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等到朱全忠發現之後定然大怒,立即派人四處搜尋他的下落,但是沒想到,有一件更誇張的事情發生了。
石氏織造坊所有已經織就的貢錦居然在一夜之間無聲無息地全部消失!
彼時朱全忠猶在熟睡,被人吵醒之後一聽說舒夜閣不見了,他頓時大怒,「一個人都看不住,你們到底是怎麼做事的?」
之前在舒夜閣那裡充當門神的黑衣人就事論事:「如果是在我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帶走一個人的話,只能說明那個人的功夫比我們高上許多。」
「高?你們是在說你們很沒用嗎?沒用到連個人都看不住,反而讓人就這麼把人給弄走了?」朱全忠依舊怒氣滿面。
舒夜閣這麼一走,真不知道還要到哪裡去找那天衣聖手,早知道就應該用盡辦法逼問才是!
他正在沉思,卻聽到房間外突然傳來慌張的腳步聲,隨即就聽到有人一迭聲地喊著他:「公公,朱公公,糟糕了!」
「混賬東西,怎麼說話呢!」他沒好氣地吼了一聲,「滾進來!」
那人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撲地朝地上一跪,「公公,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朱全忠看他那慌張的模樣,下意識地支起了身子。
「貢錦失蹤了!」那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顏色都變了。
「什麼?」一聽說織造坊出事的消息,朱全忠頓時氣不打一處出,伸手就把枕頭拽出來朝來人砸了過去,同時大罵出聲,「混賬東西,你們是怎麼做事的!」
來通報的人嚇得不敢做聲,半晌後才囁嚅著開口:「公公,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廢話!」朱全忠跳下床來,發了半天呆之後才又一腳踢了過去,「還不侍候我穿衣?」
於是穿戴整齊之後,朱全忠火速趕往石氏織造坊,果然,原先放在西廂房的貢錦此刻已然不知所蹤,空留下一堆堆盛放布料的架子單調地杵在那裡,諷刺無比。
朱全忠原地轉悠了片刻,門栓、牆角等各處都查看過,但是卻發現根本就沒有任何被撬或者被破壞的痕跡,簡直就像是有人幫竊賊打開門,等他把貢錦拉走之後才替他關上門似的。
朱全忠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負責看守貢錦的人戰戰兢兢地上前,「我們……我們最近一直看著,想著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所以、所以昨晚就多喝了一點……」
朱全忠一腳踢了過去,「你怎麼不喝死算了!」
他氣得頭暈眼花,身子一個不穩,連忙扶住了身旁的桌子,微微喘過氣之後才開口:「那些織錦匠人呢?」
「都在外面……」被他踹倒在地的人唯唯諾諾,聲音低得像蚊子哼。
朱全忠大步走了過去,冷眼掃向門外跪了一地的人,神色捉摸不定。
一群織錦匠人懵懂地被人從睡夢中喊醒,如今正一臉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朱全忠忍不住皺起了眉。
到底舒夜閣的離開和貢錦的失蹤有什麼關係?
是救他的人順便一起帶走的嗎?
他與舒夜閣的交往並不算太少,所以他不認為舒夜閣會罔顧這些織錦匠人的生死而帶走這些即將送往京城的貢錦,但是如果不是舒夜閣,那又會是誰?
舒夜閣又為什麼一直不肯告訴他天衣聖手到底身在何方?
官家飯吃得太久,莫非現在開始羨慕起江湖的自由自在?
朱全忠驀地冷冷笑了笑。
想全身而退,離開官家,那也要看他們給不給機會……
再度笑了一笑,他突然揚聲開口:「來人,給我把他們全部帶下去!」
「公公?」身旁有人疑惑地看著他。
他慢條斯理地揉了一下手指上碩大的一顆紅寶石戒指,這才瞇起眼睛冷冷地笑了一笑,「給我放話出去,就說這些匠人夥同舒夜閣勾結江湖匪類,匿起貢錦,至於他們將要被怎麼處置……」他冷眼掃過去,「你們還用我教你們怎麼說嗎?」
舒夜閣,如今咱家倒要看你怎麼辦?
其實舒夜閣倒未走遠,因為洛織錦將他帶回了沈府。
雖然心下歡喜,但是舒夜閣還是有些不自在,「突然打擾,似乎有些冒昧了。」
洛織錦卻只回給了他一句話:「這事牽涉到如衣,我看著你比較放心。」
舒夜閣便不再言語,只微微低眉笑了一笑。
即便只是因為這樣才得以天天見到她,但是他依舊很是心滿意足。
看出端倪來的唐隱倒是沒事就天天前來報到,初時沈如衣還會板臉趕人,如此幾天下來,不習慣也變成了習慣,於是改成只要看到唐隱,她就會抱著菀菀去到別處。
唐隱頗為鬱結,「如衣怎麼一點兒也不為我感動?」
洛織錦失笑,「煩都煩死了,怎麼會感動?」
「當真很煩嗎?」唐隱依舊苦著臉。
「你說呢?」洛織錦反問他。
每天都到別人家中報到兩次,難道這還不令人煩?
何況如衣現在只怕還未能忘記羅宣那個呆子……
「那最多……」唐隱彷彿割肉一般痛苦,「我隔一天來一次?」
洛織錦無奈搖頭,「隨便你吧。」
於是唐隱果然改為隔一天來一次,尚沒堅持一天,卻突然又再次跑來。
「你又來做什麼?」原本以為他今天不會來的沈如衣一看到他來,頓時豎起全身的刺,警覺地盯著他,預備只要他一說什麼荒唐話,就將他掃地出門。
但是唐隱卻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將舒夜閣上下左右細細打量來去,看得舒夜閣渾身不自在,「不知道唐兄有何事?」
「舒兄,那批貢錦真的是你弄走的?不像啊。」唐隱看得嘖嘖稱奇,怎麼也沒辦法把他和街頭巷尾所傳的那個劫走貢錦的人聯繫在一起。
舒夜閣狐疑無比,「唐兄,你在說什麼?」
「我也很想知道我在說什麼。」唐隱大咧咧一坐,手指搭在下巴上揉了一揉,「我只是很不湊巧地從街上經過,然後再很不湊巧地聽人說這次的貢錦丟了,然後我隨便問了一下人,結果聽到了無數小道消息。但是所有的消息綜合在一起,可以總結歸納為一句話,那就是你———舒兄,同織錦匠人一起,勾結江湖中人,劫走了貢錦,如今遍尋不著,有人準備拿織錦匠人的人頭來解決此事。」
舒夜閣大吃一驚,「貢錦丟了?怎麼會這樣?」
「誰知道怎麼會這樣?」唐隱看著他一笑,「不過,我很好奇的事,這事怎麼會跟你扯上關係,難不成是你被錦姑娘帶走的那一天,貢錦就跟著失蹤了?」
說著話,他的視線卻有意無意地朝洛織錦身上飄過去。
洛織錦看他一眼,「唐隱,你想說什麼?」
「不想說什麼,」唐隱鳳眸斜斜一瞥,似笑非笑,「只是在想,若真是如此,是誰這麼好功夫,居然連錦姑娘你都不曾察覺,就這麼搬走了那批皇帝的貢錦?膽子可真大。」
洛織錦略一沉吟,那邊舒夜閣卻已急急開口:「唐兄,可曾知道那些織錦匠人如今怎樣?」
「還能怎樣?」唐隱歎氣,「剛才不是已經說了,有人準備拿織錦匠人的人頭來解決此事,看樣子,是準備牽連無辜了。」
「是他!」舒夜閣忍不住皺眉,「一定是朱公公的主意!」
貢錦失蹤,非同小可,為了不把自己牽連在內,朱全忠一定會把責任推開,那些織錦匠人的下場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舒夜閣的目光朝洛織錦看去,隨即懇求:「洛姑娘……」
「你想要我幫你查?」洛織錦的目光在他臉上盈盈一轉。
「是。」他點了點頭,「我相信洛姑娘你一定能夠辦得到。」
洛織錦微微笑了笑,「不知道你要我幫到什麼程度?如果只是拿回貢錦的話,倒也不是什麼難事,若是其他……只怕沒有那麼簡單。」
「朝廷年年都要在蜀地采錦,要想杜絕,絕對不可能,所以還是麻煩洛姑娘,這次能夠伸出援手,將那些織錦匠人的罪名洗刷,萬萬不可連累他們。」舒夜閣微微一歎,心下說不出的煩躁。
「這個簡單。」洛織錦點了點頭。
「看來錦姑娘已經猜出來是誰做的這事?」唐隱笑瞇瞇地看向洛織錦。
洛織錦頷首一笑,「除了司空術,誰還能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搬走那麼多東西?」
司空術。
江湖上有名的「三隻手」,因為他什麼東西都敢偷,什麼東西都能偷,所以,人送外號「盜神」,即便是洛織錦,也不敢保證他在打自己的主意時,她能夠全身而退。
最經典的一次,莫過於司空術放言要去偷關外首富莫四海新納的姨太太阿奴,莫四海知道自己的寵妾被他盯上,嚇得做了好多天的準備,在他要來的那一天晚上,早早地就把阿奴放到了密室裡,並且由他親自看管。等時間一到,莫四海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想要嘲笑司空術的技術也不過如此的時候,結果卻詭異地發現阿奴的臀上居然上書一行小字,「司空術到此一遊」,當場氣得莫四海差點腦中風。
沒有人知道他那小字是什麼時候寫上去的,更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來到了莫四海的家。
於是「盜神」的大名再次不脛而走,傳得人盡皆知,莫四海知道這等醜事居然傳得這麼開,幾乎再次腦中風。
不過這一次,他怎麼會偷那麼多貢錦?
洛織錦百思不得其解。
要知道司空術這人要偷東西的話,向來是撿輕而昂貴的東西拿,當初要去偷關外首富莫四海新納的姨太太阿奴也不過是和人打賭時的一句戲言,這次居然偷這麼多貢錦?
他想要做什麼?
難道準備金盆洗手、改行做布行掌櫃不成?
洛織錦思來想去,卻沒有答案,只好問了唐隱一個問題:「蜀地最好的酒在哪裡?」
「林家壩的宋掌櫃家倒是有好酒,只不過此人雖然開酒館,卻向來吝嗇把好酒拿出來。」唐隱很懷念地摸著下巴,「想想當年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嘗了他一小壺『千里飄香』……」
他還要兀自懷念下去,洛織錦卻已經出門而去,根本不聽他的懷舊史。
從成都到林家壩,路程倒不算很遠,是以洛織錦得以順利抓到她想找的人。
只不過掌櫃宋傾雨那時才知有人在他的酒窖中作威作福,一看自己窖藏了多年的好酒就那麼被人給拆封了,氣得眼睛都紅了,挽了袖子衝上去就要找司空術那老兒決鬥。司空術一向身形乖滑,怎麼可能就這麼被他抓到,於是兩個加起來足有一百多歲的老傢伙頓時在酒窖裡玩起了你追我躲的遊戲。
「二位,拜託,聽我說完再打如何?」織錦站在酒架邊上無奈地看著他們大玩捉迷藏遊戲。
「沒空!」他們兩個卻有致一同地甩給她兩個字,繼續你追我躲。
洛織錦彎眉一笑,隨即慢條斯理地剝開一罈酒的封口,頓時便聞得一陣酒香,果然好酒。
滿意地將那罈酒拿起,同時看一眼上面被紅筆勾出一個記號的印痕,她略略一笑,便對著他們兩個開口:「宋掌櫃,司空前輩,你們說,在我把這罈酒丟在地上後摔碎的這段時間裡,你們可以再跑幾個回合?」
她說著話,手指微微一晃,那罈酒便在她掌心搖搖欲墜。
宋傾雨終於覺察出來她似乎不像是在開玩笑,頓時衝了過來,「錦姑娘,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千萬要拿好那罈酒,那可是已經封了二十年的『百葉清風』!」
要說他不捨得,洛織錦倒是很能理解,但是她很不能理解的就是為什麼司空術也是一臉緊張地看著她手中的酒,並且鬼叫著不許她摔碎那罈酒。
「為什麼?」洛織錦拿著酒罈的手又開始搖晃。
司空術的兩隻眼睛幾乎都粘在她的手指上了,「那是我已經選好的,錦姑娘你千萬別手軟,一定要拿穩拿穩再拿穩!」
「選好的?」洛織錦疑惑地看他,「選好做什麼?」
司空術立即笑得像朵花兒,同時得意洋洋地開口:「做宴客的喜酒啊,因為我司空術要嫁女兒了!」
「嫁女?」洛織錦吃驚不已,「我怎麼沒聽說過你有個女兒?」
「怎麼,難道我有個女兒的事一定要告訴所有的人?」司空術特驕傲地挺著胸,但是不到片刻卻突然沮喪地彎下腰,「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是怎麼著也算是我的義女,我當然要給她備份厚厚的嫁妝。」
「難怪你要去偷貢錦。」洛織錦瞭然地點頭。
「皇帝的女人用得,我女兒就用不得?」司空術哼了一聲,「我的女兒比皇后娘娘都要嬌貴,嫁衣當然要用最好的料子。」
「你可知道你這麼一偷,害得那些織錦匠人不但背上一個勾結江湖匪人的罪名,更有可能危急他們的性命?」洛織錦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