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自離開師門一個月來,遇到最詭異、恐怖的一件事。
不,該說是他自出生到現在十八年來,從未見過的怪事。
他上半身赤裸,任憑對方上下其手,卻毫無反擊之力。
更慘的是,之前明明人在家中,一覺醒來後卻身在他處,還在這個鬼地方連續昏倒兩次。
昏倒也就算了,這次醒來還得面臨她的玩弄。
「呵呵!身體不能動了是嗎?」她面露微笑睇他一眼。
他狠厲地瞪視她,「你對我動了什麼手腳?」
「也沒什麼啦,只不過是我怕麻煩,所以將你麻醉,令你動彈不得而已。」
這叫而已?這算變相禁錮吧!
「你為何這麼做?」
此時他發覺自己竟然如此沉得住氣,沒對她大罵出口兼吐她口水,更沒因情緒激動而被她牽著鼻子走。
嗯!這算有進步了。他鼓勵著自己。
她一臉無辜的模樣,「我怕你還沒聽我說完話,就偷偷跑走了嘛。」這叫先下手為強,她向來懂得什麼叫防範於未然。
「我哪會偷跑,我要走也會事先通知你。」
他的意思是留下一封信通知她,笨蛋才會跑到她眼前大喊說他要走了,不必相留,也甭送了。
「是嗎?」看他的眼神似乎不是這麼想。
陡地銀光一閃,他分神斜瞟著她手上的銀針,乾笑一下,看似誠懇地道:
「當然是。」
他很想問她那根針是拿來做啥的,因為他心中不祥的感覺正逐漸加劇。
見他十分在意她手上的東西,她秀美的臉蛋上立時閃過一絲邪惡,「呵呵!那就好。」
她的手忽然又晃了一下,刺眼的銀光再度從他眼前掠過。
他喉頭猛然一緊,嚥下一口口水,急道:「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趕快說,我洗耳恭聽。」
他額上冷汗直流。她可不可以別拿著那根「凶器」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有點危險,不小心刺到他怎麼辦?
「我想跟你說,這一年裡,不管你願意與否都得留在蘇州,不准離開,更不准偷跑。」
「蘇州?」他沒聽錯吧?
「對呀,這兒是蘇州。」
「這裡不是華叔家嗎?」他一直以為他現在在揚州的華陀家。
華容兒蹙著柳眉,疑惑的看著他,「誰跟你這麼說的?」
「沒有。」是他誤認了,誰教他醒著的時候都在同她吵嘴,從沒出去過,也幾乎沒和其它人說過話。
「算了,我只求你這一年內別擅自離開華家就好。」
「一年?太久了,我才不留。」他打算藥性一過便離開,誰要和她同處一個屋簷下長達一年。
「所以……」她笑盈盈的撫摸著長銀針,挑釁地看著他。「這也是你為何會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原因。」
見她不懷好意的模樣,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微顫,「我先警告你,別亂來。」
天知道那根針插進身體裡,他還能活命嗎?
「呵呵呵!我不會亂來的,我頂多把它刺進你頭頂,撈一撈、攪一攪,把一些暗罵我的話從你的記憶裡清除而已。」別以為她不知道,他自初遇她之後,內心已不知罵過她幾千回了。
「你別太過分,我寧死也不留下。」跟她相處比死還恐怖!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留下羅?好吧,如果你想一輩子回不了白雲山莊,儘管從這兒跑掉吧。」當她制不住他嗎?呵!
「你是什麼意思?」為何他會一輩子回不了白雲山莊?
「因為我呀,會住進白雲山莊,等著你回來。」
「那我就一輩子不回去,我看你能拿我怎麼辦。」一輩子不回去就不回去,打算用這個威脅他,想都別想。
華容兒滿臉無奈,眼眸卻閃著戲謔的笑意,道:「我是不能拿你怎麼辦,但你爹和你哥哥卻會拿你怎麼辦。」
「笑話,他們不會對我生這種氣的。」
「難說喔!搞不好你一跑,會有位原本是冰清玉潔的好姑娘,跑到白雲山莊哭訴她慘遭狼吻,她清白的身軀被某個衣冠禽獸給玷污了,需要人替她評評理。你說,那個色狼的下場會如何?」
「你……」
「假如那個色狼遲遲不歸,這畏罪潛逃之名他可是背定了,即使他讓人抓了回來,大概也是以跟被害人成親收場。」
畏罪潛逃?成親?冷天濰愣住了。
她滿臉笑意的看著表情呆滯的他,心情十分愉悅,繼續道:「這兩種下場似乎都不是你想要的吧。」
冷天濰艱困地從喉嚨裡擠出話來,「等等,你的話不可能沒人懷疑,這是你的片面之詞,不是為信。」
她讚許地拍一下手掌。「說得對,看不出來你還有辦法反擊,但你是否想過,一個姑娘家這麼哭訴,又加上身旁有個強力的人證,而這人證手中又剛好有物證呢?」
「你……該不會請華叔來幫你吧?」他意識到這點,忍不住大吼,「這是偽造的人證和物證!」
華容兒搖搖食指,道:「不對喔!人證是不騙人的,但物證嘛……」她頓了頓,露出甜笑,「因為物證是我給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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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攤販們的叫賣聲以及顧客討價還價的聲音,讓許多路人忍不住湊到攤子前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這麼吸引人。
小梅收回看向脂粉攤的目光,暗暗拉扯華容兒的衣袖,在她耳邊說道:
「小姐,冷公子有必要離我們這麼遠嗎?」
足足有十尺之遠,而且他還佯裝出跟她們毫無關係的樣子。
華容兒微微一笑,低聲道:「你別管他那麼多,或許他認為我們身上有毒,不敢靠近呢。」語畢,她偷偷瞄一眼走在後方的冷天濰。
正好他左顧右盼後往前直視,眼神恰巧跟她的碰上。
對上她帶笑的眸子,冷天濰身體一震,尷尬地轉移視線,像被人抓到偷吃糖的小孩一樣,霎時手足無措。
他咬牙,心裡暗道,他幹嘛轉開視線,又不是偷看她,只不過眼睛對上而已,他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豈不是令她誤以為他在偷瞧她?
華容兒見到他僵硬的轉頭看向他方,臉上滿是尷尬,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呵,他真是可愛,只不過目光對上而已,用不著急忙挪開眼吧?
華容兒低低的笑聲引得身旁的小梅忍不住問她,「小姐,有什麼好笑的事嗎?」
她馬上斂起微笑,淡然地道:「沒事。」
是嗎?小梅狐疑的看她一眼,不再追問。
約走了半條街,華容兒帶著小梅來到一間乾淨整齊的藥鋪。
藥鋪大門上方懸掛著歷經歲月流逝,看來古意盎然的匾額,上面題著四個大字,「華氏藥鋪」。
她們還未踏入門口,藥鋪裡的人眼尖,先迎了出來。「小姐,你來了。」
華容兒朝他點點頭,然後走向櫃檯。
櫃檯內站著一名樣貌忠厚,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他恭敬的將帳簿遞給華容兒,道:「請小姐過目。」
她細長白皙的手指一頁頁翻著帳簿,邊看邊問道:「吳叔,現今藥材狀況如何?」
吳叔右手捻著八字鬍,左手指出問題處,「如同昨日跟小姐提起的,人參仍舊短缺,再說許多供應者哄抬價格,一株普通的人參已喊到三十兩的高價,更別提頂級的,有錢根本買不到。」
華容兒邊聽邊思考,慢慢的翻閱著帳冊。
近來人參缺得離譜,像是有人大舉買入,要那麼多人參做什麼?真令人搞不懂。
華容兒沉思半晌後問道:「鋪裡現今剩多少人參?」
「只剩三株。」
華容兒輕蹙眉頭,道:「收起來,若是買來進補的一律說沒有,反之,若是病重者為了續命,方可賣。」
「是,小姐。」吳叔無意間瞥見冷天濰站在門口,便向華容兒道:「小姐,有客上門,恕老吳迎客。」
華容兒笑笑,出聲攔阻他,「他是同我前來的,不用招呼他。」
「是,小姐。」
「吳叔,東西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華容兒出聲喚著站在門口滿臉不自在的他。「天濰,麻煩你把這桌子搬出去。」
每月的初一、初十和二十是藥鋪為百姓們義診的日子,這個善舉是先祖留下給他們後輩的,也值得他們繼續下去。
但問題在屋子內太過狹窄,必須搬張桌子到門外替人義診。
唉!不過這會兒夏陽可烈得很,她光坐在那兒都吃不消,更何況是有病來看診的人。
若不是家有祖訓,為防外人窺得祖傳秘方,不得讓太多閒雜人等進出華家,她早把義診的地點改在家裡,便用不曬太陽了。
「是。」冷天濰端著臭臉把桌椅搬出去,擺在門口的右側。
他要忍,忍過一年,他便自由了。
誰教他沒她行,能走的路都被她堵得死死的。
「好,開始了。」語畢,華容兒便坐在桌前閉目養神,小梅則站在她身旁開始磨起墨。
沒一會兒工夫,陸陸續續從四面八方湧來不少人。
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但個個皆是衣衫襤褸,百病纏身的模樣,他們一來到藥鋪,便自動在華容兒面前排成一行,不久,一條長達數十尺的人龍便在眼前出現。
沒想到找她看病的人真不少。
站在門口旁觀的冷天濰正思忖著,突然手中被人塞入一個陶製藥壺。
他不明所以的看著手上的藥壺,再不解地瞟著小梅,不明白她為何將這東西塞給他。
小梅笑嘻嘻地開口,「冷公子,這便是你的工作了,幫忙煎藥吧!」
「嗄!」煎藥?
小梅見他沒有動作,便聲聲催促道:「別嗄了,病人等著吃藥呢,快快快。」
因為小姐怕病患回家後胡弄一通,一帖藥當三帖吃,失了原有的藥性,原該立即好轉的病,反而變成久醫不愈的惡疾,便決定替他們煎好藥,讓他們即刻服用。
冷天濰回過神,不理會她的催促,反而轉頭看著右側替人把脈看診的華容兒。
真看不出來,她也會有認真的時刻,見她親切的替人看診,跟那個以惡劣的態度和對付他的人完全不一樣。
實在差太多了,這兩個是同一個人嗎?
百思不解的他逕自下了一個結論,她真是個奇怪、多變的女子。
「別看了,快點做事。」小梅推推他。
「是……」他無奈的應道。
煎藥就煎藥,誰教他成了她的階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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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三個時辰,已到晌午時分,原本長達數十尺的人龍這會兒只剩零星的幾位,坐在在藥鋪周圍的人們則是在藥還沒煎好之前,先吃些藥鋪供給的饅頭墊墊胃,喝了藥好回家養病休息。
這時,一位身穿淡藍色長袍,溫文儒雅的年輕男子從街道的另一端走來。
他在藥鋪門口停下腳步,神態十分優閒。
華容兒一見著他,便快步向前,道:「司徒大哥。」
太好了,司徒大哥來接手下午的義診,他們三個可以回去歇息了。
「辛苦你了,容兒。」司徒律揚起淡淡的微笑,然後看向她身旁的冷天濰。「這位是?」
這人年紀約有十八,相貌雖是俊秀,但看他單純的眼神便知道他涉世未深,是屬於情溢於表的類型。
「喔。」她點點頭,便替他們雙方介紹,「這位是冷天濰。這位是司徒律大哥。」
冷天濰嘴角噙著有禮的微笑,道:「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不用這麼拘禮。」司徒律溫和的看著他,「以後恐怕要辛苦你了。」
以後?他現在就覺得跟她在一起很辛苦了。
雖這麼想,冷天濰還是回以一笑,「不會,只是做些雜事,不算太辛苦。」
司徒律猛然湊近他耳邊,低聲道:「我說的話,你以後會明白的。」
冷天濰不解的看著他溫和的眼眸裡閃爍著充滿興味的光芒,蹙緊眉頭思索他話中的含意。
司徒律輕拍他的肩頭,薄唇微抿地笑道:「不忙著這時想,你想不透的。」
女人心,海底針,他是猜不著的,更何況有人的心比針還細,更難捉摸。
若換作是他,他絕不會想知道容兒的壞習慣——就是愛欺負自己喜歡的東西,包括人。
「你們在說啥?」華容兒看著完全無視於她的存在,竊竊私語的兩人,眼中有著不悅。
「沒事。」司徒律沉穩的對她一笑,表示他可沒說出半句不好的話。
「是嗎?」她挑眉表示不信。
「當然。對了,容兒,師父、師母何時回來?」司徒律有技巧地轉移話題。
「嗯,好像再兩、三個月吧,很難確定他們什麼時候回來,他們常常興致一來,不玩個過癮絕不罷休,什麼事都忘了。」
她的爹娘每次出遊都像丟掉一樣,連回來的時候都是毫無預警的。
說好聽是給她驚喜,說難聽點是以嚇死她為樂。
哪有人半夜回來,會安靜無聲的坐在女兒房內吃起果子,觀賞女兒的睡容,只有這對思想怪異的父母才會做出這種事。
司徒律想都沒想直接道:「那表示至少要半年左右了。」
「或許吧。司徒大哥,我們走了。」
華容兒招呼一下仍在忙碌的小梅,然後順手拉過冷天濰的手,要他一起回去。
她幹嘛忽然牽住他?冷天濰滿臉不自在的看著她,甩掉她的手。
華容兒發現她的手竟被他甩開,脾氣忽然冒了上來。
敢甩她的手?她就是要牽,看他敢拿她怎麼樣。
霍地,她手又纏了上去,緊握住他的手不放。
想抽回去?門都沒有,她才不容他反抗。
「走,回去吧!」
「放手。」冷天濰不高興地縮回自己的手。
「不要。」華容兒又黏了上去,反正她就是想握他的手。
見他們兩個打打鬧鬧,司徒律忍不住笑了。
真是一對歡喜冤家,連這個也爭。
「我牽你的手又不會怎樣。」華容兒不悅地看著冷天濰。
忽然,她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畫面,他竟然臉紅了。
冷天濰見她直盯著他不放,便扭開頭不理她。
她的手好軟,像會化掉似的,和他大哥、二哥粗糙的手不一樣,也比他摸過的動物皮毛還要柔軟、舒服……
他的臉紅到讓華容兒和司徒律均不住地打量著他。
華容兒見他滿臉通紅的望著別的地方,頓時玩心大起,輕輕撫摸他的手。
不會吧!這麼純情?她知道他從小到大所遇到的姑娘家很少,但該不會從沒碰過姑娘的手吧?
看見華容兒的眼中閃著有趣的光芒,司徒律搖搖頭,心裡暗暗歎息。
完了,冷天濰那單純的性子,已勾起容兒的興趣了。
他已經不敢想像這小子令人堪憂的未來,只能願上天保佑他,盡早脫離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