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那個……那個褚什麼的治療師呢?」「這位醫師……」櫃檯小姐錯愣的無法接話。
無視於?多往來家長和小朋友的驚駭眼神,男人咆哮似的大吼:
「我是郎世雲,郎薇仁的爸爸,請你們朱主任或任何一位治療師出來好嗎?」
「郎世雲」這三個字在眾人的唇邊心裡都悄悄地攪起了一波波漣漪。原來就是他嗎……就是這個醫師啊……真的是那件事的那個醫師嗎……果然,就是長得太帥才會……耳語彙集成洪流,將郎世雲的忿怒點燃到最高點。
他不耐地撩了撩掉落在額前、不受控制的髮絲。郎世雲注意到因為這個動作,引起了更多的竊竊私語。幹什麼?他連撥頭髮都不行嗎?郎世雲十分惱怒的想。
在種種帶有批評、不同意、看戲似的怪異眼神中,一抹清清如水,卻是盈滿了惱怒,而非好奇的正直眼神攫住了郎世雲的視線。
很好,他想他找到罪魁禍首了。
「你就是那個褚什麼的小治療師嗎?」
插著腰,郎世雲斜睨著眼前這個還不到他下巴的小小女子,只見她細細的眉毛一挑,毫不畏懼的瞪視著自己。
「哦,那你就是那個郎什麼的大醫師嗎?」
???
自從褚友梅被那個大爛人蔣家偉?棄以來,夏筱倩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敢在褚友梅面前這樣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了。
想想剛才幾乎是兒童復健部開部以來,最為驚天動地、氣勢磅礡的場面,夏筱倩突然很後悔自己沒有擺個攤子收入場費竟然連同一層樓的其他部門,成群的護士、歐巴桑們都圍過來看熱鬧了。
「友梅啊,你真是為全天下的女性出了一口氣啊!」
夏筱倩讚許的拍了拍褚友梅的肩頭,想想剛才嬌小的褚友梅站在那個聲名狼藉的大醫師面前可更是振振有詞,氣勢完全不輸人哪!褚友梅插著腰,直指著郎世雲的鼻子,痛罵他根本不關心小孩、以為只要把小孩丟給菲傭帶就可以、又不管小孩內心的真正需要……諸如此類,把郎世雲臉色罵得是乍青乍白,活像一隻吞了炸藥的鱷魚。
「嘎?」褚友梅完全聽不懂夏筱倩的讚美。事實上,她也有點後悔自己太過衝動、火氣太大,吵沒有幾句就把郎世雲給氣走了,以致於根本沒能切實討論到小薇的問題。可是,這跟為天下女性出氣又有什麼關係?
看著褚友梅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蠢相,夏筱倩狐疑地望著自己的好友,雖然她早就知道褚友梅在某些事情上超乎常人的遲鈍……但是,不會吧?沒道理褚友梅接了郎世雲的兒子做個案治療已經整整一周,卻還沒聽見任何風言風語?
「小梅啊……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那個男性敗類做過什麼事?」
面對夏筱倩古里古怪的表情,褚友梅張大了眼:
「男性敗類?」
這個好詞原來還能夠用在蔣家偉以外的男人身上呀!
「老天!」夏筱倩絕望的看了褚友梅一眼。「原來你真的不知道?你的耳朵構造真的跟常人不同嗎?」
褚友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接下來所聽見的。她??地說道:「我是知道他的妻女都已過世……」
「你不曉得為什麼我總是不陪你上去咱們這棟樓的頂樓嗎?」夏筱倩一字一句、神秘兮兮地說道:
「因為,就在一年多以前,郎世雲的妻子就是在那裡,抱著才沒多大的女兒,跳樓身亡的。」
什麼?褚友梅驚慌地瞪大了雙眼,她對於小薇母親的死因曾有過種種猜測,甚至有想過是不是在什麼車禍現場,小薇可能目睹了母親的死狀而受驚嚇過大。可是,竟然是這種恐怖的死因嗎?
「你這樣猜也不算錯。」
嘎?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把腦海裡的字句脫口而出,褚友梅訝然的看著點頭肯定白口己猜測的夏筱倩,只見夏筱倩繼續悠悠、同情地說道:
「那時因為那一夜大家都急著搶救、善後郎世雲的妻子攜女跳樓後的種種混亂,一直到隔天早上,警察上去醫院頂樓勘查時才發現,才三歲的小薇已是在頂樓整整哭了一夜……大家只能慶幸,幸好圍牆做得夠高,要不然小薇恐怕也……」
???
獨坐在辦公室內,褚友梅呆愕的想起方才才聽見、遠比自己所有親身經歷過、道聽途說過的所有故事,都還淒厲萬倍的愛情故事。
這還能算是愛情故事嗎?她愕然想道。不,這應該算是「教育」類、警世性的故事,它教導天下女子不可太過癡情,以免徒然橫遭負心事小、枉然送去性命那可就太不值得了。褚友梅從來也沒有想過,天底下竟然還有比蔣家偉負心萬倍的狠心男子。較之郎世雲,蔣家偉的行為根本只能算是小兒科!
根據夏筱倩所聽到的傳言中,郎世雲夫妻是在大學時代就認識、相戀多年的情侶。在頗具真實性的流言當中指出,當時的郎世雲真可說是文武雙全又風度翩翩,他左手彈得一手好吉他、右手寫得一手好詩,加之現在仍看得出、想得見的風流倜儻樣,郎世雲輕而易舉、彷彿是童話故事中,一見鍾情似的,擄獲了可說是校花級美人妻子的芳心。而郎世雲在之前之後為妻子所寫下的一首首膾炙人口的動人情詩,則更是令得旁人艷羨不已。
他們之後的故事大抵可用金童玉女、絕世良緣、只羨鴛鴦不羨仙等的八股文句一語帶過--只要不提及王子與公主至終是踏上了紅毯那一端之後的後續發展。
因為,所有的童話故事中大概都忘了告訴眾人,新娘是世界上折舊率最高的一種生物。
據說,那位萬人迷的郎世雲在結婚後仍是不改風流,對於乖乖在家裡相夫教子的黃臉婆更是失去了興趣,只見大學時代風姿綽約、隱然若出塵仙子的郎妻,在短短的時間之內,竟變成了一個憂愁恐懼的愁慘婦人。
所有曾經見證過他們這對夫妻在大學時代驚天動地、風風光光、羨煞他人的愛情故事的眾人,無不對郎妻的轉變痛惜不已更遑論郎妻曾經向每一個認識郎世雲的人、甚至包括了醫院的院長、郎世雲的上司、還有他過去所有的恩師、教授們,哭訴郎世雲對她的不忠。
而這個狀況,在長子郎薇仁出生之後曾有稍許的好轉,但一切很快地便又故態復萌,重演著令人怵目驚心的悲劇場面。郎妻從明顯地憂鬱到幾乎呈現厭食症的狀態,一直到女兒郎薇妮出生後,所有夫妻間的衝突直達頂峰。
然後,就在那樣一個夜裡,一段愛情竟逼使一個還不滿三十歲、正當芳華的美麗女子,選擇了一個最慘烈的方式去抗議她丈夫對她的不忠--還連帶地賠上了一個甫出生的無辜性命。
故事中的男主角在輿論洶洶之下只有遠避美國進修,將小兒子托給住在新竹的父母照顧。然而,就在大家都仍然記憶猶新、時間只過去了一年多以後,應該被天打雷劈的郎世雲卻好似一切都已雲淡風清的悄然歸國,回復到工作崗位,職位還氣死人地更上一層樓。
現今的世界少了包青天的虎頭鍘,畢竟無罪可治負心。
而功利主義的環境中,道德操守顯然也不是最被考慮的因素……
這樣難堪的故事,難道就是朱主任在褚友梅詢問小薇背景時,吞吞吐吐、不肯吐實的原因嗎?
不論如何,褚友梅自覺已經做夠了一個治療人員應盡的義務。不管郎世雲究竟要不要依循她的建議帶小薇去兒童心智科做進一步的診治,褚友梅自覺已無她再須介入之處。她冷靜地通知櫃檯小姐,取消了郎薇仁之後所有的治療時間。
???
高速公路上--
郎世雲已經受夠了盤旋在他身邊多年吵鬧不休的雜音。
他曾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眾人在聽見他名字時,那種曖昧又飽含深意的注目禮,但是直到今天,一旦事情扯上了他無辜的兒子薇仁,郎世雲突然覺得這一切都令人作嘔的難以忍受。究竟是誰被賦予了那樣偉大的權力,竟能夠隨隨便便地去評斷真實發生在他人身上的故事呢?尤其是事情牽扯到了一個絕對無辜、年齡才五歲不到的小孩子。
郎世雲幾乎是頭痛欲裂的想起,經過了今天下午的這一番爭執,明天醫院裡流傳的又會是怎麼樣離譜又傷人的版本?
而這一切都該怪那個混蛋、莽撞的神經病女治療師!
瞥見褚友梅的那一瞬間,在她清清如水的眼神當中,郎世雲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從多年以來,受桎桔已久的流言蜚語煉獄當中脫身而出。卻沒料到就在下一個轉眼間,那個什麼都不懂、根本什麼都不明白的白癡女人,竟然狠辣無比的戳穿了郎世雲疼痛已久的傷口,鞭打著他受損已久的煎熬靈魂。
她說他根本不關心自己的兒子!
她指責他竟把那麼小的孩子扔給語言全然不通的菲傭!
她攻訐他根本沒有顧及自己兒子的真正情況與需要!
褚友梅簡簡單單的幾句指控,比起之前簡直是千夫所指,令郎世雲百口莫辯的流言、謠傳,都還要令他痛苦不已。
他真是這樣子的人嗎?郎世雲痛苦的想了好多天,卻一直沒有得到答案。
謠言中總說他郎世雲是一個不負責任、差勁透頂的丈夫;而現在,他又要變成一個不負責任、差勁透頂的父親嗎?
最令郎世雲心痛莫名的是,這一次,流言恐怕說的終於是真的了。
「世雲啊!再不過來吃飯,朱主任可要以為你是在怪她了。」邊開著車,陳醫師溫煦的話音靜靜地由郎世雲的行動電話中傳出。
身為心臟內科主任的陳醫師是郎世雲的高屆學長,一向十分照顧這個才華洋溢,卻於情字上多所折磨的學弟。對於郎世雲夫妻之間真正的內情知之甚詳的陳醫師,在過去一年多的驚濤駭浪中,從未輕言放棄過郎世雲。
沒有什麼勉勵、安慰的多餘話語,陳醫師只是悶不吭聲地幫一年多以前驟遭打擊,根本是混亂已極、無心於任何事的郎世雲,申請到了美國某知名醫院的技術交流職務,然後把郎世雲打包丟上飛機。
送郎世雲上飛機時,陳醫師意味深長的說:「醫學界還需要你,而且需要你的人還不只醫學界。」
而郎世雲在懵懵懂懂間上了飛機之後,才發現自己竟已是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本來,他覺得自己年輕的淚腺早已乾涸。
因為眼睜睜地看著曉吟跳樓時,郎世雲沒有哭;親手撫觸著甫出生七個月餘的女兒薇妮那僵硬、血肉模糊的屍塊時,他也沒有哭;而後,當妻女同時入殮出殯,曉吟的父母兄弟撲上來痛毆他時,郎世雲更是掉不出一滴眼淚……而這一連串看似無情的舉止,使他在紛紛擾擾的流言裡,只有更加的難堪。
無視於空中小姐善意的勸慰,坐在飛向美國的飛機上的郎世雲,只是靜靜地流了一整晚的眼淚。點點滴滴地,他彷彿是耗盡所有努力拼湊起已是隨著曉吟跳樓而四分五裂的心智,隨著淚水,郎世雲將自己與曉吟之間的是是非非、哀愁愛恨,全都深埋葬送在太平洋裡,一去不歸。
原本,在一年多的時間裡,郎世雲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地治癒了自己。直到那個自稱是他兒子治療師的褚友梅劈頭對他痛?的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的離譜。
「世雲啊,該不會就像陳主任說的,你真的在怪我吧?」朱主任高八度的聲音將郎世雲飄飛的神智勉強地拉回了現實。
這真是一對有趣的夫妻。哪有夫妻之間竟是互相稱呼什麼「朱主任」、「陳主任」的呢?均是年過四十的陳家夫妻依然是鶼鰈情深,平常總是互相嘲笑著對方「男無貌、女無才」的夫妻倆,讓郎世雲見識到什麼叫作--平凡的幸福。
朱主任在電話那頭沉吟了半晌,好似在努力斟酌著字句。
「世雲,不是我說,你真的不考慮送小薇去兒童心智科看看嗎?」
「絕對不行!」
連郎世雲也被自己凶狠的口氣嚇了一跳,而心臟顯然比郎世雲要強上許多的朱主任只是幽幽地長歎。
「那你知道,自從小薇沒來復健部的這幾天裡,他已經在你爸媽那裡半夜尖叫、哭鬧了幾天了嗎?」
什麼?郎世雲幾乎想在擁擠的高速公路上掉轉車頭,心中無聲地低嚷。真是要命,急需他照顧的當然不只醫學界,除了狀況糟到令郎世雲不忍卒賭的郎薇仁,還有他年邁、其中之一已是二次中風的父母親。
???
褚友梅在又一次見到郎世雲時簡直是嚇了一大跳。
向來遲鈍的可以的她第一次在盛怒之中,根本沒有看清楚這個男人的長相。
這種負心絕情的男子怎麼還能顯得如此的英挺卓然、颯爽奕奕呢?瞧!英俊的醫師已經是足以列入瀕臨絕種稀有動物的範疇,而郎世雲那深邃的眉眼間滿佈的憔悴與憂鬱,更足以勾引無數不解世事兼不知死活的小女生……
「就是這樣才有花心的本錢啊!連我看了都會心動不己。」
夏筱倩飛快地附向褚友梅耳邊一語,她低聲的說道:「所以我說,這種男人就像是強暴犯都該處以宮刑,英俊的負心男子當然也應該『黥面』以倣傚尤!在護照上寫什麼『淫火蟲』的招數根本沒用嘛。」
黥面?要刻什麼?淫火蟲嗎?褚友梅望著夏筱倩,覺得可憐的筱倩真是生錯了地方。要是她投胎到新加坡,搞不好會自請去執行鞭刑。
不過就褚友梅來看,十分秀氣的小薇長得實在不像五官深刻、俊挺的郎世雲,是比較像媽媽嗎?而郎世雲在經過褚友梅時則壓根兒採取無視的政策,穿著便服的他只是隨著朱主任,帶著抱著小薇的菲傭盡速地進入了小治療室。
哼!有什麼了不起?褚友梅嘟起了嘴,不要再來找她幫忙是最好,要不然她可沒有辦法保證自己會對那種過分到家的男人說出什麼樣的話來。只可惜褚友梅在心中還沒有嘮叨完,尖銳刺耳的尖叫聲便有如夢魘一般地從小治療室內傳出。「咦?今天『叫叫寶寶』沒有來呀!」
褚友梅與夏筱倩在櫃檯處都是面面相覷,而週遭的家長也習慣性的抬頭找尋「叫叫寶寶」與他母親的身影。褚友梅再次慶幸這裡不是牙科,要不然每天都傳出這樣的慘嚎聲,醫院可能很快就要倒閉了。
「友梅--」
好像處理尖叫的小孩已經成為褚友梅的專利一般,在眾家長、同事們抬望所歸的眼神之下,褚友梅只有歎息著應朱主任的召喚,慢吞吞地走進了小治療室。
才一踏進小治療室,褚友梅就後悔了。正抱著掙扎不休的小薇的郎世雲惡狠狠地盯視著她,好像她竟給小孩子下了什麼離間父子感情的蠱一般。褚友梅一時火大,正準備轉身下台一鞠躬,朱主任連忙叫:
「友梅,快進來呀!你也很想小薇對不對?」
打狗也要看主人,她疼小孩的先決條件,當然也包括了家長對於治療師的態度與配合程度。可憐的小薇有那種父親,相較之下,她還比較欣賞難纏透頂的「叫叫寶寶」咧!
褚友梅還沒有決定是否要屈服在朱主任的淫威之下,從來對她沒有任何反應的小薇卻做出了關鍵性的動作--小男孩僵硬地伸出了細瘦到可見青色血管的雙臂,怯怯地伸向了佇立在門邊的褚友梅。
哈!看到了吧!褚友梅強忍住臉上得意的笑容,從郎世雲充滿忿恨、幾乎想殺了她的惱怒眼光下,抱過了小小的小薇,卻驚覺不過幾天不見,小薇竟是又瘦了一圈。
「你也看到了,小薇跟友梅還算是處得來。」
朱主任含蓄的說,她雖不忍落阱下石,卻仍是忍不住出言提醒明顯已是忽略兒子過久的不及格父親。
褚友梅觀察小薇對於郎世雲的怪異反應,居然與那天在治療中突兀的驚嚇十分類似。喝!這男人不但負心背義,還兼虐待小孩嗎?緊抱著懷中顫抖的孩子,褚友梅開始考慮,也許小薇不用去找兒童心智科,該找家暴防治中心才是。
郎世雲氣憤的看著褚友梅挑釁、不信任的鄙夷眼光,這個神經女人是什麼意思?她也在指責他這個作父親的不是嗎?
感覺到迴盪在兩人之間毫不友善的氣氛,朱主任連忙說:
「我看,世雲啊,小薇還是交給友梅照顧,你說好嗎?」
這句話一下子打中了兩個根本快要互毆、正是互瞪著的大人。感覺到空氣中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小薇往褚友梅的懷裡更是緊張得縮了縮。「她懂什麼?她能照顧我的兒子?」郎世雲首先發難。
這句話簡直嚴重的侮辱到褚友梅的專業尊嚴。褚友梅只是冷哼了一聲!
「總比某些不負責任、又有暴力傾向的父親來的好!小薇,你說是不是呀?」
「誰有暴力傾向……」
又不是小孩子!朱主任簡直要哀嚎了,這兩人加起來差不多六十歲,怎麼講起話來連六歲的水準都不到呢?她刻意地清了清喉嚨。
「咳!」朱主任瞪了兩造一眼,她首先轉向褚友梅:「友梅,小薇仍須你專業的協助,而與家長溝通也是我們專業的一部分。」
嗯,雖然看起來仍不太服氣,不過還算是成功地說倒了一個。朱主任再接再厲的轉向郎世云:
「郎大醫師,」朱主任只有在生任何醫師的氣時,才會這樣稱呼人,這是醫院裡大小醫師都知道的事。「聽說你還是堅持小薇絕不能去兒童心智科?」
「那當然。」
雖然其中理由並不像郎世雲對外宣佈的那樣簡單,郎世雲關於這一點是絕對不可能退讓。褚友梅聽見這個固執男人的宣稱,連忙蹙起秀眉、擠眉弄眼、無聲地向朱主任告起狀來。朱主任試探的問:
「連只是去逛逛也不行?」
什麼叫逛逛?郎世雲實在是佩服極了朱主任掛羊頭賣狗肉的功力。朱主任不去當官僚真的是太埋沒人才了。
「絕對不行!」他可威風了。
「很好,那你就絕對必須配合友梅的治療。」朱主任話鋒陡地急轉直下,她笑瞇瞇的看向褚友梅:「有沒有要郎醫師配合的事?趁現在快說呀!」
姜果然是老的辣!褚友梅佩服的看著耍弄人游轉自如的朱主任,凝睫間她點頭思索著說:「我想請郎醫師以後都要親自陪小薇來治療,小薇與最親近的人之間的信任感必須建立,否則他的情緒問題是不會有轉機的。」
什麼?郎世雲呆愕的看向眼前兩個呵呵直笑的女人。
一瞬之間,想起堆積如山的手術與工作,他曾想斷然拒絕,但腦海中竟驀然響起另一個已是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眼前的女人的哭喊,看著從褚友梅懷裡微微探出一張哭累小臉的兒子,郎世雲咬牙承諾:
「好,為了小薇,我會配合!」
???
這叫什麼配合?才不過是幾天之後,褚友梅便發現自己根本是上當了。
她怒氣衝天的看著總是遲到早退的郎世雲。一個治療時段才不過短短三十分鐘,他大老爺居然可以先遲到個十五分鐘,然後再去接個病房打來的緊急電話,最後,當褚友梅終於有時間回身一看時,他郎大醫師原來已經早退了。
「真偉大的父愛!」褚友梅咬牙切齒地對一旁正帶著「豆豆」投球的夏筱倩諷刺的說。「超人力霸王三分鐘可以拯救世界、蕭薔六分鐘可以護一生,而咱們的郎大醫師以為一天只要幾分鐘就可以盡到一個作父親的責任嗎?」
夏筱倩涼涼地望著正巧從治療室外踏進室內,還穿著雪白的醫師服、聽得是臉色發黑的郎世雲,一旁的同時段、或正等待著的家長,也都是悶聲一笑。
這已經是兒童復健部上演多日、見怪不怪的戲碼了。
好笑的沉默中,大家等待著郎世雲的反擊。「我不知道你眾多罄竹難書的惡習當中,原來還有背後說人壞話的這一項。」
褚友梅頭也沒回地繼續帶著正聽著日本卡通錄音帶、沾了滿手顏料的小薇畫手指畫,她輕輕柔柔地冷聲說道:
「哦,我說錯了嗎?現在已經是兩點二十五分,你只剩五分鐘可以盡到一個作父親的責任,是不是啊,小薇?」
這女人又離間他們父子!
但郎世雲滿腔的怒火在瞧見褚友梅與小薇互相笑著彼此沾在臉上的顏料時,竟是無力的熄滅了。已經有多久他不曾見到薇仁的笑了呢?從曉吟死去,甚至是在更早她生下了薇妮以來……
郎世雲僵直著在鋪滿了綠色安全地墊的地板上席地而坐。他僵硬的視線不敢去看四周圍抱著形形色色、充滿了各式令人歎惋缺陷的小孩的父母。原來,他郎世雲好強、追求完美一世,終究是離不開殘缺的命運。
但是,他們為什麼能如此勇敢?
郎世雲呆愕的看向許多遠比小薇病況嚴重、除非是醫學再來個驚人的大躍進,否則幾乎永遠都不可能像一般小孩正正常常的活著的小孩,與他們的父母。在這樣辛苦艱險、漫無止盡的地獄當中,為什麼他們還是歡笑有如置身天堂呢?
如果曉吟……郎世雲猛力一摔頭,遏止了自己已是無望的遐想。他耳邊卻傳來另一聲冷諷:「嘿!超人力霸王,不要發呆了,快帶著你的小超人力霸王回到麥哲倫星系的M-78星雲去吧。」
郎世雲猛一抬頭,發現褚友梅抱著已是擦乾淨手臉的小薇俏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正萬般不屑地低頭瞧著顯然一點都不專心的男人。
「什麼超人力霸王!你要是這麼好心,不會再多陪小薇久一點啊?」
「那可不行,」回話的竟是已在一旁苦等許久,將孫子已經準備就緒的老阿媽。「兩點半開始,褚老師就是我們的,郎醫師,你不可以搶!」
早就看習慣這半個月來因兩人時時抬槓、專業形象早已是蕩然無存的戲碼的眾家家長們,都是噴笑了出來。
誰要搶那個沒口德的笨女人?郎世雲原想抱起小薇,卻發現小薇仍是反身躲在褚友梅身後,他只好苦笑著示意菲傭進門。
「毫無進步。」褚友梅冷眼旁觀著種種情況,冷哼著說。
郎世雲狠瞪了她一眼。
「你還有臉說?我要是醫不好病人早就慚愧不已、切腹謝罪了。」言下之意好像還頗希望褚友梅這麼做。
而褚友梅則是面無表情、涼涼地撂下今日的最後一擊:
「我說的是你!」
郎世雲呆望著被砰然關上的治療室大門。
應該是心理作用吧--先別說縮在菲傭懷裡表情不明的兒子,該死!連門上掛著、被褚友梅關門的力道震得搖搖晃晃、東倒西歪的米老鼠,好像也在恥笑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