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五,是寧府的大日子。寧府在城裡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在百姓之間頗有威望,為了感謝祖宗的庇佑牲畜平安、財源廣進,寧府每月十五都會前往城中的「白雲觀」替家中人員祈福。之前都是由寧老爺親自入寺拜謝,這幾年來,寧老爺身體不好,便讓無涉代行。
今日,則由斷邪陪著無涉前往。
無涉坐在車裡,揭開布簾往車窗外看去,窗外是熱鬧的市街景象。
早晨的天色顯得有些朦朧、有些許紅澄,炫燦的霞光染紅了澄淨的天色,入秋的天候雖不至於冷得凍人,但初晨的寒意卻仍是輕易地滲入脾肺,不免讓人感到一絲的早寒。
「冷嗎?」他問,褪下了身上的長袍罩住了她的身子。
無涉點點頭,靜靜地任由他替自己披上了衣袍。
她一直是習慣他的溫和淡然,可心底卻又怕極了那清淡,深怕有一天情會淡到連她也一塊兒遺忘了。
斷邪靜靜瞧著她。
紅衣襯托著她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膚,顯得格外晶瑩,黑亮的長髮散落在小小臉蛋的周圍,令她顯出一股荏弱的感覺,纖細而優美的眉彎、精靈而深沉的眼波,以及宛若染渲艷紅血液的豐潤粉唇。
她就彷彿燃燒著生命的火焰,擁有致命的危險卻依舊美麗。
心疼她的堅強,斷邪忍不住脫口道:「這些年來苦了你。」
「我知道。」她輕應,並不對他多加隱瞞。
無涉的苦,有口難言。
自古以來的觀念,男重女輕,無涉只是側室之子,根本毫無地位,她死了母親、殘了雙腿,多年來全是靠斷邪的教導與鼓勵才能活下來。
斷邪教她醫術,望她學成能救己也能救人,她盡力學了、也盡力做了,她的醫術出類拔萃,是她苦心支撐寧府的基業。她所付出的太多太多,感激她的人卻太少太少。
她為寧府付出的,沒有人看見。
當年寧老爺負她們母女倆,而今大夫人又唯恐她有意分奪家產而處心積慮想除去她,她不過是個平凡女子,她好累好累了。
「你應該多休息的,為師不在的這一段期間,瞧你變得如此憔悴,叫我怎麼好放心離開呢?」
五年前、十年前……還是更久更久以前呢?
他記得,幼時的無涉黏他黏得緊,彷彿深怕他會離她而去似的,總是小心翼翼。
恰巧那幾天他染上了些風寒,本來他是不在意,無涉卻堅持要替他煎藥,他也不好推辭,只是等了許久卻遲遲不見她的身影,到廚房一看才發現她竟睡著了。
熟睡的小臉上沾著碳灰、手上卻還拿著藥經,小小的心裡全記掛著他。
一晃眼,也十年過去了,當年的小姑娘如今也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他,卻沒有任何的改變,不管是容貌、或者是心。
「我會照顧自己的。」無涉笑了笑,心卻隱隱抽痛。
原來他終究還是會走的,原來自己終究留不住他,心悄悄抽痛了,無涉藏著、躲著不讓他發現。
她無意成為任何人的負擔,尤其是他的。
「你的臉色還是很差,我讓馬車停下,你多休息一會吧!」
她的臉色有些慘白,羸弱的身子看在斷邪眼裡總像是不禁風吹,彷彿一眨眼人就會隨風消散。
「不好,不好為了我誤了時辰。」無涉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
每月十五的朝拜,不只是為寧府祈福,由於無涉不良於行,外出的時間極少,故此她還會乘機醫治一些貧窮卻重病的百姓──這是斷邪當初教她行醫時一直希望她做的,為寧府積德,也為她自己積福。
無涉一直記得。
只要是斷邪說過的話,她都不會忘記。
「隨你吧。」許是看穿了她的心意,斷邪也沒再多說些什麼。
無涉是個聰明的孩子,懂得藏起心事,不讓旁人為她擔憂,這是她的善良、也是她的苦處,既然她不願,多問就顯得他的多疑與猜忌。
何況,對她……也是該學著看淡,放手了。
「這幾年,你有沒有照為師的吩咐,每天按摩、活動活動你的腿?」斷邪伸手輕揉她平置的長腿,替她疏通經脈。
他的手冰涼而溫柔,無涉如貓一般慵懶的任他按摩著。
「有。」她是有,不過總是久久一次。
「你在敷衍我?」斷邪豈會看不出她的心思。「你總不善待自己,教旁人看了心疼。」
他低斥,低沉悅耳的嗓音裡除了無奈,倒也聽不出太多的怒意,對她的寵溺可見一斑。
會為她心疼的,怕是只有他一人吧!
無涉但笑不語。
許是自己先放棄了,即使斷邪一再告訴她雙腿並未全廢,只要多加鍛煉、活動,便又可以如同普通人行走無異。但是,從小的殘疾、外觀的美醜對無涉來說都是無謂,只要他在身邊,就算是腿一輩子都好不了也無所謂。
她的私心,他可會明白?
「無涉,你難道不想如常人一般行走嗎?」通曉一切的金針眸子深深望進她的靈魂。
無涉本能的躲避。
她不願讓他看見自己深埋的心思,以及自己的極度不安、矛盾。
想嗎?不想嗎?
若是她如同常人一般,那在他的心裡便不會對自己有任何的牽掛,他總是太淡然,讓人追不上他的腳步、卻也留不住他亟欲離去的眼神;可,她又不願成為任何人的負擔,尤其是他的。
兩種心思,糾結纏繞……為他,難解難捨。
「我若是能夠如常人一般行走,你還會對我付出這麼多的關心嗎?」無涉語調輕鬆,藏著深沉心思。
她是個貪心的人,有了便想要更多,害怕失去就會緊緊抓牢目前僅有的一切,只因他總是無心無情、淡然如風,一旦失去了,便再也討不回。
這是她心底怯懦、自私的一面,只為他……
「傻孩子,當然會。」聽來有幾分安撫的味道。
會?
若是會,又怎會棄她而去整整三年?又怎會讓她孤獨一人三年不變?
不過是不願說破,在他的心裡,她的腿是好、是壞又如何?
他的心像綿延蜿蜒的長河,水勢緩慢、清澈,供停留的路人解渴濯洗,卻不允許任何人的跟隨,淡若清風的平靜心湖裡,她永遠只會是停留的路人,而不是足以跟隨他飄浪的餘波。
無涉望著他,沒有說話。
本來她的話就極少,她不是不說,而是不曉得該怎麼說。
無涉心裡知道,就算身旁的人都與她為敵,斷邪也永遠是那一方足以讓她安歇的堡壘,數年來總是不變。
她靠著他,汲取他身上的溫暖,即使他總是漠然如冰、淡然如霜……
閉起了眼,她有些累了。
讓斷邪輕緩按摩的腿部有些酸麻的痛覺,時間在身邊流逝,無涉不在乎,有他在身邊……一切早已無謂。
可是,又能持續多久?
半晌,無涉主動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我好多了。」她說。
雖然,心裡一點也不願離開。
「師父……你說,我能度過這次的死劫嗎?」無涉幽幽問著,微微顫抖的身子洩漏了她的恐懼與擔憂。
斷邪愣了一下,旋即便撫了撫她的發,淡道:「會的。」
「如果我度不了這次的劫難,死了……」清澈的眸子裡隱約有著悲苦,她多怕從斷邪口裡聽到令她絕望的回答。
「不會的,有我在。」
無涉聽著,回了他一個淺笑。
窗外的景色依舊變化,她的心卻沉淪了,早在十年前,就不變了……
◇ ◇ ◇
馬車在白雲觀停住。
無涉的雙腿不便,只好仰賴斷邪的攙扶才能行走,觀外早已擠滿了爭先恐後等待醫治的病患。
從那些人的眼中、臉上,她看見了苦痛貧困……
無涉不自覺避開了眼。
「怎麼了?」斷邪走在身邊,發現她的異樣,俯身在她的耳邊輕輕問了句,溫柔如風,飄渺即逝。
「那些人很痛苦。」
「他們若不是痛苦,就不會來了。」斷邪似有若無的笑了,淡然的笑裡有一抹透晰、一抹冷然。
「我固然可以減輕他們的痛苦,治得了他們的病痛,可卻治不了他們根深柢固的軟弱。」無涉冷霜般的眸子閃動著粼光,彷彿隱晦在暗夜中的星辰。
她是人,既不是神、也不是佛,僅是個同他們一般的凡人罷了,她也同樣深陷在苦痛深淵,她連自己都救不了,又遑論是與她不相干的人們?
「生老病死,人總是無時無刻地在痛苦著,生在這個人世痛苦,離開了這個人世也痛苦,永遠看不透、看不穿,只能靠著依賴比起他們堅強的人生活著,一輩子的宿命就這麼了。」斷邪的聲音更輕了。
他的語氣淡然,彷彿看透了人世間的一切、彷彿自己已不屬於人世滄海的一粟。
他的話教無涉卻步。
他的身影在距她遙遠的天邊,她喚不回、追不上,只能任由他從眼前走去、從心裡離開,她永遠也跟不上他的腳步,永遠都只是他口中的「凡人」。
她也擺脫不了痛苦。
所以她總是無情,怕亂了心──可獨獨對他啊!
對那個與她相處數年的男子,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將感情外放,讓他看盡自己極力隱藏的脆弱,讓他總是能輕易地便知悉她的一切。
他看盡了一切卻始終淡泊,彷彿無心無情,來了,如風輕柔;走了,卻也無聲無息,獨留下戀他、愛他之人苦候悲傷。這一生,就怕獨為他而心痛吧!明知不該,卻無法可管,只能放任心痛不斷,直至心死。
死了,或許倒好。
至少不痛不悲,就怕是死了,心卻仍在煎熬。
仿若糾結纏繞的綿密鋼線,圍繞在柔軟的心口,一圈一圈、一處一處,終致那銳利的邊緣劃傷了心,直至那血似她的淚……
擺脫不了戀著他的痛苦,她賴著斷邪的堅強為生,渴求著他的溫柔不離,這是她這輩子的宿命啊!
他卻不會瞭解。
無涉不知心口莫名的惆悵是從何而來,於是也就放任著不理不睬。
週遭的百姓叫嚷著她的名,瘋狂的人浪一波一波擁來,每雙眼都想多看她一眼、每隻手都想扯住她的腳步。無涉偶爾停下腳步,嬌小的身軀幾乎令人擔心會被人海淹沒,不過總會有一雙手為她擋去風雨,護她周全。
短短不過半盞茶的路程,無涉卻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待她好不容易跨進淨空的寺廟後,她的臉龐已見淡淡疲倦的陰影。
無涉在蒲團上跪下,白雲觀的香火鼎盛,觀世音菩薩的塑像慈悲而憐憫地俯望人世的渺渺眾生,她虔誠的上香跪拜。
求家人平安康樂、求寧府興盛不衰……
願他無恙,願他快樂。
正當無涉專心一致,一個抱著小孩的婦人卻突然自神像後衝了出來。
「無涉姑娘,請您救救他吧!」婦人一見她,一個勁地跪在她腳邊叩頭。
無涉來不及阻止,只能看著婦人的額頭一聲一聲、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地面,直到那斑斑的血跡已然在沙地上渲染,猶如燦然綻開在砂土中的紅花,耀眼炫目、卻充滿血腥的氣味。
「你先起來!」無涉不禁蹙起淺彎的眉宇,出聲阻止。
一旁的斷邪已先一步擋在無涉身前,他問道:「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就他所知,寧府在城中財大勢大,引來不少賊人覬覦,行事格外小心,每月來白雲觀參拜時,也必先派人開道淨空,以免宵小混雜人群之中,趁隙對她不利。
既然如此,這婦人又是從哪裡進來的?
「我……我昨夜就來了,在這守了整夜,好不容易才盼到小姐,我實在是無法可想才會出此下策。」婦人扯著無涉的衣角,聲聲哀求,哀淒的哭號真令聞者鼻酸。「我兒子不知得了什麼怪病,遍訪名醫都束手無策,我聽聞小姐是活菩薩,醫術超群,只好冒險一試,請小姐救救小兒!」
無涉循著婦人身後看去。
果然瞧見一名蒼白的男孩,男孩纖瘦的身子彷彿不禁風吹似的不斷顫抖,清澈的大眼中有著掩不去的恐懼,看得出是一身的病骨。無涉對上男孩的視線,看清男孩眼底隱藏著的恐懼與病痛,忍不住別開眼。
她雖看多了人的生死,終究還是無法習慣。
凡人無法干預生死,而她並非神佛,只能算是個醫者,能救就當是上天有好生之得;不能救,只能說是生死有命,她是既無能、也無力從閻王手中搶人的。
見她猶豫,婦人跪拜更勤。「請您救救小兒吧!求求您、求求您……」
無涉不忍。
天下父母心,她也曾體會失去至親的痛,椎心刺骨,誰能忍受?
斷邪深覺有異,照理說,不可能如此輕易闖入的守衛,一個尋常婦人哪來的能力?莫非是……
他仍猜疑,回頭卻瞧見無涉不捨的神情。
無涉向來慈悲心軟,她從小殘疾,命運待她可謂是極其殘酷,以致她更能體會生離死別、悲歡離合的苦楚。
斷邪怎麼忍心阻止?他只好放手讓無涉去。
得了斷邪的首肯,無涉迫不及待伸手扶向婦人,「……來吧,讓我看看你兒子。」
婦人喜出望外,急忙牽來孩子。
無涉握住男孩的腕脈,並無察覺異樣,她卻不懂何以他始終不停地發抖,連身子也冷得嚇人。
「你還好吧?」無涉問。
男孩並不說話,聽她開口,眼淚便撲簌簌直落。
「你怎麼了?有哪邊不舒服嗎?」無涉未曾多心細想,她伸出手,更靠近了一些。
男孩搖搖頭,開口嗚嗚啜泣。
男孩哭泣不休,無涉手足無措,她正想開口安撫,卻愕然發覺男孩的舌頭早已教人割去,根本無法說話。
無涉簡直不敢相信。
誰會對一個孩子下毒手?
她心疼不已,將男孩納入懷中,恍惚之間,餘光似乎閃過一道銀光,只聽見男孩硬是扯著嗓子喊出了聲,撕裂心碎的哭喊清楚而淒厲,卻在男孩嘔出一口腥血後逐漸沒了聲息。
無涉還未能明瞭發生了什麼事,一柄長劍已然刺穿男孩的身軀,朝她當胸逼近──
◇ ◇ ◇
有人要殺她?!
當無涉驚覺這個事實,劍尖已劃破了她的肌膚。
她抱著男孩虛軟的身軀踉蹌閃躲,一切卻已太遲,婦人猙獰的臉孔突地在她眼前浮現,耳邊清晰迴盪著婦人字句毒辣的詛咒──
「別怪我無情,有人給了錢要我殺你,要怪就怪你為什麼生在寧府,要怨也只能怨你的善良給了咱們下手的機會,沒命也是你自找的!」
無涉痛心疾首。
心痛,這十八年來從未有過的情緒。
其實,她也是會喜會悲,不過絕大多數時間,她都只是冷然而淡漠地看著週遭所發生的一切。
她不是天生無情無慾,而是太多的必須改變了她。
是從小生長的環境讓她沒有多餘的心思關心身旁的事,身在寧府,她早已看慣了人心的爾虞我詐,為了保身,她必須淡然、必須無情。
寧府有權有勢,數十年來的基業財富怎能不令人眼紅?
多年來,總有不肖的賊人覬覦寧家的地位,紛紛意圖奪位、奪名、奪權,妄想取她以代之。
而她,孤身女子又殘了雙腿,處處加強了她的軟弱與無用。
為了錢、為了名、為了權,這些人就為了這些理由,而犧牲了一個無辜的孩子當借口,這難道就是人性嗎?
她幾乎還可以看見那孩子眼中的恨哪!
是自己害死了他,是她害死了那美好的生命……
「你們妄想殺了一兩個人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殊不知這都是罪孽、是惡,難道就不怕終有一天得到報應嗎?」
斷邪的聲音響起,淡然優雅的低沉嗓音撩動心弦。
不知何時,她已被他擁入懷中,避去了殺身之禍。
刺來的劍偏了位置,只傷了她的肩,並未央及性命,血從她肩頭的傷口直滲出來,卻因為她的一身紅衫而瞧不出傷口的深淺。
「我管什麼罪、什麼惡,我只知你這人若想救她,就只有跟她一起死!」
婦人說著便要朝他砍來,猙獰的臉孔絲毫不見有任何的悔意,讓慾望蒙蔽的赤紅眼神駭人。
「何苦如此執迷不悟呢?不該屬於你的東西,你終究也是得不到,若是為此殺了人,便有了罪惡在身,他日就算是你死了也不得安寧。」
「廢話少說,納命來──」婦人揮刀砍來,心早已墮入極惡。
斷邪不閃不躲,緊緊護住懷中嬌弱的人兒。
要殺他?
沒這麼容易,只是無涉就不同了……
懷中的無涉無助地攀著他,斷邪還能感覺她的生命一點一滴流逝,自她身上流出的血水浸染了他的灰袍,腥濃的血色成了素面上唯一的花紋。
胸口濕潤的感覺,令斷邪不住蹙眉,分不清心裡異樣的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斷邪漸漸有了怒氣。
眼看婦人手中的刀劍就要落下,斷邪掌中也盈滿了真氣,雙方一觸即發,情勢危急。
驀然,一片青翠的落葉隨風飄來,眾人皆未曾留意,唯獨斷邪。他一眼便看出那片葉子夾雜著激切的風壓,化作利刃,斷邪不動聲色險險避了去,一個側身,落葉飛過婦人頸側──
嘶。
血色如虹,從斷頸處如湧泉飛濺,見者無不驚駭失聲。
婦人持刀的手甚至未曾落下,連著薄皮的頭顱已經咕嚕咕嚕滾了出去,倏地斷了生息。
斷邪瞇起眼,往人群裡看去,想知究竟是誰下的手,忽見一漂亮少年倚在不遠處的樹下,懶洋洋地把玩手裡的樹葉。
他心裡馬上有了底。
就是他了,下手依舊還是毫不留情呀……
「唉。」斷邪悠悠一歎。
眼前一片狼藉,埋葬的是兩條人命,無涉望著眼前那一片的血泊,有她的血、有男孩的血、有那婦人的血……
血中早已不分彼此,無論恩怨。
無涉顫抖地伸手,觸碰男孩尚有微弱氣息的臉龐。「他會死嗎?」
斷邪頷首。
「我……救不了他嗎?」
「生死有命,這是他的命,不是你我的錯。」
一劍穿胸,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
無涉也明白,可是她怎麼忍心、怎麼忍心?
「孩子,是我害了你,而我卻救不了你。」
她的心在哭呀!
若這就是她命中的死劫,為什麼要讓無辜的人來替她受?
男孩殘喘著一口氣,死亡的陰影逼近了他年輕的臉龐,他很痛苦、很痛苦,這一劍沒能讓他死透,苟延殘喘只是折磨。他的眼神在祈求:給他一個痛快吧,他好痛苦呀!
「……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孩子。」無涉伸手掐住男孩的喉間,微一使力,男孩轉眼便停止了掙扎。「原諒我,只能送你最後一程了。」
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後的慈悲。
「你做得很好,無涉,這個孩子走得並不痛苦。」斷邪知她深深的自責,只得安撫。
無涉抱起孩子逐漸冰冷的身軀,淚卻流不出,眼前一再上演的生死來去,早已令她心力交瘁了。
「我真的做對了嗎?你瞧,他是含著恨、帶著怨,他恨我啊!」
「無涉……」
「他是為我才死的,他本該有美好的未來,是我……」
那孩子的雙眼睜得圓大,像是在怨、在恨,無涉抖著手輕輕合上了他的眼,卻化不開心裡濃濃的自責。
「這絕對不是你的錯。」斷邪將她摟進懷裡。
她連淚水都流不出,早已死去的心又怎會有淚?
無涉失神地喃喃自語:「是我害死他的……」
他該說什麼?他能說什麼?
斷邪心疼地撫上她的臉。
他可以清楚感覺她心底的痛、幽不見底的悲傷,他明白傷痛揪緊她的心,日日夜夜,她苦、她痛卻難以表達,只能默默承受。
第一次,斷邪因她而嘗到了苦澀。
那解不了她的苦,只能任她獨自承受──
「我……」無涉正想說些什麼,心口卻突然一緊,宛若燒烙般的灼熱痛楚襲上她的胸口,她的心臟像是被人揪著、絞著,令她吃痛。
失去知覺前一刻,她最後聽到的,只有斷邪著急的聲聲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