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漂亮,還是個娃兒,天都快亮了,該睡了。」他單臂收緊,摟住懷中小小的身子。
「……天亮了,要吃飯了。」她眨了眨眼,似乎想暗示什麼。
「你餓了?」也是,自從救了她後,她尚未進食過。
「嗯。」
「風行,備膳。」
盯著主子出神好半晌的厲風行這才猛地回神。「是,屬下馬上要廚房準備。」
「那麼,就在這裡用膳吧。」東方盡走到兩人身旁一步遠,斯文俊白的臉龐滿是儒雅笑意。
沒一會,早膳備妥,簡單的幾樣菜色,卻足已讓餓了許久的女娃大快朵頤。
「哥哥,你不吃嗎?」她回頭問他。
「我不餓。」動了一晚的私刑,閻占夜不倦不餓,快意還殘留在他體內。
他讓女娃坐在他腿上用餐,看著她不停夾菜的動作,然後慢慢的,她將筷子挪到他的面前,湊上他唇邊。
「哥哥,吃。」
閻占夜看著她的指拿著大人用的筷子,姿勢秀美,但顯得很勉強,不斷抖著,還是堅持要餵他吃一口菜。
對上她認真的瞳眸,他不由得張口吃下她喂的菜。平凡無奇的菜色在嘴中不知為何竟異常香甜,誘出他難得的笑。
「好,看在你餵我菜的份上,我替你起個名字吧。」
「哥哥要給我名字?」圓潤大眼像琉璃似地綻放光芒。
「就叫丫頭。」
她嘴一扁,哀怨地掉回頭。「丫頭?我要是七老八十還叫丫頭,能聽嗎?」
她才多大?竟已經想到七老八十了?閻占夜抿唇低笑,壓根不睬對面兩個被他反常的笑顏嚇得目瞪口呆的部屬。
「不然,叫小白好了。」他逗著她。
小臉快要垂到桌面了,語氣漸弱,「……人家又不是狗狗……」
他勾起一抹笑,「小花?」
她一張小臉快速轉回來,氣呼呼地瞪著他。「人家也不是貓兒。」握著筷子的小手揮舞著,似乎有股衝動想要往他身上捅。
閻占夜哈哈大笑,清俊的臉龐浮現幾分稚氣,大手摩挲著她的頭頂,像在安撫她。「我在快要夕沉的時候救了你,你就叫夕央吧。」
「夕央?」她的表情說變就變,頓時笑得大眼微瞇,似乎對這個名字頗滿意。
「對,閻夕央。」
「閻?」
「我姓閻,你不姓閻嗎?」
「閻王的閻?」
「你有意見?」他挑眉冷哼。
「……筆劃好多,很難寫。」秀眉忍不住擰得快打結,好像這對她而言是個極大的難題。
他愣了下。「你識字,丫頭?」
「我叫夕央。」她抿緊小嘴,很認真地糾正他。
他露出輕淺笑意,撫了撫她滑順的髮絲。「快吃吧,吃完一道睡。」
聞言,她一雙秀瞳悄悄地看向對面假裝很餓吃得很快的兩個人。「哥哥如果困了,早點回去睡吧,我不想睡,我可以跟那兩個哥哥一起玩。」她不敢明說,他笑起來是很漂亮、很無害,但昨晚那一幕……
「你沒有那麼多哥哥。」閻占夜輕易看穿她的恐懼。
「可是——」
「沒有可是!」
不給她機會拒絕,等她一吃完,他便像拎小雞似地將她拎回自己房間,而她投給東方盡和厲風行的求救目光,兩人只能無情地視而不見。
回到房裡,閻占夜讓她窩在他懷裡,安撫地輕拍她的背,待她睡去,他才閉上眼。
原以為入睡很難,豈料抱著她,他竟順利地一路滑進夢鄉。
*
那夜過後,整頓閻門自是當務之急,而等到所有事打理完,安排將雙親葬在杭州城東郊外臨海的半山腰時,早已過了半個月。
閻門銳減剩三十餘人,再加上有風聲傳出海防正緊盯閻門,更讓原本和他們有交情的商行富賈自動斷了聯絡,就連與閻家是世交的崔家,也以一封信片面結束閻占夜和崔桃花的婚約,連弔唁都省了。
於是,喪禮低調而冷清。墳前,打理雜事的部屬退到幾尺外,唯有東方盡和厲風行守在當家閻占夜身後一步,而閻夕央則跟在他的身邊。
「爹娘,你們就安心走吧,閻門,我會好好帶領,海線我也不會放棄,爹娘沒走完的路,將會由我繼續走下去,至於是誰動的手……我向爹娘發誓,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閻占夜一身素白,手持三炷清香,事情稟報完了之後,他將香插在墳前,闔上眼,突地感覺有人輕扯他的衣角。
他垂眼一探,「怎麼了?」
手還扯著他衣角的閻夕央哭得像個淚人兒,卻沒露出半點泣聲,哽咽著開口。「占夜哥哥,你為什麼沒有哭?」
閻占夜定定地看著她良久,輕扯唇,蹲下身環抱著她。「你都替我哭了,還要我哭什麼?」
「可是,爹娘都不在,好難過……」她哭得很凶,好像沒了爹娘的人是她。
她在閻府住了半個月,開始發現他跟別的哥哥不一樣。他是一家之主,可以很厲害地指揮所有人,感覺上像個大人,可是、可是,哥哥只是長得高大了一點,他還是個孩子,沒了爹娘怎麼可能不難過?
「哥哥不想爹娘嗎?」
「……你想你的爹娘嗎?」他啞聲反問。
「沒得想,根本就不記得。」其實她的處境也跟沒爹娘一樣吧。
閻占夜沒再開口,只是緊緊地環抱住她,許久,等到她的抽噎漸停,他才淡聲問:「夕央,待會回去,要不要買點什麼?」
她搖搖頭。
「你什麼都不想要?」
「我只要哥哥陪我就好。」她雙手回抱住他,小臉埋在他肩上。
「你這丫頭嘴巴真甜……想要我陪,我就陪吧。」他一笑,抱起她,離開爹娘長眠之地。
喪禮結束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失去雙親,卻多了個妹子,對閻占夜而言,真不知道是好是壞,但當相處得愈久,他開始覺得有了妹子……似乎有點糟。
「騙人騙人,占夜哥哥是個騙子!」
杭灣渡口,海面上船舶往來,揚著閻門黑紅旗幟的商船早已經在渡口上等待出航,卻因為一個執拗的娃兒,累得一群人還耗在渡口。
「夕央。」閻占夜臉色微沉,烏瞳裹著冷意。
「不要理你了!」相處一些時日,閻夕央自然明白這是他下最後通牒的嘴臉,索性轉過身,抱住東方盡的大腿不看他。
「東方,夕央就交給你了。」閻占夜囑托著,看她一眼,不再多作停留,上了船要舵手起程,一群屬下忙拔錨解繩,船隻慢慢滑動離去。
喪禮過後沒多久,他開始重拾父母舊業。私海交易,憑借的是誠信,況且今日之行早已約定,他不能不去,為了夕央的拗意,他已浪費了不少時間,不能再耽擱下去。
船隻漸行漸遠,閻占夜瞥了一眼岸上,卻看見閻夕央推開東方盡,小跑步衝到渡口上哭喊,「哥哥,你回來!」
那樣的身影,猶若當年的他,總是追到渡口,央求爹娘別丟下他,只是他不曾哭過,而夕央向來坦率直言,感覺到什麼就說什麼。
「占夜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留下來……」她放聲大哭,細軟童音在哭聲中變得沙啞。
那哀啼聲揪住他心神,讓他不捨心疼。
站在船尾,閻占夜烏瞳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像是失去一切般的哭嚎。在她小小的世界裡,他算是她僅有的,他離開,她當然會驚慌,久了,她就會慣了,就和當年的他一樣。
看著陸地愈來愈遠,而東方盡蹲下身像是在哄她,她小小的背影微顫著,沒有拒絕東方盡的擁抱,把小臉貼在他的肩上……
他別開眼,輕嘖了聲,一股莫名的煩躁感湧上。
「唉,想到要離開小夕央幾天,還真有點不捨呢,不知道這愛哭的丫頭會哭上幾天,真教我心疼,好想抱抱她呀。」厲風行抱胸走來,歎聲連連。「我要是腦袋好,就換我教小夕央唸書了。」
他的兩個隨侍,風行主武,東方主文,私海交易多有風險,況且他也不放心把夕央一個人丟在府裡,所以指派個親信照料,他心裡比較安穩,只是——
「不用幹活了?」他低喃著,聲薄如刃。
厲風行立刻察覺主子心情不佳,再加上小夕央不在身邊,他還是伶俐一點,自求多福。
「屬下馬上去幹活。」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才不會傻得當炮灰。
閻占夜回頭再看向海岸,然而距離已經遠得讓他看不清岸上的身影,只是小夕央把臉貼上東方盡肩上那一幕,卻不知為何,怎麼也無法從他腦海中抹除。
夕央乖巧柔順,是優點,也是缺點,她對誰都好,都一樣會撒嬌,而他偏偏厭惡這一點。
看來多了個妹子,他真的很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