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子夜這邊!」朱詠真——龐子夜的高中同學兼手帕交站在入境大廳,一見到龐子夜,就拚了命的朝著她猛揮手。
兩人有許多年未見了,從高中畢業典禮的隔天,子夜家人武斷決定,一定要她赴美就讀大學開始,兩人就只能透過電話或MSN聯絡,雖然感情至今不變,但就怕彼此容貌改變太多,認不出彼此來。
然而,她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彼此。
「詠真。天啊,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想你!」
龐子夜在一轉頭,見到不斷揮手的朱詠真的剎那,就隨性地將行李往地上一扔,朝著她飛奔而來,緊緊抱住,看得緊跟在她身後的丹尼爾不由得打量起兩人來,雖然他一點也聽不懂中文,不懂她們說些什麼。
「接到你要回來的消息,我還將原本下午得出庭的案件,硬是移交給我的學長。」
兩人好不容易分開,朱詠真邊說,邊拉著龐子夜轉圈,仔仔細細的端詳起她。
看著她穿著窄裙、襯衫,一手還勾著西裝外套的模樣,朱詠真不由得嘖嘖讚歎了起來。
唉……變了、變了,現在的龐子夜簡直可以說整個人脫胎換骨,由從前那個喜歡穿牛仔褲、布鞋,剪了一頭活像個小男生的短髮,說話舉止都有些粗暴的女孩,變成了精明幹練又迷人的OL。
「你變漂亮了。」朱詠真以甜甜的笑,為自己的審視落下結論。
「那是當然的。」龐子夜挺挺胸膛,顯露出她傲人完美的身材,欣然接受讚美。「你呢?我看看你有沒有變漂亮,還是被那一堆呆板到死的法條給折騰得不成人樣……」
換她拉著朱詠真轉圈,上上下下,非常仔細的評審一番。
還好,也不錯,她的這位好友總算沒因為律師這個職業,而讓自己變成一個冰冷的老女人。
「算你過關。」
龐子夜為自己的評論作下結語時,丹尼爾也剛好拎著她隨意拋在地上的行李,走到兩人身邊。
「這位是……」朱詠真瞄到了丹尼爾,誤以為他是龐子夜在紐約的男朋友。
「我的同事。」龐子夜不得不為兩人介紹,她可不希望被誤解關係。「他叫丹尼爾,這次回台北輔助我辦一個案子。」
丹尼爾朝朱詠其熱情的伸出一手,標準的美語發音,「嗨,你好,我是丹尼爾。」
果然美女的摯友也是美女,丹尼爾以為龐子夜已經夠迷人,沒想到她的這位好友與她站在一起,非但絲毫不遜色,還各有其迷人特點。
「呃……你好。」朱詠真愣了下,伸出一手與他交握。
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幾秒,一向喜歡開玩笑的龐子夜,卻把這幾秒拿來開玩笑。
「一、二、三、四,丹尼爾,我勸你趕快鬆開手,免得我這位好友控告你性騷擾。」她用美語說出一長串警告性的話。
「啊?」丹尼爾被她的話嚇了一跳,趕緊抽回手。
因為他反應過烈的動作,朱詠真笑出聲來。「子夜,你還是像從前一樣愛整人!」
龐子夜朝著她眨眨眼,再轉向丹尼爾,「詠真是個律師。」停頓了下,再加上一句強調,「還是個名氣不小的律師。」
「喔,原來如此,很高興認識你。」雖然知道自己被耍了,但丹尼爾的脾氣和風度倒挺不錯的。
「我也是。」朱詠真禮貌性地對他又一點頭,然後轉向龐子夜,「我們要一直在這裡聊下去嗎?」
龐子夜聳聳肩,攤攤雙手,將她那偶爾會令人髮指的惡劣幽默感發揮到極致,「如果航廈的管理單位願意借個睡袋讓我睡在這兒,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的話真會讓人噴血,朱詠真伸來一手,推了她的腦門一記,「走吧!我把車子停在停車場。」
兩人又互望了一眼,隨即笑了起來。
丹尼爾則是非常有男士風度,左手拎著自己行李,右手拎著龐子夜的行李,就這樣三人一同緩步走往停車場。
「對了,子夜,你這一趟回來,都沒跟你的家人聯絡嗎?」走著,朱詠真忽然想起,閒聊似地問。
龐子夜的腳步略頓了下。「沒有!」看似瀟灑,她搖搖頭笑笑。
「為什麼不……」
朱詠真想問她為什麼不聯絡,畢竟他們已經許多年沒見面了,但隨即又將話給全吞回肚子裡去。
「是我家老頭說,我膽敢不照著他的安排去就讀商學系,他就再也不認我這個女兒。」
她不是洋娃娃、不是傀儡,她有思考能力、有腦袋,幹嘛要事事聽從家裡安排?
龐子夜心裡明白,是到了該反抗的時候了,否則大學畢業之後,難保父親不會連她未來要嫁給誰,都一手包辦,命令她聽從。
「這……」朱詠真一頓,但有些話到口,不得不說:「親人間齟齬是難免,難道真要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對於親情,她的感觸頗多。
「你不也一樣,還說我!」龐子夜笑睇著她,伸來一手捏捏她的臉龐。
「我跟你的情況不同,我爸是因為……」因為有了新歡忘舊愛,拋棄了她的母親和她,將外頭養著的情婦扶正。
龐子夜看著她,深深地一歎,「這種上一輩感情的事,我們插不上手,所以……」伸來一手,她拍拍朱詠真的肩,以表安慰,「你媽的情況有好點嗎?」
她們彼此瞭解,就因為過於瞭解,有些會傷人的話,盡量繞著講,最後就別再提。
「還不是老樣子。」朱詠真抬起臉來,擠出一抹勉強的笑。
兩人又互望了下,交疊的眸光中淨是對彼此的同情和安慰。
龐子夜用力一歎,又裝瘋賣傻的伸手,重重推了朱詠真的肩膀一下,「喂!你真不夠朋友耶!也沒想想,我才回台灣,第一個就想起你,你居然跟我談這些會讓人腦袋打結的問題,你說,你是不是欠揍呀!」
龐子夜故意裝凶狠的臉,還擺出一副準備揍人的模樣,『笑』果十足,看得朱詠真哈哈大笑了起來,於是,兩個女人開始在走道上追逐了起來。
跟在身後,手提著行李的丹尼爾,也唯能以搖頭歎息來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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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門,台灣三大幫派之一,在黑白兩道皆吃得開,是人人莫不聞之喪膽的黑幫幫會,尤其由數年前,炎門換了新的門主長孫炎之後,更是將整個炎門推上高峰,也順應了時代潮流,漸漸將黑幫漂白,集團化經營。
今日,炎門裡的門禁依舊森嚴,門主長孫炎的私宅裡卻來了一個貴客。
「怎樣?還是我夠意思吧?一聽到可瓦達的消息,就急著趕來支援你。」貝威廉坐在沙發上,一雙長腿交疊著。
長孫炎睞了他一眼,在他身旁坐下。「杜應該過一兩天就會到,畢竟由富山那兒傳來的情報,關於可瓦達的動向,這一兩天還不是很明顯。」
可瓦達——一個專司暗殺的殺手集團,全球有許多官商政要,部命喪於這個集團的殺手手中。
數年前,長孫炎聯合了幾個好友,挑了這個集團,沒想到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直至今年,這個暗殺集團又有死灰復燃的跡象,還傳出準備向他們幾人報復,派出殺手犯殺的消息。
「你說暴君要來?」放下長長的一雙腿,貝威廉由沙發上站起。
綽號暴君的杜凡居住在香港,也是亞洲最大的軍火商,至於長孫炎口中的富山,則是在日本有個神醫世家之稱的富山家族,新一代接班人是富山岐晙。如果再加上總部位於紐約,全球最大幫派——聯青會的首領東方聞人,結合他們五人的力量,是足以撼動全球,讓各國政要緊張。
「怎麼?你真跟杜吵上了癮?」長孫炎跟著離開沙發。
「誰喜歡跟他吵?」是那頭死暴龍,每次沒事都喜歡跟他拌嘴好不好?還有,脾氣壞到爆!貝威廉哼了聲,湛藍眼瞳綻放著似笑非笑的迷人溫度。
長孫炎望了他一眼,走過去取來兩支雪茄,將其中一根拋給他,「看著你們兩人沒事時吵嘴,有時倒讓人挺羨慕你們的感情好。」
他笑笑的說,貝威廉卻聽得連聲否認:「誰要跟那頭死暴龍好,你不知道那傢伙有多過分,上一回我到香港找他,就是富山之前日本外海之約後,你知道他拿什麼招待我嗎?」
一想起上一回停留在香港兩天的事,貝威廉就忍不住連聲低咒。
「什麼?」長孫炎問。
「那傢伙簡直有病!居然拉著我打了十八個小時的拳擊擂台。」差點害他把鼻樑都打歪掉,病態傢伙!
聽他這麼一說,長孫炎一向冷然的俊顏難得咧出笑容,哈哈笑了起來。
「練拳是杜最大的樂趣。」他說。
「他把樂趣建築在好友身上,就不是樂趣了。」貝威廉可不認同。
長孫炎走過來拍拍他的肩,點燃雪茄後將火移渡給他,貝威廉跟著點煙,然後兩人同時吐出第一口煙圈。
「說真的,炎,這一回我希望你真的小心一點。」收起了一向的嘻皮笑臉,貝威廉換了個話題,口吻嚴肅的說。
可瓦達放出來的消息,第一個要對付的是長孫炎,這也是讓他匆匆趕來台灣的主因。
「放心吧!」長孫炎又伸來一手拍拍貝威廉的肩,「你也一樣,別掉以輕心。」
畢竟台灣是他的地盤,有著數不盡的人員可供他差遣,但貝威廉可就不同了,雖然不是獨自一人來到台灣,但隨身護衛卻也有限。
「我讓阿權派幾個人跟著你。」長孫炎提議,阿權是他的得力助手。
「幹嘛?」貝威廉一向獨來獨往慣了,不喜歡前呼後擁。「我自己有帶羅耶來。」
而且這次羅耶還多挑了三個身手不錯的手下,一同前來。
「既然這樣……我……」他的拒絕長孫炎豈會看不懂,好吧!就換個方式談,至少他不希望貝威廉在台灣的時間,出絲毫的差錯,「你要不要住下?」
「住你這兒?」貝威廉有個習慣,不喜歡門禁過於森嚴的地方。
「是。」
「不了,炎,說真的,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過像你這種生活,我還是比較習慣我的方式,所以羅耶已經幫我訂好飯店的房間。」他非常宛轉的拒絕。
長孫炎明瞭,貝威廉雖然表面上跟個痞子一樣,總是嘻皮笑臉,但私底下,他是個可怕的狠角色,對於他的堅持,極少有人能夠撼動。
「這樣吧!住到我的飯店去。」他嘗試著再提議。
貝威廉望著他,笑得很燦爛,然而燦爛的笑容中卻有著一貫的堅持。
「那跟住在你這屋子,又有何不同呢?」
懶懶地笑,他走過來,一手攀上長孫炎的肩,「放心吧!我這夜帝的稱號,可也不是讓人喊著好聽的,至少在對於己身的安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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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你的消息來源沒錯吧?」
龐子夜腳踩步鞋,身穿牛仔褲襯衫,襯衫的衣袖捲得老高,一頭烏亮的長髮被紮成兩條麻花辮,頭上則綁了一條清潔女工專用的方巾,推著清潔車,走出電梯。
微型高科技的接收器和無線麥克風,被她藏在耳邊髮際與頭巾之間,接收範圍三公里,這樣在飯店對街的建築物裡的丹尼爾,才能接收到她的訊息。
「台灣方面情報人員給的消息,應該錯不了。」丹尼爾在儀器的一端小聲說。
「可是……」龐子夜邊追著清潔車,湛亮的雙眼頻頻打量四周。「那個人應該會隨身跟著許多位護衛吧!但這個樓層,我是說,雖然這裡是整個飯店裡位於最高樓層的總統套房,但為何不見一個護衛?」
該不是準備讓她白忙一場,裝好了所有微型監視設備,才發覺貝威廉根本沒下榻在這家飯店吧?
「應該錯不了。」丹尼爾說。
錯不了?
龐子夜冷冷地哼了聲,「那為什麼一個護衛都沒有?」
「沒有護衛不正好方便我們的行動嗎?」丹尼爾說。
有了才麻煩,而且又危險,萬一被抓到裝監聽器,那些狠厲的黑道分子,也許會一槍就讓龐子夜斃命。
「喂,你到底懂不懂呀?丹尼爾!」龐子夜真想罵他豬頭,「就是因為沒見到半個護衛才詭異好不好?」
她索性停下腳步,停下清潔推車,就在總統套房的門口大聲一喝。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吼聲太驚人,讓另一端的丹尼爾足足愣住了好幾秒才回神。
但他沒來得及開口,因為龐子夜眼前的房門,忽然刷地一下被人由裡頭拉開來,一個男人出現在她眼前。
她差點被嚇呆。
是他?!貝威廉!
龐子夜緊張的搗住嘴巴,還好,在CIA幾年的訓練下來,夠沉得住氣。
然而,接收器另一端的丹尼爾,根本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繼續不想被冤枉的解釋:「Jill,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
龐子夜忍不住想叫他住嘴,無奈眼前站著的男人,讓她什麼也不能做。
「對不起,客房服務,來打掃房間。」
若接收器另一端的丹尼爾還不知道該住嘴的話,一會兒回去後,她鐵定要狠揍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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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客房服務,來打掃房間。」
貝威廉看著眼前的女子,愣了幾秒,因為她那對活潑靈動、淘氣中帶著明顯不安分的眼,極具光彩,非常迷人。
「對不起,我來打掃房間。」整整聲音,龐子夜又輕咳了聲,努力壓抑下自己不聽使喚、急速狂飆的心跳。
不會吧?是不是方纔的話全被聽到了?還是被瞧出端倪來了?否則,他幹嘛雙眼眨都不眨的直盯著她瞧?
「呃……請吧!」貝威廉微微一愣,說著自己不常說,但卻一點也不生疏的中文。
他甚至大動作的後退,非常有君子風度的幫龐子夜推開房門,示意她推著清潔車入內。
這個女人太亮眼,亮眼到讓人難以相信她是個清潔女工。
貝威廉利用龐子夜微愣時,已經上上下下將她全身給打量了一遍,由她的一頭黑髮,到她美麗纖細的瓜子臉蛋,她的眉、眼、鼻、唇、頸子,乃至她小巧骨架的,還有她的一雙玉手。
是的,她有一雙纖維柔白的手,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清潔女工會有的手。
「謝……謝謝。」龐子夜難掩錯愕。
雖然對於貝威廉的資料已再熟悉不過,但本人畢竟跟檔案照片有差,他甚至比照片中看起來更挺拔、俊氣,還有說了一口絕對可以稱得上標準的中文。
眸光不敢再與他交會,龐子夜推著清潔用車,急急地往內走。
「等一下。」貝威廉卻在她身後喚住她,嚇得她一顆心怦怦狂跳,就怕會在下一秒因心跳過烈而休克。
「呃……這位先生,你有什麼特別事情要交代嗎?」她停下腳步,很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聽來不打顫。
「倒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而是我個人的習慣問題。」貝威廉的聲音略停,發覺了她擁有一對相當吸引他的柳月眉,細細的、巧巧的,看起來有點高傲,卻又有那麼一點點不凡。「我的助手會告訴你,什麼地方需要打掃、什麼地方不需要打掃。」
「呃……是。」一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眼,龐子夜又趕緊壓低下巴。
為何他的眸光要停留在她的身上這麼久?彷彿已經將她給看穿。尤其是他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像在盤算著什麼,讓人膽顫。
「如果沒別的交代,我想,我該開始工作了。」龐子夜偷偷吁出一口氣,才一轉身,就瞧見了大廳裡還有四個男人。
他們兩站兩坐,由他們壯碩的身型和挺拔的高度來看,不難猜出可能是貝威廉的護衛之類的人物。
在心中喊了聲糟,龐子夜皺皺眉。
她雖不至於完全沒心理準備,但想到一會兒後恐怕很難找出動手裝監聽器的機會,就忍不住沉沉一歎。
貝威廉仍站在原地不動,湛藍雙瞳直勾勾地看著龐子夜的背影,然後若有所思的慢慢瞇起。
她會是可瓦達的人嗎?
不,很快地,貝威廉就在腦中刪去這個答案。
過去,他曾經跟可瓦達的一、兩個殺手交手過,知道殺手的習性和給人特殊的壓迫感,這股壓迫感在她身上見不到,所以,她不可能是殺手。
然而,如果不是殺手的話,她又是……
微蹙了下眉結,貝威廉臉上掛著一貫的慵懶笑容,不疾不徐地朝著羅耶使了一個眼色。
收到暗示,羅耶由沙發上站起,走到另一個護衛身旁,伸手拍了他一下。
兩人互看一眼,那個護衛和羅耶一同留下,至於另外的兩個護衛,則很快地移動身影,跟上貝威廉的腳步離去。
臨離開套房前,貝威廉的腳步略頓,轉頭朝著龐子夜的背影又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