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涼的尖叫有若最絕望的哭號,迴盪在空曠的別墅中,全然黑暗的空間抓不到一絲光明與人氣。
冰冷。
劇烈的呼吸快得仿若要扯破她的肺,她拚命地蜷曲,使盡渾身力氣抱著自己,卻驅不走那深植靈魂內的痛苦。
「不!不要!問生不要死……不要丟下我……火好熱好燙,你的身體好冰……問生!」
埋進雙膝,她無法承受憶起前世的打擊,「問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死你……」
自懂事以來時常被噩夢糾纏,夢裡的景象不曾清晰過,而醒來後每回都依循著同樣模式:冷汗、恐懼、心痛、思念與無眠,沒有一回例外——今天亦然。
只是,不同的是,她終於知道噩夢的由來成因,更明白了種種奪走她所有快樂的情緒,包括思念在內的奇怪情緒承自何處。
前世!她黎詠君竟會為了前世而夜夜難以入眠!而想起前世那段刻骨愛戀的人——達官,我叫鍾達官!
自信熠熠的瞳仁閃耀著的不止是貴族的尊榮,漫布在週身上下的霸道更流一份成熟而危險的吸引力,而那副水一般的嗓音,溫暖的懷抱、熾熱的神情,摯切的流露,以及他引動的塵封記憶……他是問生。
一陣冷風襲來,她機械化地翻身下床,窗外投進淡淡月芒,臨灑在她精緻完美的五官上;四野是片廣闊的郊林,原始的氣息夾雜著昆蟲的細鳴簇擁著這棟別墅。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為何放著諸多熱鬧繁華的市區房屋她不住,偏偏選擇這棟荒郊僻壤又兼傳說有鬼的屋子。現在答案不問自現,這片郊地與她守舊的靈魂契合,同樣歸附於千百年前的曾經。
願攬雲嵐於懷游紅塵忘俗遺世共此生你是我最溫柔善良的美人魚……「問生!」她淒切地呼喊,「閒生,你說過不離開我的,你卻騙我,把我丟下這麼久——老天,你這不是在捉弄我嗎?如果你真的可憐我,可憐秦扣雲和莫問生,為什麼不幫他們?為什麼要我們各淪落一方,又帶著殘缺的感情和記憶受苦?今生的重逢……今生的重逢根本沒有意義!」
愈是多刺的玫瑰愈令人想一親芳澤!
就是你!我等的人就是你!
「不!他不是問生!」她劇烈地搖頭,搖散了烏亮青絲,「問生已經死了!」
手?她的手好燙,好黏,那濕濕的是什麼東西?
俯視,她的瞳孔不住收縮——是血!是問生的血!
扣雲,我愛你。
如果可以,希望我來世能成為配得上你的人。
血——血遮染了他的笑,浸滿她的雙手。
「不要!」她椎心狂喊,恐懼已極地抓住頭髮,淒聲遠喚,驚起窗外三兩倦鳥,悲傷的哀求就這麼迴旋在這棟全然漆暗的屋中,飄蕩到每個陰冷的角落。
***
「喂!顯貴,是我,我沒事,現在人在高雄,不,我不去你那了,你好不容易才贏得美人心,怎好意思去你們那棟浮雲小築當電燈泡?」水般清朗的笑聲成串自鍾達官口中逸出,對老弟顯貴在電話中的關懷,他感到窩心又安慰,看來經過愛情洗禮的老弟的確成長了。
揉揉眼角,他抬眼望車窗外漸深的夜色,猶如走馬燈一般的街景,映照著他眼底的陌生與疲憊。
「老爸老媽兩個多月沒見到他們小兒子啦!趕快找個時間帶著你那朵水仙回台北讓爸媽開心開心。我?你擔心我作啥?什麼時候角色對調了?我記得當老母雞收爛攤子的人一直是我,怎麼今天反換成你對我喋喋不休?我都多少歲數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嗎?放心,等我找到飯店安頓下來就和你聯絡……我說過了,這回出差南下只是純粹勘察銀行在此地設立分行的可行性罷了,哪有什麼不順遂?我說老弟呀!你以前不是這麼婆婆媽媽、疑神疑鬼的,怎?那朵水仙魅力這麼大,迷得你改心換性了!」
雨絲盈然飄落,又是欲雨之夜。鍾達官心不在焉地盯著這座城市,怔忡間竟有種模糊不真切的感覺,彷彿那端川流不息的人群腳中所踩的,是流浪的步伐;恍惚又迫切地尋找似真似幻的曾經。
「你呀!還是少扯兩句,留點精神說服你的水仙上台北,爸媽盼這朵水仙盼得可久了,你若不早些把他們的准媳婦拐回去,小心他們拿你翹家兩個月的不孝重罪治你。」
顯貴在電話那頭哇哇怪叫,忿訴水仙的難纏,又急又委屈的語調引得達官有趣的戲謔。
「才這麼點挫折就投降啦?你還是不是我們鍾家的男人?別忘了老爸的教誨,一旦決定目標,就算拚了命也要完成。既然你賴定了那朵難纏的水仙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加把勁,老哥還等著你引見那朵稀罕的水仙給我認識,可別丟我們鍾家的臉,知道嗎?」
那方傳來顯貴豪氣干雲,壯志昂揚的保證,一聽就知是沐浴於愛河中的男人。愛啊!多麼奇妙,不可思議的一個字,竟也將他那對女人眼高於頂的弟弟給馴服了。
他呢?他是否也能一嘗情愛甘甜?凝駐在車窗上的視線不經意被點點雨花懾住,那反彈的水珠織成她倔傲無雙的玉容,凝脂冰肌幽幽生香,在他的臂膀中雖掙動激憤,卻依舊嬌若無骨難藏天生麗質,令他捨不得使太猛的氣力將她扣於懷中。
游泳池畔的相逢,攪亂了他所有知覺,兩個月來他神魂不守,只為伊人嬌媚姿態而癡,非但無心於工作,更因那夜匆促一會而難以成眠,隱約有什麼畫面盤旋在腦中,卻抓不住任何連貫的思緒。
除了一個,他要她。他不在乎潛意識中交錯紛雜的聲音,也不在乎對她近似瘋狂的執著,更無心探究他倆之間那股強烈得幾令他們理智盡失的情愫,他只知道、肯定、堅持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她;非關肉慾,而是他與她的靈魂契會,就在那一面,他明白他等的妻就是她!
「哥?」
「啊!」達官回神應話,顯貴似也知他的心思已遠,也不多言,只是憂心而無條件支持地說。
「哥,我愛你。不管你遇到什麼,記著你還有個老弟可以替你分憂解勞,有事不要和我客氣,瞭解嗎?」
達官澀然苦笑,畢竟是兄弟,瞞不了他。但他不願在事情尚未明朗時透露太多,為免弟弟操心,他只有淡淡帶過,「有什麼事難得了我們鍾家人?你還是把心力放在要緊事上吧!
我人下高雄來,唱片公司可沒隨身帶著,你再延歸,小心公司垮掉。」
「我的公司想垮可沒那麼容易,安啦!自己身體多保重,拜!」
達官莞爾地切斷大哥大通訊,對弟弟的轉變是又喜又慨,愛情的魔力呀!該是天底下最難以估算的東西吧!
「黎——詠君。」他喃喃輕念手中這份寫有她個人資料的文件,為了掌握她的個性,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調查她的環境背景,然而得到的消息卻件件扭絞著他的心。早年生活的困苦與壓力根本不是平常人承受得起,難怪她對人懷著深懼戒意;這種來得如此兇猛的情緒推翻了心頭一切踟躕猶豫,促使他毅然請差南下,來找她!
黎詠君,這名令他魂牽夢繫的女子。
「我為你而來。」
***
「先生,有什麼我能為您服務的?」
櫃檯經理親切地詢問,站在裝飾現代豪華的飯店內,更彰顯達官與生俱來的氣勢高貴。
他頷首為禮,有條不紊的嗓子起伏著吸引人的節拍,「請給我一間房,我要暫住,日期不定。」
「好的。」他立即處理妥,再問:「請問先生用信用卡嗎?」
「對。」他沒注意到暗處投射而來的端視,簽過名便拿了鑰匙上樓去。
「是他嗎?」他問身旁的女人,眼睛直到電梯合上才調回;其實不需她回答,他也清楚答案。
她未語,直步到櫃檯。
「林先生,紀小姐!」經理和煦地向老闆打招呼,「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來等一個人。」紀倩婉約地答,神色滲著淡愁與一抹不易瞧出的緊張,她翻開簽帳單,鍾達官三字方正威儀地附著其上,由字之神可感受到書寫者有力的手勁。
「是他!是他沒錯,終於讓我等到了……」
林柏佑避免紀倩失態引人疑竇,示意員工退去,待櫃檯只剩他們兩人時,他捏了捏她的肩膀提醒她自持。
「紀倩,別太激動,慢慢來。」
「柏佑,你想他還記得我們嗎?他還怪我們嗎?我們的計劃真的會成功嗎?」紀倩顫抖地抓住他,圓亮瞳眸是楚楚淚光,「我好害怕,這麼長的時間,長得幾乎讓我們絕望的歲月……我們沒有第二次機會的!」
「紀倩!」林柏佑堅定而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冷靜點,你的情緒不可以太過波動,別忘了你的病!」
紀倩這才記起自己功能不全的心臟,勉強定下不規律的呼吸,她眼眸依戀處還是那三個與千百年前相同蒼勁的字,雖然外貌會變,時空會變,一個人的氣質特徵是不會變的,而他那手字正是能經歷韶光考驗而不更改的獨特。
「柏佑!」她依賴而冀盼地問:「我們會成功的是不是?」
這一雙眼,一雙既無助又自責的眼,牽動他鮮有感覺的心腸,前世如此,今生亦然,讓他心甘情願做為護佑她、扶持她的臂膀,儘管她想的、念的不是他。
「是的,我們會成功的。」
他的不容置疑一如前世,雲淡風輕的語吻中有他足以反抗天命的力量,龐大而洶湧的力量令她心安。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彌補這項錯誤,為我的過失贖罪……」紀倩垂睫,「這個罪過折磨我們太久了,我已經快要負擔不起了。」
「說什麼喪氣話?你想再後悔一次嗎?」柏佑氣悶卻不嚴峻地叱喝道:「這一場會是硬戰,我們得拿出全副心神來打,沒時間讓你想失敗的問題,因為我們一定會成功!」
「嗯!我們會成功——」紀倩露出怯生生的笑,「現在該叫扣……不!詠君來嗎?」
「別著急,一場戲總得事先排練妥才會顯得自然,過於刻意營造反而會弄巧成拙;一切等到詠君代我職務時咱們再行動,這回我們有備而來,不會再漏失無措了。」
握住她的手,是安撫,是信心,更是承諾。
***
電話響起,明亮的日光中呈現的是靜止的畫面。
坐在牆邊,詠君維持著整夜未動的姿勢,既不顧自己酸乏的肢體,也不理會失聲迴盪的電話,空白的表情沒有絲毫情緒。
三分鐘過去,電話鈴還是固執作響,詠君眨眼,似乎終於讓電話吵醒了神識。有她這支電話號碼的人只有兩個,水仙和柏佑,水仙是從不曾打,因為她若是有事要找她,會直接到這屋來,想來應該是柏佑打來的。
伸手抓來話筒,她的手因不良坐姿而發麻輕顫,但她空茫的恍惚刻鏤在她令人失神的完美五官上,掩去了她的靈氣,彷彿在此呆坐的只是一具軀體。
「喂!詠君?」果然,林柏佑的嗓音透過機器傳出,「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相反地,她相當感激他此時打電話來,倘若沒有他的打擾,天曉得她會坐上多久?「有事嗎?」
「嗯!」對她,柏佑向來有話直說,「我想請你代我督理一下飯店,這陣子是旅遊旺季,客人不少,可是今天我得陪紀倩上醫院檢查拿藥,所以想麻煩你,方便嗎?」
倚牆仰首,她看到的是蒼白得呆板的天花板。「你未婚妻的情況有沒有好些?」
「還不是老樣子?只肯打針吃藥不肯開刀,梗在她心裡的事一天不解決,她就一天不上手術台。」他笑了兩聲,不意洩漏了絲無奈苦澀,「有時候我很挫折,這未婚夫我當得顯然不成功。」
「她還是執意要找恩人?」詠君聽他說過紀倩一直惦記著幼時溺水獲救時的恩人,「有線索嗎?」
「現在已經有些眉目,只等證明猜測,畢竟都追查這麼多年了,要是再沒消息不就太對不起我們花的那些錢嗎?」
「那不是很好嗎?只要人找到,你未婚妻就能安心治病,等病一好就可以和你舉行婚禮,完成她爸爸的遺願,怎麼聽你的口氣好似不開心?」
「怕只怕人找到之後,她的心也不在了。」柏佑細細地自語,沒讓這份煎熬表露出來,「詠君,上回勞你跑一趟台北,自那次回來後你就一直沒和我聯絡,發生了什麼事嗎?」
說也奇怪,他們相識不長不短,但詠君卻奇異地對他感到信任和熟悉,而他對她的瞭解也自然得有時教她意外,他們總是能感覺到彼此心緒的起落,像知交又像兄妹般。
她雖然感謝他將她自火場救出,但感激並不是構成信任的主因,至少在她而言不是,所以她常常也會感到疑惑,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吧!
她沒有深思其他,對這第二個朋友也秉持原則少有欺瞞,「沒什麼,只是遇見個讓我不太偷快的人而已。」
柏佑試探的問帶著小心,「會讓你作噩夢的人?」
詠君凜駭,口氣不覺嚴苛起來,「沒有人有能力讓我作噩夢!柏佑,我稍事整理待會兒就會去飯店,代我向你未婚妻問好。」
他沉默了一下,似是察覺她些許不悅,「如果我讓你不高興,我道歉。」
聽那語調令詠君不由懷歉,「柏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為我好,但我已經被這件事煩得沒耐心,不想再提及有關的一切,請你見諒。」
他笑道:「沒什麼見不見諒的。」因為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好。「那飯店的事就讓你處理囉!」
「唉!柏佑,」她叫住欲掛電話的他,「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感謝你那時及時將我拉出火場?」
「怎麼?事隔了兩年才記得要謝我,你的反應力還真是普通的慢!」他揶揄,隨即以感性的聲音說:「詠君,不管你信不信,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為你所做的事都是出於心甘情願,你無需也用不著跟我道謝。」
「知道嗎?有時我甚至懷疑兩年前你是因為跟蹤我才會那麼湊巧地救了我。」
「哦?那你倒說說看,我為什麼要跟蹤你?」他的問語半認真半帶玩笑,讓人聽不出真意。
「除了看上的美色,其他什麼都好。」詠君經他逗鬧也柔和了神情,艷光自她姿態中綻放,略去適才的滯悶,「好了,快帶你未婚妻去醫院,小心讓她誤會你對我有什麼。」
「放心,她很清楚我對你有什麼。」柏佑打啞謎似的拋下這句話,才切斷通話。
坐在地上的她,感覺手腳中的麻痺逐漸變成刺痛,視線,仍然不經意地投向頭頂那片蒼白。
去飯店也好,至少能藉忙碌遺忘煩惱,她不能再任自己沉溺在過去中,既然決定了要遺忘,就不能再受過去的記憶影響。
輕輕地笑了:下輩子如果她再做人,一定要取名遺忘,她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前世是朵扣留不住的雲,今生卻又詠懷前世早逝的郎君,難道人的生命早在定名時就已安排好了?
假若可以選擇,她情願遺忘。
***
話筒才掛上,身旁的她就急急而言。
「怎麼樣?她說了些什麼?」
「她待會兒就過來。」柏佑習慣性握住她,抓著她的柔荑,細白的手背上,留有刺眼的針孔瘀青,凝視她,他的眼神深得教她猜不透方向,「紀倩,月底你就滿二十一歲了吧?」
紀倩不解地眨眨眸,「怎麼突然提這個?」
今世的她比他們都來得年輕,也更脆弱,先天性的痼疾根本沒有施捨過她一日的自由,她的意念全數被前世霸佔,生命只是她贖罪的機會,她有沒有為自己心疼過?
「我一直忘了問你,前世的一切你是生來就記得,還是懂事後才忽然想起?」
紀倩一愕,收回自己的手背向他,語氣生硬不自在,「為何要問?這不重要。」
「不管重不重要,告訴我。」
他的厚掌貼住她的背,無言的催促令她垂首,「我生來就記得。小時候始終不明白那些畫面是什麼意義,至我霍然明白那個拆散他們,害他們喪命的壞女人就是我時,我……才發現原來平時的氣喘、虛弱全是心臟病造成的。」
「那是你第一次發病?!」
她驟然轉身,小小的拳頭握得泛白,「你問這些做什麼?我們該注意的不是我的事!」
「身為你的未婚夫,難道我連詢問你過去的權利也沒有?」
「你明知道訂婚是假的,是為了讓我爸安心,以及方便我們實行計劃的掩飾而已……」
「這麼說來我這未婚夫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囉?林柏佑只是一條聽命於你的狗,根本不需要在意……」
啪!當巴掌聲揚起,他倆皆愣在眼下情勢。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故意的,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明明瞭解,明明瞭解我!」她語無倫次地喊,震撼激打在胸口,逼出她倉皇的淚水。
「你錯了,」他面無表情地吐語,「我什麼都不瞭解,我們的生活中除了贖罪彌補之外還有什麼?如果我們真如願彌償了前世的錯,是不是就了無遺憾?我們真的只是為贖罪而來嗎?你有沒有想過等一切都落幕了後你要做什麼?不!你沒有,你向來沒打算多活,只要贖了罪了了心願,就坐待病魔來取走你的命,瀟灑又毫不眷戀,像你前世一樣,兩個孩子一能自立就撤手人寰,我算什麼?只是你利用的工具——」
「巖軍!」她脫口而喚,哀哀哭求,「不要說了,不要說!」
前世,因為她的自私,害得消息走漏引官兵上門,兩個人在她眼前殞歿後她崩潰了;石巖軍不知所故,一肩挑起照顧他們母子的責任,替問生奉養父親,她的前世全賴他的扶持才得以養大兩個兒子。奈何她無法對問生和扣雲的死釋懷,含憾逝於兒子成家後——直到今生再重逢。
「是我虧欠你……」
「我不要聽這些!」柏佑打斷她的話,性格的臉龐滿佈冷硬,「如果你真有心要還你對我所謂的虧欠,那就記住,你現在是紀倩,不是斐玨儀!」
再度拿起話筒,他依計劃撥號,「喂!警察局嗎?我想報案,嗯!我聽到有人要在新霈飯店頂樓套房進行毒品交易,請你們查緝。」
不等留下個人資料便掛上電話,他以公事化的口吻說著,「我想詠君已經和他見過了,如果沒出差錯,他們會在飯店再見面,只要他們的愛不是假的,就一定能在今生再愛上對方。」
「柏佑!」她怯怯地叫,雙頰上猶掛清淚,「你怎麼肯定他們會再愛上彼此?」
因為我也和前世一樣再愛上了你。
他沒有將這句話道出,啞聲而笑,「我常常為自己不值,不論我再怎麼做都不會有人關心我,為我擔憂——是我活該,自己造的孽。」
「柏佑,我……」我關心你,愛你呀!
「走吧!」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她,「說這些沒用,我們的罪還沒贖完,沒有資格談其他,不是嗎?」
愛和夢都太易碎,太傷人,這種東西他不要!
早在前世他就明白這兩樣的代價,也誓言不沾!偏偏老天不允讓他為她破誓,這種感情只有折磨啊!為何他就是放不下孤單的她?!
***
「這樣啊?可是我們不能隨便帶你們去,況且你們又沒有搜索令,得罪了客人是會影響我們飯店名譽,我們不敢作主——」
詠君一進飯店就瞥見櫃檯小姐滿臉為難,方趨近就聽到她如遇救星般的叫喊。
「黎小姐,你來得正好,他們三個是警察,說是要上頂樓套房搜查毒品。」
「我知道了。」詠君放下皮包,胸臆馬上有了決定,「把鑰匙給我,我帶他們去搜,一切我來負責。」
為首的警察驚艷地問:「你是……」
「負責的人。」她簡潔地道,比了個請的手勢為他們領路,「你們張局長還好嗎?好久沒見他和夫人去俱樂部打高爾夫了。」
他們微怔,「你是局長常提的俱樂部老闆黎小姐?」
詠君和他們入電梯,有禮的身段,舉手投足俱是風韻魅力。「這裡是飯店,請別太聲張,等我取得客人的同意再搜房可以嗎?」
「可以可以,黎小姐方便就好。」一聽她和上頭有交情,他們也不好太失禮。
一到套房門口,她就伸手敲門,冷靜的容顏上是服務人員必備的親和微笑。
「誰?」
「我是飯店經理,有事打擾一下,這三位警方人員據報說這套房有案件線索,想請……」她的聲音斷在門開之際。
「詠君?」達官再怎麼想也沒料到他竟會這麼快就和她見面,只著長褲的他渾身濕淋猶滴著水,來不及為這情況尷尬就脫口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只是飯店老闆的朋友嗎?」
「你調查我?!」詠君一見到他,所有訓練出的鎮定悉數陣亡,優雅的氣度也潰決,不喜不怒地她轉向警察,「你們搜吧!」
「搜?!這是——」達官被錯身擠進的警察搞糊塗了,「詠君,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是飯店通知你的嗎?我這趟來高雄就是為了找你,我想告訴你一些話……」
「說你為了追我而侵犯我隱私?!」詠君壓下泉湧而出的澎湃情緒以及淚意,隔閡又暗含眷戀地打量顯然剛沖澡的他,強逼自己生氣,「你少爺倒是挺有閒情逸致的嘛!」
「我……」怎麼語拙了?快說話呀!快把對她的感覺講出來呀!鍾達官,別淨顧著望她!「我想讓你知道一件事。」
是他想起前世了?不!你不可以想起來,我不要你記起你是誰害死的?
詠君的懼悸不小心曝露在瞳中,令達官略有所感地受她牽引,手不自覺地抬起,湊近她微顫的臉頰,指尖泛著渴望觸碰她的疼痛。
她被他那抹急切得近乎痛苦的懇請眼神所懾,只能呆杵著等待他的指掌接觸。是他!她騙不了自己,他是問生,她的愛,她的牽掛,她為圓前世的殘缺而生!因為她的血液無不為見到他而欣喜雀躍,這急促的心跳,緊張的呼吸,欲湧的淚水在在證明了她經歷了長久的等待。
是怎樣的愛啊!竟讓他們熬過了漫遠的時空變遷,執意再相見,這份愛的狂烈令他們好痛!
「我的美人魚……」
「不!」她乍然側首避開他的手,沒有得到溫暖的頰隱隱生痛,而顫抖破碎的聲音已擠不出一句話。
「詠君!」再也無平素的不在乎,更沒有初見她時的強烈好奇,有的只是心痛、失望。
為什麼她拒絕了他的眼神?她的眼睛寫的明明是思念呀!
是問生,是達官,她已無能計較,只知心口的傷痕愈裂愈大,大到她無法正視的地步——他怎能在她決意遺忘之際又出現?
「抱歉!」警察突兀地阻斷流竄在他倆之間的激盪,「先生!麻煩你跟我們走趟警局。」
「怎麼了?」問話的不是達官而是詠君,當他們的眼映入打開的皮箱,以及箱中一包包粉狀物時,他們的表情瞬時凍結。
「那是什麼?我並沒有帶皮箱來呀!」
「在你床下搜出的,不管是不是你的,你都有嫌疑。」警察動作迅速地銬住他,再次重申,「請跟我走趟警局協助調查。」
達官難以置信地盯著手銬後朝她一望,震驚、受冤、污辱和憤怒畢露無遺;幸而多年的社會經驗助他立即拾回理智,神色不一會兒又恢復安之若素。
「既是協助調查,沒必要上銬。」以尊貴的氣勢,達官同樣震懾了警察,「我鍾達官畢生沒有犯過法,沒有人有資格銬我!我跟你們走,把手銬解開。」
我莫問生的命只有天能奪!
相同的浩然豪氣,兩相重疊成狂撼她的愛戀,黎詠君連懷疑也無便肯定了一件事:有人在暗裡謀害他。
在警察乖乖解銬時,沒有人知道詠君拋去自責之後做了什麼決定,只有簡短的一句:「我跟你們去。」
***
「水仙,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跟我回台北?」
「哎呀!你煩不煩?早也念晚也念,我看你乾脆錄下來催眠我算了,把鹽拿給我——嗯!你聞到沒?好香哦!」聶水仙嘖嘖有聲地誇讚自己,「我的手藝肯定又進步了,待會兒叫詠君一塊過來吃。」
「水仙,我拜託你去台北好不好?」鍾顯貴簡直是用求的了,「見見我父母又不會怎樣,你就當是度假嘛!」
「我不是說過了嗎?如果你有事儘管回去呀!我目前還不能離開,詠君需要我,她最近反常不搭理我,八成又被噩夢逼得失眠。要我去台北得等她平息恐懼後再說。」
天!他翻翻白眼:那冷血美女什麼時候不反常?她壓根兒不是正常人,要等她變正常不如叫他一頭撞牆比較有可能。
「對了,你哥不是也來高雄了嗎?也順便叫他過來聚餐,讓大伙認識認識,說不定一瞧對眼又是樁姻緣。」
顯貴沒將她的夢話放在心上,只想到久未聯絡,打個電話也好,沒想到電話說響就響。
「喂!我是,什麼事?」他倏凜,「什麼?!我哥被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