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礙於自己是學復健的,這種可能會傷筋斷骨、甚至是禍延一生的傻事,她褚友梅才做不出來。
畢竟,只要曾親眼看過太多割腕沒死成,卻為了接個手部神經而必須復健上半年到一年,還未必能拿湯匙的癡情女子;或者是當初英勇地跳山跳水,甚或是飆車受傷的脊髓損傷患者,那種復健過程中艱辛萬分的慘狀……相信你在跳樓或做任何不智的危險動作之前,絕對是會三思而後行,萬分認真地考慮要是此番沒死成,必須得受多少活罪與折磨哩!
「怎麼會沒必要?」朱主任快速的超過一輛遊覽車後,飛快地睨視褚友梅一眼。「在你跟郎世雲聯手拆了我的復健部之前,我掙扎掙扎不可以嗎?」
有鑒於最近郎大醫師與褚治療師之間天天輪番上演著飛沙走石、腥風血雨、連鬼神都會退避三舍的口角之爭,朱主任認真的在究竟是要為這一出鬧劇擺攤收門票呢?抑或是維持復健部的無聊和平之間,著實是擺盪苦惱了一陣子……
褚友梅有些尷尬,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在見到那個郎姓大爛人之時,總是如此無法控制自己的火氣。褚友梅曾認真思索過,也許自己是頗不公平地把對蔣家偉那些林林總總無處發洩的忿怒,一古腦地全扔到離自己最近的負心男子身上了。不過,誰叫郎世雲要是個該死的負心人呢?活、該!
唉!在應付過無數難纏小孩的朱主任面前,耍賴是絕對沒有效果的,因為她會把一切的請求當作是耳邊風。
下了交流道之後,朱主任的家已經是近在眉睫。
「吃個飯嘛!怕他幹什麼。」
朱主任換上了家居衣物,輕鬆自如的說:「反正郎世雲還有一台刀要開,陳主任診不看到八點是不會回來的,我們先做飯吧。」
還要做飯?褚友梅不禁哀嚎,這就是現代職業婦女的悲哀,一樣是上了一天的班,家中的老太爺與小孩還是得全靠自己張羅吃食,簡直嗷嗷待哺……
不過,朱主任會做飯嗎?看著朱主任白嫩嫩、細緻不下少女的手,褚友梅大大的懷疑了起來。只見朱主任快樂的拿起一大疊外賣功能表,興奮地問著她的意見。
嘎?褚友梅納悶的問:「朱主任!我們不是要做飯嗎?」
只見朱主任以一種發現新大陸的眼神望向褚友梅,她眨動晶亮渴盼的雙眼:
「友梅敢吃我做的飯嗎?」叫完了菜後,朱主任往沙發上重重一躺,十分無辜地對褚友梅說:
「我也不是不想做菜啊,只是,每次陳主任吃了我做的飯之後,不知道為什麼都會住院好久。所以,每任院長都會親自來求我,叫我不要再煮了。」
唉,原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看著暗自唏噓不已的褚友梅,朱主任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
「我沒有將小薇的事清楚的告訴你的確是我的不對,只是友梅你不要太過相信醫院裡那些關於世雲的謠言,你也知道我們這圈子太小,一傳十、十傳百,人言可畏啊!過去的事世雲不能說完全沒有不是,但是流言也真是太過離譜了。答應我,就算是為了小薇這可憐的孩子,試著跟世雲和平相處好嗎?」
和平相處?褚友梅說來也不是會鬧意氣的小女孩了,可是,和平這兩個字是必須建立在雙方的認同之上吧?就算褚友梅有心停戰,郎世雲也未必有這個默契。
只見和平的氣氛只維持到陳主任與郎世雲步入室內的那一剎那,朱主任便知道今天一定是宴無好宴、會無好會了。
???
餐桌上的氣氛簡直是怪異到了極點。
對桌而坐的兩人似乎都是立定志向,快快地吃完這餐鴻門宴。眼看自己費心安排的心血就要在風捲雲殘之間付諸東流,這怎麼可以!餐桌下朱主任連忙勾了勾自己老公的腳。
「友梅,好久不見了,最近過得好嗎?」僵硬、不自然的餐桌上,陳主任只有力挽狂瀾,他溫和的笑著問:「聽說你有一個交往多年的男友在美國唸書,什麼時候要回來?還是你也要跟去美國唸書?」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朱主任在餐桌下狠狠踹了自己後知後覺的可憐老公一腳。
在兒童復健部裡待了一段時日的郎世雲,也早已知道褚友梅與負心男友分手的消息,他很沒有風度地暗暗一笑,冷眼旁觀她要怎麼接招。
褚友梅表現得倒還算鎮定自若。
「我跟他分手了。不過我的計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改變。」
計劃?真不愧是個鐵面冷心的女人!郎世雲冷冷地在心中叨念。
「不說這個,」初次出手便失敗的陳主任夾了一口菜,再接再厲。「世雲,你爸媽的狀況怎樣?伯父的病有好些了嗎?」
郎世雲尚未及回答,褚友梅則是萬分驚詫的聽見這個消息一向不靈通的自己,又疏漏掉的事情。不會吧?!小薇目前還是跟著爺爺奶奶住,褚友梅原以為老人家應該還有餘力照顧小孫子,再怎麼樣也比郎世雲那大爛人親自虐待..喔、不,是照顧要來的好些,可是事實竟不是如此嗎?「家父二次中風後行動能力已是大不如前,生活起居全賴家母照顧。」
二次中風?這樣他還要老人家幫忙照顧他的小孩,好讓他安心在外面花心風流?褚友梅的湯匙重重地掉在餐盤之上,敲出極大的聲響。她嘴邊開始無意識地叨念:
「不孝子、不孝子、不孝子……」
郎世雲臉色發青地看著褚友梅雖是無聲,但顯然太過清楚的唇形。
他也沒有辦法呀!兩年多前郎父初次中風時情況十分輕微,只住了幾天院就完全康復,所以郎世雲也才安心地將兒子托給父母照顧。誰知道在他出國期間,父親竟會再度中風,而回國之後,他原也想接回兒子,但小薇卻變得完全無法與他親近……
而這一切不足為外人道的辛苦,哪裡輪得到褚友梅這個神經病來唆?
郎世雲狠命地用叉子戳著餐盤裡的青豆,嘴裡開始無聲的磨牙:
「白癡女、白癡女、白癡女……」
朱主任頭痛的看著兩人,徒勞無功地想轉開越來越艱險的話題。
「對了,世雲啊,聽說新整修的XX樂園不錯,你要不要帶小薇去玩玩呀?」
而郎世雲只是直覺的回答:「我最近有很多台密集的手術,加上研討會……」他話還沒說完,眼角就掃到褚友梅的嘴型已是一變:
「爛父親、爛父親、爛父親……」
郎世雲氣得握緊手上的水杯,卻礙於兩位在場的主人而不好發作。
「其實那個樂園我有帶小薇去過,在他母親……生前……」發現自己竟不自覺地提起了以往一年來絕口不提的亡妻曉吟,郎世雲震驚的發覺,也許他的傷口尚未痊癒,但是,終是有這麼一天提及曉吟時,會不再讓他感到無比地痛徹心扉。
也許是眼前有令郎世雲更加氣憤的事。因為褚友梅的唇形一轉,已經轉變成:
「壞丈夫、壞丈夫、壞丈夫……」
「你!」這太過分了!郎世雲猛力一拍餐桌,青面撩牙尚不足以形容他青筋暴露的程度。
「你在說什麼?」
「我有說什麼嗎?」
褚友梅無辜地轉向主人夫婦,繼續不怕死的挑釁:「喔,郎大醫師,該不會這就是你堅持小薇絕對不可以去心智科的理由--其實是你害怕被人發現你有『幻聽』這個標準的精神疾病徵兆?」
「你什麼都不知道!」郎世雲惱怒的聽見被褚友梅一再挑起的心中隱痛。他的神色簡直是難看到了極點。陳主任緊張的看著氣勢洶洶的兩造,喔!原來世界上比他老婆脾氣更不好的人多的是..
「友梅……」朱主任連忙想要阻止火勢繼續蔓延,但褚友梅顯然不領這個情,她直直地盯視著郎世雲,嘗試著想要痛下針砭。
「我的確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就是個不孝子、壞丈夫、爛父親!你再逃避自己對小薇的責任的話,小薇怎麼可能會好……」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提小薇?你有什麼資格如此論斷我與我的家人?」郎世雲焦躁萬分的想起,是不是就是因為有褚友梅這種道聽途說、不負責任的人,才把他的人生搞到無可收拾、幾乎已是注定悲劇收場的地步?
種種被冤屈、被誤解、甚至是……被說中的糾葛情緒,攫住了暴怒已極的郎世雲,他一時也沒多想,隨手抓起了手邊的罐裝飲料擲向了褚友梅。約莫仍有半滿的啤酒全灑在褚友梅的身上,而鋁罐則結結實實地在她頭上敲出了一個包。
眾人無不驚愕地看向事態過於荒謬的發展。苦澀的啤酒泡沫順著褚友梅的黑色長髮滑落,可笑的白色殘渣佈滿了她烏黑的發與同色系的裙衫。
「友梅,你沒事吧?世雲你真是……」
兩位主任幾乎是同聲驚呼,並起身探看褚友梅的傷勢。
「我沒事。」
褚友梅靜靜地站起身。她揮揮手,彷彿想拂去滿身濃重的酒味。真傻,她究竟還想跟這個大爛人說什麼呢?牛牽到北京還是牛,負心人注定永遠負心。
「你現在可知道,」褚友梅最後冷冽而鄙視地看向郎世雲。「你除了是一個不孝子、壞丈夫、爛父親之外,你還是我有史以來,遇過最爛的病童家長!」
「你……」看著一身狼狽的褚友梅,郎世雲突然抓不住腦中所有紛亂的思緒。只見褚友梅忿忿地抓起背包。
「再、見!」宴會終結。
???
「他打你?他竟然敢打你!」
夏筱倩一邊幫褚友梅貼上從同一層樓護理站乞討而來的冰敷貼布,一邊嚷嚷著、惟恐天下不亂地說。而褚友梅凝視著小小妝鏡上原本是紅腫的左額角,如今被貼上了形狀可笑、畫著櫻桃小丸子的消腫貼布,不禁再一次大歎言多必失的道理。
「沒有,正確的說法是,他用啤酒罐丟我……其實我話也說得有些過分……」
「他、丟、你!」
夏筱倩倒抽了一口涼氣,彷彿郎世雲做下了什麼千夫所指的暴行。「小梅啊!我告訴你,你知道如何探測一個在你面前原本是文質彬彬、人模人樣的男人,在相熟、甚至是結婚之後會不會變成衣冠禽獸嗎?」
這是什麼邏輯?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褚友梅白了夏筱倩一眼。
「不,甭提了!我跟那個大爛人永遠都不會有相熟以上的機會。」
「這是常識,現代婦女必備的常識!」夏筱倩諄諄告誡,一旁的女性家長也紛紛好奇地圍過來旁聽。「預防勝於治療!家暴防治守則第一條,要觀察男人是否會動不動就砸壞東西、摔毀物品,是評斷的第一指標,因為,這表示這個男人的衝動控制不好;再者,在個性上比較鑽牛角尖、無法忘懷一些雞毛蒜皮小事的男人,也會累積許多不必要的怒氣……」
「對對對,我先生就是這樣,婚前他原來都對我很好的……」
「原來是這樣啊……」
幹什麼啊!這裡變成家暴防治中心了嗎?
褚友梅偷摸摸地扶著仍是隱隱發疼的額角,逃離了義憤填膺的眾娘子軍。
而午後的治療室內,小薇已經是靜坐在地板上等著她。
幸好小薇長得一點都不像郎世雲,否則褚友梅很可能會忍不住拿起什麼玩具以牙還牙、父債子還地K回去。望著大玻璃窗外一片陰霾的天候,褚友梅對自己的想法不禁咋舌,想來自己的衝動控制也好不到哪裡去..褚友梅暗歎。
「小薇,你好呀!」
這些天來,小薇已經略略可以僵硬、被動地配合一些簡單的遊戲或玩具,眼光也稍微會跟著褚友梅的挪移而轉動,但卻仍然沒有任何主動開口說話的意思。
褚友梅想到朱主任曾經提及,小薇在母親的意外之前是會說話的,加上最近聽說他仍偶爾會在半夜發出尖銳的叫聲,想來聲帶並未有任何受損之虞。
所以,一切還是心理的問題嗎?
偏偏應該是最能幫助小薇、最該親近小薇的父親,卻是那樣的人!
「呵呵!超人力霸王又遲到了!」褚友梅笑著抱起小薇走向滿櫃子的玩具與遊戲機:「沒關係,我們先玩,你想要玩什麼?」
還是沒反應。
褚友梅正準備找一個適合小薇的玩具,卻感到他瘦弱的手悄悄地環住了她的頸項。怎麼了?她詫異的看見小薇僵直的頭與抿緊的唇微微偏向了治療室另一隅。
順著小薇的眼光看去,褚友梅看見那是幾個同一治療時間的其他小朋友,包括有可愛的小女生「豆豆」、小男孩「光頭」平平,與偉朋。他們三人正擠著小小的腦袋,趴在木製的小桌子上用彩色筆畫圖。
「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畫畫嗎?」
幾乎是驚喜不已的,褚友梅迅速的把仍是默不作聲的小薇抱到了其他小朋友的身邊。原本褚友梅以為是同儕團體的力量終於發揮了作用,但當她將紙筆鋪好在小薇面前之時,褚友梅卻又不能確定了。
小薇做出了自從他來治療近一個月來,第一個主動而有意義的動作。他困難地伸起僵硬而過於細弱的手臂,緩慢的抓起了筆。
這不是小薇第一次拿筆?!
褚友梅驚詫地看著小薇雖然頗顯吃力,但卻是標準的驚人、又中規中矩的握筆姿勢。她還來不及深想究竟是郎世雲或是他的妻子曾經教過年紀顯然還太小的小薇拿筆,抑或是這一年多來年邁的祖父母的教導之功,褚友梅就被小薇臉上深刻而痛苦的表情給震懾住了。
這不該是一個四歲半的小孩應該出現在臉上的表情!
有別於一旁同桌畫畫的小朋友臉上所浮現出的輕鬆,繪畫時的小薇竟是苦皺著眉頭,小小的臉擰成一團,卻專注地令人感到駭然。
只見小薇使用最強烈的顏色,驚恐地盡一個四歲小孩最大的能力,先是在圖畫紙上大筆畫出幾個模模糊糊、或站或坐的人形,再是用一些雜亂的顏色與線條狂亂地集中在位於圖畫紙邊角,最為細小的人形之上。最後,小薇居然再用全黑的色調將整個畫面掩蓋式的塗滿。這不該是一個四歲小孩子應有的繪畫方式……褚友梅慌張的想著所有曾經學習過有關於繪畫心理分析的理論與實例,急忙之間,她好像抓住了什麼,卻看見小薇竟是抓起了自己好不容易完成的畫,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將之撕碎。
「小薇?為什麼要撕?」褚友梅惶急地緊抱住不斷狂亂掙扎的小薇。
「你在生氣什麼嗎?不要怕!阿姨保護你!不要怕……」
小薇卻是驚恐地拚命想撕碎、踩踏已是破爛不堪再度摧折的紙張。一直到褚友梅幫忙收拾起所有的紙片,並將之如數丟進垃圾桶裡,小薇才稍稍平息了慌亂的情緒,但仍是緊偎在褚友梅身上,連菲傭都無法接手將他抱過。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薇到底發生過什麼樣的事?
褚友梅茫然地緊抱著懷中的小男孩,呆愕的看向時鐘,才發現治療時間早已經逾時了。她不知道懷中的小孩曾經經歷過怎麼樣的打擊,但她只知道,那個很可能必須負最大責任的父親竟是食言、缺席了。
???
褚友梅從來不曉得自己竟然有撿拾破爛的天分。
也許是小薇臉上那全然的驚恐、害怕的神色,促使褚友梅在下班之後,仍是獨留在治療室,拚命地從一大堆漢堡、可樂、餅乾、糖果的廢紙屆中,撿拾起早已碎成片片、染滿嘿心污漬的圖畫。嚶!居然還有換下的尿布!
褚友梅捏著鼻子,發揮好久不曾玩過拼圖的功能,緩慢地在另一張白紙上仔細拼湊出小薇圖畫的原貌。
「這是什麼?」朱主任湊身過來一同觀看。褚友梅還願意繼續帶小薇做治療,真是令她與陳主任都鬆了一大口氣。
「小薇的畫。」
褚友梅皺眉思索著被黑色掩蓋掉、小薇曾畫出的部分。
「小薇肯畫畫?我怎麼沒聽過?」朱主任頗為此進展感到興奮。「聽說他自從被送到祖父母家後,就變成你一開始看到他的樣子了。」
是嗎?褚友梅緊盯著黑暗中隱藏的人影。四歲小孩的繪畫能力受限於先天的發展,原本就極為有限,再加之小薇很顯然已是久未碰筆了……一般小孩最先開始描繪的人物通常便是自己的家人,而這些人影就是小薇的家人嗎?
等等!那小薇自己呢?以幼兒極端自我中心的心態來看,小薇不可能沒有將自己畫上紙面。幾乎是有些怵目驚心地,褚友梅不得不去注意到那個好像是蜷縮在紙張邊緣、比例上最為幼小的人形。
那個幾乎是被由畫面中央散射而出的濃重色調,與線條層層攻擊、壓垮的小小人形,就是小薇自己嗎?
「咦?這是輪椅嗎?」朱主任好奇的指向畫面中間偏左、一個她原本以為是坐在椅子上的較大人形。輪椅?褚友梅睜大了眼,弄不懂小薇為什麼要畫輪椅。
「原來小薇在畫他的祖父嘛!小孩子真可愛!」
祖父?郎世雲二度中風的父親?
看著佈滿整片畫面的黑沉陰霾,褚友梅只覺得頭痛欲裂了起來。
???
在經過陳主任與朱主任的連番炮轟之下,郎世雲總算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了兒童復健部去盡他所謂的「父親的責任」。
對於上一次他失常的舉止,郎世雲並不覺得對褚友梅有什麼抱歉,或需要賠罪之處。畢竟,是這個無禮的女人先不要命的當面挑釁他,褚友梅在他心中所砸出的傷口,絕對不是她頭上那塊形狀可笑的冷敷貼布所能掩蓋的。
不過郎世雲發現自己好像在無意中成了所有女性家長與治療師的公敵了。
哼!那又如何?郎世雲冷哼地看著近一周以來,似乎老是在帶著小薇東畫畫、西畫畫的褚友梅。
這難道就是褚友梅所謂的治療嗎?他要不要乾脆去找個畫圖老師來教小薇,還省得自己浪費時間兼受氣呢?
郎世雲不安地稍稍挪動久坐在地板上被壓的酸痛的雙腳。褚友梅一定不能瞭解,他是如何膽戰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記憶中,有無數個他不得不晚歸的深夜,幽暗的客廳裡,也是一個這樣的長髮女子微側著臉,扶著兒子小小的手,彷彿總是在叨念著什麼……
當時曉吟到底在說什麼呢?郎世雲痛悔的想,若不是自己始終是太累、太忙……無數個惡夢的夜裡,郎世雲都痛楚的夢到曉吟死前站在高空上,那若有似無的喃喃低語,可是他無論如河都聽不清楚、聽不真切……
若是他曾真的好好地停下自己匆忙的腳步,去聽過曉吟究竟在說些什麼,他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如此的悲劇呢?
可是,郎世雲真的以為一切都還有機會、還有時間……
或許褚友梅一點都沒有罵錯。想起父母為了自己與小薇變得蒼老憂煩的面孔,郎世雲不得不承認,自己也許從來就是個不孝子、壞丈夫、爛父親!
「喂!」
郎世雲驚奇地看著已經是一周余未曾出聲叫過他,甚或是正眼看過他的褚友梅。綁著馬尾、未施脂粉、身穿著沾染上不少顏料的白袍的她,定定地站在自己身前,嬌小的身軀竟輻射出一股令郎世雲頗感防備的堅持。
「我必須跟你談談小薇的事。」
郎世雲環胸靜待褚友梅發言,卻見她神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
褚友梅原來也不想跟郎世雲到醫院附設的西餐廳,要不是郎世雲堅持自己已經將近二十四小時沒有吃飯,再來的二十四小時也不會有任何的時間,他要是再餓下去,昏倒在才開了一半刀的手術台上就大大不妙了……
為了無辜病患的生命著想,褚友梅只好答應他的要求。
但、是!較之上次在兩位主任家中的中式食具,這裡又是刀、又是叉的,簡直是太危險了!褚友梅防備地四下張望,好像在決定什麼逃生路線一般。看著她莫名的舉動,郎世雲暗自高興自己畢竟還有能驚嚇到這個膽大妄為的小女子的能力。
「我不會再拿東西丟你的--只要你不再無理的激怒我。」
脫下了寬大白袍的褚友梅,一身鵝黃色的短袖、牛仔褲裝束,素靜的臉使她看起來更小了。這樣的小女人究竟是哪裡來的鐵一般的意志呢?「嘎?」彷彿還在尋找著適當的說詞,褚友梅困難的吞了一口口水。不激怒郎世雲?那怎麼可能……她還是找個遮蔽物比較安全。褚友梅深吸了一口氣,從文件夾中取出了一整疊雖已折好,但多是破破爛爛的圖畫。
這是什麼?郎世雲低頭翻弄著有些還隱然發出異味的畫作。褚友梅難道想徹底破壞他可憐的食慾嗎?
「你可能想知道,這都是小薇這些時日來畫出的作品。」
褚友梅想說什麼?郎世雲狐疑地瞪著那些畫。沒錯,這些畫是畫得太糟,難道褚友梅真要他幫小薇請個美術老師嗎?
褚友梅的下一句話卻乍然氣壞了郎世雲。
「我請過兒童心智科的專人分析……」
「我以為我已經很清楚的說過,我不要我兒子與兒童心智科扯上任何的關係,難道你該死的從來都聽不懂人話嗎?」
「我沒有透露小薇的姓名……」
「那沒有差別!」郎世雲握緊了手上的畫作,剎那間他真想抓起任何東西往褚友梅的身上砸去。「要是小薇因此受到了任何的傷害,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我是發了瘋才會把他交給你照顧!今天起,你不用再管小薇的事了……」
「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你這神經病的胡言亂語!」兩人逐漸提高的音調已是引起餐廳裡其他人的注目。幸好是下午三、四點青黃不接的時間,餐廳裡的人並不是太多。
「你給我閉嘴!」褚友梅氣極的一拍桌子,若不是為了無辜、可能亟待拯救的小薇,她又不是吃飽沒事幹來踐這渾水?
她叫他閉嘴?她以為她是誰?郎世雲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有人膽敢對他說這句話是何年何月了。他氣極反笑。
「小薇的畫有明顯受虐的傾向。」
什麼?郎世雲震驚的望著褚友梅,她知不知道自己正在無理指責著多麼嚴重的罪名?他驀然緊抓住褚友梅細弱的手腕,惡狠狠地說:
「不要跟我扯那些無聊的精神分析!為了某種理由,我懂得絕對比你多!」
「那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褚友梅沒有試圖抽回自己幾乎被握碎的手腕,她只是悍然地指向圖畫上用鉛筆小心圈出、附註有說明的地方。「這很可能是在畫你、還有你的父母親。」「你沒有權利指控我的父母!」
想起是那樣的年邁,卻為了自己一家子亂七八糟的事仍是難以安享晚年的父母,郎世雲青筋暴露,幾乎想一刀殺了褚友梅。
「我沒有在指控任何人!」面對郎世雲可怕的目光,褚友梅聲調卻越顯冷靜。「就算小薇的畫並不是指這樣的意思,你也不能再逃避了。」她這是什麼意思?郎世雲咬牙切齒地瞪大雙眼。
「我希望,你請你的父母一同到醫院來一趟。」
「你是嫌我在這醫院的流言還不夠多、還不夠難聽嗎?我還必須為了你們這種無聊人士製造多少茶餘飯後的話題,你們才肯放過我呢?」
郎世雲氣憤而頹然地放開了緊握住褚友梅的手,他無力地耙梳著略顯凌亂的發。「還是你們竟連我年邁的父母也不肯放過?」
褚友梅無言的注視著郎世雲。眼前男人身上所背負的深重無奈,突然滲進了她的心裡。但她所能幫的忙也只能到這裡,剩下來的,必須是他自己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