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展了慵懶的骨頭,起身換上休閒服便下樓來,買了早餐順便拿著熱牛奶上樓。
一大清早,已有幾個歐裡桑與歐巴桑在活動。
鄰居老阿嬤似乎訝異她的早起。「藍小姐,今天這麼早?」
采凝不太好意思。「昨天睡早了些,所以今天才起得早。」
她人已走遠,但身後仍傳來不斷的叨絮:「對嘛,別老是睡到九點多才起床,不然久了會成懶骨頭的……」
叨絮聲直至她進入電梯間方休。采凝不由得責怪自己,沒事起那麼早,只賺著了一席訓話。不過話又說回來,除了黃家的老阿嬤外,其他鄰居可不曾如此關心、注意過她的作息,實屬難得啊。
坐在沙發上翻閱著今日的報紙,她如往常般的享用麵包與熱牛奶;待陽光傾洩滿室,才記得該出門上工了。
時序已進入秋天,太陽露臉的機會漸少。穿戴整齊,準備一天新的開始。
穿梭在車陣中,她的如意125似乎無法暢行,只因車多、路小。
來到服飾店,惠鳳姐仍在睡夢中。是以她開啟了電動門,開始了今天的營業。
一大早便有貴婦上門——「小姐,我要那一件,還有那、那——」
一連指了三件model身上的洋裝,拆卸花了一些時間,終將衣服交到客人的手上。「試衣間在後面。」
候了一會,等她出來後,采凝由衷地讚道:「小姐,您的膚質真棒。」
客人笑瞇了雙眼。「我看起來還像小姐嗎?」
「像,一點也不輸十七、八歲的女孩。您結過婚了嗎?如果是的話,肯定是您保養得太好,要不便是膚質特佳,您這種皮膚可不是人人都能擁有的。」
一句句甜言褒美,令客人心花怒放,原本的怨言也一掃而空,當下阿莎力一句:「全包了,多少?」
「我算算。現在這款雖然已過了打折期——」她仍不忘盡力慫恿,一句:「不過是你,還是算折扣給你。」更是哄得來人心動不已。
結完帳,貴婦還喜孜孜地提出門。唉,老天爺所賜的三寸不爛之舌,若不加以發揚光大,豈不浪費?
才兩、三個小時,她已為惠鳳進帳八萬元,而且還是現鈔不是刷卡呢。
不過至惠鳳來接班後,她人也到了牙科診所候診。
坐在候診室裡翻閱雜誌,總覺得有一雙眼不時地窺探著自己;但只要她一抬起頭來,那道灼人的視線隨即離開。害得她還懷疑起自己不光牙神經有問題,連腦神經也過敏了。
約莫二十分鐘後,掛號小姐終於叫她了。待她一如往常坐定,醫生的聲音令她疑惑了;但是一張嘴巴張得老大,實在無機可問。
「消腫了不少,還疼嗎?」
「不了,醫師。」
他可不給她機會。
「那擦個藥便可以了。來,張大嘴。」
一回又一回、一遍又一遍,她終究還是沒問出口。不過不是她不問,而是他根本不給她機會問。
一直到她步出了診所,滿心的疑惑令她停了下來,抬頭看著招牌——卓漢民牙醫診所七個大字在陽光折射下熠熠發亮。
卓漢民?是同姓同名,但又不同科,不會是他才對。疑慮減輕後,她才安心地離開。
※ ※ ※
在診所內的漢民,此刻正好得個空閒。
「醫師,剛剛那位藍小姐是你的舊識嗎?」
心思細膩的跟診小姐發現老闆心不在焉,再加上他無視於女患者的問話,與往常的他實在有著天壤之別,令她不得不懷疑。
翠美是他開業至今的元老,跟在他身邊也有滿長一段時間了,對他的習性也略有瞭解;不過她的觀察入微還是令他佩服。
凝視前方,漢民不曉得該如何解釋他與藍小姐之間交鋒的過程。
「不算熟識,不過算認識吧。」
翠美已得到欲知的答案,且這種問題挺私人的,不便再問,因此她便專心工作去了。
見她一走,漢民繼續埋首於其他病人的病歷中。
不一會,診所內的電話響起——「喂,卓漢民牙醫診所,您好。」
是朱醫師。
漢民一接過電話,仲業便急匆匆地問:「你去哪?」
「什麼我去哪?沒頭沒腦的,叫我怎麼回答你?」
仲業這才發現自己語焉不詳。「我是問你,昨天你怎麼不在PUB內?」
「哦,原來你是在問那件事。」
他並不認為昨天的臨陣脫逃有什麼不對。誰叫他們先小人,拐他去PUB,後來又——「怎麼了?看見我們左擁右抱,你受不了嗎?」
說的是哪一國廢話!「我才不受影響呢。我只是覺得……我們的職業似乎不適合流連在那種場所。」
「喂,看不出來你這麼古板。」
「是形象問題,不是古不古板。」
「好、好,全是你的一套說法。不過,你也別忘了,我們可不像你老是『性』
趣缺缺,別指望我們當聖人了。」
聖人呀,還早咧。不過說真的,自己對女性真的是提不起興趣來,莫非他真的——不愛女人嗎?不會吧?
想想自己走過的年頭中,的確沒有哪個女人涉入或是留下痕跡的。
常年旅居國外,金髮、褐髮、紅髮……的妙齡女子,什麼沒看過。是,他認為男女之間相處所應產生的火花,對他而言卻是陌生的。再加上自己也挺潔癖的,來路不明、浪漫過頭的一夜情是他堅決反對的;而主動上門的,他也一概謝絕門外。
就不知他的潔身自愛是否太過分了些。
「仲業,我會不會病了?」
仲業開玩笑地附和:「何止,簡直就是病入膏肓了。尤其是與異性的對待關係來說,更是嚴重到無可救藥,做朋友的我建議你去看看醫生吧。」
「你少神經了!我不過是對異性不來電罷了,又沒排斥過她們。」說得他宛如病得很慘似的。
咦?有語病喲!
「不來電?那還不簡單。偶爾充充電,還怕電不來嗎?」
「電,哪來的電可充?」他就不信仲業能有什麼辦法。
仲業乾笑兩聲後才說道:「中山北路的鶯鶯燕燕不少,或許你會找著全身充滿電流的美女也說不定。」
他就知道,只有他才會想出這麼下三濫的爛點子。「你留著自己充吧,我還是決定放棄。反正一個人無事一身輕,何必拖個家累來扛?啊,我有患者上門了,不說了,bye!」
結束電話,又開始忙碌的工作。
※ ※ ※
采凝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到家附近的超商正欲採購消夜——「叮咚……歡迎光臨!」響亮的問候聲拉回了她半混沌的腦子。
「嗨,接班?」現在正值交換班時間。
「是啊,藍小姐也剛下班?」她是個人盡皆知的朝九晚十一的「超級賺錢女」。
「嗯,剛下班。你們沒瞧見我已經張不開眼了嗎?」采凝誇張地瞇了下眼。
進入店內挑了幾樣消夜及加熱的熱牛奶,正欲結帳,巧見漢民也進入這家超商。
「嗨,真巧,你也來了。」
「這麼巧,你——」見她這身盛裝打扮,彷彿才剛下工似的。
「剛下班。」明白他的疑惑,她坦言不諱。
「這麼辛苦。」
「還好啦。」這一切全是自己自找的,她怎敢喊辛苦呢?「你也休了?」
「早休息了。輸入病歷到一半,覺得有點餓便出來。你——這麼晚了還吃消夜,不怕身材走樣嗎?」這是現代女子最具危機意識的一環,難不成她不怕嗎?
這一點對身高一七○、體重四十七的她而言,根本不造成問題。她所該煩惱的是,不知未來該去哪找一張優渥又長期的飯票哪。
「若要我這身保持了近三十年的好身材變形,那非得十分用心規劃才行。」
的確,眼前的她除了姣好的面容外,那一身修長更是沒話說。
站了好一會,她累了地道:「好晚了,我該早早休息才是。無法足眠才是美容的天敵,bye!」
真像她的個性,來無影、去無蹤。上一秒,她還站在他眼前;下一秒,她已消失。他搖了搖頭,繼續未完的事。
※ ※ ※
坐在服飾店內,一大組修指甲的器械一一排列在桌上;小至粗磨,大至上彩,采凝一點也不馬虎地細心完成指甲美容。
「小姐,那一套可以試穿嗎?」
這下可好,一進門便是要求試穿的,指甲油還沒干咧。
「對不起,那一套已售出了,您可以挑這一桿的嘛。」指向最容易拆卸的那一桿套裝區。
女客看了看。「真的不能試穿看看嗎?」也不想想她已佇足在這家服飾店門口
多少回了,怎麼看都覺得喜歡這一套,一時要她轉移目標,實在太過殘酷。唉,她真的中意那件洋裝呀。
采凝在心底默數:五十、五十一……五十九、六十。
「可以的,我馬上取下來,您先坐一會。」她現在的模樣和剛剛堅持的態度,還真有十萬八千里的差距哩。
沒十五秒,那一套洋裝已交到女客手中。
「試衣間在這。」待女客試穿出來,還挺合身的。采凝便又開始施展其三寸不爛之舌:「哇,真像是專門為你量身打造的耶!」
「是嗎?」女客本來便已中意,又一經她讚美,更是鬆了荷包。只是——「這一套不是已有人……」
「我再調一套還她,不打緊的。」
「太好了,真的太謝謝你了!替我包起來吧。」
她使出這一超——「見人說人話,遇風便轉舵」,交易便告捷。
即使經濟蕭條,然而妮妮服飾絲毫未受影響。這可得歸功於她舌燦蓮花的功力了。
惠鳳終於出現,采凝玩笑地說道:「一天比一天晚,你是不想做了是嗎?」
她翻白了眼。「藍小姐,你搞不清楚狀況啊?此店為我開,老闆娘有不能遲到的理由嗎?」
采凝將錢櫃中的現金交給她保管。「進帳一萬五千元,點收。」
惠鳳接過手,拿出她的金手指,響亮有聲地點著鈔票,數完後還煞有介事地說:「少一張。」
采凝大刺刺地坐了下來,絲毫不理會惠鳳刺耳的雜音。
「喂,少一張耶!」
「少?你不會倒貼呀。」
惠鳳拍了下她的肩膀。「叫我貼錢,門都沒有。」
明知是玩笑,她也不示弱:「喂,難不成你想叫我貼?回去等個幾十年吧,最好想都別想。」
「噢,我會多想幾回的。」惠鳳還裝出一副討打的模樣。
「去!」采凝啐了她一口。
玩夠了,惠鳳才問她:「藍藍,我覺得有點累耶。」
「累?你不會是想關掉這家店吧?」不行,這可是她的經濟來源之一,怎麼可以結束營業呢?
惠鳳知道她誤會了。「不是啦。我是說,我的年紀也不小了,到現在還沒個歸宿……」
起先她還想認真地聽惠鳳的理由,現在她則——「不會吧?你在開玩笑對吧?」
「我像嗎?」惠鳳沒好氣地回她。
采凝還正經八百地看了她數眼。「不像。只是……你該不會是到了思春期吧?」
唯有如此才會急著想結婚;反觀自己,仍是思春期未到,所以才不急著找對象。
只見惠鳳雙手托著下巴,一幅迷惘樣……看來,她的紅鸞星真的動了。
「惠鳳,你打算怎麼尋找你的真命夫君?」見她默而不答,采凝又問:「電視節目相親好嗎?」她搖頭。「我才沒那麼遜,得上電視推銷自己。」
這話是……「那你——」
神秘地一笑,將她的心事全洩漏出來。
「你早就找著他了?」
惠鳳點點頭。「我們就在這認識的。」
「在這?」太不可思議了!在這種小地方也可以譜出戀情?她等不及想知道他們的戀愛史了。「他月薪多少?存款多不多?有房有車嗎……」
不需多瞭解便可知道,奉金錢為主義的采凝必問的問題。
見惠鳳搖頭,她可慌了:「什麼意思?你為什麼搖頭?不會是他什麼也沒有吧?」
對於嫁給一名一無所有的男人,那種窘迫是采凝所無法想像的。
惠鳳故意釣她的胃口:「他還不至於一無所有啦,至少還有我——」
「天呀!他打算吃軟飯嗎?」
推理得也太離譜了。惠鳳趕忙解釋道:「他有工作,不至於得靠吃軟飯維生。」
她鬆了一口氣。「那還好。如果他這麼沒志氣,我就和你絕交;因為我保證會看不過去的。」
惠鳳也知道她的性子,不過她可不至於因色棄友的。「他有工廠,家裡也有土地,要車子、房子都沒有問題;至於存款,你自個去問他吧,我開不了口。」
不用她開口,采凝早打算好好審訊那人了。
「他的家人將來和你們同住嗎?」
「這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嘍!她真是標準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型的。
「當然有。你沒聽過一個廚房容不下兩個女人嗎?我奉勸你,偶爾才到婆家玩個三天兩夜會妥當些。」照她的說法,好似已身經百戰似的有了不少心得。
惠鳳倒不擔心。因為她很明白自己的性子,再歷害精明的公婆,她也可以四兩撥千斤,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只可惜——「我不想和公婆住也難了,因為臨璜沒有父母,他們的牌位全跟在他的住處,你想——」
聽完惠鳳的解說,她大有受騙上當之感。「你在耍我!」
哪來的耍?不過是玩玩而已。讓她緊張一下下,不過是要讓她神經活動活動罷了。「我才沒有。」似笑非笑的曖昧,惹來一陣討打。「你好壞!這樣玩弄好朋友的真心。」
「怎敢?是你問得太急,才不是我哄騙你呢。」
「是你回答得太慢,還嫌我問得太急,你……」一陣玩打發,惠鳳突然靜了下來,目光望向門口;而她也順勢看了出去,回過頭來咋了咋舌。「他是礦工嗎?」
惠鳳搖頭。「我們這裡有礦坑嗎?」
「那他是打哪來的?一身黑如炭灰。」
對一向看慣白皙斯文人的她而言,皮膚黝黑的他肯定是勞力的付出者;因為只有終日在太陽底下討生活的人,才有幸得此黑得發亮的肌膚。
惠鳳向前迎接他:「臨,我的摯友采凝,你可以叫她藍藍。」接著她又介紹:「藍藍,萬臨璜,我的——」
不待她說完,采凝接口:「你的男友。對不起喔,我可以冒昧問你一句話嗎?」
惠鳳眨眼地向她暗示,要她可別問些太露白的話,尤其是金錢方面的問題。
采凝故意閃過她的暗示,打算回報適才的戲弄,吊一下她的胃口。
臨璜大方地回:「可以,你請問。」
禮貌十足,她在心底暗暗打下分數。
「我是不懂你既然是個小開,為什麼還會曬得一身漆黑?」
漆黑?有這麼慘嗎?「我做的是室外工作,曬太陽的機會很多,皮膚黑自然是免不了的。」
采凝接下來的話更令人噴飯。「你可以搽防曬油、抹隔離霜,甚至使用美白乳液——」惠鳳嗤笑出聲,引來她的不滿:「喂,我是為了你的將來設想耶。現在的日頭毒辣,你不怕他曬出皮膚癌來,我還怕你成了——」「寡婦」兩字並沒說出口
地就此打住。
「呸!呸!呸!你喔——」
「別我不我喔,這是事實。咱們是好朋友,我當然關心你。」
臨璜馬上搭腔:「惠鳳,藍藍真是你的好友,我聽得出來她是關心你的。」
他的識時務,令采凝大有惠鳳所托對人的感受。「惠鳳,恭喜你。」
她突來的轉圜,令惠鳳怔愣在當場。
「恭喜我什麼?」臉已羞成紅蘋果似的,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
采凝藉故道:「我該休息了,你們慢慢聊吧。細節我就不用瞭解了,過婚期可不能瞞我哦,bye!」拎起包包,便走出妮妮服飾店。
※ ※ ※
中午隨便一盤微波炒米粉便打發了她的中餐,下午到美容教室時已十二點半。
半路出師的她並非美容師,而是美容教室的解說員。
來了這,她得抹上濃妝以突顯自己的職業。此時,一張燙金的喜帖顯眼地被貼在公佈欄上,她湊前一看——我們要結婚嘍!
謹訂國歷十一月六日,農曆九月十八日完婚。
因為我們的婚禮,是以成了非凡的日子。期盼您的蒞臨,使我們的婚禮更加生輝。
地點:××飯店,請於下午六點準時入席。
新郎吳舜國新娘郭寧雁敬上這怎麼可能?她看呆了。「寧雁才二十歲,她要結婚了……」
打擊,好大的打擊!宛若震耳欲聾的大雷般,劈得她閃躲不及,不知該作何反應。
陸續有學員與講師進來,她暫收失神的心緒,回到座位上。
班主任吟萍一進辦公室,便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采凝,你怎麼了?」
抬頭看了萍姐一眼,她有感而發地道:「為什麼大家全趕在這個時候搶搭婚姻列車呢?」
她不懂采凝的說法,問道:「這是什麼時候?不過是雁雁結個婚,怎麼就讓你感到鬱悶了?」
采凝這才侃侃而談:「我的服飾店老闆娘早上才宣佈她打算結婚了,現在又看見寧雁的紅色炸彈,我……」
「你該不會為了大出血才會……」
她很愛錢是不爭的事實,但還不至於為此而備感心痛;畢竟包出去多少,將來回收的只有加倍而不會減少——但前提是她得與人共赴紅毯才行啊。而她郁卒的卻是,她們這麼快就放棄單身列車,而改搭雙人列車結婚也。
「紅包我才不在乎,只是……結婚好嗎?為什麼她們非得以結婚來做最完美的註解呢?我不懂,結婚到底有什麼好處?」
哦,原來她為的是這檔子事呀。
吟萍才想好好地開導她,不料上課鈴卻在此時響起。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但采凝卻始終開心不起來,再加上學員們又——「你知道嗎?我老公呀,說有多體貼就有多體貼,也不會大男人主義。我做飯他就幫忙收拾,我替小孩洗澡,他便已收拾好孩子的替換衣服。他的貼心,真令人窩心極了。」太太甲的誇獎褒美,令聽者莫不羨慕不已。
太太乙也插上一腳:「我老公也不差,我洗衣,他會跟隨在我身邊晾衣服。」
說的時候臉上還不時泛出喜悅之色,隨之而出的感言更令人感動。「我希望能早點為他添個小寶寶,可以讓他更開心……」
當他們愉快地談論著婚姻,采凝的心竟有些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