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說她已經和申屠づ曄那傢伙和好了,還說那個霸夫兼妒夫對她很好,紫陌問她和向閒卻怎麼樣了。怎麼樣?還不是那個樣子!歸來第一次發現原來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黏起人來也挺有一品大員的架勢,居然還不准別人拒絕。她自有辦法對付他——你就看著吧,向閒卻!
其實成天待在家裡跟向閒卻生悶氣也挺無聊的,不過這應天府早就逛得差不多了,似乎沒什麼地方好玩。叼了根草銜在嘴裡,躺在大石頭上曬曬太陽,順便想想心事,這種生活倒是挺自在的。
咦?從遠處走過來的不是向姑姑嘛!自從歸來再次回到向家,就沒去過芙蓉閣。也不知向閒卻跟向姑姑說了什麼,她也沒來打攪她,兩廂相安,歸來再高興不過。讓歸來比較擔心的倒是崔大叔,他願意將二十年前的往事告訴她,這是對她的一種信任,她也答應幫人家想辦法,她不能失約。
這樣想著,歸來不禁衝向姑姑的方向多望了兩眼。向姑姑身邊跟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崔大叔。瞧他們倆那緊繃的樣子,關係還沒改善呢?
在燕霸山的時候,整個山上的人原來都是在動亂年間跟著燕家祖輩當土匪混出來的兄弟。後來天下太平了,從歸來爺爺那一輩起山上的人就洗手做了平民老百姓,大家耕種、織布過著悠閒的田園生活。日子漸漸好了起來,大家的感情愈來愈濃,彼此間看著都像是親人。在這種環境中長大,歸來總是將認識的人的事當成自家事來忙。所以看到崔大叔為了二十年的事耿耿於懷,每天活在一種逃脫不了的折磨中,眼見著生命流逝,歲月流轉,他卻只是在痛苦中煎熬,她不能放任不管。
甩著手上的青草,歸來擋住了向姑姑的去路,「姑姑,您出來轉悠啊?」
向芙蓉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冷漠地丟出一句:「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讓開。」
向芙蓉本以為歸來這次離開就再也無法回到向家,沒想到她的離開竟讓閒卻那孩子一下子就倒了下去。即使在昏迷中他仍叫著她這個丫頭的名字,撐著病體就要去找他。他甚至跪在她這個姑姑的面前求她,求她接受歸來,因為他說這個野丫頭是他的妻、他的一切。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去努力的小丫頭都能得到幸福,都能讓遵教守規的閒卻不顧一切地愛上她,而她向芙蓉卻不能?
丟下歸來,向芙蓉逕自向前走。歸來眉頭一挑:你想逃?你能逃得了二十年的糾纏,你能逃得了你自己嗎?
「崔大叔,我看你還是離開向府吧!我爹的燕霸山環境不錯,他正缺一個管家呢!你要不要去那裡住段日子,我爹會把你當兄弟哦!」
「這……」歸來夫人啊!你這不是在為難小老兒我嘛!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我想幫你逃離老妖婆的身邊,就算你欠她的情,你沒有跟她一起私奔,你害得她去自殺。二十年過去了,你欠她再多的東西,二十年也該還清了。如今你年紀也大了,在剩下來這不多的日子裡,你就找個娘們好好過日子吧!」
向芙蓉一下子變了臉色,手在袖中輕顫著,她用一種幾乎快要崩潰的眼神掃過歸來,直至那眼神觸及崔笛,「你……你把二十年前的事都跟她說了?你想讓我再死一次是嗎?」
「你是覺得沒面子,所以在生氣嗎?」歸來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你想用死威脅崔大叔,因為你手中惟一能握住他的就只有他對你的內疚,你一遍一遍重複著折磨他,其實只是想用這種方法拴住他,讓他永遠不離開你——我說的,對不對?」
向芙蓉滿臉慘白,她一步一步向後退著,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歸來,而是掐住她的死穴足有二十年的夢魘。
崔笛不忍心再看她這樣痛苦下去,他擋在她的面前衝歸來大聲喊著:「夫人,您別再說了。」
「為什麼不說?」歸來反問著這兩個人,「你們都不提,二十年過去了,這份糾葛依然存在,所有的一切有改變嗎?你們將它藏著掖著,就像將針藏在繡花枕頭裡,然後你們倆互相把對方推到針尖上,在彼此的冷淡中熬著日子,直到將生命熬盡。」
瞧著面前默默無語的兩個加起來將近一百歲的人,她手一伸,一邊一個搭在雙方的肩膀上,「我有點想知道,到了黃泉路上,你們還會不會再持續這樣的關係。所以,我決定……」
使出內力,歸來趁兩個人不注意,猛地向前一推,直將他們推到芙蓉池中,「如果你們淹死在這芙蓉池裡,我很快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救……救命啊!」向芙蓉在池塘裡掙扎著,撲騰撲騰想要抓住什麼。
歸來銜著草芥,悠哉地坐在池塘邊欣賞水中波紋四起,她還時不時地說上兩句能氣死人的話,「姑姑,你幹嗎叫救命呢?你不是動不動就說崔大叔想要你再跳一次芙蓉池嘛!現在我成全你,我讓你在芙蓉池裡再死上一次。您瞧!您閨名叫『芙蓉』,這裡又叫芙蓉池,能死在這個地方也算是應了景、對了心,何必叫什麼救命呢?多沒勁啊!」
崔笛不理歸來的話,拚命地向芙蓉游去,不顧水湧進自己的嘴巴裡,他大聲地喊著:「芙蓉!芙蓉快點拉住我的手,快啊!」
向芙蓉的手在水中拚命拍打著,水花模糊了視線,看不清前方,看不清四周,當大腦漸漸混沌時,她向他伸出了手。指尖交錯間,她的身體向下沉去,力氣將要用盡,她腦子裡,心眼中惟一的念頭就是:抓住他!抓住這個朝我伸出手來的男人。
她抓住了,或者該說他握住了她的手。兩個人,兩隻手緊握在一起,在生命的最後關頭誰也沒有鬆開。他們用彼此的毅力和堅持力抓住了兩個最後的生命,這一刻二十年前相愛的勇氣回到了他們的身體裡。
沒有憎恨,沒有怨懟,沒有傷害,他們是互相需要,牽連在一起的一對相濡以沫二十年的戀人。「現在知道黃泉路上你們會怎樣度過了吧?」歸來將他們從池塘里拉了上來,蹲在他們的身旁,她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姑姑的身上。
看著一向盛氣凌人的向姑姑變成這副德性,歸來並沒有感到絲毫的快樂,只是覺得……覺得這個望門寡婦很可憐。她像一具被世界拋棄的蠟像,熱情點燃生命,她為此生惟一的愛戀流下一串串的眼淚,而她的生命也在這眼淚中就此結束。
歸來的手指撩開姑姑額邊凌亂的發,替她擦了擦臉頰上的水滴,她輕聲問道:「難道一定要等到死才能原諒他嗎?或許二十年前他真的錯了,但他用他的方法盡量彌補了這份錯。若是他不愛你,他何苦為難他自己。若是他真的如此愛你,你又何苦為難他呢?」
將手帕交到崔笛手中,歸來站起身離開這個記載著痛苦和愛的芙蓉池,「我去叫丫環,你們倆要談,也等換下這身濕衣裳再說吧!」
她面無表情地背對著兩方交疊的身影緩緩走著,看到一處假山,她慌忙轉身躲在其後,探出腦袋好奇地張望著。
崔大叔將向姑姑緊緊抱在懷中呢!看樣子,她這個錦囊妙計還是挺成功的,這兩個人在事隔二十年之後終於完成了他們的芙蓉池之戀。
有戲有喜矣!
向家埋藏已久的問題解決,歸來決定解決自己和向閒卻的事,她都寫了休書了,這事總不能一直這樣拖下去吧!整盤棋已經下到末了,就看向閒卻走哪顆棋子了。
來日,向府大門口張貼出這樣一張告示——
「向府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正一品大人向閒卻因正室不賢,故有意納妾數名。凡品貌端正,年齡屆乎十五至二十五歲,遵三從守四德,合乎婦德女訓者均可報名。妾室的大小以報名順序先後定排名,欲做妾者從速。特別說明:向大人早有休妻之意,欲從妾中尋合意者扶正。此千載難逢之機,請勿錯過!」
如此精彩的告示誰能寫出?非歸來莫屬啊!
這張告示貼出去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整個應天府的姑娘、小姐們都被調動了起來。你瞧媒婆、喜娘、嬸嬸、嫂子、奶娘、丫環,還有那大著膽子的姑娘家自己就跑來了。一時間,向府門口給圍了個水洩不通。
還是歸來厲害,她站在桌子上大吼一聲,頓時讓在場的所有人安靜了下來。她又清了清嗓子這才發表宣言:「各位各位!請聽我說,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向閒卻的夫人……」
一聽這話底下頓時一片嘩然,更有人想趁亂溜掉,幸虧歸來及時說明,將後話道出:「告示上也寫了,我這個夫人很快就會被向大人休掉,所以各位不用在意我的存在。這次納妾活動就是我幫向大人舉辦的,感謝各位的踴躍報名,我代表向大人感謝你們對他長年來的支持與信賴。各位姑娘、小姐們,我聽說還有寡婦也來報名了,總之我要告訴你們的是——請相信向大人,相信他一定能給你們幸福,快點加入我們的納妾活動,有意者請排好隊在這裡登記,並交納畫像一幅,以供向大人斟選。」
該說的歸來都說了,現在只要坐著喝茶嗑瓜子看戲就好。她搬了把太師椅坐在門邊,看著小廝們忙碌地為報名者登記,心情不禁大好。
吐出瓜子殼,她思忖起來:看著這氣勢磅礡的場面,皇帝老爺子納妃子也就這樣了吧!沒想到她燕歸來的「下堂夫」這麼多人搶著要,簡直都要擠破頭了。不知道向閒卻那傢伙看到這副場景會不會樂翻了天哦?他以前不是說什麼男人三妻四妾是應該的嘛!現在這樣多好啊!她幫他選好合格的妾,她走後他可以直接在妾中選出滿意者為妻,她這麼設想周到的夫人上哪兒找啊?
想著想著她自己都為自己感到自豪,不禁得意了起來。蹺著二郎腿,哼著小調,嗑著瓜子,向閒卻你準備好接招吧!
#@!$@$%
向閒卻坐在官轎裡,遠遠地就看見一群人聚集在府邸門口。他吩咐隨從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等了小會兒,隨從回來稟報:「大人,說是來報名當您的妾室,整個應天府的姑娘、小姐,還有寡婦都出動了呢!」
閒卻納悶起來,他什麼時候說要納妾了?難道是姑姑擅自作出的主張?經過歸來離家這件事,姑姑已經答應他不再管他娶妻納妾這些事了,按說不該是她出頭啊!可是,這個家除了她還有誰能動這麼大的力氣做這件事呢?
有!有一個人!他很快就想到了這個喜歡惹事的人,下了轎,他走進人群中。猛一抬眼看到了大門上那張特大號的告示,那歪歪倒倒、隨心所欲的字不用說,准出自歸來的手筆。快速瀏覽了一遍告示的內容,他轉移目光靜靜地望向正坐在一邊喝茶、嗑瓜子的歸來。
你……你幹嗎用這種眼光看我?好……好像我做了什麼錯事似的,我……我是在為你納妾噯!像我這麼好的夫人你上哪兒找?你還瞪我,你憑什麼瞪我?我都把你休了,你這個下堂夫還有什麼資格瞪我?
歸來明明挺理直氣壯的,可是一碰到閒卻那種受傷害的眼神頓時沒了氣焰,乖乖地把腦袋藏得低低的,她想找機會溜走。
她還敢溜?閒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站到了眾人跟前,「各位街坊鄰居,姑娘、小姐們,我向閒卻何德何能蒙各位不棄願捨身於我。然向某乃命薄之人,享不起齊人之福,這一生守著糟糠之妻足矣!還請各位收回厚愛。」
他把話說到了頭,這一生只和歸來一人共度,好與壞,幸福與災難,他都認了。
該交代的他都交代了,接下來就是怎麼處置這個罪魁禍首了。拉著她的手,他也不顧他人的眼光,任她怎麼甩,他也不肯鬆開,這一拉一直將她拉進了閒來閣。
「你放開我!」
關上房門,他如她所願放開她,「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幫我納妾?你怎麼想得起來做這種事?」
瞧他那副快氣炸了的模樣,歸來不自覺地向後退了退,「是……是你說男人就該三妻四妾的,我想反正我很快就會被休掉,所以乾脆給你納幾個妾在房裡,也好讓你早點選出一個為正室啊!」
他瞇著眼危險地瞅著她,「你倒是挺會為我著想啊,燕歸來!」
他連名帶姓地叫她,完了!他真生氣了。歸來倒了一杯熱茶小心翼翼地遞過去,「我……我就是在為你著想啊!反正我們倆相處的日子也不多了,能對你好一點我就對你好一點嘍!」
等會兒,她的腿幹嗎要抖?她幹嗎要討好他?她幹嗎怕他生氣?她不就是想趁著這件事讓他生氣休掉她,或者讓他選出一個合適的大家閨秀取代她的位子。總之不管怎麼樣,就是要他放她走就對了,這是她原本的打算,現在打算漸漸向現實邁進,她該高興不是嗎?她……她為什麼笑不出來?握著手中的茶杯,閒卻的心卻怎麼也暖和不起來。蹙著眉,他咬緊牙關問她:「你真的就那麼想離開我?」
「其實也……」等等!找回自己的理智,歸來孟浪地點了點頭,「對啊!我都已經把你休掉了,我幹嗎還要和你在一起?」
「知道了。」飲了一小口茶,閒卻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姑姑和崔大叔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你把他們推進芙蓉池中的事。」
「嘿嘿!嘿嘿嘿!我……我那是在幫他們。」歸來笑得有點假,總有一種惹禍被他抓住的感覺,「是崔大叔告訴你的?」
閒卻搖了搖頭,「我從很早以前就覺得崔大叔和姑姑的相處方式有點奇怪,一直不點破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何況他們雙方都沒有對我表示過什麼,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道。後來你走了,當我忙無頭緒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崔大叔要我生病裝死。他告訴我這是你告訴他的辦法,我立刻想到了他可能要你幫他解開和姑姑二十年的心結。」
想起被他裝死騙出大屋,歸來就氣結,自己被自己出的主意所騙,換做是誰都生氣啊!
閒卻沒注意到她嘟起的嘴角,繼續說下去:「那天我去後苑找你,看見你跟姑姑、崔大叔在說話,我也就沒有上前,後來我看到你把姑姑和崔大叔推到芙蓉池裡,我本想上前救他們。可是,那一瞬間腦海裡有個聲音告訴我:要相信歸來,相信她自有她的安排,她不是一個只會胡鬧的小孩。再後來我明白了你的用意,你是希望姑姑和崔大叔在生死一瞬間解開二十年的糾葛,真誠去面對彼此的感情……」
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歸來快被他說睡著了。「你噤蛚蛬○o些給我聽什麼意思?你不會又要請出家法伺候我吧?雖然我的方法是損了點,但姑姑和崔大叔這些天已經可以滿臉含笑地坐在一起聊天啦!說不定過幾天一個願嫁一個願娶,拖延了二十年的婚禮就要舉行。怎麼也算我功德圓滿,姓向的你不能怪我。」
她怎麼會以為他要打她?是因為他素行不良嗎?閒卻望著她的眼眸清楚地告訴她:「我只想告訴你,我聽到了你說的那番話。」
「我說的話多了,我都不記得我說了些什……」
「難道一定要等到死才能原諒他嗎?或許他真的錯了,但他用他的方法盡量彌補了這份錯。若是他不愛你,他何苦為難他自己。若是他真的如此愛你,你又何苦為難他呢?」
將歸來的話重複給她聽,道出這一切的時候,他的眼底湧滿了愛意。
「我知道我曾經對待你的方式錯了,我一直都在反省、改變,難道說無論我怎麼做都不能留下你嗎?或者說,經過這段時間你開始覺得嫁給我已經不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留在我身邊所能帶給你的就只有痛苦?如果是這樣……」飲下最後一口茶,放下茶盞他放開她,「如果是這樣,我還你自由,我讓你去找回自己的幸福。」
門推開、關上,閒來閣中只剩下歸來孤單的身影。她眨了眨眼睛,似乎還不太敢確定,蹣跚的步伐向前走了兩步,她的手觸到門,一種說不出的傷悲湧上心頭。
他……他走了?他終於從她的身邊走開了,她該感到寬慰不是嗎?她一直想要從他的身邊逃開,現在他放手了,她獲得了自由,她該高興,她該大聲地笑啊!為什麼她就是高興不起來?
在閒卻的面前,她不願意承認,其實幫他納妾只是一場考驗,想試試他是不是真的能只愛她一個。當他拉著她站在大門口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很開心,可她卻不敢在他面前坦白。
曾經,他擔著向家聲譽,擔著一品大員的名望,他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現在從傷害中走過來,換作她燕歸來不敢面對他和他的心。他們……他們之間的關係,對待愛情的態度相互轉變了,現在是她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和閒卻一起走完這條路。為什麼?明明可以換一條更平坦的大道重新開始,她卻留戀這條艱辛路途。
燕歸來,你怎麼這麼沒用?
抓著門欞,她的身體滑到了地上,冰冷的感覺卻喚不起她對這段婚姻的勇氣。