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過一個沒留神,好不容易相安無事了才一個多星期的褚友梅與郎世雲,居然又差點在醫院的附屬西餐廳裡演出了要命的全武行。
就算朱主任的心中曾經對這兩人之間任何浪漫的可能性抱有遐想,現在的她,都得全盤從新算計。
沒錯,先別說眼前這兩人根本沒有可能,就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真讓她這個「朱」太守點對了鴛鴦譜--固然以褚友梅的個性,當然絕不可能像郎世雲的前妻葉曉吟做出一樣的傻事,但是他們兩個人互砍個一百、八十刀,雙雙身亡的可能性簡直高得離譜。坐在辦公室裡,摒退了眾人的朱主任,又是大大一歎。
「友梅啊!這事你怎麼不先跟我商量呢!而且你們要吵架哪間廁所關起來隨便解決都可以,怎麼吵到了附屬西餐廳去呢?」
橫豎這兩個人一個是太過遲鈍,一個則根本是被流言如影隨身、要命的根本不在乎了呢?在聽見了醫院最新版本的負心「郎」物語,居然添上了褚友梅的名字時,朱主任差點沒當場摔斷了自己穿著三寸高跟鞋的腳踝。
這是什麼話?她為什麼要跟那個爛人關什麼廁所呢?褚友梅完全沒抓住朱主任話中的重點。「再說,我見過郎家的父母親,真的不是會虐待小孩的人啦!比起來,葉家那邊的還比較像……」
葉家?那又是哪一家?終於弄明白朱主任原來是在指小薇死去母親的娘家,褚友梅也沒有考慮太多,她語出驚人道:
「噢,那樣也好呀,就把兩家的爺爺奶奶都請來好了。」
朱主任聞言猛然一驚,想起葉曉吟喪事上的火爆場面,以及葉家事後三番兩次的來醫院找碴,她立時不禁縮了縮頸項。不願再多說人是非,朱主任明快的說:
「那絕對不行!這件事就交給我處理好了,不然你要郎世雲用什麼借口去請他父母來呢?我順便請陳主任去聯絡靠得住的資深心理治療人員。」
有朱主任出馬,事情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褚友梅不實可否的同意了。
直到一周後,她親眼見到郎家兩老時,褚友梅才發現自己竟是錯得有多麼離譜。
???
「你就是友梅嗎?好、好,真是個好女孩,今年幾歲呀?會不會覺得我們家阿雲太老、太委屈了你啊?我們阿雲其實人很好的……」
出現在她面前的,想當然不是什麼鄉土連續劇中恐怖勢利的壞公公、惡婆婆,出乎意料地,竟是一對純樸善良、氣質忠厚的老夫婦。頭髮花白的郎母更是打一照面就興奮的抓住褚友梅的手,叨叨唸唸著自己兒子的好,把郎世雲及褚友梅聽得臉上是青一陣、紅一陣的。朱主任到底是怎麼聯絡的?
朱主任是怎麼欺騙這兩個善良的老人家的啊?
言語已是不太方便的郎父在一旁只是一個勁兒的靦腆憨笑。而郎母竟又是語出驚人的說:「朱主任告訴我們時,我們還真不敢相信,阿雲能有你這麼好、對小薇又是好得不得了的女孩……我們可憐、歹命的阿雲……可憐的小薇啊……」說著說著,兩位老人家竟都是熱淚盈眶了。「來來來,年輕人牽著手我們看了也高興……」郎母不由分說地將褚友梅的小手塞到郎世雲的大掌中。
朱、主、任!
無聲的哀嚎散佈在尷尬的空氣中。
叫她幹什麼?朱主任暗笑不已。難道還有比這個更好、更不會為人疑竇的理由嗎?時常與郎家父母聯絡的朱主任十分清楚兩老現下最為擔心的就是兒子與孫子沒人照顧。一聽到未來媳婦有望,本來兩老三天前便立刻要前來探看她口中可能的媳婦人選,還是朱主任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攔阻下來的呢!
嘖嘖!他們這兩個只會惹禍的小鬼還敢有什麼異議嗎?
朱主任一吐讓褚友梅與郎世雲的事煩惱多日的怨氣,簡直開心得不得了!
而整件事只糟糕在郎母看著褚友梅簡直是滿意極了!
「褚小姐啊,你不要聽外面人家亂說阿雲的事啦!我們阿雲很孝順、很乖的啦,他也沒有亂交什麼女朋友……」
褚友梅偷瞪了手足無措的郎世雲一眼。哼!郎家父母這麼好的人怎麼會生下像郎世雲這種男性敗類呢?尤其是郎母,簡直讓褚友梅無法不聯想起自己同樣勤樸的母親。她輕輕地掙脫了自己還被郎世雲不自覺緊握著的手。
「伯父、伯母,這幾天你們就先住在……呃、世雲那裡,做個詳細的身體檢查,也順便教教我怎麼帶小薇比較好,好嗎?」
嘿,這女人直善變!沒有看過褚友梅這一面的郎世雲不禁偷偷吐了吐舌頭。
他還敢嫌!褚友梅惡狠狠地用眼光掐著郎世雲的脖子,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而走在兩人身後的老人家們與朱主任卻有趣的閒聊了起來:
「嗯!年輕人就愛擠眉弄眼、說悄悄話,真好玩!」
???
郎世雲奇異地注視著在沸沸湯湯的流言之間,仍是顯得泰然自若的褚友梅。
而所有的一切都該歸功於郎母的大力宣揚,因為他們兩老在到每一科去做身體檢查時,總是不忘順口誇誇褚友梅。老人家的心思很單純,只不過是想討討未來媳婦歡喜,卻把本來就已是四散流傳的謠言,搞得簡直是無法收拾。
「你……不介意嗎?」
郎世雲曾在四下無人的空檔悄悄地問褚友梅。沒想到全心都在如何找出小薇真正病源的褚友梅,只回給他一個大白眼外加上十字真言--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
喝!他郎世雲倒成了小人了!
不過,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子?郎世雲突然發現,對於這個小了自己八歲有餘的小小女子,自己竟是全然不瞭解。但是在郎母的大力宣傳、傾銷下,郎世雲毫不懷疑自己可能已經平白地讓褚友梅抓到不少不為人知的把柄。
他忿忿的看向褚友梅,卻意外地在看見那長髮甩動間,緊抱著小薇所流露而出的,竟是一朵叫他看得失神的笑花。
笑就是笑、哭就是哭;笑就要笑到張大嘴、露出一口閃閃白牙,哭就要哭的死心塌地、哭到流的滿臉鼻涕--褚友梅竟是這樣的直率女子嗎!郎世雲在恍然間,不禁幽幽地想起另一個全然不同的女子。
不過,郎世雲卻沒有注意到,褚友梅的確有笑掉大牙的理由。因為郎母正拚命地抖著郎世雲小時候的糗事--
「小薇,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在你這麼小的時候可笨得不得了,每次上完廁所就忘記褲子脫在哪裡,總是哭哭啼啼的光著屁股,有的時候連屁股都還沒擦,就前院、後院的找小褲褲,還被大公雞追著跑喔……」
褚友梅和陪同在一旁的資深心理師,都不禁在心裡描繪出如今英挺不羈的郎大醫師,在還是個光頭娃娃時,光著屁股讓公雞追著跑的好笑景象。一時三個大人都笑得前俯後仰,連小薇都躲在褚友梅懷裡隱隱抽動著肩頭。
過去的一年裡,郎母著實也想多親近可憐甫失恃的小孫子,但卻都是苦於無法接近,小薇對兩老的戒備與恐懼,曾讓兩位老人家都是傷透了心。而後又由於郎父二度中風,屋漏偏逢連夜雨,就更無法全力照料小薇了。
「媽,你說什麼啊!」好不容易回神的郎世雲正想出聲阻止自己母親再多加破壞自己的名譽,卻被一旁的心理師搖手阻止。
郎母笑得揉揉滿佈皺紋的眼睛,繼續往下說:
「還有喔,小薇,你爸爸小的時候最崇拜的就是村子口的那隻大狼狗,每天他都跑去蹲在狗狗旁邊,有的時候別人叫他,他還會汪汪的叫兩聲呢!」
「嘎?郎醫師小時候也在電線桿上撒尿嗎?」
褚友梅簡直是噴笑了出來,郎世雲原本想要撲上前去掐死這個該死的小女人,但一陣清朗的稚嫩笑聲卻驚呆了室內所有的大人。
只見小薇吃吃地笑著從褚友梅的懷裡滾了出來。一時之間,郎母自然地伸手去接住他小小的身軀,卻沒有遭受到平常會遭遇到的反抗或尖叫。
小薇還在笑著,而抱著自己孫兒的老奶奶雖已經是淚流滿面,卻不敢稍稍停下嘴裡的笑聲。
???
小薇的狀況簡直有驚人的進步。
雖然仍是不能說話,但除了與郎世雲之間的情況以外,小薇原先害怕人、僵硬被動一如玩偶般的情形,均已經是大為好轉。
在多方的研討下,眾人研究出小薇很可能是因為失母的打擊,再加上父親又隨即出國遠行,因此對週遭的環境產生了極大的不安全感,甚至將應該是最親近的人的形象,與惡夢或內心恐懼所衍生的夢魘重疊。
不過,單就一個單純的三、四歲小孩的記憶與想像力而言,如此牢不可破的心理連結,畢竟是太匪夷所思了。
儘管病因仍是不明,若單以目前的進展而言,小薇的情況總算是若明若晦地露出了一線曙光。
「可是,阿雲啊,媽覺得友梅跟王心理師說得都很有道理。」
穩坐在郎世雲位於台北的大樓公寓內,郎母邊收拾著這幾天由新竹上台北暫住所攜帶的換洗衣物,邊向自己兒子提道。
褚友梅還有什麼話是沒有道理的?郎世雲氣悶的看著報紙,心下詛咒著。
「媽也覺得讓小薇回來跟你住,才是長久之計。」
他難道會不想跟自己的兒子團圓嗎?郎世雲戀戀不捨地撫摸著兒子沉睡的小小臉龐。為什麼小薇就是無法接受他這個父親呢?在意外發生之前,意氣昂揚、急於成就一番功業的他,也許總是太過忙碌,但郎世雲怎麼能忘懷,就在他懷裡,小薇曾是一個多小的嬰孩?他怎麼會忘記,小薇第一次嘟嘟噥噥地喊他爸爸時,那種好像得到了全世界般的喜悅!還有,當他將小薇高高地拋向晴空時,那稚嫩臉上充滿的信任笑意?
曉吟的死已經成功的毀了他的前半生,難道,他還要任這件事毀了他與小薇父子倆的下半生嗎?
還有薇妮……他無緣的、無緣的女兒啊……郎世雲緊閉住眼,回憶還是如此鮮明地令人無法忍受。他不敢再放任自己多去回想早夭的可憐小女兒。
郎世雲強逼自己往現實面考量。沒錯,他也認為他與小薇的關係必須改善。但是,姑且先別說他在醫院裡忙碌至極的工作,小薇對他的排斥,才是最令他頭痛的主因。在這樣連他光是抱著小薇,都會使這孩子尖叫不止的情況下,小薇真能回來與他同住嗎?郎世雲苦苦思索間,郎母卻有不同的心思。
「我說阿雲啊,友梅是個很好的小姐啊!」一個危險的話題就這樣被郎母用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的方式,輕描淡寫的提及。郎世雲著實不願意再欺騙母親,只見他張口結舌,笨拙又辛苦的解釋:「那個友梅……我是說,那個褚小姐……唉!媽,我其實是……」
「唉呀!你不用說媽都知道啦!」
嘎?她知道什麼?郎世雲簡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呆愕的看著自己的母親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朱主任什麼都說啦!他說是你喜歡人家友梅,追不到,要媽媽幫忙啦!」
什麼跟什麼!他什麼時候追過褚友梅了?郎世雲聞言差點沒驚跳起來,朱主任這已經不是掛羊頭賣狗肉,她根本是詐欺嘛!
「反正,」又是「反正」!郎世雲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自己母親的「反正」這兩個字。只見郎母悠悠的說道:「反正,你要自己好好照顧小薇,你阿爸的身體需要媽全心照顧,再說,我們也不能幫你照顧小薇一輩子啊。」
這倒也是。
想起了父親的健康檢查結果,郎世雲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豈料郎母仍有伏筆,趁著郎世雲仍是怔怔地點著頭間,她趁勝追擊說:
「反正,友梅我有喜歡啦!快快把人家追回來吧!」
???
午後的兒童復健部
小朋友們此起彼落的竊笑聲充滿了狹小的空間。
「賤狗、賤狗耶!」
「快看!是賤狗唷!」
正站在櫃檯與櫃檯小姐閒聊的夏筱倩,則是毫不掩飾的哈哈大笑了起來。一旁看見郎世雲的家長與治療師們,則都是掩不住滿臉想笑又不太敢笑的笑意。
自從將寶貝兒子小薇接回自己住處同住後,醫院中的白馬王子、花花公子郎世雲的風評,簡直是每況愈下。雖然在已有打掃歐巴桑與日間保母的幫忙之下,實際上早已經算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卻是好命地過頭的郎世雲,竟然遲遲到了三十四歲,才第一次真真正正、手忙腳亂地擔當起奶爸的重責大任。
摸摸自己右眼上疼痛的瘀青,郎世雲翻了翻白眼想,這能算是一種進步嗎?
郎世雲不禁大歎。
沒錯,小薇不論是在白天或是夜裡不明的哭鬧的確是減少了很多,但是只要一旦郎世雲試圖想抱他時,小薇就會直接地拳打腳踢起來。而郎世雲該死地確定,後者的狀況並不特別地令他喜歡。
瞧瞧鏡子裡這個狼狽的男人!
緊抱著掙扎不停的小薇,從治療室外擺設的全身立鏡中,郎世雲發現自己的頭髮全讓小薇揪得亂七八糟,襯衫也皺巴巴的。管他的!郎世雲索性將襯衫下擺全都拉出來,反正他是邋遢到底了。
而一進入治療室,他的叛徒兒子就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逃進了褚友梅的懷裡,然後居然跟著治療室裡的眾人一同嘲笑起他老爹來。
郎世雲原本還搞不清楚賤狗到底是指什麼,直到「豆豆」笑嘻嘻地將一個畫有「家有賤狗」圖案的小鼓遞給他時,他才恍然大悟。
「叛徒!」
嘴邊還沒怨怪完兒子的無情無義,已經是很習慣這個空間的郎世雲,疲倦的仰躺在褚友梅與小薇身側。就躺在過去他連稍稍坐下都覺得膽戰心驚,深恐沾上了小孩鼻涕口水的安全地墊上。別說超人力霸王的三分鐘或蕭薔的六分鐘了,還不到兩分鐘,在眾家小孩嘻嘻嚷嚷的笑鬧聲中,郎大醫師居然已經好命的呼呼大睡了。
迷迷糊糊中,一個冰冰涼涼的冷敷包貼上了他腫痛的右眼。
「噯!我從沒有見過世雲這麼放鬆的樣子……友梅?你要做什麼……」
柔柔軟軟的撫觸灑滿了郎世雲的臉。
「友梅啊!世雲他病房、門診真的都沒事嗎?再這樣下去,下次院長要來哀求的人可能是你了。」
這是朱主任的聲音。怎麼可能會沒事?郎世雲在心底大歎。但是連日照顧小薇的疲累,使郎世雲極不願張開眼睛。
昏睡中,耳邊隱隱傳來褚友梅含有笑意的聲音:
「放心吧!有急事的話會有電話來叫人的。主任你不知道,他們門診跟病房的小姐因為老是打我們的電話叫人,都跟我們櫃檯接電話的林小姐混熟到可以一起去逛街了。」
「友梅,不好吧……」朱主任好像在抗議些什麼。
「不會啦,這也是治療的一部分,這樣子小薇就不怕他了……」
拂過自己耳畔的是褚友梅的長髮嗎?郎世雲只覺得自己的臉好癢。而朱主任那雖帶著些許不同意,但仍是忍俊不住的竊笑聲,似遠似近地傳入了郎世雲的耳膜。
好久,都不曾有過如此平靜的感覺。
睡夢間,郎世雲不禁自問,自己究竟是過著什麼樣疲倦的人生?
而小孩子與家長們細細碎碎的人聲步伐,都在他的睡夢中逐漸遠去。
再度睜開疲倦的眼睛時,郎世雲感到有一個重量壓在自己的腹部。他低頭一看,呵!竟然是小薇趴在自己的肚子上睡著了。
他輕輕地將自己的兒子抱入懷裡,宛如捧抱著最易碎的珍寶。
「他玩累了。」
夏日的夕陽餘暉透過了已是無人的治療室那扇巨大的玻璃窗,把背光的褚友梅的五官剪影,模糊了。郎世雲正想揉揉眼,將她看得更清楚時,褚友梅已遞過了一盒衛生紙。
郎世雲低頭一望,發現小薇居然已是黏糊糊的流了自己滿臉,及郎世雲滿襯衫的口水。
莫名地,郎世雲衝著褚友梅就是暖暖一笑。不知道為什麼,難道是為了感謝她將自己陷入這樣昏天暗地的處境嗎!郎世雲也不明白自己莫名的心情。只是緊抱著在他懷中沉沉睡去的兒子,光是為了現在所感受到的一切,這個倔強的小女人值得他最真摯的笑容與感謝。
而背光的褚友梅看不出有什麼樣的表情,她只是慢慢地起了身,緩緩地向治療室的大門走去。
「呃,郎醫師……」在走出大門的同時,褚友梅突然回身飛快一語:
「呃、或許,你也該擦擦臉。」
擦臉?望著被輕掩上的門扉,難道自己竟也像小薇一樣睡覺流口水嗎?郎世雲隱含著不祥預感的拿起紙巾往臉上一抹。
什麼?口水會是綠色的?
「褚、友、梅!」
???
「很好,真是好極了!難道我以後都要畫個國劇臉譜,還是乾脆像那個什麼蒙面俠蘇洛一樣,拿塊黑布蒙住臉算了?」
仔細的檢查過該片冷敷墊並未被畫上任何可疑的顏色與圖案後,郎世雲才惡狠狠地將墊子貼上了已經稍稍消腫的右眼。偏偏教郎世雲氣壞的是,方纔他把臉上亂七八糟被塗上的油彩洗去後,小薇又是故態復萌地不肯接近他!
他兒子跟他難道有什麼仇嗎?
郎世雲不得不開始懷疑起這個可能。
坐在醫院附設的速食店裡,褚友梅賠罪性質地在下班之後陪著這一對父子吃晚餐,她將速食店的紙巾疊好鋪在小薇的膝上,並用衛生紙小心包妥了杯麵太過冰冷的小杯可樂。
望著小薇在褚友梅身邊時的乖巧,做父親的萬般不是滋味了起來。
「哼!這種壞小孩送給你好了!」
郎世雲才脫口而出,就馬上後悔了。他為時已晚的想起以往他向曉吟開這種類似的玩笑時,所會引起的劇烈反應。曉吟會一直地淚眼漣漣,直到小薇也跟著哭泣,而薇妮怪異的哭喊聲,至今仍是迴盪在他的耳邊。
果不其然,這句話就像是某種魔咒一般,小薇停下了正開開心心抓著薯條的小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審慎的看著郎世雲。嘟起日漸圓潤的臉蛋,彷彿是求救似地,他僵硬的轉動小小的頭顱看向褚友梅。
可是只見褚友梅嘰嘰呱呱地對小薇比手劃腳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後,一大一小兩人,竟是同時蹙眉轉向了郎世雲。郎世雲正張口想解釋些什麼:
「小薇,爸爸……」
而兩張同時做出的大大鬼臉霎時把他所有剩下來的話都噎回了喉嚨底。郎世雲呆愕了半晌。「哈哈哈……」
仰著頭、咧開嘴,從肚腹間笑出深沉宏亮的笑聲,笑得連一顆顆的大牙都閃著光芒……郎世雲好久、好久沒有這樣開懷大笑了。
???
一個三十四歲的男人怎麼能笑得那樣天真?而這樣的笑容幾乎是有罪的!
褚友梅強迫自己刻意去忽視那個太過刺眼的炫目笑容。她心煩意亂地翻弄著托福與留學的資料,卻發現答錄機裡傳出的英文廣播節目,她竟是連半句也無法成功地塞進自己的腦袋。
不會吧?她才剛揮別一個負心男子,由一段長達十年的感情泥淖中脫身而出,現在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個聲名更加狼藉的負心男子。人要是學不了乖,那麼跟狗改不了吃屎又有什麼不同?
重複的愛上錯誤的人,是不會得到幸福的。愛情的世界裡,是沒有辦法負負得正的。
而像她這樣從來自詡為理智遠遠勝於感情,從來不肯讓賀荷爾蒙牽著鼻子走的女子,竟也是無法逃過「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宿命嗎?
可是,幸福又是什麼呢?看著牆上掛著的美國地圖,褚友梅歎息著想,離開她的蔣家偉真的得到了幸福嗎?霎時之間,褚友梅荒謬的想,如果她十年的青春可以去成全一段人世間真真正正幸福的感情,那麼,她流的淚、傷的心,也許還算值得。
「喂!媽啊……我?我很好呀!」
電話那頭的母親還在為了無情拋下女兒的負心男子憤慨不已,卻沒有料到女兒竟然已是又在為了另一個可能更加負心的男子傷神。
世間感情原本就如此多變嗎?褚友梅問著電話那端的母親:
「媽,如果,我說……假如我又愛錯了人,那怎麼辦?」她還有一個十年可以耗嗎?
「不會啦!」遠在中部的母親用宏亮的聲音明快地制止她的烏鴉嘴。「阿梅,你又不是前世沒積德、今生沒燒香的,哪有那麼衰啦!」
有的時候,褚友梅實在是很佩服自己母親不知由何而生的樂觀。
「可是,媽!世界上除了老爸,真的還有不負心的男人嗎?」她很懷疑這個可能性。要不然,為什麼她隨隨便便就又撞上一個大爛人呢?
而被女兒認為是獨佔了世界上惟一一個不負心男人的母親,竟在電話那端露出了神秘兮兮的得意笑聲。
「白癡女兒!天下烏鴉一般黑--你不會挑一隻灰的啊!」
嘎?這是什麼比喻?
長這麼大,褚友梅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老爸竟然是一隻灰色的烏鴉。
耳邊聽著母親絮絮叨叨著家裡的近況,旋轉著手邊的地球儀,褚友梅輕輕地將它由美國撥回台灣的位置。用手指輕點著水藍色球體上那小的可憐的一點,她決定要小心地遠離那只簡直是黑得發亮的壞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