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幹嘛?
聽到古諭震關上她的房門,又去沖澡的聲音後,她抱著頭,倒在床上,又憤怒、又傷心、又懊惱,又鬆了口氣……種種複雜的情緒,讓她腦海中充滿各種不同的聲音——
你這沒用的女人,就算再有慾望,再愛他,也不該讓古諭震做這種事。
對啊!你忘了自己的身材很難看嗎?
你忘了有寶寶嗎?孕婦做愛容易感染的。
你忘了他只是個把你當成床伴,連懷孕了也不放過你,根本沒有感情的男人嗎?
但他很溫柔,他一直忍耐,只為了要討好你,說他因為你懷孕而強逼你,這樣並不對!
在心底諸多的撻伐聲中,偏偏有個悄悄的、輕柔的,叫做公正的良心這樣說。
而這聲音一出,她的淚水就忍不住落下了。
嗚……
她多麼希望他愛她,他娶她不光是為了孩子,而是因為想跟她在一起啊!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在台灣沒事做,才會來這裡幫忙。
他只是認為孩子是他的,才會幫她做這麼多事,幫她改造這裡的環境。
他只是習慣了跟她上床,所以剛剛才……才對她這麼溫柔。
心底再次湧起的情緒,讓她又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嗚……嗚……
她該怎麼辦?
古諭震為什麼又要出現?
面對以前的他,她從來不曾想望,總是以為有了他的孩子就夠了。
但面對現在這個不自覺會體貼她,還一直當工人,甚至幫她泡咖啡,幫她煮三餐,卻還不到一個星期就要走的他……她捨不得,也不想要他走!
她發現自己更愛他了,一心只想要把自己蠢蠢的全部送給他……
她到底該怎麼辦啊?
在客廳裡,剛沖完冷水澡的古諭震,枕著雙臂,躺在小沙發裡。
夜深了,他鎖上門,決定在她家的小沙發上屈就一夜,他告訴自己,是怕她萬一半夜有需要。
但其實……他是不想走,只想陪在她身邊,即便是隔著厚厚的磚牆。
在緊要關頭,她即時抽腿,沒有讓兩人結合的這件事,說真的,他並不覺得有什麼。
但是,她那時為了拒絕,而說出那句話的神情,卻讓他感到無限的懊惱跟挫敗。
他這是怎麼了?
以前從來不曾因為女人的拒絕而感到如此沮喪,但現在卻……
唉!
重重的歎了口氣後,他又是一愣。
他歎氣了?
以前覺得歎氣無用,只有運用理智好解決事情才是上策的他,竟然也跟著歎起氣來了?
秦蔓恩啊秦蔓恩,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接受我呢?
眼看著回國的時間一天天逼近,他那最難說服的老爸,終於也在他兩個堂弟的努力下,放下堅持,同意了讓三大集團合併的事。
所以,距離他走的時間也沒剩幾天了。
那麼她呢?
她不肯嫁給他,他該拿她怎麼辦?
他在意她,也記起過往的一切,包括兩人初識時,那兩次令人期待與興奮的約會……
現在回想起來,是的!他竟然為了跟一個「床伴」出去,而感到興奮跟期待。
他甚至習慣了每個月她大姨媽來的那幾天禁慾,而且還學會了煮桂圓紅棗茶,不然也會叫人買了送去給她。
有了她當床伴之後,他不再對外面跟他拋媚眼的性感女郎有興趣,也不接受那種唾手可得的一夜情,即使那些女人都比她更妖艷、更懂得挑逗他。
這不是他潔身自愛,因為只有秦蔓恩,才能引起他最忘我的情慾。
在遇到她之前,用女人紓解慾望對他來說,只是打發時間而已。但遇到她後,他開始每天期待著盡快結束工作,去她那過上一夜。
而現在……
他起身,望著客廳裡的一片黑暗,把臉埋進雙掌之間。
他回想起之前那一個月,不知道她去哪時,他那連女人都不想碰的灰暗時光……
不!
他不要再經歷一次那種半夜因慾望疼痛而醒來,想找身畔的柔軟身軀,卻空無一人的孤寂了。
但她不肯嫁給他……
「該死!」他頭悶在掌心裡,低咆了一聲。
這輩子,他不曾這麼害怕過。
害怕?他在怕什麼?
濃眉重重的擰起。
現在在他心頭上的這個感覺是什麼?真的是害怕嗎?害怕什麼?害怕失去秦蔓恩?還是害怕……
他試圖分析自己的感覺,但來不及分析出個所以然來時,突然,在靜謐的空間中,那隱約的啜泣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起身,不由自主的走近秦蔓恩的房門。
當確定那聲音是她在哭泣時,他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擰住了一樣。
「你在這幹嘛?」
哭到喉嚨啞了,渴了,房裡的水又喝完時,秦蔓恩想去廚房找水喝,但才一打開門,就看到他杵在走廊的黑暗裡,像個門神一樣,悶聲不響。
「我……」他艱澀的開了口,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安,「要跟你談談。」
「談?」她一愣,隨即又懊惱的撇開眼神,不肯看他那在微弱月光下,俊美的叫人心痛的容顏,「有什麼好談的?你從沒想跟我談過任何事,現在卻跟我說你要談什麼?」
「但我一直有在聽你說話。」他話裡的含義,讓秦蔓恩深深一震。
她想起自己心底那個小小的聲音——
他對你的確很溫柔,比你預期的更要溫柔上很多倍。
但他不愛你……
所以,她吸了吸鼻子,「就算是這樣,那也不算交談啊!你好多事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會做水電,也不知道你會做水泥工人,更不知道你……到底對我是怎麼想的……」一說到這兒,淚水又潛然落下,迷濛了她眼中那高大的身影。
「不!我知道你對我是怎麼想的,我反正就是個床伴……跟你過去有過的女人一樣……」
「獨一無二。」
「我並沒有不同,也許唯一有的不同……就是我懷了這個孩……你說什麼?」她剛才好像有聽到他說了什麼是不是?
「我說……」凝著她的深眸,在月光下顯得黝黯,幾乎看不到一點光,但卻像宇宙的黑洞一樣,彷彿能吸人一切,包括秦蔓恩的靈魂,「你獨一無二,我是這樣想你的。」
沙啞的嗓音,響在深夜裡,像是飄飄仙樂。
「我?獨一無二?」
她抹去眼中的淚水,想看清楚他。
他是古諭震嗎?真的是嗎?
「沒錯!」
大掌輕輕的按住了她的後腦勺,把她按向自己的胸膛,等到她那淚濕的臉頰碰到他火熱的胸膛時,低啞的嗓音才輕輕的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我在這,我會聽,不要一個人悶著哭……」他會心痛!
但秦蔓恩哭不出來了,她怔忡在他的懷裡。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說什麼?
「交給我吧!小恩……無論你想怎麼做,要結婚、不結婚都好,孩子是不是我的也都好……隨便你要怎麼做都行,但請你……在生下孩子前,跟我去紐約,讓我照顧你。」
他溫熱而低啞的氣息,籠罩在她的頭頂上方。
「如果你要嫁給我,我也答應你,立好婚前契約。你要怎麼立,我都無所謂……我只要你跟我去紐約。」
他的話讓秦蔓恩的心在抖著,身體也在抖著。
她牙齒發顫,縮在他的懷裡,腦袋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種感覺……叫幸福。
這一刻,他的氣息,與那深深埋在話語中的情緒,已經完全淹沒了她。
在好幾分鐘的沉默後,她終於才找到力量,輕輕的說了一句——
「好……」
驟然的,原本只是輕輕環著她後腦的手,滑向她腰際,將她緊緊的摟進了他的懷裡,緊的像是再也不願放開一般。
半夜,手機鈴聲驟響。
埋首在電腦前看報表的腦袋一抬,抓起手機,按下通話鍵,「要吃什麼?」
「吃你……」嬌柔的輕嗓從手機的那一頭傳來。
他精神一振。
「呵呵呵,開玩笑的啦!我想吃奇異果,要金黃色的、甜甜的那種。」
濃眉輕揚,「奇異果?鑲黃金的?」
「不是啦!是黃金奇異果,你去超市就找得到了。」
「超市……」他嚥下了即將溢出喉頭的呻吟聲。
「你不想去嗎?好吧,寶寶……阿震要媽媽跟你餓肚子,我們餓一下好了。」
「我去!」
掛上手機,他輕歎一聲,看向電腦裡那個回美國後就得開始執行的大計劃。
他揉揉眉間,穿上大外套,拿了車鑰匙,走出門。
回美國後,本來就要忙得昏天暗地了,現在再加上秦蔓恩會跟他回去,他更得好好的計劃該怎麼安排自己的時間,省得到時候連生產期間都沒辦法陪她。
畢竟,三大集團的合併即將開始,屆時會有多忙,也是意料中的事。
「啊!寶寶……我們好幸福喔!對嗎?」
她掛上電話後,輕撫著肚子,看向放在房間牆角那兩個大行李箱——
再過幾天,她就要跟他回美國了。
這次,她將會以他妻子的身份回去。
他本來是不想在台灣草草結婚的,但是她卻寧願在台灣草草結婚了事,因為一想到要面對未來的公公,她就忍不住有點害怕。
她雖然從沒見過古諭震的父親,但卻聽過古諭震的父親在電話中大吼的聲音,所以,她根本無法想像,萬一這老先生也這樣吼她,說她沒名沒分該怎麼辦?
而顧慮到她的感受,所以,古諭震終於同意,先在台灣公證結婚,公證完後直接去搭機。
等兩人到了紐約,有時間準備好一切後,再在紐約舉行一個小小的婚宴昭告親朋好友。
台灣的部分,他也願意配合,幫她回報她阿嬤的養育之恩,等到孩子生下後,他將會帶著她回來這裡,再風風光光的請一次客,讓阿嬤完成嫁孫女的美夢。
她知道他是個大忙人,所以,她很感激他所做的這一切安排。
甚至,他還答應讓她改造那間裝潢冷冰冰的公寓閣樓呢!
嗯……她該怎麼改造那房子,好讓自己住起來舒適又快樂呢?
她放任著自己在這新裝了暖氣的溫暖房間中,胡思亂想著,等待著古諭震買奇異果來給她吃。
而沒幾分鐘後,她聽到那不會錯認的迷你奧斯丁車聲。
她走到窗前,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提著一個塑膠袋走出小車,然後踏上平整安穩的新階梯,走過她家門口的水泥廣場。
她衝去按了電子鎖,打開門,一臉燦爛的笑意,頓時讓古諭震忘了疲憊。
「你的奇異果。」他把塑膠袋遞給她。
「進來坐一下?」她揚眉,眼裡光燦的渴望,顯示她想的不只是坐一下而已。
他眼神一黯,他也想要,可是他不願冒險。
「你阿嬤在,不是嗎?」
她吐了下舌頭,「她睡了吧。」
他微笑,低頭吻了她一下,「算了,我忍著點,還得回去工作。」
清秀的眉一皺,她關心的望著他,「你的黑眼圈越來越嚴重了。真有必要工作的這麼辛苦嗎?」
「會嗎?」大掌摸上了自己的臉頰,又摸上她的,然後他笑了,「幸好你的不嚴重。快點去吃,吃飽好好睡,明天我帶你去看最後一次醫生,拿病歷。大後天要一大早趕去公證,然後就要搭長程飛機了。」
「呼……」她輕呼一口氣,「光是聽你這樣說,就覺得好累喔!」
「所以你才要先好好休息。明天晚上要吃什麼,早點說。」別再半夜操他了。
「啊……」俏鼻子皺了下,聽得出他話裡的抗議,「你討厭半夜跑這一趟喔?」
「是不喜歡。」
他討厭明明她人就在他面前,床也不遠,但他卻不能跟她調情做愛。
她嘟起嘴,瞇起眼。
討厭的男人,不及格!她懷孕這麼辛苦,只是叫他半夜買個東西來而已……
「但我還是希望你吃到想吃的。」
看出她的不滿,他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尖,微笑的送上一個輕吻。
「好了,快進去,夜裡風涼,我要回去了。」
一說完,他關上門,然後隔著厚厚的門說:「記得設定,我回去了。」
「再見……」
她有氣無力的抗議聲,從門的另一端傳來,讓他忍不住揚起嘴角。
望著山區清澈寂冷的星空,卻覺得自己好溫暖,因為他即將……擁有她!
兩天後,簡單的公證儀式結束,她在阿嬤的叮嚀中,跟他上了飛機,飛往紐約。
在安靜的頭等艙裡,她拿出自己的筆記型電腦,把他之前給她的婚前契約做了點修正,然後告訴他,她的修正部分。
「你說什麼?」
「我說……」她看著他的眼神帶著點期待與遲疑,「我希望能完全擁有小孩的監護權。」
濃眉輕輕的擰起,望著她好久,才開口:「我是他的父親。」
「是沒錯!可是……」
「可是?」
「我還是希望能獨自擁有孩子的監護權。」
這次,他把自己面前的電腦合上,然後轉眸,細細的端詳著她的神情。她看起來很認真,是真的想獨自擁有這孩子。
然而,他並不想被她排拒在外。
「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她吸一口氣,又輕吐一口氣,然後又深吸了一口氣,「好吧!我說。」
濃眉挑起一邊,他等。
「你太有錢了。」
「我太有錢?」
「對!孩子未來得繼承你的一切吧?」
「……」他沒搭腔,這麼遠的事情,他尚未想到。
現在他唯一能從工作中分神去想的,只有他該如何在房子裡加裝監視器,同時找人來替他照顧孕婦,因為,回紐約後,他知道自己更難有時間親自去滿足她的一切需求。
然而,古諭震的沒搭腔,看在秦蔓恩的眼中,卻代表著他默認了。
她輕歎口氣,「我只是希望他能擁有自己想要的人生,自己去決定自己的未來。」
他望著她,依然沒說話。
但她的話,卻在他心底某個沉靜了很久的角落,激起了一陣小小的漣漪。
「我不想把我們的期望強加在孩子身上,但我知道,你的事業一定會需要人繼承……」
「也許他自己會想要……」話才出口,他自己就頓住。
這話聽來有點相似,他好像在哪聽過。
「是沒錯!但等他想要時再給就好了……阿震,我這麼說不是沒理由的。」
「怎麼說?」
「因為我……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吧?」
他點點頭。
「我其實常常很慶幸,我媽是他在外面的女人,而不是被他帶回家的女人。」
「喔?」這點他倒是很訝異,他沒想到從那些三姑六婆口中聽來的話,竟然跟她所說的完全不同。
那些人說她跟她母親是最可憐的,唯一沒被收入那個大家族。
「真的,太多有權有勢的人,只是把孩子當成自己的所有物、當成爭奪戰之中的犧牲品或戰利品,就像我的那些哥哥姊姊、弟弟妹妹。」
她指的是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尤其是她那可憐的大媽和大哥,一個被當成對外宣揚身份的工具,另一個則是被當成繼承的工具。
「他們哪個不是常常上新聞,沒有半點隱私,動輒被人懷疑有政治企圖,不然就是有卷款貪污的嫌疑,再不然就被狗仔緊盯,隨便一點小事都被誇大……說真的,我不想過讓自己的孩子也過那樣的生活。」
「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不會讓他過那種的生活。」他說,同時也終於瞭解了。
過去她有時看新聞,便會埋怨那些三妻四妾的政客或有錢人,還同情他們的孩子,這是因為她清楚那種人。
但是,這不代表他也是那種人,她這樣的說法,令他深感不被信任。
「你真的不會讓他過那種日子?你會疼他、愛他,時時刻刻先想到他、先陪著他?」
濃眉輕輕的皺起,「我不是無所事事,當然得先做完工作。」
「哈,是啊……」秦蔓恩好失望。
他果然會把工作擺在第一,但不管怎麼樣,她還是得先替自己的孩子想好未來。
「但我還是要你簽我這份婚前契約,萬一有什麼事發生,我希望你是自願放棄孩子的監護權。」
深眸一瞇,他討厭她說的萬一有事。
「我是說真的,你自己答應過我的,說婚前契約我怎麼立,你都無所謂,不是嗎?」
「……」他無法反駁,那的確是他親口說的。
但他討厭這種契約內容,這似乎擺明著有天她想離開時,隨時能毫無牽掛的離開。
「怎樣?阿震?」
他深吸一口氣。
真該死!自己說過的話,不能推翻。
「阿震?」
「好!等下你請空姐把這印出來,我簽。」
「啊?」
秦蔓恩那張可愛的圓臉蛋頓時發光發亮,猛然的對著他的臉,就印上了一個紅紅的唇印。
「謝謝你,你對我最好了。」我愛你……
她凝著他那雙深柔的俊眸,笑得好開心的同時,卻還是帶著一絲恐懼。
她說不出口「我愛你」三個字,為什麼?她明明愛著他啊!
可是,她卻不敢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