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日本人被抬進醫院,這算不算重大事件?
對街坊鄰里來說,當然是很大的事情,因為這些不要臉的強盜居然敢在大白天打劫,還闖進最受鄉親敬重的杜院長家中,嚇著了比花還嬌嫩的大小姐,打死活該,不用跟他們客氣。
奮勇退賊的秦管家一夕間成了大英雄,不僅大受讚許,還榮獲英勇獎章表彰,警察局長親自頒獎,讓他聲名大噪,無人不識。
是杜家人耶!杜家大小姐一臉驚魂未定的述說經過,有誰不相信,他們一家三代行醫濟世,說出去的話比金子還純正,沒人不雙手合十,感謝佛祖保佑她度過危難。
而她的慈悲心更令人讚歎,不計前嫌地原諒為惡的歹人,讓一干人住進自家醫院,不收分文,全力醫治。
值得表揚的善待讓她在鄰里間的好名聲又提升許多,沒人曉得她表面行善,私底下行軟禁之實,將重傷的日本人禁錮於私人地盤,不能與日本方面聯繫。
原本事情到此該告一段落,誰知入夜之後,一向活蹦亂跳的杜小弟突然一副病撅撅的模樣,白胖的身子異常發燙。
一量溫度,竟高達攝氏三十九度八。
「汪叔叔,千歲是怎麼了,為什麼高燒不退,還一直盜汗?」
汪道民是秋水紀念醫院最優秀的小兒科醫生,他在醫院一待就是十幾年,杜千桃等於是他看著長大的,因此她喊他一聲汪叔叔。
「大小姐別慌,讓我再瞧一瞧。」不可能還燙成這樣,都打過退燒針了。
眉頭微皺的汪道民先掀開杜千歲的眼皮,以小手電筒觀察瞳孔反應,再按住他頸邊動脈,一邊對著手錶,一邊數心跳聲。
說句老實話,他也納悶了,以他當醫生的多年經驗,小少爺的數據都在標準值內,照常理來說,他根本沒病。
可是手心觸摸到的皮膚確實溫度過高,整張臉異常通紅,時睡時醒,意識不清,伴隨著奇怪的囈語,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汪叔叔,千歲到底生了什麼病,連續數日高燒真的不打緊嗎?萬一燒壞了腦子……」她不敢往下想,慌亂的神色佈滿恐懼。
杜千歲這一病倒,杜千桃完全失去冷靜,方寸大亂的不知如何是好,整日惶惶不安,走來走去不得安歇,不時查看他有沒有呼吸。
弟弟生病的事,她至今不敢告訴在南部醫院養傷的父親。她和秦萬里輪流照顧杜千歲,三天來沒離開他房間半步,就連休息也是倚著床打盹。
她很怕,非常害怕,母親拚死拚活的生下這個小弟,他是她唯一的手足,如果他這一關撐不過去,她怎麼對得起臨終交代她要好好照顧弟弟的母親。
「嗯,我瞧瞧……」他翻了翻檢查報告,沉吟了一會兒。「他的血液裡沒有感冒病毒,紅血球、白血球、血紅素正常……腦部超音波看不出有異常,也不是腦膜炎……嗯,嗯,很難,真的很難評斷……」醫學上還有很多找不到病因的症狀,他只擔心會是什麼罕見疾病。
「那細菌感染呢?蜂窩性組織炎?或是被什麼蟲子咬了,免疫系統遭到破壞……」她是病急亂投醫,想得到的疾病一古腦的搬出。
身為醫生的女兒,目前又是一間醫院最年輕的決策者,她對醫學病名知之甚詳,若不是為了醫院的經營權,她會是最出色的外科醫生。
「都驗過了,小少爺的身上也無任何傷口,你要不要把他送到醫院觀察,以防病情有變?」居家照護雖然較為便利,但總不及設備完善的醫療院所。
何況好歹是自家醫院:院裡的醫生、護士都是自己人,他們會更用心的照料院長的小公子。
杜千桃澀笑著揉揉眉心。「不用了,家裡離醫院不遠,真有突發狀況,還來得及送醫。」
越接近二十歲生日,她的身體就越疲倦,好像有什麼快要從胸口爆開,讓她極度不舒服,人也漸感無力,四肢疲乏。
她現在的情形就如同破蛹的蝶,正在經歷最難熬的羽化期,大部分的靈力被封住,蜷縮體內蛻變。
所以她不能常在亡魂出沒的地區進出,有鑒於之前日本人的蠻橫之舉,分身乏術的萬里無法來回兩地,同時顧全兩個人,只好做出取捨。
「大小姐別太擔心,吉人自有天相,小少爺生得福氣,老天爺會保佑他,很快就會好轉的。大小姐要保重身體,不要小少爺病好了你卻病倒了。」汪道民邊說邊收拾診療器材,將聽診器放入醫療箱。
「汪叔叔,我弟弟他……」
汪道民苦笑的搖搖頭,拍拍她的手給予安慰。牢裡讓他降溫,以濕毛巾擦拭全身,我把退燒藥留下,四小時吃一次。」
吐了口氣,他再度搖頭,拎起醫療箱往外走。
驀地,他走了幾步又回過身,瞟了一眼彷彿正在睡覺的小少爺,似有話要講般的欲言又止,頗為猶豫地欲走還留。
最後他決定拋開醫生的包袱,給了一個絕對不會出自醫生嘴巴的建議。
「大小姐,雖然我學的是西醫,不過我當實習醫生時,有個精神患者病得相當嚴重,習慣脫光衣服裸奔,口中喊著慧美這名字,他的家人為他請來一名法師,法師說他前世冤債纏身,開壇作法,那名病患居然奇跡似的康復了。」這是他的親身經歷,並非信口雌黃,怪力亂神。
「汪叔叔是說……」杜千桃面上一凜,聯想到術法。
「中邪,或是邪靈附身,我記得你母親似乎有這方面的能力……」他言盡於此,並未多說。
當年院長夫人救了一名小男孩的事跡,在醫院待久的老醫生都有所耳聞,即使她不承認,但當時的醫護人員曾瞧見她身上有團柔和的光,緊緊地包覆小小身軀。
而十個醫生看過那孩子,十個都說救不了,傷得太重了,結果他卻活下來了。
「真是中了人家的術法嗎?」她喃喃自語,不知汪道民何時離去的。
窗外日頭炎炎,屋內卻透著可怕的涼意,杜千桃看看滿臉通紅的弟弟,眼中蓄著淚,深深的無力感讓她的心好痛。
一隻厚實大掌往她肩上一放,揉按她僵硬如石的肩膀,舒緩壓力。
「去休息吧!你太累了。」她眼眶下的暗影讓他好生不捨。
「萬里,我該怎麼辦?千歲他……他不能有事。」她哽咽地流下兩行清淚。
「大小姐怕什麼,有我在,你大可把所有煩惱往我這裡拋,我是管家,管理家裡的大小事。」他的雙肩夠寬,足以承擔她的責任。
她想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反手握住他的厚掌,瑩白小手微微顫抖。「可是我還是很不安。」
「不行。」他斷然否決。
「我什麼都沒說……」她囁嚅著唇,神色黯然。
「還是不行。」她心裡想什麼他一清二楚,他絕不允許她那麼做。
她眼帶淚花的仰視他。「萬里,他是我弟弟。」
「不管是任何人,我都不許你那麼做。」唯有此時,他才真切的體會到她父親的心境,他們寧願自己受皮肉傷痛,甚至死亡,也不要她為了救他們而傷身損壽。
「我有分寸,絕不會做出令你憂心的事。」她懇求著,嬌顏憔悴。
秦萬里動情地撫摸她細緻小臉,眼露柔情。「我們都知道分寸這兩個字對你毫無意義,你任性又刁蠻,根本不知節制。」
她最擅長的是勉強自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你太保護我了,我真的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她微帶不滿的嘟嘍,輕拭眼角淚滴。
「不行,你死心吧!」望著那張過於蒼白的臉蛋,他生起濃濃的心疼。
「萬里,你好嚴肅,我都快以為我有兩個爸了。」他比父親管得還多。
他寵溺地揚起嘴角。「那就把我當成父親依賴,我們都愛你。」
因為愛,才捨不得她受苦。
偏偏這磨人精不肯體諒愛她的人的辛勞,總是不甘寂寞地增加他們肩上的重量,不時出招考驗他們的耐性和定力。
「萬里,我肚子餓了。」她一臉可憐兮兮的央求。
秦萬里目光深沉地與之對視。「大小姐,這一招並不高明。」
他一眼就識破她的調虎離山之計。
「你忍心見我挨餓?」杜千桃確實抓中他的弱點。
他的弱點就是她。
「不忍心。」她真把他吃得死死的,略顯凹陷的芙頰是他的致命傷。
無形的武器攻得他潰不成軍。
她伸出三根手指頭,做童子軍宣誓。「我保證絕對不會亂來。」
「大小姐。」他沉聲警告。
「我都餓得沒力氣動了,你還擔心我會做什麼。」她故作無辜地眨著眼,淚水洗過的眼瞳更顯澄淨。
他無奈的瞪著她,只能妥協。「我很快就回來,大小姐最好別試圖激怒我。」
「是的,萬里,我會比小貓還乖。」她再次以人格保證。
雖然不願離開她半步,可是他卻不得不顧及她的肚皮,自從小少爺高燒不退後,她進食的次數少之又少,小鳥啄米地沒吃不多少食物。
照顧一家人飲食問題的周姨在南部照顧另一名杜家人,廚房的工作幾乎落在他頭上,為了大小姐的健康狀況,他在廚藝上下了不少工夫,好補回她流失的養分。
秦萬里前一腳一走,杜千桃後腿馬上一躍而起,她分秒必爭的把握時機,纖手靈巧如蛇的覆上幼弟額頭,雙眸微閉。
當秦萬里端著飯菜走進房間,入目的情景教他頓時一駭。
「大、小、姐——」她果然不可相信。
白著一張臉的杜千桃淚流滿面,虛弱地倒往快步衝向她的男子懷中。「我……我看不到,有道白茫茫的霧牆擋住……」
「你要我心疼到什麼地步才甘願?」她在消耗她的生命呀!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什麼也看不見?千歲他有個沒用的姐姐,我幫不了他。」她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胡說,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也是我所深愛的女人,沒人會怪你,他只是生病了。」只是連醫生都束手無策,說不出所以然來。
杜千桃緊緊抱住他,螓首靠在他頸邊抽泣。「你想是不是那些人口中的宗主所為?」
「別想太多了,若真是他們做的,他們遲早會找上門。」傷害個孩子使人屈服,手段太卑劣了。
「也許我該到日本……」直接找那個人談。
「不。」他厲聲打斷她這不該有的念頭。
靈眸落寞地一黯。「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她好亂,理不出頭緒。
「等。」
「等?」
「等他們主動出現。」
真能等到人嗎?杜千桃不確定,如走在迷霧中般迷茫,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也只有身邊這神色篤定的男人。
世事真能如人預料嗎?
在杜千歲連續高燒第四日的早上,是有人上門了,但是來都卻出人意表,並不是他們所想的人。
端著高傲神色的沈雲芳如回自己家裡,自然的直接上了二樓,聲稱探病,但言行舉止卻有些……怪異。
無獨有偶的,沈晶晶也來了。
原以為她會落井下石,語帶刻薄地嘲諷一番,以報復杜千桃之前讓她所受的屈辱,畢竟她一向不是寬大為懷的人。
誰知向來迷戀秦萬里的她居然連看也不看他一眼,眼神呆滯的走到杜千歲床邊,口中不知喃喃自語什麼,十分詭異。
「我弟弟病得很重,不方便見客,你們若有事請改天再說……」
杜千桃話才說到一半,雙目無神的沈晶晶忽然咯咯笑了起來,打斷她未竟之語。
「病得很重嗎?你知道他生了什麼病。」
「醫生檢查不出病因……」
她又一陣搶白,笑得像……男人?
「怎麼可能檢查得出來,我下的咒術可是針對你不足的能力,你就是想解也解不了。」
「沈晶晶你……你在說什麼?」她……是沈晶晶嗎?
「呵呵……你應該看得出我不是這個愚笨的女人。」她太好控制了,只要餵食她嫉妒和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