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總是一早就整裝出門,到傍晚才回來。
我這時才知道,烈忙的是公事。
那老頭要烈回來,不單單是為了讓風家後繼有人,還要他接下風家的產業——哼,想到這裡我就不平,他把烈當成什麼了?一想到烈受的委屈痛苦,我就忍不住為他叫屈。
而平日剩下一個人的我,便只能在城堡四處「探險」;經由艾莉的帶路和解說,這幾天下來,已經逐漸能摸清方位,雖然有許多地方還沒踏過,不過起碼已經不會發生迷路的糗事了。
只是每次在堡內走動,所有的僕人都會以一種怪異的眼神在看我,也不是厭惡或不歡迎,反而是親切而友善的,只是目光總帶點我無法理解的……同情?連艾莉也會有這種反應,每每想追問,卻總是沒有結果。
午後,我悠閒地坐在廣大庭園中的椅子上,面前的桌子擺著艾莉體貼送上的茶和點心。
「坐吧。」我朝她擺擺手。
艾莉這回沒吭一聲就微笑地在我身旁坐下,因為她知道在我面前是拒絕無效的。
「雨柔小姐,你和少爺……很恩愛吧?」艾莉難得主動開口。
「嗯?」我疑惑地看著她,「怎麼忽然這麼說?」
「因為——」她的神情帶著促狹的笑意,直勾勾朝我衣領望來,「『看』得出來啊。」
我順著她帶笑的詭異目光看向我微敞的領口,赫然發現一個明顯的瘀痕!我立刻凝紅了臉,尷尬地輕咳了咳,一隻手於事無補地遮掩著,故作鎮定地喝了口檸檬茶,嘿嘿乾笑著。
我想起了烈昨晚臨睡前在我頸側印下的吻——
「少爺是個好人啊,雨柔小姐,而且自從你來了之後,少爺變得比較溫和親近了。」艾莉說著,看著我,又露出那種讓我不解的神情,「真的,雨柔小姐,我從沒看過少爺對誰這樣,即使是……」
艾莉說到這裡忽然臉色一變,趕緊咬唇住了口。
然而我已經察覺她話中的古怪,即使是?感覺接下來應該是個人名……即使是誰呢?她究竟還有什麼瞞著我?
我看著艾莉,心裡忽然覺得有股不安,正欲深問之際,驀地從身後傳來蒼啞的怒喝:「好大的膽子,誰允許你坐下?!」
我皺眉,不用轉頭也知道這個討人厭的聲音,是出自老頭那張嘴。
只見艾莉幾乎是立刻彈跳而起,白淨的小臉佈滿驚惶恐懼,低頭微顫著聲道:「對……對不起……老太爺……」
我一看可氣不過了,立刻慢條斯理地站起,挺身護在已經嚇得六神無主的艾莉面前,「是我要她坐下的,你吼什麼?」
一見到他我就有氣!我真想不明白這種固執又殘酷的人種怎麼會還存活在世上?
「哼,原來是你。」老頭斜眼睨著我,緩緩踱步而來,「我就說了,不三不四的女人就是這樣,連帶讓我的僕人也跟著沒規沒矩!」
我愈聽怒火愈是高漲。
「請注意你的用詞好嗎?誰不三不四了,你自己才是自私無情、固執古板又殘忍的臭老頭呢!」「你——你竟敢這樣出言不遜?」老頭氣得口齒不清,「簡直沒教養!烈居然還帶你回來、捧在手心裡當個寶?哼,果然是那女人生的兒子,和她一樣,讓人看不起。」
「你你你……給我閉嘴!」我大吼,險些衝上前去。
我發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有強烈的殺人慾望!
「雨柔小姐……」艾莉急急拉住我,「冷靜一點啊。」
「我這樣說有什麼不對?」老頭猙獰的嘴臉逸出刻薄的冷笑,「私生子就是私生子,這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若非風家只剩下他一人,你以為我會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他?哼,作夢!」
「你居然這樣說烈?他……他是你的孫子啊!」我簡直氣得頭昏眼花。
夠了……已經夠了!我雙拳握得死緊,再從他口中聽到任何一句抵毀烈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啊,少爺——」艾莉忽然驚喜地喊。
我們同時回頭,果真看見烈抿著唇,一語不發地站立著。
我的心驀然一痛,我知道烈一定都聽見了——雖然他臉上面無表情,可是我感覺得到,他現在很悲傷。
「你回來得正好。」老頭無動於衷,似乎傷人的話還意猶未盡,「烈啊,雖然我讓你回來認祖歸宗,可你也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聽我的話就罷,但別做出有辱門風的事。」
我感覺烈的身子在瞬間緊繃,我氣極,再也忍不住了。
「你這老頭不要太過分了!」我甩開艾莉的手,衝上前去,「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不要太自以為是了!」
「柔……」烈輕輕拉回我,搖頭。
「不行!我絕不能讓他這樣傷害你。」我不能坐視烈受這種歧視和委屈而不管——
老頭只是冷冷一笑,「哼,烈,看你帶回一個什麼樣的潑婦!」
「你住口!」我不顧烈的阻攔,憤怒地瞪著他,「你以為烈為什麼回來?是為你嗎?還是從沒給他家庭溫暖的這座城堡?告訴你,都不是!是他母親、那個你最瞧不起的女人臨終前要烈回家認祖歸宗、要他以一個風家的子孫的身份盡孝道!你以為烈喜歡回來嗎?你當真認為烈為的是你那幾個臭錢?你太抬舉自己了,這些東西烈根本不稀罕——」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艾莉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烈始終漠然無言,而老頭臉色微變,有些鐵青。
「那……那個女人怎麼可能……」老頭氣焰消了不少。
「你總是這樣固執,從來不肯體諒別人,你有設身處地為烈想過嗎?」我的話還沒完,仍是憤恨不平地道,「私生子又怎麼樣?是烈的錯嗎?又有哪個女人甘心成為別人的情婦?這一切都是你那個「好」兒子做出來的事!烈的母親委屈求全、即使被你趕了出去、十幾二十年來從沒一句怨言,甚至在臨終還要烈回來……你替她的艱困痛苦和無怨無悔想過沒有?烈自幼得不到父愛,還得承受你的歧視和成見——他是你的孫子啊,他一肩扛起風家產業,還要應付你自以為是的擺佈和精神折磨……你替烈想過沒有?!」
「我……」老頭的臉色愈來愈死白難看,「住口,別再說了……」
「我偏要說,怎麼樣?」我怒不可遏,一步一步逼近,「你以為別人事事都得聽你的,哼,本小姐不吃這一套!這些年來你對烈做了多少傷害他的事?烈說過一句話沒有?他解釋過什麼了沒有?全是你的保守的門第觀念在作祟!你只記得他是私生子,你究竟有沒有看到烈對這個家的付出?還費盡心力就為了找回你們風家的「天使的眼淚」——換成了別人早拍拍屁股走人了,只有傻氣的烈為了母親的遺言而留下來讓你糟踏!你良心是被狗啃了嗎?你怎麼忍心傷害這樣善良的一個人?你知不知道你好殘忍?你怎麼可以這樣傷害烈……」
我氣得紅眶泛紅,心裡好疼。
那個老頭一點都不明白,真的好可惡……
「別再說了。」烈一把將我摟住,將我半強迫地帶開。
「可是——」我反抗著,心裡真的好氣。
「沒關係的。」他對我一笑,眼裡漾著感動的柔情。」我不需要別人明白,只要你懂就夠了。」
「烈……」我撲進他懷裡,將他抱得緊緊的。
「你……真的找回了『天使的眼淚』?」
在我們轉身離去之際,老頭猶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烈的腳步一頓,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攬著我的肩,頭也沒回地往前走。
一直到進了房內,我還是相當憤怒。
「為什麼要阻止我嘛,烈?那個老頭真的太可惡了,我還沒罵夠他呢。」我語氣有些激動,不明白烈為什麼不出聲為自己辯解。
「我不在乎,他一向如此,不要緊的。」他平靜地在椅子上坐下。
「騙人!」我氣沖沖地走到他面前,「你明明就很傷心,為什麼要說謊?他說出那樣可惡的話,你不可能不在乎的!烈——」
我直直視著他強裝鎮定的臉,輕歎:「我感覺得到的,我不想看見你的偽裝……我只是要你知道,在我面前,永遠不要掩飾自己,我希望你以最真實的一面來面對我,好嗎?」
他苦笑,伸出雙臂將我攬住,很緊很緊。
「從來沒有人那樣憤慨激昂的為我說話;在這裡,沒有人敢違抗他。」他將頭枕在我肩上,疲憊地歎了長長的一口氣,「我不想解釋,是因為我知道沒用,他只相信他願意相信的。」
「可是,這樣對你不公平的!」我好不捨地抱著他,「他根本一點也不明白,你好傻……」
其實我知道的,除了守著對母親的承諾,烈心底深處一定也在希冀著,有一天老頭能真正接納他吧?到底,他還是渴望親人的關心和愛,所以,才這樣的默默付出——
「沒關係的,烈,雖然我無法代替你的親人,但是不管經過多久,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也許我不能給他親情,但我有強烈的、滿滿的愛呀……
「你……原來,你一直都懂……」他臉上寫著訝異,而後柔情萬千地笑了,「你總是一再讓我驚喜,把你綁回來還真是綁對人了。」
「你到現在才知道嗎?綁匪先生。」我甜滋滋地微笑,「我只有對你一人特別哦,換成了別人我還不屑一顧呢。」
雙頰微紅,我仍是大膽地剖白愛意。
我向來就不是畏縮怯懦、膽小內向的女人,如果不說出來,對方怎麼會知道呢?只是為了矜持或死要面子而硬著嘴不說,只會徒增兩人的距離;因為你猜我猜的遊戲,最容易變成鑽牛角尖,也最傷人——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柔……」他輕喚,一接觸到他眸中溫柔的綠光,我立刻呆若木雞、成了傻瓜一個;他柔柔地在我額上輕吻一記,接著緩緩往下,覆住我的唇,給我一個不是很溫柔的吻,愈來愈深……
等我好不容易才將他推開,早已是氣喘吁吁。
他同樣也呼吸急促,修長而略為粗糙的指腹滑過我的頸肩,我身子瞬間僵直,感覺他的唇隨之覆上。
「你……這樣會害我被艾莉取笑……」感覺他正啃咬我的頸,我喘著氣,想起才剛被調侃過的吻痕,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別理她。」他仍埋首在我肩上,含糊不清地低喃,隨即,我上衣的扣子緩緩被解開,一顆,兩顆……第三顆被他用力過猛而扯掉——
「慢、慢著。」我虛弱地出聲,發現自己居然很沒用的腳軟了,半個身子幾乎掛在他懷裡。
我們怎麼會忽然進行到這裡?我努力從此刻混沌的腦中找出答案。
他抬眼,原本澄澈的綠眸已轉為墨綠,眼裡那抹火熱令我心慌。
「你知道每晚抱著軟玉溫香卻什麼也不能做時,是一種很大的折磨嗎?」他的聲音低啞,然而蘊藏著的莫名壓力卻讓我忍不住輕顫。
「我……」我竟呆呆地望著他,啞口無言。
我怎麼會知道嘛!自從來到這裡,我們一直都是同塌而眠的,可我只是習慣且自然的抱著他睡,除了偶爾的吻,從來也沒發生過現在這樣的情形啊……還是其實是我遲頓得從沒有發現身旁睡的是一匹已經苦苦壓抑許久的狼!?
「呃,我……我忽然覺得有點渴,剛才艾莉準備的茶點……我去拿好了……」我乾笑地開始胡言亂語,手忙腳亂地邊扣扣子、邊轉身拔腿就跑。
為什麼要逃我自己也搞不懂,只知道剛才的吻和以往的都不同;而他臉上明顯的渴切慾望和侵略讓我心慌意亂——
只是才跑了幾步,離大門還有一段距離,便立刻被抓回。
我開始在心底喃喃咒罵這間房間真的太大了。
「為什麼要逃?我有這麼可怕嗎?」他輕笑,我感覺他溫熱的氣息在耳畔吹拂,「我又不會吃了你……」語畢,又低低笑開,「不對,我的確是準備要吃掉你。」說著,又再度吻住我。
「烈……」我聽到自己愈來愈微弱的嚶嚀聲。
我閉上眼,發覺除了喘息,我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最糟的是,我心裡居然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期盼。
忽然,他停下了所有動作。
我疑惑地睜眸,對上他認真而深情的眼,「你不願意,我們就停止。」
聞言,我瞬間感到一股酸意直衝鼻。
我感覺得到,這個男人是打從心裡的珍視我、尊重我。
我與他,就這樣四目相對。
孟雨柔,你當真願意嗎?真的不會後悔?
我在心裡自問,結果發現答案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肯定。
而且沒有一絲猶豫。
我微笑,忽然感覺心裡踏實了。
即使緊張得發抖,我仍是鼓起最大的勇氣,伸手攬住他,主動送上自己的吻。
他明白我的答案了,再也沒有顧忌。
接下來的情況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和控制。
我們快速卸去彼此的衣物,只是我已經不記得我們是從什麼時候到了床上——直到最後那股疼痛讓我整個人清醒過來。
我簡直痛得掉下淚來。
即使我已做好心理準備、即使我明白這是必經的過程,我仍是讓痛呼忍不住逸出了口。
什麼嘛,小說和連續劇根本寫得太浪漫惟美了!
不是花前月下、就是燈光美、氣氛佳,男女主角兩人恩愛燕好,在小說裡通常幾筆帶過,而戲劇裡的鏡頭不是刻意模糊焦距、就是以放下芙蓉帳,以兩道曖昧的人影讓人自行想像、再不然就是把最後一幕拍向桌案上那搖曳的燭火之類的……
但事實根本完全不是那個樣子!
我咬著牙,痛得整個人僵住了——他也是。
只見他不敢置信,以極慢的速度緩緩低頭看著我,臉色難看地忽地爆出一聲驚吼:「你該死的居然是個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