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病後,她接手管理螺絲廠,但她對這行業既沒概念也不懂經商,甚至連支票都不知道怎麼使用;所以即使她積極地拜訪客戶,仍然因為太過生澀而四處碰壁。
幸而父親一向待人寬厚,幾間長期配合的中盤商還願意將訂單轉過來,至少工廠沒有就此停工。不過,她明白單靠人情是撐不久的,她還是得快速累積這方面的知識,才可能談成生意。
當曹家駒依約造訪「春淇企業」,遠遠地看見白白淨淨的簡妤嬿身處在又是噪音又是油污的工廠裡,站在機器旁和老師傅說話,那畫面,不知怎的讓他覺得很不順眼。這個女人根本不適合做這行業——他直覺這麼認為。她應該當個幼稚園老師,或者就乾脆嫁人,做個賢妻良母。
「小嬿,『漢揚集團』的曹先生來了——」帶曹家駒進到工廠的會計拉開嗓門喊她。
「好——」簡妤嬿聽到叫喚,回過頭應了聲。
「這位簡小姐是你們公司的……」曹家駒問身邊的中年婦人。
「她是我們老闆的女兒。」
「你們老闆呢?」
「喔……他最近身體不大舒服……在家休息。」會計擔心說了實情會影響生意,吞吞吐吐的。
「所以公司現在就由簡小姐負責所有業務?」
「對。」
「嗯。」曹家駒將視線投向朝他走來的簡妤嬿,若有所思。
「曹先生。」簡妤嬿走到他面前停下,仰起臉,擠出燦爛笑容。「謝謝您願意抽空來參觀我們工廠,原本我還以為你只是隨便敷衍我,講應酬話,生意場上很多人是這樣的……你不同……我覺得好感動。」
她的聲音帶點欲語還休的撒嬌意味,用那雙柔情似水的美眸朝他眨呀眨的,想把他的心給勾過來。
「你以為我人來了就不是應酬?」他像是沒接收到她的秋波送情,不解風情地冷淡回道。「這麼好騙?」
「我覺得你是那種說到做到的個性,是正人君子,不會拐彎抹角。」她笑瞇瞇地吹捧著。
她得記住——他是她的靠山,是這間工廠的救命稻草,她得巴結他、取悅他、試盡各種方法讓他喜歡她,就算面對他那張像不知被倒了多少債的臭臉也要視而不見,當做賞心悅目。
「你看錯了也想太多,我剛好就是那種自私自利的小人,有便宜就占,有油就揩。」他再次不給情面地跟她唱反調。
他不是來找碴的,只是見到簡妤嬿臉上堆滿假笑,曲意奉承,不知怎的,讓他很心煩,很想敲醒她,告訴她演技實在有夠差。
以「漢揚集團」的實力,到哪兒都會遇到這種想撈點好處而諂媚討好的人,曹家駒已經習慣了,但就看不慣簡妤嬿的言行舉止,每句話都覺得刺耳,每個表情都讓他不耐煩。
真正令他生氣的原因是乍見到她柔弱的外貌、溫婉的氣質會讓他生出想保護她的好感,但只要她一開口,那些顯而易見的勢利動機,就讓他覺得前一刻的自己是個腦袋裡裝豆腐渣的白癡,這麼容易被女人的外表迷惑。
「你真愛開玩笑,好幽默。」她為掩飾尷尬,輕笑了起來,事實上,氣到快內傷。
她自認脾氣修養都夠好的,可每次都會輕易地被這個男人惹火——自以為幽默,愛唱反調嗎?其實根本是幼稚、無聊!
現在是她有求於他,所以任由他揶揄譏諷,哪天等到她能自立自強,一定要一腳把他踹飛!
過去的簡妤嬿根本不曾有過如此「暴力」的念頭,但她不知不覺中燃起鬥志,不知不覺地被毒舌的曹家駒給激出堅強的意志力;凡事她都希望以和為貴,但也不見得就是任由欺凌糟蹋的軟柿子,搞不好她只是還沒機會練習做壞女人。
「你打算繼續站在這裡聽我說笑話?」他看她明明臉色都變了,還能睜眼說瞎話,稱讚他幽默。
這女人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忍辱負重」?
他低頭看她,那麼嬌小、那麼柔弱,這樣的女人想扛起一間工廠,而且還是以男性為主的行業,實在太不自量力了,就算出賣身體、出賣尊嚴,能撐多久?
「我先帶你到處看看。」簡妤嬿撐著臉上的笑,領他到廠區看機器設備。
曹家駒不發一語,安靜地跟著她走,雖然沒擺什麼架子但也不很和善就是,讓人捉摸不到他的心情,讓簡妤嬿一顆心七上八下,怕他沒興趣或一個不高興就走人。
「這邊幾台是打頭機,這是室C車床,這個是……嗯,攻牙機……」
他聽她介紹得很生疏,可能連螺絲的規格、螺絲是怎麼製造出來的都還沒搞懂。「這些是什麼機器我有眼睛,看得懂。」
「也對……你是專家……」她深吸了一口氣,停止介紹,換成她跟在他背後,隨便他想看什麼就看什麼。
她沮喪地想,他一定很討厭她,討厭到連她的聲音都不想聽。但她從小就是人見人疼的女孩,無論是在學校或是後來到音樂教室教鋼琴,和同學、同事都相處得非常愉快,她沒有被討厭的經驗,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很無力……
曹家駒走到角落看幾位老師傅埋頭操作機床,十分熟練。
「這幾位師傅在這裡工作都超過二十年了。」簡妤嬿輕聲說道。
「嗯。」曹家駒稱許地點點頭。
其實,他只要進到廠房一眼望去,裡頭的設備就已一目瞭然,這間工廠能生產什麼螺絲、每個月最大產量多少,成本、利潤什麼的大概都抓得出來。
這工廠的老闆算是很有良心的生意人,採用比較昂貴但較不會造成職業傷害的機器設備,不過,大概也是因此而撐不下去。
螺絲這行業已不像過去那樣輝煌,若只是生產一般螺絲不僅浪費了老師傅的技術,利潤也不足以支持他們的薪水……
「倉庫在哪裡?」他回頭問簡妤嬿。
「請跟我來。」她連忙走到前方帶路。
曹家駒進到倉庫,檢視了下產品的品質,已經知道怎麼做才能雙贏。
倉庫裡除了他們倆,沒別人在,他就直接說了。
「我會建議你早點把這間工廠賣掉。」
「什麼意思?」她一下子傻眼,聽不懂。
「剛剛我大概算了一下,如果機器全開的話,你們的產量是還可以有不錯的獲利,但是,你們能做的一般螺絲種類報價報不過大廠,特殊規格的量又不夠多,現在大概只能靠一些老客戶在撐著吧?」
簡妤嬿完全目瞪口呆,訝於他居然能在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將工廠的營運狀況摸透,而她花了兩、三個月卻還只是弄懂些皮毛。
「說白點,我們有長期合作的工廠,需求的量跟價格都不是你們這間小工廠接得下來的,所以訂單不可能轉到這裡,不過,你的機器我可以幫你找人收購,那幾位老師傅倒是很難得的人才,就安排到我的工廠裡工作,我認為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你考慮一下。」
曹家駒的確提供了最實際的建議,並不是故意要打擊她的士氣,也沒有佔她便宜的意思,他會珍惜並重用這些擁有技術的老師傅。
「不需要考慮,我拒絕!」她揚起下巴,怒視他。「如果你沒有合作的意願就請回吧,我的工廠能不能撐下去不是你說了算!」
這是她父親白手起家打拼出來的事業,是以後要傳給弟弟的工廠,她不能毀了它、賣了它。
「你的工廠?」他輕笑。「看起來你跟這間工廠好像不大熟。」
他沒想到原來她有脾氣的,只是外表弱不禁風的她連生起氣也是軟趴趴的,一點氣勢也沒有。
「是,我現在是不熟,不過以後會愈來愈熟,我不但會撐起來,還會撐很久,別瞧不起人!」她努力加大聲音,以表示自己的決心。
「那就拭目以待嘍!」他不以為然地勾起嘴角,說著違心之論。「我在精神上支持你,呵呵。」
只要這間工廠不是開來做「慈善事業」的,他可以百分百確定最多再撐幾個月,是老闆都要吃不消,不過,既然她這麼有雄心壯志,他應該多給鼓勵。
「我會自己支持我自己,再見,不送!」好脾氣的簡妤嬿被他那一臉譏諷給逼出激昂的鬥志,不,是激得火冒三丈,完全失去理智。
「再見,多謝招待。」他故意微微傾身表示謝意,以凸顯她的失禮。
這個男人多的是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而且聰明到連掐指一算都不必,就能料到她肯定會再回來找他。
才剛應付完五號要支付廠商賬款的支票,還沒能喘口氣,接下來不知道能不能如期收齊客戶的賬,支付十號要發的員工薪水;這幾個月光是資金的周轉就讓她一個頭兩個大,而且忙完了這個月,下個月又要重新歸零再來一次。
若不是經歷這一切,她不會瞭解父親一直以來承受的壓力,而過去的自己有父親保護著是多麼幸福。
「唉……」她再歎一口氣,還有父親復健的醫療費和要給母親的生活費,父親私人的銀行賬戶裡已經沒有任何存款了。
她很有心也很努力,每天工作、學習超過十五個小時,但還是沒能讓工廠有寬裕的訂單、穩定的收入,甚至,下個月向銀行貸款的利息就要繳不出來了。
「唉……」說什麼大話。
她懊惱地回想自己在曹家駒面前信誓旦旦,結果也才多撐兩個月就已經舉白旗了。
「小嬿,」坐在簡妤嬿附近,整理賬目的會計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如果不行……不要太勉強自己了……」
「余姨……」簡妤嬿滿臉愧疚,知道工廠的狀況瞞不了教她怎麼看財務報表的會計阿姨。
「你爸過去很照顧我們這些老員工,我們都能體諒,雖然現在工作不好找,也不能一直巴在這裡不走……拖累你們一家人……」余姨說著說著眼眶泛紅。
「是我不好……沒有能力照顧大家……」余姨愈是體貼,愈是令她難受——因為她的無能,讓大家受苦了。
「我知道你盡力了……大家也都有眼睛看得到……」
不……我還沒盡全力。簡妤嬿在心中自責地吶喊。
她知道還有一條路,還有一個需要她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去試的方法,那就是曹家駒。
原先她已經計劃過,甚至差一點就做了,結果由於當天情緒失控,壞了和諧氣氛,以至於沒有勇氣再去找他。
她該奮力一搏,結果還是不行,至少得保住這些員工的工作機會。
「余姨,我出去走一趟,」她倏地起身,背起皮包,沒給自己猶豫的機會。「時間到了你就直接下班,不用等我了。」
簡妤嬿快步坐進停放在廠房外頭的廂型貨車,插入車鑰匙,發動車子——這也是她接手這間工廠後才學習怎麼開手排車的。
她回家翻出了件幾年前到泰國旅行買的細肩帶花朵圖案的長洋裝,將一頭烏黑光滑的髮絲綰成包頭,露出白皙優雅的頸部線條和纖細迷人的鎖骨,接著急忙出門。
「去哪啊,怎麼這樣打扮?」簡母見她來去匆匆,關心地問道。
「媽,我要跟子夜去找曼雪,晚上不回來了。」這是她第一次向母親撒謊。
柴子夜和凌曼雪是她最要好的姐妹淘,利用她們倆做幌子讓簡妤嬿很內疚,最近,處理排解這種矛盾掙扎的情緒,大概是她最熟練地專業技能了。
一個小時後,她已經從家裡開車抵達曹家駒位於南港的實驗室了。
「您好,我找曹經理。」車停妥後,她向廠區外的警衛說明來意並遞上名片。
警衛撥內線進辦公室,不知和電話裡的誰說了好久的話,一邊說還一邊回頭細看簡妤嬿,像是在描繪她的長相,好半晌才掛斷電話,告訴她曹家駒的辦公室方向。
她不禁納悶,難道才短短兩個月時間,他已經忘了她的名字跟長相?
這對特地打扮過才來的她,無疑是個嚴重的打擊。
為了「色誘」這事她掙扎了老半天,結果,人家根本連她是圓是扁都不記得,拿什麼姿色引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