不留情地狠踩一腳。
「不要對孩子亂說話。」她白他一眼。
「這哪是亂說話?我是實話實說啊。」他很無辜,看她抱起兒子,無奈啊,氣氛正好卻被兒子打斷。「今晚早點把他哄睡,沒問題吧?」
她聞言,泛紅的頰更添一層熱。「我盡量。」
「你為了來我這裡,計劃的這麼周密,應該也記得帶小咩的毯子和枕頭吧?」既然要留下來過夜,總不會忘記幫兒子準備吧?
她怔住。他望著她,她繼續怔,然後燦爛笑開。「哈哈哈哈……」
她略帶傻氣的笑,跟兒子在山上對著飛機喊「媽咪拜拜」的笑臉,還真像。
他無奈。還能說什麼?不愧是母子啊!
後來黎上辰趕快開車,載徐莉歡回家去拿兒子的枕頭和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