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曜甚至還荒謬的想感謝起這場混亂的製造者,那個殺千刀的駭客。
至少,他打開了兩個人的僵局。
雖然眼前的情況,有點自欺欺人,但是領教過那一個禮拜,見著她,卻又要裝做沒見到她的情況,靳曜決定先不把那傷疤揭開。
再怎麼說,她對他的關心很明顯,不是嗎?
想到那天她特意到了巷尾,買了他最喜歡的清粥小菜,還囑咐著要他慢慢吃,又怕粥太燙,趕忙替他吹涼的溫柔神情……
他想,她對他該是有情的。
就衝著這一點,他暫時不想追問太多。
已經是混亂發生的第三天,全數員工拉緊發條,果然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建立更難破解的防火牆,拒絕駭客的再次到訪。
雖然有不少的客訴,但看在有人刻意找麻煩的情形下,再加上危機處理得當,客戶的不滿很快得到安撫,且重拾對他們的信心,也算是因禍得福。
一個月後,客戶輾轉介紹的客戶陸續湧入,充分彰顯他們對公司的信心,業務量因此大增,員工個個累得像條狗一樣,除了新進員工之外,靳曜決定回饋員工,舉辦慶功宴。
週五下班後,靳曜包下整間餐廳,整晚與員工們狂歡,沒有半點主管的樣子,氣氛相當愉快。
海尼根一瓶接著一瓶,大家全都喝茫了,東倒西歪的倒在餐廳裡,還有人在高聲唱歌呢。
裴以璐也在唱歌,不過,她只是低聲的哼著,坐在角落的長型沙發椅上,她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像是就要飛起來了。
接著,靳曜一個屁股的在她的身旁坐下,裴以璐睜眼,看了一下是他,就笑了。
靳曜喜歡她信任的表情,大手一攬,她窩進他的胸口,密密實實的,像是天生相屬的懷抱。
「我不喜歡跟你吵架。」靳曜也喝多了,劈頭就開始說話。
「嗯。」裴以璐用力點頭,她也不愛吵架,尤其對象是他。
「我不喜歡你有事瞞我。」他開始細數罪狀。
「嗯。」裴以璐再用力點頭,酒喝茫了,她沒有自省的愧疚,用力點頭的原因,同樣是贊同,她也不喜歡自己有事瞞他。
「嗝……」
一個酒嗝,同時從兩個人的嘴裡逸出。
他們一怔,先是彼此對視一眼,然後爆出大笑。
「哈哈、哈哈……」兩個人笑倒在長沙發椅上。
笑了好久好久,笑到裴以璐都沒有力氣,笑到她整個人,都已經橫躺在他的大腿上,感覺好舒服。
然後,她聽到靳曜又開口了。
「你做了好多事,我都不喜歡……」
他的聲音濛濛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想她真的醉了,也許下一秒,她就要睡著了。
裴以璐無語,畢竟她做的很多事,老實說,連她自己也不喜歡,不過,有什麼辦法呢?
「對不起……」她支吾半天,擠出了一句抱歉。
「可是……」靳曜再開口,聲音仍是遠遠的,她似乎還有些話沒聽到。
於是,裴以璐睜開眼,望進那雙黑眸裡。
「可是什麼?」
靳曜用一種她難以明瞭的眼光神情看著她,半晌不說一句話。
見他不語,裴以璐努力睜開的眼,又想要閉上了。
她睜開又閉上,閉上又睜開,掙扎幾次之後,她決定要放棄。
她閉上眼睛,知道只要再一秒鐘,她一定可以馬上睡著……
然後,靳曜又開口了。
「可是……」
入耳的聲音,有著他不曾有過的遲疑,教裴以璐雖然累,還是勉強自己睜開了雙眼。
「可是怎麼樣,你說啊!」裴以璐催促道,想睡不能睡的,讓她的心裡有點不高興。
再不講,她真的要睡著了,到時候就別怪她沒禮貌……她在心裡喃喃道。
靳曜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疑惑,也像是不解,聲音低的像是自言自語。
「可是為什麼……我還是好喜歡你。」
轟!
裴以璐的小臉像是被炸到,倏地紅了,剩下的那一丁點兒不悅,這下也立刻煙消雲散,一顆心被竊喜的情緒填得滿滿的。
裴以璐笑得好甜、好甜……
酒精麻痺她的知覺,教她忘了要掩蓋羞澀的情緒,只想呼應他的熱情。
「是啊,我也很喜歡你。」裴以璐用力點頭,差點沒扭了頸子。「好喜歡、好喜歡……」喜歡的連心都痛了。
不過,很明顯的,她的答案取悅了靳曜。
靳曜滿意的彎起了眉,眸光轉為深濃,笑意更深了幾分。
他緩緩地、慢慢地傾身,低頭靠近枕在他大腿上的小臉,讓她能看清他俊美的眉目,溫和的笑容,還有他胸口傳來,那低低的,醇厚如美酒的笑聲……
裴以璐眨眨眼睛,看著那張靠自個兒好近的俊臉,腦子瞬間罷工,根本無法思考,本來鬧著要帶她見周公的瞌睡蟲,一下子全跑光光。
「裴以璐……」低沉的男性嗓音,伴隨著熱燙的呼吸,吹在她的鼻尖上。
「呃?」裴以璐眨了眨盈盈大眼,不知道是否是酒喝得太多,她的心跳幾乎要破表了……
一雙大掌,溫柔卻堅持的穿過她的發,滑入她的頸後,接著,托起她的臉,像是嫌他們倆還靠得不夠近似地……
接著,陡然壓在唇上的熱燙薄唇,讓裴以璐如遭電擊,呆愣的瞪大眼睛……
他、他、他……他又吻她?!
雖然不是第一次,但是這可是他們冷戰之後的第一次親吻,灼熱的吻令她頓時又天旋地轉了起來……
果然,剛才他們的確靠的還不夠近。
***
雖然慶功宴那天,大家醉得一塌糊塗,不過他們兩熱吻的那一段,可是「好康道相報」,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在大家推波助瀾下,他們的感情進步神速,而裴以璐,則是駝鳥的不想去思考她在靳曜身邊的真正目的。
她知道她在自欺欺人。
但是,她真的不想破壞眼前的幸福。
只可惜,有句話叫「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裴以璐完全沒有準備的情形下,靳家兩老突然的在公司出現了。
當她打開門,見著進門的老夫婦時,她就認出了他們。
「請、請、請進……」裴以璐一雙腳不停的往後退,臉上盡可能的露出笑容,雖然……看起來有些扭曲。
靳曜的驚訝也不亞於她,只是在看到她驚慌失措的表情時,也同時想到了她之前打探家人的那些事。
「爸、媽,怎麼突然來了?」靳曜暫且擱下對裴以璐的懷疑,請兩老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聽說你剛度過一場危機,幾個伯伯都對你讚譽有加,問起我你的近況,我倒是啞口了。」靳父嚴肅的臉,淡淡的露出笑。
「我這個爸爸,比他們還不知道我兒子的情形,看樣子,你當初堅持不接下我的事業是正確的,你發展得很好。」靳父很滿意兒子的成績。
靳曜有些意外。
當初從國外回來,家裡執意要他接下由南到北,數間五金製造廠,他卻有自己的想法,執意不肯。
當然還鬧了一場不小的家庭革命,那時,連他「不惜福」、「不知感恩」……這些話都出來了。
畢竟,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成為一家上市連鎖公司的總經理,但是他卻有他自己的想法。
「那是有爸爸人脈的支持,才能一開始就攬到不少案子。」這一點,靳曜心知肚明。
「你的實力也夠,要不然,誰敢拿自己的公司開玩笑。」靳父商場待久了,知道利益才是商場唯一考量。
靳曜大方接下父親鮮有的誇獎,把黑眸轉向母親。
「媽,最近身體還好嗎?」
靳母歎了一口氣,然後緩慢揚首。
「知不知道我跟你爸的年紀都大了?」
靳曜笑了笑,來到母親的身旁坐下。
這次回國,的確發現父母親的態度,都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並不是外表上的改變,而是行為上轉為和緩,連語氣態度都不一樣。
「媽,您不老,爸也不老。」靳曜拍拍母親的肩膀,態度從容許多。
或許是年紀漸長,知道如何與長輩相處,也或許是對自己有了自信,不會加諸太多不必要的負擔在自己的身上。
許多以前渴望從父母親身上得到的關愛,如今有了取代的對象,那就是……裴以璐。
在認識了裴以璐之後,他的心境變得開朗,不再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她在他的身邊。
一想及此,靳曜忍不住回頭看了裴以璐一眼,卻發現她正捂著唇,一雙澄眸不停的在父母親身上打轉,那眼神……好激動?
「裴以璐,過來,過來見見我的爸媽。」靳曜打斷了她的凝視,伸手喚她到身邊。
靳家兩老對視一眼,同時將目光移向正站在角落裡的女孩,這,才是他們兩個出現在這裡的目的。
最近有耳語傳出,說靳曜有了女朋友,但卻遲遲沒有帶回家,更別說還有人宣稱,曾聽到靳曜對外介紹,說那個女孩兒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
這個字眼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他們壓根兒沒幫兒子辦過訂婚,哪來的未婚妻,逼得他們倆非得來看看怎麼回事不可。
三個人的視線同時射向她,裴以璐無法動彈,像個娃娃一樣,無法移動她的腳步半寸。
靳曜瞧出她的不對勁,黑眸一瞇,然後起身走向她,大掌昭告性的握住她的柔荑……
溫暖從掌中傳來,無形的給她力量,裴以璐轉眸向著靳曜,感覺到他的支持。
「來。」靳曜低緩沉穩的聲音,一如他的大掌,能給她充分的安全戚,於是她終於能鼓起勇氣,一步步的走向她未曾謀面的父母。
近鄉情怯,就是這種感覺了嗎?
好想靠近,卻又好怕靠近之後,一切不如預期,失望只會更大……
靳曜的眸,未曾離開她的側臉,察覺大掌中的小手,緊張的緊握著他。
她的情緒有些不自然,那種慌亂加了些激動的情緒,卻又被她強自壓抑著。
「這是我爸、我媽,這是裴以璐……」靳曜牽著她到了兩人的身旁,裴以璐全身繃緊的情緒,仍舊沒有放鬆。
她的眼,不算禮貌的在兩老之間梭巡著。
這是她的父、這是她的母……這是她曾經渴望的雙親……
澄眸揉進些許淚霧,裴以璐激動的咬唇,知道自己不能失態,但是……她卻幾乎壓抑不下,想撲進他們懷裡的衝動。
只是下一秒,她卻全身凝結著,想起自己被人丟棄的事實。
他們……不要她!
她的父母,因為她是個女孩,所以不要她!
他們沒有念著他們的血緣,沒有念著他們的親情,沒有念著她無法與親身父母相守的孤單……他們不要她!
裴以璐胸口一窒,覺得心霎時被掏空,被丟棄的痛楚竄過她全身,同時一股怒氣也湧上,將原先欣喜的心情完全驅走。
照理說,她該叫靳曜的父母親一聲伯父、伯母……
但,那是她的父、她的母,那些不正確的稱謂,要她怎麼叫得出口?!
她的紅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終究還是沒擠出隻字片語。
「怎麼回事?」靳母柳眉挑得老高,對這個不懂禮貌的女孩好感頓減,虧她第一眼,還覺得這女孩不錯,挺得她的緣,沒想到這麼上不了檯面,一見生人就連話都不會說了。
「裴以璐,怎麼了?」靳曜的眉蹙得更緊,確定這其中一定有問題,她實在太失常了。
靳父的眉同樣也蹙緊,沒有忽略女孩眸中那由喜轉悲,甚至是轉怒的情緒。
那雙眼,清澈的遮不了情緒,而那情緒則是複雜的教人懷疑。
裴以璐仍舊直盯著兩老,激動的心情久久未能平復,怒氣在胸口裡沸騰。
氣氛有些僵凝,靳曜能察覺在她體內洶湧的那股情緒,但是卻不明白為什麼。
而這氣氛,終於逼得靳母開了口,因為忍受不了那女孩帶著濃濃指責的眸光。
「好了,你這女孩是怎麼回事?見到長輩也不會開口,難道你媽媽沒教你禮貌嗎?」靳母氣悶的瞪了裴以璐一眼,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盯著自己看。
那句話,令裴以璐胸口繃緊的弦,倏地斷了。
「我親生的媽媽,的確不曾教我禮貌!」裴以璐衝動的往前一步,鬆開了靳曜的手,小拳頭握得好緊。
靳母被她突來的怒氣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後貼住沙發,繼而努力維持著她長輩的尊嚴。
「這女孩是怎麼了?我是得罪了她什麼?」靳母對著靳曜瞪了一眼,心口仍在狂跳著,不敢再迎視那小女孩的眸光。
怎麼會覺得……她的怒氣是衝著自己而來,且……來勢洶洶,像是壓抑了一輩子。
再說,那「親生」兩個字,像無形的針,插進靳母的胸口,驀地有些疼,像是挑起了被她刻意遺忘的傷口。
「裴以璐,你是怎麼了?」這下,連靳曜都察覺情況不對得離譜。
裴以璐不理會靳曜的呼喚,她再逼前一步,一雙噴火的亮眸,直盯著靳母的眼。
「你在擔心什麼?害怕什麼?是否曾經在夜裡,愧疚些什麼?!」她一字一句地道,逐漸逼近到靳母的身前,音量大到幾乎可以穿透辦公室。
「靳曜!」靳母直覺喊救兵,整個人更偎進靳父的懷裡。
為什麼這女孩的話,像是打在她的胸口,硬是喚醒她的記憶,教她非要憶起,在二十多年前的夜裡,在痛徹心扉的撕裂裡,她曾經硬生生的丟下了……一段很重要的回憶。
「裴以璐,你別這樣,我媽身體不好。」靳曜擔心的看著母親,看著她臉上慘白的神色,像是被裴以璐的話嚇到。
「你媽?」裴以璐的理智被怒氣驅離,火眸轉回來瞪著靳曜,單手指著靳母,用力到連指尖都泛白。「她是你媽媽嗎?她是嗎?!你只是個養子,沒有必要這麼維護她!」
「裴以璐,不可以這麼說話。」靳曜撂下臉來。
他告訴她那些話,不是為了要讓她攻擊母親的,更何況,他是養子的事,並不影響他對母親的尊敬。
「為什麼不可以?!」連靳曜都倒戈向著靳母,裴以璐的怒氣更旺。
在極怒之下,她完全沒有想到,靳曜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她與靳母之間的關係,護著他所謂的「母親」,是天經地義的事。
「當然不可以。」靳曜想也不想的回答,大掌向前握住她的手臂,無言要她鎮定下來。
怎麼說靳家兩老都是扶養他長大的人,他不能縱容裴以璐對著兩老不禮貌。
尤其,他無法明白,裴以璐的怒氣來得突然,且沒有緣由。
「為什麼不可以?!」裴以璐仍是這句話。
她滿肚子的怨氣、怒氣,全因為靳曜的維護而更加張揚了,她沒有辦法思考,機械式地發洩著。
「小丫頭,你到底是怎麼了?」一直沉默著的靳父終於開了口,隱約覺得不對勁。
「我怎麼了?」裴以璐歇斯底里的笑了起來,指著他們每個人的鼻頭,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們每個人都問我怎麼了?為什麼你們不問問自己,你們到底是怎麼了?」裴以璐空洞地笑著,心痛到幾近麻痺。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完全沒有辦法要自己冷靜,只是一逕的氣著、怒著,不停的發洩著,像是要傾盡這些日子來,所壓抑下來的委屈。
她的失控,終於教靳曜決定出手。
最少,先讓他把事情弄清楚,不要繼續讓裴以璐發飆,惹到兩老生氣,他不希望他與裴以璐的戀情才剛開始,就遇上最強烈的反對。
於是,他握住她的雙臂,將她整個人轉向他,壓低聲音低語,想提醒她可能的狀況,也提示著她的身份。
「你是怎麼了?鎮定一點,他們有可能會是你將來的父母,所以我不希望他們對你有不好的觀感……」靳曜實在不懂,為什麼靳家兩老才一出現,裴以璐就完全失控了。
只是,靳曜的安撫,不但完全沒有作用,反而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裴以璐整個崩潰了。
「什麼叫將來的父母?!他們本來就是我的父母!什麼叫不好的觀感?!他們老早就不想要我了,會有什麼好的觀感?!」
她的話像顆威力十足的炸彈,轟得所有人呆若木雞,完全無法動彈。
所有的人,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表情,像是剛聽到她殺了人一樣……
尤其以靳母最為嚴重,一雙手捂著心口,像是大受打擊,隨時會昏過去似地。
除了沉重的呼吸,辦公室裡沒有人有辦法說話,像是被那句話給嚇著了。
過了好久,靳曜突然拉住她的手,想拉著她往外走。
「去哪?!」裴以璐惡狠狠的甩開他的手,不想如了他的意。
失控說出的當下,裴以璐心裡閃過一抹慌,但心想既然都說出了口,她也不想再退縮了。
把靳家鬧得天翻地覆,不就是她一開始的決定嗎?
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她就要看看,她的「親生」母親,要怎麼面對她的指責。
「你跟我出去。」靳曜臉色難看,態度冷沉得讓人心驚。
「我不要!」裴以璐氣憤的拒絕。
「我今天一定要問出個答案,問出個理由……」裴以璐激動地吼了出來,她等著說出這句話,已經很久了!
「你,要的是什麼理由?」另一個沉穩的聲音,打破辦公室裡的僵凝。
說話的人,是靳家的大家長,靳曜的父親。
他站起身來,直直的望進裴以璐的眼裡,再一次的開口。
「為什麼說,我們就是你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