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房子整修,還是隔壁空地終於有人整頓,打算蓋房子了?
可聽起來不像搬家,好像是有人一字一句的扯著喉嚨在嘶吼,似乎不把胸腔脹破誓不甘休。
好吧!去吵、去鬧,全與她無關,難得的假日她要睡飽,待會叫萬里陪她去爬山,她好久沒踏踏青,看看林梢間跳躍的山雀……等等,有人在喊萬里的名字嗎?
睡得迷糊的杜千桃揉揉發酸的眼,讓睡意惺忪的雙眸適應窗台射進的光線,她將手臂舉高,伸了個懶腰,吸一口乾淨的氧氣醒腦。
驀地,令人眉頭深鎖的爭執聲再度響起,其中夾雜傷人的謾罵,彎彎的秀眉慢慢往眉心靠近。
「……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任人使喚的下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發號施令……養條狗來看門還不用付它薪水,你比狗還不如……」
狂吠的狗……呃,是人,正不知收斂的大放厥詞,行為放肆的當是自己家裡,頤使氣指的怒罵神色自若的男子,人家越平靜,他罵得越起勁,好似沒有停歇的跡象。
但罵久了也得喘氣,一下子火力全開,難免呼吸不順。
「請小聲點,大小姐還在休息。」不高不低的磁性噪音予以制止。
他,太吵了。
「都幾點了還不起床,她不知道貴客到了嗎?馬上叫她下樓,不許耽擱。」什麼時候了還賴在床上,未免太過好命了。
「大小姐昨天夜裡晚睡,直到凌晨三點才上床。」而這些都是拜眼前男人所賜。
一聽杜大小姐作息不正常,杜慶松立即借題發揮地大聲嚷嚷。
「真是不檢點,父親一不在家就和胡來,三更半夜不睡覺地搞七捻三,我早說過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遲早會出大亂子,果然不出所料——」
「大小姐熬夜不睡是為審核醫院這幾個月開的開支,尤其是藥品議價這一項。」
他特別強調「藥品議價。」
冷不防被打斷話,神情張狂的杜慶松很不高興地沉下臉,火冒三丈的準備破口大罵,但是秦萬里的話一出,蠻橫的氣焰彷彿大火遇潮,消退得極快,他眼神閃爍地少了咆哮,聲量降低許多,不敢直視深不見底的黑瞳。
「咳!咳!原來是為了這事忙,早要她別費心了,才幾歲的孩子,開開心心地念不就得了,何必勉強自己,還有我們這些大人在,她操什麼心呀!」大權一把握,也不知她在防誰。
「就是大人管不了事,大小姐才需要事事親為,以保住祖上留下的基業。」長者無能,兒輩受累。
聽出他話裡的諷辱,惱羞成怒的杜慶松重重地往桌面一拍,「這裡有你開口的餘地嗎,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主子太放縱,慣出個死奴才,這個家不找個女主人整頓整頓,我看奴才都要騎到主人頭上了。」
「杜家沒有奴才。」他們受雇於人,以勞力交換薪資,不該受此羞辱。
「沒有奴才?那你是什麼,大少爺不成。」他不屑地哼嗤。
「管家。」秦萬里不卑不亢地與之對視。
「那就做好你管家的工作,別想越俎代皰,我們姓杜的還輪不到姓秦的來管,你給我記住你的身份,老實點,不要耍花樣。」要不是他在背後出主意,當那丫頭的靠山,她也不致不知天高地厚,把整座山都霸住。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她逞什麼強,出什麼鋒頭,把他的院長位置奪走,換上名不見經傳的代理人,這口氣他還嘔著呢!
松慶松仍記恨秦萬里的出現,原來喪妻後心灰意冷的堂兄有意將醫院交給他管理,自己退居第二線,偏偏只差臨門一腳的殺出個程咬金,將到手的肥肉給叼走。
「堂叔,你肝火虛呀!怎麼我在樓上睡個覺都聽見你大呼小叫,你出門踩到狗屎了嗎?」
一聽到侄女的嬌軟噥音,杜慶松立刻判若兩人,盛氣凌人的肉餅臉瞬間堆滿討好的笑,邊數落邊埋怨地走上前。
「還不是你這管家惹我生氣,老是狗仗人勢,你得管管他,不然以後怎麼帶人?」他故作好意地提點。
揚了揚蝶翼般的羽睫,杜千桃扶著欄杆走下樓。「我家萬里又做了什麼,瞧堂叔氣得暴跳如雷,活似鍋裡沒煮熟的蝦子。」
她動不動就用「我家萬里」,感覺上護短的意味濃厚,但又不唐突。
「哼!你倒要說說他,也不知是怎麼做奴才的,不要仗著家裡沒大人就隻手遮天,連你都蒙蔽了,哪天被她賣了還幫他數錢。」他用長輩的口氣教訓,擺明了把她當成不解世事的小女孩,該由這位「大人」出面管一管。
松慶松的用意無異是在突顯自己長輩的地位,晚輩不懂事就得尋求長輩的幫助,他不介意代替杜父給予建議,以免小侄女誤入歧途,讓人痛心。
「堂叔,我家萬里做錯事遭你責備也是理所當然,可是我還沒聽出重點呀!想念他幾句也找不出名目。」她無奈的擺擺手,沒出聲招呼的逕自落坐。
見她似乎站在自己這一邊,杜慶松更加賣力地說著,「不就是前些日子我提的那檔事,幫你父親找個伴,你瞧我連人都帶來了,趁你父親不在的期間,你就和雲芳阿姨多培養培養感情……」
杜千桃不是沒瞧見客廳中央多了幾名不請自來的陌生女客,但是杜慶松沒介紹,她也當作是人形擺飾,故意視若無睹。
她有些好笑的想著,好歹她才是杜家真正的主人,幾時堂叔成了這個家的老爺,問都不問一聲就私下決定,硬要她認了,這分明是土匪舉動。
可惜她並非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他這塊鐵板是踢定了,別怪她不給他台階下,這只能說是他咎由自取。
「千歲還小,需要母親照料,而你都快滿二十了,早晚要嫁人,空蕩蕩的家裡也該添個新成員,說不定明年你就可以多個弟弟……」他呵呵笑地以為水到渠成,揚手要人把三大箱的行李搬上二樓的主臥室,也就是杜春雄與伊秋水昔日恩愛的臥房,意圖十分明顯。
「等一下,堂叔,別太心急,我還沒搞懂你的意思,這位女士做了什麼敗德的事,為何自己的家不住,非要借住他人家?」唉!他太急躁了,難怪和她鬥了四年仍佔不了上風。
敗德?
一直默不作聲的沈雲芳忽地臉色一變,精心描繪的妝容崩裂出細紋,她冷冷地瞪向猶似不知說錯話的杜家大小姐,一股火隱隱悶燒。
其實她對結婚沒多大的興趣,樂於當個受人吹捧的千金大小姐,但是沈家接連幾個投資都失利,賠了一大筆錢,生活不若以前富裕。
剛好對她頗為照顧的姐夫前來遊說,說了不少令人心動的好處,加上她多年前曾見過杜春雄本人一面,對他的翩翩風度亦十分傾心,才點頭同意姐夫的說媒。
「哎呀!胡說八道什麼,雲芳可是畢業於日本的新娘學校,談吐大方,進退得宜,人也美得沒話說,配你父親綽綽有餘,你趕緊找個人整理整理房間,讓她搬進去,一直讓人站著多不好意思……」杜慶松說著好話,執意要造成既定事實。
一旦雲芳住進杜家,不管這一家老小意見如何,外界的觀點便會逼他們不得不接納她,繼而成就一門好事,訂下名分。
他打的便是這主意,要知道人言可畏,人家未出嫁的大閨女都入了杜家門,還能不給她一個交代嗎?
「堂叔,我家看起來像難民收容所嗎?」杜千桃在笑著,但眼底卻沒有溫度。
「咦?」他頓了頓,不解其意。
「隨便找個我不認識的人往家裡塞,你真令我難堪了,她一不是杜家親戚,二不是杜家友人,大剌剌的拎著行李進來,堂叔,不要怪我說話直接,除了送往迎來的酒家女外,沒有一個受過良好教養的女子會厚顏無恥的自動送上門來。」她把話說的極重。
杜慶松一聽,頓時聲如蚊蚋,「我問過你父親……」
他在三個月前問過,但是當時的杜春雄正專注手邊的工作,沒聽見他說什麼,只敷衍地點頭虛應。
「堂叔,不要欺負侄女,我年紀雖輕卻不代表不長腦,鴆占鵲巢聽過,她想當我繼母,起碼得做出樣子,不要一副嫁不出去、急著找男人賴的急色樣。」呵,居然瞪她,實話說不得嗎?
外表纖細的杜千桃給人弱不禁風的感覺,可實際上她是一頭有爪子的小母獅,骨子裡可是霸氣強悍無比。
天生的異能一直困擾著她,但是又不能說全無益處,至少她便早一步「看見」沈雲芳的不安於室,背著父親與人私通,甚至懷了那人的小孩。
而那人便是眼前皮笑肉不笑的堂叔。
所以一開始的不贊同不是為反對而反對,若有人真心對待父親,她絕對展開雙臂歡迎,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
「你……」杜慶松額頭冷汗直冒,有些畏懼此刻看來氣勢凌人的侄女。
「你說夠了吧,說話夾槍帶棍的,你以為自己是誰呀!這個家又不是你做主,我小姑姑是內外兼具的大美人,你少出言譭謗。」她真是不把別人看在眼裡,把人批評得一無是處。
震耳欲聾的吼聲一起,耳朵隆隆作響的杜千桃頓了下,斜睨一眼。
「請問你是誰?」
有點面熟,似曾相識。
「你問我是誰,你……別太過分了,上個月我才找過你……」氣得扭曲變形的臉乍青還白,眼珠瞪得快掉出眼眶。
她搖著頭,指扶額側低思。「不太有記憶,你要不要再說明白點?」
「杜千桃,你真的很會裝模作樣,大家都被你沉靜的氣質給騙了,我沈晶晶有誰不認識,只有你睜眼說瞎話,傲慢得令人討厭。」她不經意地看向某人,微露出一絲羞怯,明眼人都可看出她所謂的「大家」指的是沒接受她求愛的秦管家。
「原來是你啊……」嬰靈的母親。
杜千桃真的對她印象不深,不在意的人從不在她關注的範圍內,若非不時在她週遭出現的嬰靈,她都忘了有這人的存在。
「我看透了你的真面目,用不著惺惺作態,不要自己得不到就阻礙別人的幸福,要知道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你早晚得離開家裡。」只要她不在,秦管家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吵架最傷神,杜千桃美眸睞了睞,垂睫。「萬里,我頭痛。」
一旁的秦萬里二話不說的彎下腰,揉按她兩邊太陽穴。「他們吵了你。」
「是呀,好吵,怎麼會有人這麼可惡,登堂入室的欺負我。」好歹是她的家,卻來了一群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擾人。
他眼眸一冷,掃向不尊重主人的客人。「你們想自己走,還是我送你們出去?」
「秦大哥……」沈晶晶一臉迷戀,巴不得整個人往他身上撲。
「你看看這下人多無禮,主人還在,竟然趕起客人,實在太不像話了。」杜慶松氣呼呼的揮著手,毫無走人的念頭。
「堂叔,慢走,不送了。」好好的房子都烏煙瘴氣了,待會得要人打掃打掃,去去霉氣。
「你……」他愣了一下,意外她竟下起逐客令。
「喔!對了,順便把你帶來的垃圾帶走,我家不是垃圾掩埋場。」一說完,她高舉起雙臂,做了個氣死沉晶晶的舉動。「萬里,抱我上床,我想睡覺。」
「是的,大小姐。」秦萬里輕鬆地抱起愛撒嬌的人兒,讓她在懷中閉目休憩。
抱她上床?
睡覺?
多曖昧的字眼,教人想入非非,她怎麼說的出口,毫無一點顧忌,彷彿習以為常?
而那雙結實的臂膀似乎早已習慣了重量,從容自在的橫過她的腰際,輕柔而細心地抱起她,知道她每一個怕癢的部位。
看得咬牙的沈晶晶嘔得快吐血,很想衝上前把神色舒坦的女人給扯下來,叫她別搶她的男人。
「杜小姐,可否聽我說一句?」
走到一半的秦萬里停了下來,他懷裡的女孩不耐煩的微睜惺忪睡眸。
「雲芳阿姨,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沒禮貌,堂叔雖姓杜,但終究不是我杜家的人,他有什麼資格帶你來我家?還有,你真的以為自己很美,足以將我父親迷得神魂顛倒嗎?去看看我母親的畫像,何謂美人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